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在灾难中道理 sieg 在网上要为美国死难者说话是有些困难的,因为有些网民正在自己家里抽着万宝路、喝着可 口可乐,随时准备到网上发表一通打得好打得妙打得美国鬼子哇哇叫的奇特观点。他们似乎 人数众多,步调一致,充分显示了团结就是力量的铁血定律。   但还是要说的,而且是必须要说的,当我们看到竟有如此之多的人在幸灾乐祸的时候, 作为沉默的大多数中的一员,站出来为死难者说话也许是不识时务的,因为美国的霸权主义 让许多善良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似乎觉得这么站出来就是站到了美帝国主义一边,成了 小布什的门下走狗。   但我们决定还是冒点小风险站出来,为那些死里逃生的人,为那些在倒塌中丧生的人, 倘若下一个世纪有阅读者万一阅读到本世纪初中国国人对此悲剧的种种反应,那么,但愿他 能看到有些人还是在坚持人性第一的,灾难面前人人平等,相信上帝他老人家不会和灾难去 抢一个悲剧的风头。 网民言摘:   既然人不分等,怎么南联盟死人的时候没见你大声疾呼,这会子却痛心 疾首起来?还不是想表演一出人道主义给人看看,美国人作道具,效果特别 的强烈是吧? ──解放军 闪回:唐山大地震   1976年7 月28日以后没几天,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国家询问中国政府,是否需要他 们的帮助,中国政府谢绝了他们的人道关怀,一切救助活动全部在自力更生的倔强品质中 进行,上万名有组织的解放军投入了救灾活动中,尸体被塑料薄膜裹好,运上三叉戟,疫苗 注射计划迅速铺开,衣被食品大量空投到现场,侥幸存活下来的唐山人民很快在惊慌中恢复 过来,他们搭起了简易帐篷,十多名、二十多名素不相识的人群居一体,平分所有的财力和 物力,并且互相关心呵护,直到几个星期以后,人类的自私本能才逐渐恢复并暴露出来。   在历史导演的镜头闪回中,二十多年只是很短的一页剪辑,于是时间迅速拨到2001年9 月11日,美国纽约市遇到一场人为的恐怖灾难,世贸大厦顷刻间毁于一旦,千万条生命顿时 化为子虚乌有,美国警察和士兵也立即投入到救险一线中,大量救火队员光荣牺牲,市民纷 纷在献血站前排起长队,一切看来同样也是镇静、理智、充满人道关怀……   只是这场灾难借助了新闻媒体,这使得灾难的传播得到了空前的加强。悲剧因素被放大 到地球的每个角落,几乎在十二小时之内,大多数人就得知了这个消息,在中国,能收看凤 凰卫视的居民,还能同步收看恐怖事件的整个过程。   从信息论的角度来看,这是和唐山大地震最大的区别:唐山大地震的媒体传播是缓慢的 、单一、滞后的,而世贸大厦被撞的媒体传播却是迅速的、多元的、同步的。   从灾难事件本身来说,这个区别并没什么举足轻重的意义,但对事件之外的所有地球居 民来说,这个区别却至关重大:它决定了我们这些不在第一目击现场的人,能够及时有效获 取到第二目击现场的资格,也就是说:我们都被有深有浅地卷入了这个事件中,并且由于图 像及声音的传播先于文字,这使得我们不是在抽象谈论某个字面上的事件,的确,多年来的 电视媒介和最近的网络媒介,已经把我们训练成读图高手,我们可以面对电影电视灯箱广告 ,轻而易举地获得混有感性和理性的一体化资料,这种被博得里拉称为类像内爆的身临其境 似的训练,使我们面对世贸大厦被撞事件时,能驾轻就熟地进入类似直接目击者的解读阶段 ,根本就没有任何敌视、防备或迟疑的心理过程。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对南斯拉夫事件及中东事件的人道主义关心,及对这种关心的抵制, 都远远低于本次发生在美国的不幸事件的最直接原因:如果前不久的卢旺达种族屠杀事件也 能以同样的信息曝光强度及速度播放出来,而不是只在新闻联播及报纸内版轻轻掠过,我相 信,中国人产生的反应也会是同样巨大。   之所以先要把这一点说清楚,是因为网上的各种质问里有这么一条:为什么对南斯拉夫 波黑巴勒斯坦伊拉克利比亚中国南海那里死去的或还活着的人民,你这个网络知识分子不去 关心,现在对美国人却如此关心,莫非在你的心目中,美国人的人命更值钱么?   明确回答你们:不是。   为什么不是,放到国际政治的背景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用最简单最浅显的道 理来说:就是美国的媒体把我深深卷入,于是我不得不动用我能动用的智慧,对这个事件进 行理智的思考,倘若有人认为这就算是厚美薄阿,那么,我只能遗憾地说,传播技术让我做 出了这么个厚薄选择。套用海德格尔的那句公式套话,就是我是被抛入这个事件中的。   对于一个被身不由己抛入这个事件中的人,要求他依旧保持中立的旁观身份,来确认自 己到底应该选择关心阿富汗还是关心美国,这在放弃这么一个被抛语境下时,逻辑上还算是 合理的,但是一旦考虑到这么个被抛语境,这个逻辑就会因语境不适而自行破裂。   