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莫道樊然无是非——谈郭沫若“为曹操翻案”和“扬李抑杜” Qile 郭沫若写过一出为曹操翻案的历史剧《蔡文姬》和一本“扬李抑杜”的专著《李 白与杜甫》,现在颇受非议。本来,曹操的案翻得翻不得,李白和杜甫谁优谁劣, 是属于学术争鸣的范围。可是时下某些以骂倒郭沫若为时髦的媚俗者似乎没能力 作一点认真的学术批评,只喜欢玩所谓道德批判,说什么为曹翻案和扬李抑杜并 不是郭沫若自己的原来的观点,而是毛泽东的观点,郭沫若为了紧跟毛泽东,以 学术来投权力之所好。奇怪的是,这种凭想当然编造的故事,竟然流传甚广,许 多人信以为真。 我反对上述看法的理由有二: 第一,随其后曰“跟”。郭沫若为曹操翻案以及“扬李抑杜”,都远远先于毛泽 东,所以“紧跟”之说不成立。 第二,《蔡文姬》是融入作者个人辛酸人生体验的作品,“怀胎”已久,决非投 谁所好的应时之作。 证据就在郭沫若的著作里。 事实上,郭沫若为曹操翻案,早在1943年7月发表的《论曹植》一文中就提出来 了:“假如曹家的天下更长久一些,我看魏武帝和魏武帝会被歌颂为中古的圣王, 决不会被斥为‘篡贼’、为‘奸臣’。曹操在舞台上会表现为红脸,而不是粉脸。 这场历史公案,今天应该彻底翻它一下了。”若要说有人比郭沫若更早公开肯定 曹操,那就是鲁迅 (见鲁迅:《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还轮不到毛 泽东。有些人大概是翻错了日历,硬要把“替曹操翻案”的创始权塞给毛泽东, 好让郭沫若来“紧跟”。倘若躺在纪念堂里的毛领袖有知,一定会高兴得再歌一 曲“不须放屁﹏﹏ ”了。 历史剧《蔡文姬》,实现了郭沫若将曹操在舞台上表现为红脸的愿望。不仅如此, 了解郭沫若经历的读者,都会感觉到作者把个人的生命和情感,融入了蔡文姬的 形像里。郭沫若在《蔡文姬·序》中也直率地说:“蔡文姬就是我!—— 是照着 我写的。”“在我的生活中,同蔡文姬有过类似的经历,相近的感情。” 这段“类似的经历”指的是1937年“七七”事变后郭沫若与亲人生离死别,只身 回国参加抗战的一段往事。郭在《由日本回来了》一文中这样描述他离家出走的 情景:1937年7月25日清晨四半,悄然披衣起床,走进书斋,“为妻及四儿一女 写好留白,决心趁她们尚在熟睡中离去。”转身再踱入卧室,“揭开蚊帐,在安 娜额上亲了一吻,作为诀别之礼。”然后走下庭园,向园中的花草池鱼一一诀别。 “走上大道,一步一回首地,望着妻儿们所睡的家。”“眼泪总是忍耐不住地 涌。” 当时郭沫若有一首七律,劈头两句就是:“又当投笔请缨时,别妇抛雏断藕丝。” 哭吐精诚,情调悲壮。不迳而走,传颂一时。 历史剧《蔡文姬》中,文姬与丈夫子女诀别时,后台响起了这样的合唱:“一步 一远呵足难移,魂消影绝呵恩爱遗。肝肠搅刺呵人莫能知。”字字血,声声泪。 谁能说清楚,这里唱的是蔡文姬,还是作者自己?据曹禺先生回忆,当时郭老坐 在他身边看剧,泪流满面。郭沫若的亲属也回忆说,文革结束后,当听到电台重 播当年《蔡文姬》演出的录音时,八十多岁高龄的郭沫若再次老泪纵横。 我相信一部浸透作者自己血泪的作品绝不会是应时之作。 关于李白与杜甫,毛泽东的确比较欣赏李白而不甚喜爱杜甫的诗。有些人为了塑 造一个马屁精郭沫若的形像,咬定郭沫若以前“一贯颂杜”,是知道了毛泽东的 偏爱以后才改变对李、杜的态度的。好在有郭沫若的著作在,不想天天过愚人节 的读者可以从郭沫若1929年发表的自传《我的童年》中读到:“唐诗中我喜欢王 维、孟浩然,喜欢李白、柳宗元,而不甚喜欢杜甫,更有点痛恨韩退之。”