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 以前,在公园的人工湖边上,不时能看见几个老大爷仰靠在柳树 干上,大草帽子把脸盖个严严实实上,睡着了一般。旁边地上插着一 根鱼杆,斜斜地指向天空,鱼线笔直地垂向湖面。不论是老人、鱼杆 还是鱼线,都纹丝不动,象被时间粘在那儿似的。我就想,换成我, 也非得到那一把年纪,才有这份闲心摆弄鱼杆这玩意儿。 进了夏天,妻弟忽然上了钓鱼的瘾,隔三岔五的就和他几个朋友 跑河边下钩去。还真让他们钓上鱼来了,有鲈鱼、鲶鱼,还有一种叫 white fish的--中文该叫啥,哪位行家指点指点。在太 太的怂恿下,我也动了心思,跟着到河边看看热闹。临走没忘拿上本 书,冷场时也好有个消遣。拿的是《白鹿原》,这书黄土味儿重,得 在水边看才滋润--在铺子混了一会,开始知道啥叫文化了。 常和妻弟玩在一个堆里的是他俩同学,“大嫂”和“二嫂”,这 是我和太太为方便记忆妻弟的同学就仿狗肉将军张宗昌把众小妾编号 而得出的叫法,以认识的先后为序。“二嫂”其实年龄最大,挺高大 魁梧的一北京小伙子,咋咋呼呼,看着杆时嘴也停不下来,有他在, 才发现带本书来真是多余。“大嫂”是个小北京。这“小”字一是说 他个头,二是说他从小就从北京搬这儿来了。要不是跟这几个同学混 一起,他的京片子也该丢得差不多了。 下钩的地方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公园里,红河在那儿蜿蜒而过。没 长大的时候对加拿大的印象也就是一首《红河谷》,从未想到会有一 天能坐在它身边细细欣赏它的恬静。 最令我惊奇的是在这儿钓鱼还得花点力气,不是轻轻巧巧地把鱼 钩垂入水中,而是先松开鱼绞,抡圆了,呼地一声把鱼杆甩出去。只 见铅坠带着鱼线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噗”地一声落入二、 三十米外的水中。再听凭水流把鱼线拉直,然后就只等着鱼儿上钩的 那一刻了。 静候的时候各人也有各人的架式:妻弟坐在河岸上,两手抓紧了 杆,因为他的杆硬,得靠手去感觉;二嫂是拿个树丫架着鱼杆,叼着 根烟蹲在一边,口里虽总嚷嚷,眼却紧盯着杆头;大嫂也手拿鱼杆, 却是站着,低着头不大说话,一开口先来个“Man”。 一旦有了动静,河岸上立刻一片沸腾,“有鱼!”、“是不是啊 ?”、“快拿抄网!”、“在这儿,别让它跑啦!”。随着鱼绞飞转, 隔着河水能看见一道白影向这边掠过来,那一定是条小鱼。连抄网都 不用,一提溜就上了岸。要换是大鱼,就没那么顺当了。它偏跟你顶 牛,眼看鱼杆子都弯成了弓形,得松松线,跟它玩。玩得它精疲力竭, 就能拽到岸边来了。但一到河边浅水区,又得特别小心,那鱼发现自 己大难临头,常拼死往外一冲,宁可给鱼钩扯下一片子嘴唇破相,也 不落入人手。他们几个都在这当口丢过大鱼,只剩下捶胸跺脚的份儿。 最常上钩的是鲶鱼(cat fish,在广东叫塘虱),这种 鱼特贪嘴,老一口就把鱼饵吞喉咙里,卸钩也得费不少功夫。说也怪, 这红河象是鲶鱼的幼儿园,上来的都是小不点儿。可惜这儿的法律保 护儿童,禁止扣压身高不足一尺的,所以尝不着鸦那味炸鱼条。大个 的多是鲈鱼(bass),最令人高兴,因为味道一流,可因最后关 头脱钩引致齐声叹气的也常是它们。 慢慢地我看钓鱼也上了瘾,妻弟一出动我和太太也跟着动。不说 钓上鱼时的兴奋,安静时拿着书往河边一坐人就觉着心宁气爽。夕阳 西照,清风徐来,微波荡漾,溢彩流金。无晨诵之苦,有晚读之乐。 竟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点古人寄情山水的感觉。 又一天黄昏,天色已暗,我和太太先走一步。不久,他们几个提 着钓到的鱼回家来做,一进门就叫“好大!好大!”。原来我俩刚走, 一只大家伙就爬上岸来,让他们给逮住了。到现在,他们还没弄清那 到底是乌龟还是甲鱼。二嫂说是王八,主张拿回家吃了补补,可又怕 是乌龟,长那么大了非得是灵物,吃了遭雷打。最后还是给放了。直 到吃完鱼,二嫂还在舔嘴唇:“好家伙,有脸盆那么大……”我下决 心明天非得去瞻仰瞻仰它的风采不可。 第二天,我们早早守候在老地方。鱼钩甩了下去,眼睛却盯着河 边的响动。突然我指着河里大叫:“那有个小家伙!”离岸五、六米 的地方,一只小乌龟把头探出水面,一听见我嚷,立刻缩了下去。过 不了一会,又伸出来。昨天爷爷受了惊,今天派孙子探路来了。看着 小乌龟在那儿载浮载沉,捣鼓得大家心里直痒痒。眼看那小家伙离岸 越来越近,妻弟拿起抄网就扑过去,猛的一声惊叫,又直往后跳。以 为什么事,赶紧看,原来他的鞋陷河边湿泥里了。前赴后继,大嫂接 过网冲上去一下把小乌龟扣里面了。 好一阵兴奋过去了,大嫂开始有点后怕:“别,咱们还是放回去 得了。万一把我summer读这科连累fail掉可不值。”太太 也是倾向放。关键时刻,我和二嫂站稳了立场--照二嫂的的话:“ 反正废也废不着我”。经过三轮抛硬币(外加以我俩性命担保小家伙 的生命安全),我赢了大嫂,小乌龟留下来了。再猜三回拳,又赢了 二嫂,小乌龟先放我们家。说实话,放二嫂家里我还真不放心,他一 屋子住的都是餐馆里打工的大厨,小家伙肯定到不了明天就只剩一龟 壳子了。 不管它的小爪子直挠我手心,举着小家伙打道回府。在公园的停 车场,遇上俩黄毛小伙子,看着我手里的龟,用很夸张的惊奇作衬托: “你们连这个也吃?”“不,这是我们的pet。”他们的脸上显出 明显的不相信的神情,可我也没办法,满现场又找不着根皮带让我套 着它脖子牵着它在地上遛达。 回家把小家伙放桶里,再倒进刚盖过龟壳的水。开始它还老想往 外爬,慢慢就安静下来了,光仰起脖子往外瞅。看它总保持这姿势, 我倒担心它会害落枕不。第二天做饭的时候往桶里扔了一小块猪肉碎, 十五分钟后一看,全没了。再过一天,又扔块虾肉进去,都半天了, 还没动一口。呦,敢情这小家伙嘴刁,就爱尝个新鲜,吃猪不吃虾。 日子过得飞快,到二嫂领养小家伙的时候了。再三叮嘱二嫂小心 看护,别让热水烫着它(二嫂老说在北京都把乌龟养厨房的sink 里)。目送小家伙远去,心里一股失落,却又冒出另一个念头:明天 我也买个鱼牌买根杆。 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