我们都是语境中的人,我们无法作出脱离语境的选择,而那些口口声声支持阿富汗同情 阿拉伯的网民,他们也不是脱离语境做出这个选择的,恰恰相反,他们正是因为也被抛入这 个语境中,所以他们才突然地戏剧性地对中东抱起了同情心,而当他们提出以上质问时,是 幻觉帮助他们以为找到了自以为公正的飞地。   最后再申明一遍:世界上养育每条无辜人命的成本可能会不一样,但每条无辜人命的价 值却是一样的。   “妈妈,你好……我怕我不能再见到你了,我希望让你知道:我十分爱你!我是在飞机 上致电给你的。我们被劫机了,机上有三名劫机者,他们声称藏有炸弹。”           ──编号77,波音757航机乘客,宾厄姆,致母亲    特技:语言仇恨战 网民言摘: 美国近来的无耻行为已在国际社会引起广泛愤慨,为在此次行动中失去的无名国际战士表示 惋惜,对美国轰炸南联盟中国使馆所牺牲的中方人员表示欣慰。我们在一生中一定会记住这 一伟大事件,并告诉我们的子孙,疯狂的霸权并不可怕......    ──yangzesheng   看来看去,网上一些奇谈怪论无非是在坚持以下观点:美国对外政策自小布什上台以来 越来越飞扬跋扈,其对世界的威胁也越来越大,美国对外政策是美国总统及两院制订出来的 ,而这些政府官员的当任是由美国平民民主选举出来的,所以,伤害平民就是对美国对外政 策的威胁性的报复。   如果以上这样的逻辑成立,那么归谬推论后将有以下结果:美国人轰炸波黑也是合理的 ,苏联人进驻阿富汗也是合理的,日本人侵略中国也是合理的,因为这些挨打的国家都有一 些对外政策,对美国、苏联及日本分别构成了威胁。   这种似是而非的逻辑推论显然是预设了以下这个公式:美国欺负中东国家=美国人欺负 中东人<=报复=>中东人欺负美国人=中东国家欺负美国。   在这种报复公式里,报复两边都有一个不合理的等价关系,即国家与国家的对抗可以转 化为人民和人民的对抗。   是的,在两国战争中,抽象的国家是没法互相扭斗的,只有组成国家的每个个体军人, 才能拿起武器,以对方的人员(主要是军人)及物体(主要是军事设施)作为目标对象,互 相发动攻击。   但是,现在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宣称它已经和美国进入开战状态,也就是说,现在没 有一个中东国家的平民是敌人,也没有一个美国平民是敌人。   那么,在这种前提下,即便是杀害一个平民也是不合理的,更何况是杀害了千万个平民 ?   是的,这些人平时依法纳税,养活了美国军人,使他们能够在波斯湾耀武扬威,但这是 作为国家系统的一个零件应该起的功能,倘若军人都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那么,依法纳税 为什么就反而会是有反人类罪的嫌疑了?即便网上这些人把美国看作是一个可与纳粹相媲美 的国家,那么,他们是不是就能进而得出以下荒谬结论:柏林攻克后,所有曾支持纳粹的德 国平民都得被绞死?天皇投降后,所有支持军国主义的日本平民都得被砍头?文革粉碎后, 所有参与打砸抢的中国平民都得被枪毙?   且不说并不是这次事件中死亡的美国平民里,所有人都支持小布什的种种政策,就算他 们支持,那这些政策也不是危及了全人类的利益,就算这些政策危及了全人类的利益,那也 没有现成的法律来判美国平民犯了支持政府罪,即便你能判他们这个罪,你也缺乏合法的机 关来执行审判他们的罪,即便你有这么个公共的审判机关来审理他们的罪,他们的罪也不是 人人当判死罪。   知道为什么纽伦堡力排要求用酷刑惩罚纳粹死囚犯么?因为法庭认为,如果用这种方法 来对付不正义,那法庭的行为就和不正义没有区别。   不是其他情绪,恰恰是网上这种叫嚣的情绪,才是真正将纳粹主义鼓动起来的情绪,当 年,希特勒他们也是在叫嚷:犹太人他妈的真不像话,他们到处在控制我们的经济,我们的 政治,我们的军事,我们的一切,所以,我们绝不能再姑息养奸,一定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这要落实到每个犹太平民!每个雅利安人都得这么做!因为这是正义的行为!!因为这是为 了全世界的和平!!!   看,希特勒他们的情绪,和中国互联网上那些人的情绪,是多么的相像!他们都先把自 己内心的自私阴影投射到国家这堵墙身上,然后利用这堵墙的野蛮力量去寻找对自己有利的 正义,甚至网上我还看到抱怨恐怖分子为什么不使用原子弹的──这已经超出了玩笑的底线 ,因为我缺乏幽默,不懂得如何和战争狂人们开任何玩笑。   还有一些网民,他们弹冠相庆的理由是:美国政府轰炸过我南大使馆,撞落过我南海巡 逻的战斗机,所以,这次是他们活该。   这种想法很容易获得普遍共鸣,但面对死亡上万这个事实,这共鸣却显得是那么地肮脏 :两个不正义的在先事件,和另一个不正义的在后事件,本来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因果关系, 但这些人就是能用原始人的原始思维,单依靠时间发生上的先后次序,硬是找到了因果关系 ,从而为自己找到了发泄郁闷的途径,还义正辞严地宣称:他们是为了国家──我宁愿这些 爱国贼离我们的国家远一点。   