是不 是有人想说,郭从童年时起就“紧跟毛泽东”呢?或者玩弄文字游戏说“不甚喜 欢”不等于“不喜欢”,既然不是“不喜欢”,其实就是“喜欢”,既说是“喜 欢”,就是“颂杜”?否则,“一贯颂杜”从何说起? 还有一件被批评家们忽略的事实是,在唐代“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中, 毛泽东喜欢李贺甚于喜欢李白,曾称赞李贺为“英俊天才”。毛泽东诗词中的 “天若有情天亦老”、“一唱雄鸡天下白”等也都出自李贺的诗句。然而郭沫若 却说“李贺毕竟还是一个未成品,他有意在诗歌中标新立异,我们可以看得出他 的斧痕。”( 郭沫若:《一唱雄鸡天下白》) 如果说郭沫若褒扬李白是为了拍马 抬轿,那么他冷落李贺又作何解? 在建国以后,郭沫若有时对杜甫给予较为客观的评价,例如1953年4月为杜甫草 堂所撰的对联:“世上疮痍,诗中圣哲;民间疾苦,笔底波澜”。还有,在1962 年6月纪念杜甫诞生一千二百五十周的大会开幕词中,郭沫若称李白与杜甫是 “诗歌史中的双子星座”,但也没忘记捎带着批评杜甫“每饭不忘君”的“时代 残疾”。值得注意的是,在同年的3月份,郭沫若在广州放言谈诗,还直言不讳 地说:“对杜甫我就不太喜欢,特别讨厌韩愈,喜欢李白、王维。”(冯锡刚: 《诗人郭沫若在“文革”后期》) 为什么仅隔三个月,对杜甫评价前后不一致呢? 我们必须考虑到具体的语言环境。在杜甫诞生纪念大会上,他是以全国文联主席 的身份致开幕词,而广州谈诗则是以一个诗人的身份谈个人的观点。我们还可以 从他同一时期写的山水诗里看到他对李、杜的不同感情。游览泰山想起杜甫, “工部尤堪笑,浮夸徒自豪。”(《在岱庙望泰山》1961年5月8日) 站在长江边 上想起了李白,则是“赠君三百斗,成诗三万首”(《漫题采石矶太白楼》1964 年5月5日)。多明显的偏向!后来之所以写出“扬李抑杜”的《李白与杜甫》, 显然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既无证据认定该书有明确的政治功利目的,更没 理由扯到作者的人品上去。许多论者在指责该书是阿谀奉迎之作时,是否注意到 了,作者歌颂的是一个“藐视帝王的尊严”的李白,鞭挞的是一个“趋炎附势” 的杜甫?至于杜甫的“关心民间疾苦”,仍然予以肯定。 有人讥讽《李白与杜甫》是急就出版的,其实只要看看书中是如何旁征博引地考 证李白的族属和出生地,就知道此书是“急就”不来的。倒是这种批评本身显出 一点“急就”了。 据郭沫若身边的工作人员回忆,《李白与杜甫》动笔于1969年5月左右。值得一 提的是,也正是在这一年的3到5月间,郭沫若默默地翻译了五十首英国和美国诗 人的抒情短诗 (在他逝世两年以后,他的女儿们才以《英诗译稿》的书名发表遗 稿)。想想当时的时代背景吧,“文化革命”的腥风血雨正横扫上层建筑的一切 领域,郭沫若却关起门来翻译这些属于所谓“封、资、修”的东西。对其晚年的 真实心境,我们或许可以从中看到一点蛛丝马迹。 在尊重事实的前提下对晚年的郭沫若进行分析和反思,有助于我们深入认识在文 艺专政大棒下中国知识分子的境遇和思想。 但是,如果以为反正郭沫若早已作 古,可以随心所欲 地骂,捕风捉影地骂,把他骂得越不堪,就显得自己越高尚, 就大错特错了。“鹏鸟纵遭鸠鷃笑,凤鸾虽死不为鸡。韩碑毁去韩文在,莫道樊 然无是非。”郭老身后留下的浩如烟海的著述无疑必将留传百世,而无聊文人们 的骂文却只能遗臭——大概——半年。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