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与阿伟同行 作者:陈跃红 有票等于没票 那时候我和几个朋友正住在莱顿大学的一栋公寓里。 大学所在的荷兰王国地处欧洲腹地,离巴黎、伦敦、柏林这些地方都相当近。快 到圣诞节的时候,一帮子人就吵吵着要去巴黎瞧热闹,接下来就是打听交通、旅 馆、景点、物价的情况,与巴黎的朋友联络商量接站、住宿等等,然后就是去旅 行社订票、换钱,打点行装之类。 眼看就到了出发的当天上午,突然间又钻出了个阿伟兄,紧赶着也要和我们一起 去巴黎凑热闹。去就去呗,多个人少个人都是那么回事,兴许更有意思也说不定。 可万万没想到,后来一联串令人捧腹的情景喜剧真的都发生在他身上。以至于几 年后,一帮朋友在国内再次聚首的时候,还在拿阿伟的巴黎故事打趣。 要说起这位阿伟兄,也不是个等闲之辈。经济学博士后毕业出站以后,分到一个 国家级研究部门工作,专门做中西方当代经济发展研究。据说课题蛮重要的,跑 过美国等好几个国家,英语也说得相当不错。这次到荷兰做半年访问研究,人就 住在离我们大楼不远的居民区里。寂寞了,不时跑过来找人聊天打扑克,我们这 边的人也时不时去他的住处消磨时光。时间长了也就成了朋友。 他一开始之所以没有考虑去巴黎,主要是因为一方面原来他另有约人去伦敦的打 算;另一方面,事先还接受了当地人的节日期间活动邀请。为此我们大伙都觉得 挺遗憾的。因为阿伟实在是个性情中人,热情、大方,不拘乎小节,在女士面前 是个侠客,也很有表现欲,但有时候又难免有些丢魂失魄的可爱样子。于是挺受 大家欢迎,但凡有他在场,气氛往往会活跃几分。 闲话休提,继续说我们出发那天的事。 当阿伟听说我们一拨人都拿定主意去巴黎以后,立刻就有些惶惑起来。因为没人 响应,他那去伦敦的计划早以告吹,圣诞期间他将一个人孤独地留在小城似已成 定局,这对阿伟的性格来说太是有些委屈了。 彷徨中,几个女士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旁边使劲撺掇。那一阵子,阿伟正对我们 其中的某位女同胞有那么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这大概是出国人员的心 理通病吧,尽管当不得真,可有时候也挺搅扰思绪的。恰好这位女同胞也在去巴 黎的众人之中,这大概是最后终于促使阿伟下定了去巴黎决心的原因。尽管当时 他恰好丢失了当地的居住证,银行的现金卡一不小心又给取款机给吞掉了,同时 还要冒失礼的风险去退掉与当地朋友的约会,可这一切都在所不惜。 总之,阿伟已经决定好歹要去巴黎,什么艰难险阻也挡不住。但是,接下来就有 了问题,车票!票的问题。 圣诞期间欧洲巴士公司的票差不多都订完了,即便有余票,当天又正好是星期天, 上哪儿弄票去?忙着过圣诞的洋人可没有加班的热情。坐高速火车既贵有不能和 大家通行,那还有什么意思,玩的就是过程嘛。所以没票还是去不成。 怎么办?不知是不懂国外规矩呢,还是头脑中的中国习惯在作怪,抑或是寻开心, 某女士建议不妨到上车的现场去买票或者退票,好歹总能够成行。什么预定不预 定的,俺们不信这个邪,有钱还怕去不了巴黎! 于是大家齐声说好,阿伟也顿时热血沸腾,就这么拍了板!立刻忙不迭地做准备 去了。 大约黄昏时分,全体人马在楼下聚齐,阿伟也在最后一分钟气喘吁吁的赶到。真 是亏得他,如此忙乱也没忘了给女士们捎来一袋干果。 说声出发,一伙人闹闹嚷嚷地往火车站直奔而去。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我们选定的旅行路线,目的主要就是为了省钱,我们将从本 市乘火车去荷兰的首都海牙,然后在从那里乘坐子夜的欧洲公司巴士,这样凌晨 就可到达巴黎了。