总之,这些网民在逻辑上的推理错误就是:   1、将合理报复必须具备的直接性条件给偷换成了间接性条件,好比是别人家的孩子昨天 出门时撞了你一下,可当今天你知道他爸爸刚被重物砸死后,你的反应照样是出了口恶气;   2、将合理报复必须具备的等当性条件给偷换成了不等当性条件,好比先头一个例子中, 当你后来又得知他妈妈还有那孩子也一块儿死后,你更是变得欣喜若狂。   但是,语言并不是逻辑的分支,相反,逻辑才是语言的分支,所以,分析完他们的逻辑 错误后,我不得不再进一步分析他们在语义上的错误,即将语言世界所对应的物理世界也考 虑进来,这样的话,在分析上会比较复杂一些,站在反恐怖行为立场上的网民可以直接跳到 下一个讨论话题,仍站在支持恐怖行为立场上的网民,如果你们的智力高于你们的火气,请 继续阅读下去。   声称炸得好的那些网民,在语义上犯的推理错误则是:   先设定美国政府对外政策的负面性,然后再设定报复动机的合理性,但是,他们没法继 续设定报复手段的合理性和报复直接后果的合理性,所以,他们就插入一个判断断点,即在 价值链上,把美国政府和美国平民分开,这样,按照他们的思路,就以为可以不必通过手段 检验和后果检验,只要不痛不痒地先用一招"也同情美国老百姓"来装饰一下门面,接着就直 接到达推理的最后一站:报复间接后果的合理性,即可遏制美国政府对外政策的嚣张气焰。   然而,价值链被他们人为分开后,事实链却没有分开,而且也是不可能分开的--因为大 厦倒塌事实已然存在了。而如果假设事实链能够分开来的话,那首先就必须把行为链重新搭 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假设那些自杀飞机上登乘的旅客全是恐怖分子,并假设他们最后的 目标全是撞向五角大楼及附近各处军用设施,这样,假设中的事实链就能和插入判断断点后 的价值链对应起来,使他们的推理符合语义学。   但现在事实不是这样,所以这个判断断点是非法的,拆去这个判断断点,那么他们就必 须正视接下来的两步检验,即报复手段的合理性和报复直接后果的合理性。   如果我们不是站在恐怖分子的立场上(对不起,因为网上是有网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 ,显然,恐怖分子的手段对一块儿死亡的恐怖分子是合理的,但对那些受难者是不合理的, 假如我们按照无辜者不应卷入直接致命打击这个最低底线来判断,那么,这个手段从总体上 说,就是不合理的。   这样,经过这么两个检验,我们只能得出最后的结论,那就是这样的报复,它的间接后 果仍旧是不合理的,即用这种方法来遏制美国政府的对外政策,是错误的。   现在,美国舰队已经陈兵波斯湾,如果按照他们这种简单的平民报复原则,那么,一旦 美国不宣而战对阿富汗发动攻击时造成任何平民伤亡,他们都将失去批评美国政府的逻辑语 义学基础,如果他们强行要进行批评,那只能说他们根本就不顾及自己言语的前后矛盾,而 只在乎自己的私欲。   这样的人,他们和恐怖分子其实是一样的蛮不讲理,只是后者恐怖在行动上,前者恐怖 在语言上。   "我和一些乘客决定,袭击劫机者,这不会有什么损失的。我爱你。"           ──编号93,波音757航机乘客,邦勒,致妻子 叠印:恐怖分子侠客行 网民言摘: 这次阿拉伯人主使本*拉丹炸掉美国五角大楼,这也许是我们作为中国人很高兴的一件事,自 古以来美国都很狂妄,这一次阿拉伯人替我们,乃至所有中亚国家出了一口大大的气。网友 们你们高兴吗? ──无情剑客   在我们这里,美国政府的口碑向来不太好,虽然庚子赔款时美国政府退还部分款额用于 建立清华大学的掌故,现在的中国人很不愿意提起,就算提起也觉得那是强盗的良心;不过 一旦要到强盗的大使馆前办签证,他们似乎个个都能背上林肯《独立宣言》的最后三句,顺 便还要捎上些对美国的美好祝愿,据说,这是随机应变能力强的表现。   对于这个政府到底是强盗还是硬汉,谁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观点,但和恐怖组织比起来, 任何一个有实体的国家都要比它们来得正大光明些:因为国家是一座庙,干了缺德事它是没 法借助飞毯逃走的,但恐怖组织却是会念经的和尚,只要它愿意并且足够狡猾,就能做完坏 事后跑个一干二净。   争论恐怖组织和国家到底哪个是正义的,在当今这个错综复杂的世界里是不可能得到一 致结论的,即便得到了一致的结论,也是没法绝对的说这结论是必然正确的。   但是,我们至少可以退一步说,国家完成某项事件后,它的地理学特征使它不得不成为 事件的实名承担主体,譬如珍珠港的承担主体日本,是锁定在东京9度北纬35度的;但恐怖组 织完成某项事件后,如果它愿意,它就可以拒绝对事件负责,于是它就成了匿名承担主体, 除非你有能耐查证出匿名组织的真实名单。   这样,按照"罪犯应当受到惩罚"这条最基本原则,在罪恶实施以后,人们会发现,国家 形式是一种比恐怖组织形式要好的组织形式。   因此,首先我们必须得到这么一点共识:无论这次撞楼事件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在 报应论观点下,美国这种国家形式要比恐怖组织这个民间团体形式要好。   这个结论对有些人看来只是一个常识,因为他们认为,任何恐怖组织都不是值得称道的 ,但很遗憾,在现阶段中国的互联网上,以上这段罗嗦不得不添加在本文中。   