◇◇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原文被《新京报》以“情绪化色彩较重”为由拒登,加了开头两段后 载《环球》半月刊2005年第5期) 我们要有什么样的“环保”? ·方舟子· 何祚庥院士近日在《环球》发表《人类无须敬畏大自然》一文,引 起了极大的反响。何院士在文中说明他是针对一些环境学家和生态学 家而发表看法的,批评他们反对一切“改造大自然”的主张,认为不符 合人类的利益。没有见到环境学者和生态学家出来反驳何院士,倒是见 到多位“民间环保人士”相继上阵,以《新京报》为阵地,对何院士进 行了一轮轮的“征讨”。除了偶尔有几篇支持何院士或中立的文章点缀, 铺天盖地都是檄文。我因为赞同何院士的观点,一时也成了众矢之的。 这些“民间环保人士”当然不是什么环境学者和生态学家,事实上 他们连一些基本的环境学和生态学知识都不具备,只是一遍遍地重复不 证自明的空洞言论和陈词滥调,偶尔涉及到具体的科学问题,就闹出大 笑话。但是让我感到惊讶的,不仅仅是环保人士自身对环保的无知,而 且是他们把自己当成正义的化身、大自然的代言人的傲慢态度和迷信思 想,让我觉得有点恐怖。而当见到“环保人士”汪永晨把中日登山运动 员遇难归因为冒犯神山、喇嘛念咒、神山发威,那种幸灾乐祸的语气, 让我不由得有了一丝的愤怒。 何祚庥院士在那篇引发了讨论的文章中已明确指出:“我绝不反对 保护环境和保护生态,但需要弄清楚一个观念,保护环境和生态的目的 是为了人。”事实上,至今撰文反对“敬畏自然”的人,没有一个会不 知道环保的重要性,没有一个反对环保。我们质疑的是某些“环保人士” 的立场和做法。北京地球村环境文化中心主任廖晓义似乎分不清“要不 要环保”和“如何环保”是两个不同的问题,把反对“敬畏自然”当成 是反对环保,在反驳文章中,一再大谈环保如何重要、如何正义,反对 他们的观点就成了“伪科学”、“资本”、“强权”,连扣三顶帽子, 还要辩论对手自己找帽子戴上。 正是这种把自己当成“环保”的代表、正义的化身的态度,让我质 疑难道搞“环保”就代表着正义。廖晓义回答说:“至于方舟子的诘问, 环保是不是代表正义?这是小学生都能给出的答案。”(廖晓义《维护 环保正义是公民的责任》,《新京报》2005年1月27日)先是让一个 “初中生”(廖晓义的女儿馨儿)来对院士讲“敬畏自然是科学常识”, 现在又暗示我连小学生的认识都没有。其实是廖晓义窜改了我的问题, 我是不是也可以反唇相讥:“搞环保”和“环保”的语义差别,连三岁 小孩都应该知道?即便“环保”代表正义,也不等于任何搞“环保”的 人和行为都代表着正义。即便维护环保正义是公民的责任,也不等于如 何维护环保正义由你说了算,大家不能对你的做法提出异议和质疑。 我不相信廖晓义的阅读理解能力会如此之差,这种误读更可能是反 映了把自己等同于“环保”的心态。与这种自信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他们 “环保”知识的缺乏,只会讲一些空话,对具体为什么要“环保”,自 己也是稀里糊涂的。例如,在梁从诫《不能仅仅把自然看作人类的“工 具”》(《新京报》2005年1月25日)一文中有这么个例子: “不由得想起几年前,当许多民间环保人士正在热衷于保护可可西 里的野生藏羚羊、反对盗猎的时候,北京某著名大学的一位教授竟然当 面问我:‘就算藏羚羊都灭绝了,又有什么关系?’我一时语塞,只能 反问一句:‘那大熊猫都灭绝了,又有什么关系?’那位教授也无言以 对。其实,按何院士的逻辑,大规模猎杀藏羚羊也是‘以人为本’的, 攫取藏羚羊绒不也是‘人’的需要吗?” 这些民间环保人士在热衷于保护藏羚羊时,竟然没有事先想过为什 么要保护,被人一问就语塞!最后想到的反问,虽然据说让质疑者无言 以对,却并无说服力。如果那位教授回答说:因为大熊猫很可爱,所以 不忍心让它们灭绝,不可能像保护大熊猫那样保护每一种动物,其他的 灭绝了也就算了。不知梁从诫又该怎么说?按何院士的逻辑,决不会认 为大规模猎杀藏羚羊是“以人为本”。把藏羚羊杀光了,人以后还到哪 里去攫取藏羚羊绒呢? 显然,这些民间环保人士对为什么要环保、为什么要保护生物多样 性,并没有科学的认识。他们搞“环保”是出于信仰或朴素的感情,采 取极端的做法。但是一碰到信仰不同、感情不合的人,就讲不出什么道 理来,只能高高在上地把自己当成大自然的代言人、先进思想的代表、 正义的化身训斥别人,或干脆宣扬迷信吓唬人。中国的确需要环保,但 是环保不是这样的搞法。环保应该在科学的指导下进行,做必要的论证 和理性的辩论;“环保人士”应该多一点平常心,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 当成高瞻远瞩、徇道的圣徒。否则,只能是让一般人对“环保”徒生反 感,让人觉得是伪善(何院士语),并非真心想搞好中国的环保事业, 而是为了显得自己高人一等,或为了在国际上获奖而作秀——也请不要 对号入座。 