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威福莫测”的恐惧

　　黄波

　　爱做翻案文章似乎是文人的癖好，举例说吧，一个大人物大力推行对自己的
个人崇拜，这本来是历史作出的结论，可是在最新一期《书屋》杂志上便有一篇
题为《一个称呼与一种提法》的宏文，作者煞费苦心地捡了几个小故事小细节，
诸如曾不让别人叫他“万岁”等等，然后像发现新大陆似地宣称：个人崇拜盛行
并非大人物的本意，其严重后果实在不能归罪于他啊。

　　小故事小细节颇堪玩味，但它们是否有一举推翻定论的价值？我想起了斯大
林的一个传诵人口的小故事：斯大林曾在高尔基的《姑娘与死神》一书的最后一
页写了句著名的批示：“这本书写得比歌德的《浮士德》还要强有力。爱情战胜
死亡。约·斯大林。”但批示中“爱情”一词的俄文拼写少了末尾一个字母。当
时既要将领袖的批示公诸于世，却又没有人敢出面修正。于是冒出两名教授在
《真理报》上振振有词地撰文论证：“世界上存在着腐朽没落的资产阶级爱情和
新生健康的无产阶级爱情，两种爱情截然不同，拼写岂能一样？”文章清样出来
后，编辑为防万一，决定还是请斯大林过目一下。没想到，领袖读了两教授的苦
心孤诣之作后下了个新批示：“笨蛋，此系笔误！约·斯大林。”领袖的新批示
让许多人震惊，因为两教授的动机是为了维护领袖一向伟大正确的光辉形象，虽
然迹近拍马，但按照熟悉领袖性格的人们的经验，斯大林会是一个讨厌拍马的人
吗？当然不是，否则我们便不能解释在昔日那个庞大帝国里发生的一切了。那么
我们如何理解并不讨厌拍马的领袖居然骂两个拍马者是“笨蛋”这一奇怪事件？
其实毫不奇怪。是的，通常情况下，拍马者在领袖那儿会领到奖赏，但谁能保证
不出现哪怕是千分之几万分之几的意外，比如领袖一时心情不佳偶尔心血来潮之
类？其中要害在于，在一个全无规则或者说规则全系统治者一己好恶一时喜怒的
社会里，即便是巧于钻营之徒，等待他的是祸是福仍然是虚幻莫测的。

　　我常常想，一个皇帝，他耳朵特软却天性残暴，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在他的
治下，这够让人恐惧的了，但这似乎还不是恐惧的极至，因为既然主子爱听好话，
我辈苟且贪生的草根人物就大量奉献好话就是了。然而如果我们摊上另一类暴君，
他多数时候爱听好话，但不定何时又会宣告佞幸小人最为可恶，我们又该如何？
我冥思苦想也未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似乎注定只能在提心吊胆中惶惶度日。不论
是运用常规思维还是奇思妙想，都不能预见自己的一句话一个举动会有怎样的后
果，都无法预期统治者会送你鲜花还是陷阱，窃以为这种生存状态才是最让人恐
惧的，我称之为“威福莫测的恐惧”。黑暗专制的中国历史留下了“威福莫测的
恐惧”笼罩下的长长阴影，随便翻书就是一例，是《资治通鉴·唐纪》所记朱全
忠（朱温）的一个故事，“全忠尝与僚佐及游客坐于大柳之下，全忠独言曰：
‘此柳宜为车毂’，众莫应。有游客数人起应曰：‘宜为车毂’。全忠勃然厉声
曰：‘书生辈好顺口玩人，皆此类也！车毂须用夹榆，柳木即可为之！’顾左右
曰：‘尚何待？’左右数十人捽言‘宜为车毂’者悉扑杀之。”朱全忠先跟着黄
巢造反，后降唐，唐大势已去乃自立为帝，他称帝后连亲哥哥都惊问：“朱三，
尔可作天子乎！”对这样一个主儿，你是顺之还是逆之？几个书生大概为常识所
囿乃致做出了“顺之”的选择，不料却得到了被“扑杀”的结果！那么今后子民
们应该对朱皇帝“逆之”才对么？笑话！顺逆两为难，怎么办？看来只有在“威
福莫测的恐惧”中苦受煎熬了。悲夫！

　　(《三湘都市报》曾发，有删节。)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