昨天翻阅各类报纸,看到一则市场调查公司的公益活动:他们调查了不少年轻人,统计 了不少测量数据,得出的结果大致是:多数人认为拉丹是主谋、美国经济会受到影响、全球 股市会下跌等等,说实话这些结果不用统计也能得知,但我想那家公司不会愚蠢到如此地步 ,只不过是有些调查结果,它实在没胆量公布罢了,那就是在国内,反美情绪已经高涨到如 下水平:相当部分的青少年们都认为恐怖分子做得对(台湾那个混世魔王李敖,也发表了类 似观点。可见,壮怀激烈的昂扬斗志,正弥漫在这片国土上),而反映到网上,则是各大BB S上,为自杀攻击行为拍手称快乃至行礼致敬的留言不绝于耳。   这是怎样的一种致敬?   他们诉诸于褒扬的单词,与我们历来德育工作中,用来赞美民族英雄时使用的单词,是 多么的接近:勇敢、勇士、投入、牺牲……   所有的后天教养都是靠教育制度来保证的,这使得我必须把眼光先投向我们的教育,我 们的教育究竟干了些什么,使得这些人能够置上万名平民的生命于不顾,堂而皇之地面对电 视画面里即将撞向大厦的客机哄然叫好?   一个能被称作英雄行为的事件,它必须具备以下特征:一、目的的合理性;二、动机的 合理性;三、手段的合理性;四、后果的合理性。 然而对比我们的英雄主义国民教育工作,恰恰是只强调了第一、二、四点,却从来没有把第 三点当回事。   以少年英雄赖宁的宣传事例作为分析对象,我们可以发现,宣传机器一直在强调赖宁奋 不顾身去救火的目的,是为了国家的公共利益,赖宁救火的动机,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赖 宁救火的后果,是他壮烈牺牲后,他的事迹激发了无数少年的爱国热情,至于他的救火手段 ,所有的报刊电台电视全都没有批评,只是淡淡一笔挥过,说忽然一阵大火回卷过来,我们 的赖宁倒下了,接下来是沉重的六个省略号,点点点点点点。   然而,这么个行为在中国,就构成了英雄事迹。   我并非想说赖宁是个恐怖分子(又是句不必要的解释,为了那些人的不必要的猜想), 而是想揭示我们教育工作上一个可怕漏洞:它不时在暗示我们,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马基雅维利主义在这里终于有了更赤裸裸的中国版本。   谁都知道,目的、动机、结果的合理性,完全取决于你的价值立场,倘若你是一个塔利 班好战分子,你绝对会认为撞世贸大厦是合理的,但是,手段却是一个比较独立的支项,它 一般并不是由某一个立场所单方面决定,而是经过公共领域的多边协定后,才出现在各类游 戏规则里的一个子集,比如说,如果这次恐怖分子用的完全是自己的人员,袭击的全是军事 目标及政府要害,那么,这个手段就在当前世界的游戏规则里,或者说,这次行动根本就不 是恐怖分子而是一群以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为主旨的温和派,他们突然空降在白宫面前集合, 并不伤害任何人,那么,这也是符合当今游戏规则的。   游戏规则是个极其重要的规则,当你不加入世界,单独游离于外面时,你可以声称自己 不在乎任何国际规则,包括曾经的那个"富人俱乐部",但现在你既然加入了你就必须遵守, 而你的国民对事务的判断,也必须重新加以调整。   但显然我们的国民教育又落后了,它表面上拒绝个人英雄主义,宣扬国家利益高于一切 ,实质上它将游戏规则偷偷置于这高于一切之下,使得一旦这高于一切的国家利益被代换成 其他利益,那么,个人恐怖主义就得到了它赖以滋生的温床。   没有了手段合理性约束的国民,他们无法对国际国内的事件做出更切近当前价值观的判 断,他们只凭恐怖分子的爱国心和他们大无畏的勇气,以及对美国人由来已久的敌视情绪, 轻轻松松就做出了为恐怖分子喝彩的决定。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这错误,却来自我们错误的国民教育。   在这种错误的国民教育背景下,金庸笔下那些刀山敢闯火海敢上的武侠,成了国民们假 想中的理想人物,这些正面人物个个能除暴安良,个个能伸张正义,而他们这么做的语境环 境,全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就这样,武侠们的暴力首先被赋予正义的值,然后他们就能 带上读者身临其境的怒气,将假想中的敌人一一斩获。   这些武侠人物,很少是通过谈判、协商、妥协等等一切语言交流的方法来与他们的对立 面沟通的,而他们的对立面也不提供这样的交流机会。   每个人都有一个视野期待,长期的武侠文化的耳濡目染,使得国人一旦在现实中碰上类 似景象,他的这部分视野期待就会被激活,他们会迅速将正义性按在这些恐怖分子身上,因 为只有这样外在的事实才能和内在的想像严密契合,才能产生审美体验,他们会假想恐怖分 子已陷入绝望境地,再假想美国人个个都是十恶不赦,再假想飞机撞向大厦那一刹那的崇高 气节,再假想中国历史上曾遭受美国人的种种欺侮,这一步很关键,它是把一桩与自身利益 无直接冲突事件转化为有直接冲突事件的神来之笔。