车票既便宜,还省了一夜的住宿费用。一般国外的留学人员都 总是这样,又想见世面,又想少花钱,于是就不得不在交通和吃住等方面绞尽脑 汁,谁叫咱们生不逢时,或者说生不逢地呢。 到了火车站,正是高峰时刻,回家过节的,下班的,出游的,熙熙攘攘,人来人 往,好不热闹。一帮人排队买好票出来就望站台的电梯走。刚走出没几步,就听 阿伟叫了一声:"糟糕!我的票到哪去了?" 回头一看,他正在那儿左掏右掏地忙着折腾他的钱包和衣服的口袋,众人只好停 下来等他。 "见鬼!刚才放到这个口袋里的,怎么一下子就不在了。"他一边叽里咕噜的念叨, 一边把左边口袋的东西掏出来,又放回右边的口袋中,另一只手同时又去摸胸前 的口袋。 看看周围人群挤来挤去一群人堵在那里实在太碍事,我便建议说,上车以后再找, 没关系的,反正上车才剪票。大家也都说对。 谁知今天偏偏不巧,大概由于假期人多的缘故,那帮平时心不在焉的乘务员,这 会儿一个个都站在车门边虎视眈眈的等着剪票呢。我们都剪过以后,轮到阿伟了, 可他的票还是没找到,大概心理一急,忘了是在什么地方,竟对乘务员比手划脚 的说起汉语来。说得又快又急,那意思是说他买有票的,不知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对不起之类的话。 而那位个子远高出阿伟一头的荷兰女孩却一头雾水,只管俯身用狐疑的眼光盯着 他。见阿伟那个手忙脚乱的劲头,真让人于心不忍,于是我们几个也纷纷挥动着 手中的票,用英语七嘴八舌帮他解释。乘务员左看右看,始终也没搞清是怎么回 事儿,后面的人又都等着上车。于是她略显不耐烦她干脆一挥手,那意思是说, 都上吧!都上吧!你们这些中国人,就会干这种贪便宜的事。 旅行要紧,大伙也懒得去关心荷兰小姐的情绪,互相招呼着上了车。 才刚坐定那车就开动了。 在车厢里,阿伟还在继续找他的车票。座位茶几上堆满了的他的零碎,什么硬币, 纸巾、圆珠笔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几个女士打趣他说,阿伟你这叫做有票等 于没票,让我们中国人都跟着你背黑锅。又不是你在北大荒插队的时候,不买票 还蛮自豪的。 这里有个典故,平时聊天的时候,阿伟常常吹嘘他当年在北大荒的光荣业绩,其 中一桩就是没花一分钱,一路上和列车员捉捉迷藏,就可以搭火车回家探亲。 可这会儿阿伟却是一脸委屈的样子,边找东西还边念叨着:"真是怪了,真是怪 了,哪里去了?明明放在左边口袋里的。"那坚持不懈的劲头,大有非把车票找 出来以后,然后再去向乘务员找回清白的样子。 然而很不幸的是,最后到了海牙站,阿伟也还是没找到他那张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的火车票。 没票等于有票 欧洲巴士上车的地方就在海牙火车中心站外面。我们一行人出了火车站后,看看 时间还早,就在候车大厅的快餐店里每人要一份咖啡和薯条,然后就坐下赖着不 走了,反正人多势众的没人敢驱赶,只管大声聊天。 不知是不是只有我们中国人才有这样的毛病,一个人的时候,一言一行,行走起 坐都那么小心翼翼,仿佛随时都会受惊的老鼠;可是一旦一群人在一起的时候, 胆子一个个都倍儿大,一副大呼小叫。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样子。 在国外旅行的时候尤甚。不管是来自大陆、香港或者台湾,只要是成群在一起的, 就数咱中国人的声音大。无论是在火车、饭点还是博物馆里。不必回头,听声音 就可以找到同胞。以前的革命导师曾经说过工人阶级没有祖国,无论他走到哪里, 只要凭国际歌的曲调就能找到自己的同志。