另外,我们不是在讨论见到灾难要不要躲避的问题,故廖晓义由此 引申到人人都不能不“畏自然”是可笑的,否则我们是不是该说“敬畏 灾难”,对非灾难的就不必敬畏?我见到子弹也要躲,是不是也要“敬 畏子弹”? 2005.1.28 维护环保正义是公民的责任 □廖晓义(北京地球村环境文化中心主任) 新京报2005年1月27日   我在《新京报》上的“敬畏自然,何罪之有”不幸被方舟子说成是与风车作 战。其实,我本无意与方舟子作战,也无意与何院士作战,只是感到这样的争论 对于一个民族搞清楚自身和自然的关系至关重要。谁都知道,科技迷信、资本崇 拜、强权话语当然不是“风车”,而是一种现实的社会思潮和社会力量,它使得 环境恶化难以遏制,环评无法实施,可持续发展难以实现,而就其哲学根源,就 在于颠倒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归根结底是失掉了敬畏自然这个基本的态度。至于 敬畏自然为什么会被伪科学所害怕、被资本所仇视、被强权所排斥,那只是一种 可能性的分析。读者如有共鸣,是作者的欣慰;如果硬要对号入座,当成“帽子” 往自己头上戴,那也不是作者的过错。   还是回到论题上来。人类无须敬畏自然和必须敬畏自然,似乎构成了正方和 反方,正反双方的区别,又似乎在于对自然畏还是不畏。说来都是“畏”字惹的 祸。敬畏自然者不回避“畏”字,于是被说成是对自然不作为,对自然不作为又 被说成反科学,进而就是反人类。我不想说这样的逻辑是不是真的有打棍子的嫌 疑,我只想问,主张无须敬畏自然的人们,你们对于自然真的无所畏吗?   就拿灾难预警来说,是不是基于人的不安全感?不安全感从哪里来,是不是 对自然力量的畏惧呢?为什么不敢言畏?“畏”被放在科技的裤兜里,于是无畏, 而且大无畏,并生长出战天斗地的豪情壮志。这场争论,不过是撕开了这个裤兜。 原来,双方的区别不在于畏还是不畏,作为人类一分子,谁都跳不出大自然这个 “如来佛的手心”。不过一个干脆承认“畏”,一个不承认“畏”;更重要的区 别是,一个是有敬之畏,一个是无敬之畏,于是,后者主张人对自然“有所作为” 并“大有作为”,而前者主张人对自然“有所作为”但“有所不为”。   敬畏自然,是“有所作为”的尺度。有敬便有德,对于支撑人类生命系统的 自然怀有感恩之心,小有借取,有借有还;有敬便有恭,明白人类在自然界中恰 当的位置,尊重其他生灵的生存权利;有敬便有智,懂得遵循规律、趋利避害, 发展环保科技、绿色产品;有敬便有节,取之有度,适度开发,适度消费。   敬畏自然,也是“有所不为”的尺度。违反客观规律,不可为;滥杀野生动 物、高污染技术,不可为;竭泽而渔、饮鸩止渴的开发方式,不可为。“有所不 为”,还包括对于科技来解决一切问题的单向度思考持有的保留态度,更愿意检 讨人的行为,改变人的不可持续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来,以建立节约型、循环型、 人文型和生态型的社会。对于自然,失去了敬,便忘记了畏。自然既然无须被人 恭敬,便尽可由人随心所欲来支配来指使来征服来开发;既然没有爱戴和感恩, 剩下的只有利用。科技失去了对自然和生命的敬重,便失去了生态伦理的约束和 环境影响评价,科技的双刃性被忽略,科技甚至给了人类彻底超越生物性限制的 冲动,加上资本和欲望的驱动,只有“大有作为”的壮志,没有“有所不为”的 谨慎,这时候,人对于自然的敬畏便被科技所取代。   “敬畏自然”与“无所作为”之间,原来并没有必然联系。畏者未必不作为, 只是不妄为。敬畏自然不是不尊重科学,只是不迷信科学。关键是,怎样明智地 公正地可持续地作为,哪些有所作为,哪些有所不为,这正是人类要学习的可持 续发展的课题。而这门课的卷底,就在能否重建对自然的敬畏。   至于方舟子的诘问,环保是不是代表正义?这是小学生都能给出的答案。这 里需要确定的只是在什么样的层面谈论正义。是着眼于人类的长远利益、公众利 益的社会正义,还是放眼于万物共存、互惠共生的生态正义?是道德层面的生态 伦理的正义,还是法律层面的诸如环评等等的正义?无论从哪种意义上,民间环 保的努力,与政府环保部门的环评风暴一样,当然“大义凛然”,也应该大义凛 然。维护这样的正义也是每个公民的责任,毕竟大家只有一个地球。事实上那些 违法开工的项目,哪个不是以破坏当地环境、损害大多数原住民利益、激化社会 矛盾来满足少数开发集团的私利?然而在牺牲环境和公正的强势开发浪潮中,环 保方面的声音是如此的弱势,行动是如此的艰难。当环保总局叫停30家违法开工 项目的环评行动遭遇阻力和压力,需要社会大众有动于衷、予以声援的时候,与 其对汪永晨们愤怒,不如一起为正义呐喊。我们期待着。 (XYS20050223)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