由于他们缺乏恐怖分子对美国的刻骨仇 恨及将这仇恨转化为暴力的勇气,于是在角色认同中,他们会先假想自己是美国政府的受害 者,比如,他们先假想自己处于飞行员王伟的位置上,或者,他们先假想自己处于许杏虎的 位置上,或者,他们先假想自己处于阿富汗难民的位置上,这样,通过原始的交感巫术,他 们也就找到了仇恨美国的基点,于是,他们完成了所有的心理准备活动,可以心安理得向自 己发布幸灾乐祸的指令,并已经在语言层面上组织好了一套说辞,用来对付自己的良心禁忌 和他人的质疑盘问。   然而,他们偏偏就不愿假想自己处于纽约世贸大厦里面工作的美国平民位置上。   可是,如果他们将所有角色全都假想过了,扮演过了,他们就不会说话这么不负责任。   如果有一天,美国军人开始在报复过程中屠杀中东平民了,那么,这些军人的思路和这 些中国网民的思路是一致的:只不过他们是假想自己处于被害的美国平民位置上,却被仇恨 之火给烧忘却了,在他们心目中,原来的中东平民究竟处于何方。   想像中美国军人的犯罪,好歹还有个理由,而中国这些虚拟角色扮演游戏的参与者,又 算是在干什么? "我没事,但我们正准备从大楼疏散,我也该走了。"           ──纽约世贸大厦南塔,尼克,致叔叔 隐喻蒙太奇:如果被撞的是金茂大厦 网民言摘: 中秋又见月如盘 国庆佳节喜相连 热血阿塔送大礼 我国人民象过年! ──maitian   站在梅龙镇广场37层,远处金茂大厦的竹笋形状正亭亭玉立。眼前不时模拟出飞机撞向 大厦的幻影,不由感到阵阵寒栗。   这只是一个假设,假设金茂大厦不幸被恐怖分子从浦东机场劫机后直接击中倒塌,里面 成千上万的人全部罹难,而同时又有被劫持的客机撞向东方明珠并将之摧毁,不知接下来网 民的反应会是什么。   想必不会再有人以北京人或什么地方人的身份,说什么上海人平时在外面颐指气使这下 挨打,实在活该,毕竟,国人的素质还不至堕落到同门相残的地步。   那这时我们就会在抢救伤员的同时,异口同声地谴责恐怖分子的残暴,并也积极地要求 参军,以打击恐怖主义的嚣张气焰,而中国的东海舰队黄海舰队也会倾巢游曳在黄浦江畔, 时刻保卫自己的领土。是不是?   而美国那里的人也会分成两拨,一拨在叫嚷炸得好炸得好最好把中国炸回石器时代,谁 叫他们老是干扰人权运动,而另一拨则力劝人们仔细思考,生命是平等的,平民是无辜的, 恐怖行为是应该制止的。是不是?   当双方在假设实验中进行了角色互换后,我们可以发现,受害者和旁观者的反应是多么 的不同,而这不同,并不是由于国籍的不同所造成,而是由于场所的不同所造成。   心理学家曾做过一个实验,把一个工作人员绑在椅子上,通上其实没有电的电源,告诉 受试者,她手里的握杆决定了电流的大小,这电流会造成被绑者痛苦,而她握杆拉动的幅度 ,将决定工作人员的痛苦程度。实验分两组,一组与被绑者面对面,另一组双方隔离开,但 受试者可以通过窥视窗远远窥视到被绑者的面部表情。   实验结果发现,当受试者和被绑者面对面时,她拉动握杆的幅度比较小,而当受试者不 是和被绑者处于同一环境下时,她下手就厉害得多。   网民写的那些刻薄留言,就等于是不在受害场所下的大幅度拉杆行为,而一旦受害的是 中国自己本土上海,那么,网民的拉杆行为将会是小幅度的,因为虽然挨炸的仍旧不是他们 本人,但他们处于这个受害场所中。   人是情境的动物,这是从行为主义心理学的角度,为这些缺乏同情心的网民所做的一个 心理诊断。   但是,理性的诊断只是解释了他们的行为,而不是要他们以此作为自己所作所为的辩护 词。   如果我们陶醉于世界高度排名第三这种标志性的建筑符号系统中,那么,当曼哈顿那座 标志现代工业文明顶端的建筑符号被消解掉时,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高声欢呼呢,打砸抢别人 的东西,总是人类底层最见不得人的本能冲动,所以它向来需先伪装成是革命的需要历史进 步的需要,而面对这种行为,一旦缺乏场所逻辑的约束,让本能冲动泛起,那么对着打砸抢 行为后果的啧啧称赞,是不是又一贯继承了文革中曾经出现过的那种破坏一切的狂热?   先把物体系统异己化,使之不再属于自己的场所逻辑范围,然后再心安理得地将之毁灭 而后快,这是人类野蛮的原始冲动与文明的理智行动在千年较量中,逐渐自行演化出来的一 套攻防体系,它借助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天然隔阂,借助文化与文化之间的后天差异,借助意 识形态与意识形态之间的对抗态势,借助个体思维与个体思维之间的交流损耗,将想像中的 敌人妖魔化为现实中的敌人,这在人类战争史上,已经不是什么稀罕的秘密法器,诸葛亮灭 大理,现在还有汉人在叫好,侵华部队攻占南京城,现在还有日本人在叫好,而现在,恐怖 分子毁灭了世贸大厦,终于轮到了某些中国网民叫好了,似乎他们已经和塔利班极端分子合 二为一,虽然他们中间没几个会去读倾海洋之水也难书就的圣主之训。   任何恐怖活动都能找到正义的理由,但问题是恐怖活动本身不配以这些正义的名义行事 。问题的症结前文已经说过:在于网上这些人从来不考虑维护正义时使用手段的合理性。   他们只会说中东被迫害的人民绝望了所以才走投无路义无反顾。   是吗,这是理由吗?   