看来这名言不妨可以借用过来一用, 就是现在无论一个中国人走到哪里,只要听到不分场合地大呼小叫声音,就可以 找到成堆的同胞。 话又扯远了,还是回到我们旅行的故事上来。 坐在餐厅里的时候,我们用来消磨时间的话题全是有关阿伟的,譬如说,巴士会 不会有空位?有没有人临时退票?万一阿伟上不了车怎么办?难道一个人又孤零 零地返回去?届时找司机换票的时候,怎么对司机解释我们的特殊情况?应该如 何打动司机的的同情心等。 顺便解释一下,其实我们其他所有的人也都没有车票,而是人手一张从旅行社拿 到的定票卡,须得到了乘车现场再找当班司机换票登车。于是就有人建议把定票 卡都集中到一个人手里,到时候就一股脑递给司机,其他人只管上车,坐下来再 说;有人表示不同意,说还不如当面给司机说清楚,那怕站票也行,到时哥儿几 个挤挤就行了;有人的主意更馊,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偷偷溜上车,让阿伟 坐后面,前面的票查完了,再悄悄的传递给阿伟,蒙过去算了,反正老外(其实 在此地我们才是老外)也分不大清楚。 别人说这档子事的时候,自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关心 口气合适不合适,听的人作何感想。可对于阿伟本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随着大 家各种设想的出台,阿伟的神色就始终在一惊一乍,一喜一忧的不断发生变化。 尽管他一直在强制镇静地说"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回去"之类的提神语言, 可见他每隔几分钟看一次手表的动作,那心里压根就没平静过。这时候连我都有 几分歉意,后悔不该怂恿阿伟出来受这份惨无人道的精神折磨。 本来嘛,一个个都不算年青了,又人模人样的算是出国深造的大学教师或研究人 员之类,万一让人以无票乘车为由,当众数落一通再驱逐下车,丢脸的就不仅仅 是个人了。讨论半天,还是阿伟自己拿定了主意,其实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主意, 不过就是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告诉司机,成就成,不成就拉倒,大不了回去,或者 等到第二天清早那趟车再碰运气。大家也就附和说阿伟很是个诚实的共和国公民。 上车的时间总算熬近了,站外车牌前人渐渐的多起来,我们也提起包走了出去。 约莫又等了十多分钟,好不容易那辆蓝色的大巴士总算慢慢滑进了站台,先是从 车门里吐出一群到站的旅客,然后是拿着票夹的司机身影。通常这类长途巴士都 没有售票员,一应途中大小事务都由司机负责。所以那司机先去开了行李仓门, 让下车的客人取走自己的行李,然后才招招手叫大伙到车边来换票。 为了抢到空位,让阿伟能够上车同行,我们也顾不得什么秩序和礼貌了,全部都 硬挤到前面,将一叠定票卡递到司机手里就解释开了。总之是说我们有五人订了 票,但是现在却来了六个人,都是约好去巴黎看望朋友的,如果没有身边这位先 生,我们在巴黎的住宿什么的就会出现困难,诸如此类等等,希望司机先生能够 通融放行,我们不但付票钱,同样也会付预订费的。 司机一边检查票卡,一边点我们的人数,回头又数票卡,再抬起头来,一脸狐疑 的看着我们。那模样是在判断与这五张定票卡对号的到底是那几个人,看样子我 们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一着急,我们几个人都同时开口用英文再次解释,场面有些混乱,而那司机这回 却是一脸的漠然,只是在不时来回地看票卡和我们,最后从口中咕哝出一句法语 来。 