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人文精神”:风平浪未静   田崇雪   这些天来一直挂在网上,在安排好妻儿就寝之后,在把淅沥的秋雨关在窗外 之后,在夜阑更深万籁俱寂之后。   这些天来也一直牵挂着一个人,既非至亲,亦非好友,只是觉得他值得牵挂, 他应该牵挂,尤其是在“人文精神”的倡导者们为自己是“100万”还是“200万” 的身价讨价还价之后,在“知识精英”们几乎垄断了一切话语资源进而几乎垄断 了一切学术资源的当口,在整个民族“天才”、“思想家”越来越少,“教授”、 “学问家”越来越多的历史关头。   事情起因于去国怀乡的李劼先生帖在《新语丝》网站上的一篇回忆性的长文: 《有关人文精神讨论及其它“合作”旧事》。看来,象我一样关注李劼及其他那 一辈学人的生存、学问、思想、精神和气度的人并不少,帖子一出,点击和跟帖 就蜂拥而至,我没有仔细查考到底有多少跟帖,截止到2003年9月7日,我下载下 来之后是共126页。在100多页的跟帖里说李者有之,骂“合作”者有之,骑墙中 立者有之,看热闹、放冷箭者有之,反正都是匿名。平心而论,漫骂攻击者不少, 说理、设身处地站在当事人角度非常动情、幽默地说理者更多,尤其是那个叫 “鱼无泪”的,他不仅说得多,而且说得好,说得让人唏嘘。每一篇都是四两拨 千斤,举重若轻,诙谐幽默。这也是我这几天之所以常挂网上的原因。   首先我得声明,我的立场不是中立的,也不可能做到所谓的“客观”、“公 正”,这是由人和话语的本性决定了的,除非你闭上嘴巴,但即便是闭上嘴巴, 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三缄其口之后还有“腹非”之说,所以,我也就索性 不再标榜什么“中立”。   我丝毫不掩饰我对李劼先生的欣赏,那是在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读完他的“5 卷本思想文化文集”之后,又花了很长时间到处搜索他的文章之后,搜到即读, 读完再搜,边读边搜边略带几分苦涩地对老婆说,“这样的人在中国待不了多 久。”   真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真个是“当时若不登高望,谁信东流海洋深。”   搜读之间变产生了想去华东师大那个只有9平方米的小屋去拜访他的冲动, 就在冲动已经付诸实施的时候,便传来了关于他的很多不好的消息:   这个人多么多么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经常乱骂一通,他能从骂电梯工不 开电梯一直骂到整个国家制度。   这个人多么多么无耻,“进去”之后乱咬一通,甚至连自己的老师都牵涉到 了。   这个人多么多么下作,竟然用写小说的方式来贬损自己的同事、朋友甚至导 师。   ……   是这样吗?李劼?别的就不说了,单单“欺师灭祖”这一点就够你受的,你 难道不知道在我们这样一个国度了,不是“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而是“我 爱真理,我更爱我师。”吗?   为什么他们滔滔不绝的总是你的“人品”和“道德”(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 所谓“做人”),闭口不提的是你的“思想”和“文章”?   哦,我突然明白了,在中国,打倒一个人的最好的突破口就是道德和人格, 道德人格站不住了,思想文章也就少有或者根本就没有人去读了,这是深黯国民 性的老谋深算者最毒的招式,屡试不爽。   至于文章和思想,我想,他们不是不提,而是不敢提,因为那里面有着比 “乞力马扎罗的雪”还要寒冷,比“豹子”的利爪还要尖锐的锋芒。   再后来,就传来“他出国了”的消息,走了吧,走了好,走了干净。谁让你 “不耻于人类”的呢?至少不耻于中国民族,至少不耻于你的华东师大的那些同 门同事们。   于是,“拜谒的冲动”便转化成了“牵挂的绵长”:李劼,还记得你在《历 史文化的全息图象--论〈红楼梦〉》中所引用的那个关于豹子的故事吗?乞力 马扎罗巍峨的山峰,山峰上那死过千年的豹子,豹子死亡时那孤独至极的眼神。 在这个充斥着绵羊和走狗的世界上,豹子的美学只能是流亡,即便死也要寻到一 个与天庭最近的地方,那里只有雪,无声的雪,圣洁的雪,与其死在尘世上让走 狗嘶咬,让绵羊观望,不如选一个贾宝玉所说的“鸦雀不到的地方”让大雪覆盖, 让自然埋葬。   