这对绝望的人来说是个解释的理由,可对你我这些旁观者,能构成为他做辩解的理由吗 ?   总是在混淆解释与辩解的界限,总是在漠视恐怖主义的危害,等到有一天,当恐怖分子 以替自己报仇为天下行道的名义,将炸弹一颗颗扔到你自己家园的时候,你是否还能振振有 词的将为他们解释偷换为他们辩解?还是那时你已气得只要求马上随军入伍带兵打仗?   幸好,在各种暗无天日的野蛮思维畸形演化的同时,文明的理智行动也在演化中。它着 重界定了公共领域的边线和它的核心,如果我们的国家能够更积极地投入到国际事务中,参 与更多的平等对话与交流,那么,历史遗留下来的为了保护私人领域而设置的种种藩篱,就 会逐渐从人们的视野中淡化消退,只有中国人更多地自愿去主动了解别人的文化,才能将爱 的共同体建立起来,这是一场新的教育运动,而且势在必行──人类邪恶的本能是无法改变 的,唯一能改变的,是我们对这邪恶的认识。──这种霍克海默式的话,不是只对中国的网 民说,也不是只对美国的网民说,而是对所有叫做人的生物,包括我自己说。   然而也许哈贝马斯的理论来得晚了,亨廷顿的预言倒反而实现了,冲突的确是在以文明 与文明的形式发生了,并且看样子还会发生得更严重,这将是一场无法挽回的巨大灾难,而 且是全人类的灾难,阿伦特说刻画的那种平庸的恶终于快要廉价发行了。如果我们现在亡羊 补牢的努力最终失败了,请将来处于石器时代的幸存者们记住我们的教训:我们既没有改变 世界的不幸,也没有改变世界的不义。 "我们被劫持了,他们还算和善,我爱你。"           ──编号93,波音757航机乘客,劳伦,致丈夫 划入:解构主义的一场恶梦 网民言摘: 曾经有一座世贸大厦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炸它,直到它被别人炸掉的时候我才追悔莫 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再来一次,如果要加一 句话,我只想说三个字"我来炸!" ──不知   2001年9月12日上午,当阳光在11个小时之后,照射到造在地球另一面的复旦大学相辉堂 外时,德里达出现在了公众面前,老人一头白发,皱缩得相当精干。   复旦大学校长的致辞合乎规矩然而毫无生气,他的发言里丝毫没有提不久前刚发生的那 场灾难,似乎昨晚他睡得又沉又香,而现在他又醒得冷漠坚强。   轮到客人做答词,德里达的法语我听不懂,但凭我的直觉,从他的语气里我能猜到他开 头说的是题外话,这题外话是关于纽约那些死难者的。   接下来的翻译传达证实了我的直觉,但随后的一幕令我差异:复旦学子中,有不少人在 下面作出了会意的笑声,似乎这表明他们也紧随时代节奏,并能理解他们想像中的法国人的 幽默。幸好,随后翻译传达完毕,礼节性的掌声驱散了这尴尬的一刻。   台上的德里达以一脸的沉穆,让这些笑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德里达,这位生于阿尔及利亚的法国哲学家,以去除一切凝固化了的中心权威意识为己任, 他充满文学性的表述,以及艰涩得不亚于黑格尔的行文风格,使得他终于赢得了法国五大解 构主义大师的称号,另外四位大师分别为:患艾滋病死去的福柯,坐图书馆里写天下文化的 列维.斯特劳斯,要回到马克思主义的阿尔都塞,喜欢做卡片记录的罗兰.巴特。   解构主义所要求的去中心化、去神化的主张,在今天的女性主义、黑人神学、直觉数学 、后殖民理论中发挥得淋漓尽致,知识分子尽情地享受在拆除权威的符号快感中,并由此获 得边缘地位的认同和少数派身份的确认。   然而这次事件迫使我注意到以下这个对位关系:   知识分子在语言中解构符号。   恐怖主义在现实中解构生命。   直截了当地说,解构主义是文化中的恐怖分子在平时也许仅是种修辞,但在今天却成了 必须慎重考虑的一个命题,知识分子的反思习惯迫使我们自身反省一下解构思潮的负面效果 ,想一想当我们在语言中破坏一切并声称要重新建立一个新秩序的时候,我们是不是在给客 观的外在世界做一个非常恶劣的榜样?   自索绪尔建立语言学后,能指系统和所指系统就按照原先固有的二元论方法,被理所当 然地区分开来,并在以后塔斯基等逻辑学家及语言学家的帮助下,逐渐建立来一套联系两个 系统的关系,可以说,近代的结构主义、解构主义及后结构主义无不采用了这套对应系统, 对这世界上的一切在语言集里做出了大量的文字反应。   但后期维特根斯坦终于醒悟了,他意识到语言首先是在生活中的,离开生活就无所谓语 言,所以,他开始寻觅破除这种二元论的途径,而美国的实用主义思潮,也在另一方向上与 之呼应。   但整个知识界的认识旨趣,还是在兴致勃勃地解构乐趣中,他们也希望解构掉二元对立 这种陈规陋矩,但他们更进一步想做的,是把这种思路带到生活政治中来,让它对政治生活 发生作用,而美国霸权主义的风格,也的确成了让解构思路得以迅速成长的营养培养基。   于是,以萨伊德、霍米巴巴、斯皮瓦克为首的一群边缘学者出现了,他们直接把目标锁 定在了旧政治秩序上,对其中一切固有的不合理现象发动了语言上的攻击,面对这样的攻击 ,多元化的呼吁使得他们的反对者只能反击却不能进一步做出封杀举动,于是,在当前,后 现代风格的文本星罗棋布,学术以熵增的代价得以繁荣,知识分子面对此情此景,真切感受 到了解构后的民主景观是多么的诱人,新权威和旧权威在权力交接中彼此都心心相印。   