咳!原来是个不会英语的法国司机,怎么就忘了这是从巴黎过来的班车,闹了半 天,前面的话都白说了。 怎么办?我们中可没人真敢用法语交谈,尽管个别人也曾声称学过几天法语,可 那都是学来应付考试的。前面议论了半天废话,却谁也没有设想到这一层。 正没辙的时候,后边的人却骚动起来,无疑是在抱怨我们为什么还不上去。也就 在我们几人正在犹豫是上还是退下来商量的时候,司机却意外的侧过身子让开了 车门,一努下巴,让我们进去。这下顾不得许多了,六个人一哄而上,稀里糊涂 的司机则把一叠票递给了最后上去的小张。又忙着对付其它乘客去了。 我们一窝蜂涌到车后边。找了相邻的座位坐下,一个个相互对视而笑,意思很明 白:"哈哈!成了。"阿伟也是一脸兴奋和感激的样子。 不过还是先别高兴太早。随着旅客的鱼贯而入,车内空出的位置越来越少,我们 的神色也由轻松渐渐严肃起来。阿伟更是有些脸色发紧,东张西望,不断在清点 还有几个空位,又不时伸头到窗外看看还有几个人没上车。 终于,最后一个位子也让一位抱着小孩的黑人少妇给填满了。自动车门吱吱呀呀 地关上。大伙立刻松了口气,阿伟的脸上顿显轻松。无论如何,一起去巴黎是没 问题了,因为我们并没有想逃票,而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补票的空位。 可门刚关上,司机却牵着个七八岁的黑小孩沿着过道走了过来,一边走,以便左 看右看,寻找着他心目中应该存在的最后一个位子。直到他确认已经毫无空挡的 时候,还在不死心地前后扫描一番,一副不可理喻的神色,口中不断嘀咕。我们 虽然听不懂他的法兰西鸟语,但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无非是:"怎么搞的!是 哪个混蛋家伙没买票呢?" 按说应该询问和清点人数。可面对车厢中五颜六色的人种和肤色,他一定觉得他 的法语未必就有几个人会响应。也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当司机的眼光扫过我们 几个人的时候,至少我是觉得他的眼色中透着一股子狐疑。 至于阿伟当时的心境怎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也许是怕麻烦,或者多半是由于语言的困扰吧,司机终于什么也没做,而是牵着 小孩往前面走去,拉下了司机座右边的临时椅子,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去坐, 再把黑人小男孩安置到年轻人原来的位子上。一切就绪之后,便发动了车子。 大客车在城市路灯的昏黄下沿街驶过,夜晚咖啡馆的霓虹灯眨着惺忪的眼,片刻 就已经奔驰在疏淡星河似的高速公路上了。 此关一过,按说已经万事大吉,我们也就放心歇息,准备在车上养好精神,以便 对付明天巴黎市区的旅游。所以尽管车上电视正大声播放着枪战残片的录象,可 众人大多先后进入了不时左歪右倒,前仰后合的瞌睡状态。 惟独坐在我身边的的阿伟却是表现得异常的兴奋,喋喋不休的在我的耳边说个没 完。先是议论窗外美丽的夜色和灯光,顺带批评欧洲人太浪费能源;接下来大谈 在美国餐馆打工的经历,由此切入到如何才能让美国的议员们客观地认识中国当 下的改革;说到后来就无休无止开始回忆他在北大荒的爱情传奇。 手表显示的时间都快半夜两点了,他却一点儿也不在意我的呵欠连天和心不在焉 的神色,一直在继续唠叨。我心里想,阿伟这小子今晚是偷偷吸了大麻还是怎么 的,简直太不正常。要知道,由于大麻在荷兰可以近于公开的销售,不少留学人 员议论是时候,为了表示勇气和好奇,都声称要试试。阿伟就曾经说过,有机会 他也要品尝品尝。