记得那时我还没有毕业,“人文精神大讨论”已由南向北,波及到整个学界, 《文艺理论与批评》有一个好象是“高校信息”的栏目,该刊主编约请我系王惟 苏先生也来组织一次讨论,把讨论稿发表在《文艺理论与批评》上,承蒙王老师 器重,我也来了一篇,发在1995年第3期上,能赶上时机,加入那么一场声势浩 大,波及广远,影响深远的关于“人文精神”的大讨论,应该感到荣幸,可是这 种荣幸没有保持多久就转化成了沮丧,那是在读了李劼的文章之后。   是的,到底什么是“人文精神”?中国有无“人文精神”?如果有,从何算 起?从谁算起?是什么时候、是谁把它弄丢的?该不该把刚刚起步的“市场经济” 置于它的对立面,认为是太注重发展经济了从而丧失了“人文精神”?这些问题 还都没有一一搞懂就那里人云亦云地侃侃而谈,说起来真有点害羞,还没有入道 就那么盲从,唉,写写文章并不难,难的是必须有自己的东西。但无论怎么说, 对那些“人文精神”的倡导者越发尊重,甚至认为他们是最具有人文精神的学者、 教授,甚至有点天真地想望着将来能投考他们的研究生,现在看来不必了。   时过境迁、尘埃落定,看看当年“人文精神”的倡导者们所过的日子(据说 是100万年薪,有的是200万年薪。),再看看李劼所过的日子,你也就明白了当 初他缘何那么决绝地退出,你也就明白了在一个本该心无旁骛地做学问的地方为 什么“做人”(这里的“人”不是“人文精神”的“人”而是“人际关系”的 “人”)比“做学问”更重要,你也就明白了将近50岁的李劼缘何还保持着当初 的那种汪洋恣肆激越深沉的文风:   其实,人文精神的有无,跟做不做生意是没有很大关系的。商业文明,哪怕 是以不公平竞争为特色的商业氛围对独立之思想和自由之人格的影响,都要比我 所说的那个文化传统对人心的毒害要小得多得多。   按说,人文精神在本质上是一种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从而没什么可多说的 事情,本来没有必要将此专门作为一个话题来谈论。然而,基于当时所置身的文 化空间比起八十年代来变得过于局促和狭小,我才向一些办杂志的朋友们建议把 它变成一个话题,以此活跃一下文化气氛,开拓一下精神的自由空间。当然,后 来事情的发展证明我的这个想法太浪漫,人心早已沦落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以 致于人文精神的谈论都可以变成丧失了人文精神的人们之间的互相标榜。   只有丧失了灵魂的人才会呼唤灵魂,只有丧失了人文精神的人才会疾呼人文 精神。这其实是每一个个体的自我需要和自我拯救,一旦变成大规模的讨论,便 成了一种奇特的互相安慰和互相欺骗。   --《有关人文精神讨论及其它“合作”旧事》   以往所谓红学研究之所以总是流于肤浅甚至庸俗,我以为一个根本原因在于: 贵族精神作为阅读前提的严重阙如。   ----《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 第一页。   《红楼梦》之伟大在于展示了与以往传统文化全然不同的审美境界,王国维 之卓越在于领略了这种境界并以此拓展开去,奠定了一种新的人文传统,而陈寅 恪之睿智则在于领悟了王国维其人其死连同其著之深意,从而自觉承担了文化的 命运和自身的使命。此乃晚近中国思想史上最具深意的人文三部曲,以奏鸣曲式 的结构互相联接,一章终了,一章又起;宛如一场灵魂之接力长跑,存在之火炬, 从容沉着地彼此传递,由此写出一种民族精神之新篇章。以往之历史,乃《资治 通鉴》之历史,《三国演义》之历史;自《红楼梦》,《“红楼梦”评论》及 《柳如是评传》相继问世,始见历史有了别一种讲述。权力斗争,道德相残,于 灵魂烛照之下方显出其贫乏苍白。   ----《读书》一九九三年第四期   《红楼梦》的问世,既标记着对以住历史的颠覆,又标记着一种人文精神的 崛起。   -----《历史文化的全息图像》,绪论第一页   李劼说,《红楼梦》与他有着很深的缘分,对他有着天启般的意味。那么李 劼之于我亦应如是观,不管李劼同意与否,不管比我更欣赏李劼的人同意与否。   再读完李劼的文章之后,我决计少读或者干脆不读所谓的“学术论文”,即 便你是“权威”,即便你是“核心”。   在这里,我不想对“合作者”多说什么,在一个“生存”还是第一要着的国 度里,应该尊重人家的“选择”,可他们不该扯起“人文精神”这杆大旗,而且 还造成了那么大的声势,把我等小辈们内心里残存的一点点可怜的“理想”之火 也彻底浇熄。   面对李劼的出走,我最想问的是:   “我们这个民族,对待天才、思想家的手段,除了打压、排挤、攻击和杀戮 之外再也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XYS20031106)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