后现代主义在学术范围内还是有自我反思意识的,因为这是做学术的基本规范,但是, 这种思潮传播到学术以外的政治领域中,传播到语言之外的现实世界里,原来的反思意识就 被过滤掉了:我完全相信一个在后现代思潮下成长起来的旁观者,当他在电视里目睹纽约世 贸大厦的悲剧时,他能驾轻就熟地来一句:很好,旧秩序被解构了。弱势文化终于有言说的 权利了。   我相信当初那些为第三世界国家、为被压迫人民奔走呼吁的知识分子绝对是善良的,这 其中包括向以色列哨所扔石头的萨伊德(这次他又一次为弱势群体站出来了),但是,诸多 扔石头的符号已经不是停留在语言层面在学术圈内传播了,而是被翻模在了现实中,并在行 为示范上给予了其他人一个非言语的暗示,那就是从理论上来说,反对霸权主义是天经地义 的。      任何一种伦理学的命题都有它的否命题,区别仅在于这否命题是否在该语言规范集束中 是否有意义。然而,经后现代主义传播出去的各类暗示并没有自觉地将这个缺省的信号一并 传输给公众,人们都已经接受了这么一种观点,并把这种观点当做一个常识来溶入自己的文 化惯性中,这个观点就是:霸权主义是绝对坏的。   这是一种非常粗陋的判断,因为霸权这个概念本身就在文化沿袭中被沾染上了贬义。在 这里,是望文生义的联想取代了进一步深入的理智思考,而公众对句子的理解,十有八九仅 停留在望文生义的层面上,葛兰西的文化霸权,被曲解为强行推广大国沙文主义,就是一个 典型的文化案例。   霸权的反面不一定就是自由但偏偏解构主义的知识分子们就是这么想。以塞亚.伯林, 这个继承了俄国游吟诗人浪漫不羁的风范,即便被俄国女诗人阿赫玛托娃给击中了心房,也 没在爱情的鼓励下定定心心坐下来写过一本著作的知识分子,忽然在中国身名暴涨,就是因 为他提出了消极自由,因为他认为民族之间的文化中,有些是不可能达成共识的,所以,不 存在什么先天的理性来统一大家的自由选择,能让大家各管各选自己喜欢的,就是自由了。 根据他当时所面对的苏联这块又厚又重又死板的大铁幕,不能说他的意见没有道理,然而, 随着世界的年轮增长,他的消极自由就露出了消极的一面:假设有个始终没人干涉他选择自 由的青年,在塔利班组织和基督教组织或佛教组织之间,他首先自由选择了塔利班组织,然 后在塔利班温和派和极端派之间,他自由选择了极端派,在有限度暴力和无限度暴力之间, 他自由选择了无限度暴力,结果,他以恐怖活动结束他以及其他更多的无辜平民的生命。可 见,伯林观点里最致命的一点就是:人们一旦选择了消极自由,就再也不会有自我反思的能 力──消极自由拒绝有统一的理性介入。这使得失去了公共价值坐标系,在这方面,我认为 拉兹是比他做得更出色。   我不知现在再来反思后现代主义中种种缺漏是不是还来得及,因为它哺育出来的各种思 潮已经逐渐失去了自我反思的技巧和耐心,每一代的人民群众都如勒庞所说,是一群乌合之 众,他们会喊出"宁愿跟着萨特错,不愿跟着阿兰对"的口号,但他们就是无法理解,为什么 霸权主义竟然也有可以为之辩护的理由,而对经年饱打受"打倒美帝国霸权主义"口号洗脑的 中国人,更难以走出弱势群体天然具备颠覆一切特权的冷战阴影,代之以一种后退的姿态, 回到学理上对以往一切既定的价值进行尼采式的重估。然而这都似乎晚了,知识分子一旦打 开了潘多拉之匣,再想凭自己的力量将之收回,只能说是一种痴心妄想。   但即便是痴心妄想,我仍旧要发出这痴妄的声音,微弱,无力,脆薄,易碎,然而存在 。   下面是解构主义文本和真实文本的比较,前者是我从电视里知道事件半小时后写的,后 者是今晚我从芝加哥论坛报翻译过来的。   但愿这种文字上的相似与现实中的迥异,能让人警醒到:没有反思的解构主义,不是解 构主义。 一个解构主义的文本 题目:十八分钟    九九格           我就知道要出事。   整幢楼都在震动,我面前的电脑当场就翻地上了,但奇怪的是它还在显示报表数据,电 梯肯定不能动了,我打算从安全走道下去,平时从不用的,现在不得不用。我往那儿跑去, 途中推开了一个不认识的同事,他正在原地乱跳,我看见珍妮疯子一样往窗口撞去,随着她 高跟皮鞋在阳光下明媚地一晃,我知道她肯定在8 秒后完蛋,因为我们这里是75层。   走道里全是奔涌的人,有的只剩十分之九个身子,也有只剩十分之八的,但是已经死了 。我想我最好踩着他们的头顶过去,有个基督徒在转弯处拼命要维持秩序,后来我就看他被 人流推走了。我高高跃起,然后在人群头上往下滚,设计安全走道的该死家伙,还弄些扶手 ,见鬼这时谁还要扶,前头用同样方式往下滚的还有一人,但他身躯胖,没一会儿就在咒骂 声中陷入人群里了,我很快就超过了他,发现他就是我的上司,绝望的眼神是狼死前的灰色 ,他一直相信他的直觉,我也一直相信他的直觉,所以我加快了滚速,在一番拚搏后终于到 了二楼,这时又一次惊天动地的震动,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很快我听到从上传来隐隐 约约的轰鸣声,我想准是有什么巨兽在往下踏,大门就在前面,我奋不顾身拿出当年校橄榄 球队队长的身手,九撞八推就到了门前,我感到周围的空气在奇异地变形,墙壁上忽然布满 皱纹,吊枝灯把不远处一群人正插得不能动弹,我知道末日到了,就使尽最后力气,往门外 跳去,但我知道自己跳不出去的,还有好多米,可有一股气浪从我身下腾起,我趁势飞了起 来,迎面那堵墙也飞了起来,看来它非要和我碰头不可,但我不想死,这太冤了,怎么回事 都没弄清楚,再说我还赌那西亚的沙特队出线呢,不见得就没结果看了,胡思乱想间我脑袋 已经撞了上去,但在那一瞬间我想起来了:从办公室出来时,那个不认识的同事原来是杰克 。