莫非这小子……? 我瞟了他一眼,揶揄似的问道:"你今天是不是尝过大麻了?最近我发现你和苏 里南来的那个阿甘挺密切的,那小子瘾蛮大的。" 阿伟没有意识到我的揶揄,一本正经的回答:"开什么玩笑。那玩意是随便碰得 的?"接下来还是继续他的爱情回忆。我也只好咬牙忍受他的话语折磨。 直到临近比利时和法国边境的时候,他才略微不安地问我:"不会清点人数查护 照吧?听说最近阿尔及利亚的恐怖分子威胁,圣诞期间要在巴黎来一手。所以, 平时过关不检查的深根协定国家,现在都检查了。万一作为无票乘车给查出来, 罚钱也就罢了,如果被赶下车,拘在中途的边境地方审查怎么办?" 咳!我说他为什么这样兴奋,闹了半天是心里有事呀。这个阿伟,你说平时他丢 三落四,可这会儿比谁都心细。我只好说:"走着瞧吧。" 而他却不同意,问我要不要现在找司机先补票,省得一会儿麻烦。我没好气的回 答他说:"你这不是多事吗?再说啦,他只会法语,你跟他说得清楚吗?" 这回他没再回答,看来是听天由命了,不过却有些忧虑地不时往窗外看看。 边境到了。停车的时候司机吩咐了几句,大伙听不懂他也无所谓,只管拿起票夹 子自己办事去了。 乘客有的上厕所,有的直奔售饮料的机器而去。阿伟从厕所回的到车上,就一直 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眼睛始终盯住司机进去的那扇门,仿佛那里会有鬼钻出来似 的。时间长了,弄得我都有些紧张起来。当我把阿伟的担忧告诉几位同伴以后, 他们也和我一样担心起来。众人心里都盼望司机快回来开车走人,而不是警察上 车检查。 好一阵那司机才慢吞吞的回到车上,点齐人数后开车就走,过关的时候什么事都 没有,甚至就根本没停车。 虚惊一场! 车开动还不到五分钟。我觉得左边肩头越来越沉重,转头一看,阿伟像袋面粉似 的靠在我的身上。那喉腔里已经开始发出鼾声了。 凌晨时分,客车提前十多分钟到达巴黎站,我摇醒还在做梦的阿伟。下车的时候, 忍不住问他:"你就不担心出站的时候验票?" 阿伟毕竟是阿伟,只见他一脸平静的回答:"大不了补票嘛。反正巴黎已经到了" 实际上那出站口连个工作人员的影子都没有。 出得站来,见接站的朋友尚未到达,便只好聚在大厅里等待来人。阿伟利用这机 会溜开去东张西望的转了一阵才回来。我不禁开玩笑的对阿伟说:"很开心是吧? 你小子坐火车的时候是有票等于没票,这下坐汽车却是没票等于有票,还是赚了。 " 这一刻的阿伟,一脸得意的神色。 有票还不如没票 在巴黎的前三天挺顺当的。 阿伟不愧是个热心肠,更不愧是女士们的侠客,尤其又心仪其中某位,再加上此 番来巴黎的路上颇多波折,觉得很不容易的,所以在花都期间凡事都特别的卖力, 表现奇佳。每日起来准备早餐,出发时前头探路,路上为女士们拎包挂衣,上下 地铁的时候保护娇弱,晚上回驻地顾不得疲劳,一定抽时间设计第二天旅游的最 佳路线,真正是事事冲在前面,整个儿一个总务、导游、保镖加上护花使者的综 合完美形象。接连几天都得到众人的一致好评,更使同行的男士处处相形见拙, 以至女士们动辄就说:"你看人家阿伟。"仿佛阿伟就是天下优秀男士的学科领头 人似的。 就说那天在卢浮宫吧,外面是零下的温度,可展厅里面却热浪升腾,只一会儿, 阿伟的手上和肩上就挂满了女士们的外套、围巾和手包。 在埃及馆的时候我想给正在听讲解的大伙拍张较随意的照片,一看镜头就有些忍 俊不禁,天啦!可怜的阿伟,他还笑嘻嘻的站在人群中,身上挂满五颜六色的衣 物,显得臃肿而矮胖,真是惨不忍睹,除了露出的那颗头外,俨然就是一个尺寸 减短却不胜负荷的衣架了。我几次都想放弃这个镜头,可最后还是抵抗不住艺术 的诱惑,终于很不忍心地按下了镜头。至今翻看影集,每每浏览到这张杰作,总 是一脸的窃笑,令人愉快好一阵。 