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土豆笔记:一腔废话   作者:押沙龙   王小波写过一本小说《红拂夜奔》。这本书在我看来实在是他写的最好的一 本小说,通篇的胡说八道,然而却充满了趣味和想像力。书里面说李靖把《几何 原本》从波斯文翻译成唐朝的文言文。众所周知,汉语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语言, 而文言文又是汉语里最优美的文体(具体论证参见决战先生大作),所以翻译出 来简直是点铁成金,立马拔了一个高度。欧几里德第五公设:两点之间最近的距 离是直线。李靖译本翻译为:区子曰,直者近也。不直不近,不近者远,远者非 直也。   李靖的译本其实深得古文写作之精髓。古代人写奏折给皇上看,写的好的话, 就跟这个文体差不多。“为政之大者,曰亲君子,曰远小人。不亲君子无由退小 人,不远小人无由进君子。君子者,小人之针石;小人者,君子之寇仇。君子道 长,小人道消,则政日治;小人道长,君子道消,则政日乱........”援引够了, 最后再推出引论:“窃察张三,奸邪为性,便僻天成;接引朋党,谗毁正 人.....”是个大大的小人,应该“远”了他。   这样的奏折看起来未免有些气闷,其实不如直接说“我觉得张三是个坏种” 更简洁一些。古代的皇帝很多脾气很大,不高兴了有时候就要杀人。考虑到他们 一天要看很多这样的奏折,我觉得他们脾气大些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印象中的政 治课老师,脾气就很少有好的。   如果用这种文体给老板写报告“卑职以为经营之道,无外亲君子远小人。信 用君子,此微软之所以盈利也;任用小人,此巨人之所以破产也。生死之机,存 亡之要,孰可不查!窃查采购部经理奸人李二......”,应该会马上被老板炒鱿 鱼。现在写报告,就得弄些数据,做个excel表什么的,这也说明如今做人实在 比古代难啊。   过去文人不大讲究什么数据,文体的对称和谐更重要,你写出来的可能是一 堆废话,但是文辞优美,就是好的。肉唐僧说的“形式大于内容”,不知道是不 是就是这个意思。民国年间,有一对外国夫妻,在中国混了好些年,交了一些中 国朋友。这两口子的父亲都死了,只有守寡的母亲在,而这两位母亲又凑巧同年。 有一个中国文人就拿给这小两口一副对联,说是特意给两位老夫人写的,聊表敬 意。上联说这个老太太享受了60年的荣华;下联说另一位老太太受用了70载的富 贵。那两口子看了战战兢兢地问:她们俩是同年,怎么在你这儿差了10岁?诗人 说:如果都写60岁,就太没有水平了。我很难想像这个文人做excel表会是什么 样。   文言文是最适合传统型文人使用的。它的最大优点是模糊。它的表达可以非 常曲折,富有弹性。它的意向也可以非常开放,你顺着它的意向往下走,会觉得 四通八达,但最后往往发现又兜回了原地。比如儒家典籍里可以用很大的篇幅谈 论君子和小人,君子怎么怎么好,小人怎么怎么坏,君子怎么怎么象玉,小人怎 么怎么象苍蝇。《离骚》则用更长的篇幅说自己怎么怎么好,象各种香喷喷的植 物,自己的对头怎么怎么坏,象各种臭烘烘的杂草。我一直不明白读这些东西能 有什么意思。但是据懂行的说,其中神鬼万状,滋味无穷。我总感觉,天天读这 些东西,结果不过是越读越觉得自己象玉,象香草,对头象苍蝇,象臭椿。可能 保持这种感觉挺舒服的缘故吧,所以到现在还有人提倡让小孩子读这些东西。   这些人就是有一种奇异的才能。他们可以围着一个东西,从各种角度,用各 种姿势来夸奖它。天天夸,年年夸,写出厚厚的书来夸,押着各种韵脚来夸,动 员所有认识的人一起夸,最后夸的那个东西都说不上是个啥玩意了。   就象最神奇最伟大的河图洛书。那个东东不知道大家见过没有,就是一张图 上画上好多用线串起来的点。有单独一个点,有一个线俩点,有一个线三点,一 直到一个线十个点。这些线和点摆到图上的各个位置。我不知道这个图有什么用。 让我猜的话,应该是古代人教人数数的一个工具图。也有人说这个图是一个节气 表。这么说我也不反对。   这个图可让中国嚷嚷动了。无数文人用各种词来夸它,说它“参天地之造 化”,“蕴神鬼之天机”“成变化而行鬼神”。但是到底也没说出来这个东西怎 么参造化行鬼神的。当然了,教别人学会数数很重要,节气表也很重要,但也没 有到这么夸张的地步,再说了,这些文人既不种地,也不特别酷嗜算术,明显没 有把它当成节气啊教学工具啊之类的东西。他们只是激动地说天地的玄机反正都 画在里头了。你看不出来是你傻。我倒觉得不知道是谁傻。你就是说出大天来, 它也就是一个图上画了一堆点啊。   现在夸图片的热情没以前那么高了,改成了夸领导讲话。一般是大家坐在一 起,猛夸领导的讲话,说是自己以前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讲政治讲正气,现在听 了领导的讲话,才知道人生的目标等等。但是现在人心没有古人纯厚,这么着猛 夸虽然烈度有余,诚心却不足。不过在出产废话上,倒的确没有什么两样。 (XYS20041109)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