就这样,转眼到了第四天,也就的圣诞前一天。 当晚在西俗谓之平安夜。白天从凡尔赛参观回来后,我们一致决定:黄昏时去登 艾菲尔铁塔,华灯齐放时刻再去乘船游览塞纳河,美其名曰,在圣诞节来一番上 天入地。完了就去香榭里歇大街的某个法国餐馆,狠狠心破费一回,略微奢侈地 吃上一顿正宗的法国餐。 这真是一个完美无缺的的设计,没有比这样更妙更浪漫的打算了。 也是天从人愿,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景色壮观而迷人,可以说达到了叹为观止之 的地步。法国佳肴也颇具特色,尽管我等的能力还消费不起真正的法兰西豪华大 菜,但是置身于巴黎第一大街的食府内,面对家酿红酒和新鲜的煎小羊腿,还真 有点今昔何昔的陶醉和慨叹。 大约夜里十点左右,当一伙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菜的好坏,从餐馆走出来的 时候,大概由于酒精的作用,都有些兴奋过度的样子。至于阿伟则更是满面春风, 议论起老板娘的肤色打扮来,口中妙语连珠。就是这样的时刻,他也没忘了把其 中两个女士的坤包挂在自己的肩上。 说话之间就进了地铁,在走道里的时候阿伟又即景生情的吹开了,说他在美国的 时候,经常和朋友两个人共用一张车票,那自动剪票机都是傻瓜,两个人只要身 贴身一起过,机器就会当作一个人开关放行。再说啦,一般中国人体形也不大, 有时候两个人合起来还不抵一个洋人大胖子呢,所以尽管放心通过,不会有事。 此刻地铁中的人并不太多,显得有些零零落落的,进出十分方便。我们按人头早 已购好了十张一套的票,每次一人一张,这样方便又优惠。就在众人都剪票过关 的当口,略微喝得多了一点的阿伟为了证明他那美国逃票经验的有效,故意不出 票地贴住一个伙伴的身体就往外挤,也还真灵,果然就让他给溜过来了。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阿伟为自己的成功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的时候,不知何 时出现的三个查票员工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一个个都似笑非笑的礼貌样子。阿 伟的脸立刻变成了得意和惊愕的混合物,就这么呆看着挡住去路的查票员,看上 去显得又憨厚又让人觉得怪兮兮的。倒是我们几个人由于突然遭遇变故,吃惊不 小,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在那里。 对方其中一人先用法语,后用英语跟阿伟讲话。大意不翻译也明白,无非是说: 对不起,你违反了乘车规章,按规定应该罚款,交钱吧,三百法郎。现金?还是 支票?如果是信用卡的话,我们会有人陪你走一趟。 这会儿的阿伟,不知哪来的大智若愚,对方说法语的时候,他摇摇头。就语言而 言,可以说是真不懂;可改为说英语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劲的摇头,依旧是一副 什么都听不懂的模样。可见这家伙不是第一次遭遇这样的情景了。对方依旧不急 不火,比画着钱包的大小形状,继续用英文向阿伟索讨罚款。有些顶不住的他, 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张地铁车票递过去。对方接过瞟一眼,带着否定的神色 退还给阿伟,又磨动三个手指,明确表达了钱的意思。 这回阿伟没辙了,乖乖掏出了钱包。那人从钱包中翻出一百法郎纸币和几个硬币, 示意阿伟还不够。阿伟却翻翻白眼,摊摊手,意思是,再也--没了。 旁边一个员工用手指头指指我们,意思是叫阿伟向我们借。站在前面的张女士一 紧张,英文脱口而出:"我的钱?不!那不关我的事。"那家伙顿时抓住她会说英 文的缺口,立刻用英文劝说小张动员大伙给阿伟凑钱,还说你们不是朋友么。这 会儿法国人的英文讲得又快又流畅,为了钱,也就顾不得捍卫法语的神圣使命了。 可我们其他几人也不是傻瓜,都不约而同的摇手拒绝,因为这样其实等于白送出 二百法郎,纵然是救出了阿伟,可也亏大了,还是磨磨看吧。 双方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阿伟的装傻和我们的赖劲,让那三人也觉得真是没辙。比划也罢,说英语也罢, 总之没人掏钱,就是这样。 片刻之后,那三人互相交换一下意见,便无可奈何地说了声OK,意思是接受了那 一百法郎。其中一位一边开罚单,一边还继续教育阿伟,要他今后记住凭票乘车, 不要做违法的事云云。 阿伟却反其道而行之,一边点头表示同意,脸上尽显真诚,口中却用中文说:" 你拿去吧,我不在意。一百块钱便宜了你,就算交了学费,下次本人过关的时候, 一定先看看你们这帮资本家的鸟人藏在哪里。再见!"那几人当然不知所云,也 客气的用英文了声再见。我们这才簇拥着倍受煎熬的阿伟,如遇大赦地逃离了这 令人狼狈丢脸的地方。 瞧瞧!一个完美无缺美好的夜晚,却在这最后一分钟让阿伟的一时冲动给搅了场, 留下了不可弥补的遗憾。 回去的路上,可怜的阿伟一个劲的表示歉意。为了赎罪,他干脆把第三位女士的 手袋也挂到了自己的肩上,还近于谄媚的与我搭讪,并且过分热情地,完全没有 必要地,试图把我那根本没重量的双肩背包也弄到他的背上去。 看到阿伟这六神无主,一派虔诚的巴结样子,我们谁都不忍心再批评他,反而七 嘴八舌的鼓励安慰一番。 有的说,人家阿伟根本就没有存心逃票,不过是为了证明机器也有漏洞,想用美 国人的经验提醒法国人及时改进,否则法兰西国家的税收就流失了。这法国人真 是不识好歹。 有的劝阿伟不必懊恼,反正从海牙到巴黎也没花钱,就算扯平了。有的让阿伟不 用担心,暂时没钱我们可以借给他。明天他的公共交通费就由我们大伙给包了, 众人都说对,就这样了。 可阿伟却只管摆脑袋,一副承受不起的样子,完了迟迟疑疑的说,他的内衣口袋 里还有两百美元现钞。哥儿姐儿们一听大哗,都说阿伟你小子还有这一招啊!真 是大智若愚。不管啦,不管啦! 而阿伟竟一本正经的说,那是他的备用金,预防万一的。今天这损失应该不在其 内。说着还心有不甘的长叹一声:"唉--,真是见鬼,这有票倒还不如没票了。" 众人大笑。 买票之谜 圣诞过去,转眼到了旅行的最后一天,明天就该返程了。 对于我们几个人倒无所谓,都是来回票,到时候赶去上车就是了,连确认都不需 要。 可阿伟怎么办?他买票还是不买票?尽管有了这几天的经验,可清早提起这事的 时候,意见还是众说纷纭。 有人认为既然是从巴黎回去,司机肯定只说法语,不妨将错就错,照搬来时的经 验,演它一回语言三岔口,让阿伟再来一次混水摸鱼。理由也很充分,谁叫他们 在地铁里罚了我们阿伟一百只狼(法郎)。 也有人认为阿伟应该买票,理由同样也很充分。如果不买票,万一再次出现地铁 里的情况怎么办?再罚就真的掺了。再说这欧洲长途汽车司机中,不会英文的肯 定不会太多,容不得咱们演第二出。 平时话多的阿伟此刻只是静静的听着,没有一点意见加入。当大家都把头转向他 的时候,这家伙也只是咿咿呜呜的没个定见。一会儿说买,一会儿又讲到时候再 说。我极认真地提醒他:"买与不买你都想好了。今天就得办,到时候走不了就 是你自己的事了。"他仿佛没往心里去,反而不断的催促大家快出发。 虽说是最后一天,也有好几个有名的地方需要去参观,距离不近,日程还是很紧 的。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时不时的提醒阿伟,他是不是该抽出一点时间去买票了。要 知道,国际汽车的售票处在城市的另一头,没有三小时的时间走不了一个来回。 可这阿伟一改他平日慌慌忙忙的惶惑形象,总是推三托四的,别人着急他不急, 老是在敷衍大伙。连我都有些迷惑不解了,搞不清这家伙打的什么哑谜。 晚上在麦当劳填肚子。乘阿伟去上厕所的时机,另一位女士小颜就对大家说:" 看样子,阿伟大概还想再冒一次险。听说他太太对他花钱管得挺严的。不过,万 一牵连上咱们咋办?等会儿要不要逼他去买票?" 我说:"管他的呢,说到底也是他自己的事,跟咱们扯不上。说不定这小子压根 就没打算走。这几天他不老是唠叨,说我们不去红磨房看表演是个失策嘛,说不 定他是想等我们走了以后,自己单独去看一回大腿舞过过瘾也说不一定。" 结果当然是,阿伟回来的时候我们什么也没说。 直到深夜回到旅馆,也没见阿伟关于买票的任何动静。大伙也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一夜无事。 清早在去国际巴士站的的地铁途中,我们又经过那天阿伟被罚款的车站。一 群人触景生情,不禁相视而笑,很快笑得前仰后合。阿伟也很不自在的跟着大伙 讪笑一阵。可随即众人又想到即将面临的上车问题,都忍不住去瞟上阿伟一眼。 而他却是神清气定,出乎意料的一脸自若。 终于到了上车的时刻,我们都有些紧张,想往前挤,阿伟却慢吞吞的跟在后边, 一副上不上都可以的神情。我等一个个无可奈何地一边登车,一边回头看阿伟。 没曾想到了门边的时候,这小子竟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张车票来,轻松自如的上了 车。 我们全都大吃一惊。等阿伟刚走到我身边坐下,我就急不可耐的质问他:"你小 子搞的什么鬼?" 他此刻又是一脸的得意:"猜猜看"。 当然猜不出来。"那就告诉你实话吧"。阿伟挺认真的解释起来。"其实很简单, 那天来的时候,我实在是一路上心里都不得安宁,这样担惊受怕的坐车真不是个 味儿,所以,趁当时到站等人的当口。我在大厅里转了转,顺便就把回程的票给 买了。如何?" 原来如此。我们众人竟然让他给涮了一回。 并非意外 不用说,我们当然是一路顺风的安然回到了莱顿小城。 而这趟巴黎旅行的故事,也将在相当一段时间内成为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有必要补充说明的是,回来的第二天晚上,我们都去阿伟的住处结帐。因为一路 的食宿和参观玩乐费用,都是采取统一消费,结帐均摊的办法。在我看来,这是 最合理公平的结伴旅游的开销方法。当时大家找钱的找钱,算帐的算帐,正忙得 欢的时候,突然听见阿伟惊叫一声。于是所有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朝他看去。只 见阿伟一手拿着打开的钱包,一手却捏着一张车票,一看就是我们平时都比较熟 悉的那种当地火车票。 不用细瞧我就明白,上面一定印的是"莱顿--海牙"的字样。 这张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的车票,怎么又鬼使神差地钻出来了? 我们都不可思议的等待安慰的解释。 只见阿伟亮开他那个灰扑扑的钱包,夹层处破了一条不太明显的细缝。 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呢,阿伟当时正在忙乱中,无意把车票送入了这个它不该去的 地方,于是,就有了故事的第一幕。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