他那个原地乱跳的动作,是在分发橄榄球帽:他是我们公司橄榄球队的领队,我想我得说 声谢谢,但我现在没空说了,四周什么都看不见,全是灰,我把自己摸了一遍,发觉自己身 上的零件多于十分之九,知道还行,然后我花了半分钟时间发傻,接下来就去救人了。   可怎么救啊,什么都看不清楚,而且是一片瓦砾,人根本上不去,我看这些建筑材料一 块比一块硬,我猜这楼里一两万人算是全完了,另一座塔还竖着,隐约中似乎不断有东西往 外坠落,我猜那准是人,因为有很轻的惨叫声在传来,不时有人从那幢楼里涌出,我想我要 不去报警吧,可没走几步就被警察拖出去了,那是个安全地带,医生护士士兵全有,我放心 了,知道自己今天不会有事了,他们说,我跑赢了十八分钟。我想,其他人都跑输了,但胜 利者并不觉得高兴。   ──摘自想像中的《现代恐怖主义史》一书 对照:一个真实的文本   转述罗伯特.德安吉利斯的遭遇   罗伯特.德安吉利斯,48岁,当第一架飞机撞向北塔时,他正在世贸大厦南塔第91层工 作。强烈的撞击,甚至使得整个地板以及门都发生了震动。   纸张和烟雾从他办公室窗口向外四处飞散,德安吉利斯,这位华盛顿国际集团工程公司 的采购经理,和180名员工一起向安全门处撤离。   有些人带头走在拥挤的楼梯里,还有些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想选择坐电梯 离开。   德安吉利斯也是纽约西部亨普斯特德火灾区的委员,他虽然是在第一时间离开的,但他 还是在天空大厅处停了下来,因为在对讲机里他得到消息,说灾难已经过去了。他回到疏散 了的第91楼面,给他新任妻子丹妮丝打了个电话。   "丹妮丝,亲爱的,我没法相信我看到这一切!"他告诉她,他正看着对面那塔里的人们 正在一个个往下跳,"我没法相信正在发生的这些。"   丹妮丝及时打开电视,看见第二架飞机正向着她丈夫所在的南塔撞来。   "我爱你。"她对着电话说,但没有回音了。   她每隔一个小时,就打他一次呼机,希望这样能让救援人员找到他。           ──译自2001年9月14日《芝加哥论坛报》 黑格:第三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网民言摘: 太好了,真兴奋啊!!!这是一条令全世界80%以上的人兴奋的消息,虽然有些人嘴上说是遗憾。 我认为只有伊拉克人说了心里话。 ──高兴者   我想这个网民之所以没用100%,因为他还清醒地认识到,至少美国人没有兴奋。   但这并不等于说美国人就超人一等。   中美撞机期间,美国各大BBS和现在的中国各大BBS一样,疯狂叫嚣着核打击、分裂中国 、拒绝中国加入WTO……,似乎他们美国人永远是好莱坞枪站片里的主角。   人类永远对不是降临于自己头上的灾难幸灾乐祸,对照他们在面对灾难时的理性和勇气 ,人类你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一种刚刚进化得比较文明的野蛮物种,是你的本能使你对异族 产生排斥心理,想把灾难倾泻在他们头上,也是你的本能使你对同族产生凝聚心理,当灾难 临头时互相依偎在一起。   这不是什么哪个民族更文明哪个民族更原始的鉴别。   而是整个人类既文明又原始的的表征。   1914年6月28日,塞族青年加弗利尔.普林西普开枪击毙奥匈帝国的斐迪南大公夫妇,之 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   1939年8月31日,党卫军约克斯冒充波兰军队攻占德国电台,给德军入侵波兰以口实,之 后,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   2001年9月11日,……,之后,……   所有人都知道在前一个省略号里应当填入什么,所有人却都不知道在后一个省略号里会 发生什么,波斯湾已经陷入军备状态,美国政府正举棋不定,本.拉丹等恐怖组织仍在捉迷 藏的游戏中未曾出局,世界金融秩序开始动荡不安。   不要以为中国离战争很远,不要以为到时掠过自己头顶上方的导弹,都只是些不会停驻 的候鸟,我不知一旦战争爆发,那些在网上不负责任胡乱说话的人,他们是不是会在网下也 表现得无所畏惧,似乎在他们眼里,战争是很遥远的事情,正如当年的美国人,直到珍珠港 被炸成了人肉罐头才意识到地球小得像个村落。如果我们每一个人还对自己的亲人、对自己 的家园、对自己的星球还有那么一点留恋之心、爱护之意、关怀之情,那就请认真严肃地对 待今后会发生的任何事情,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旁观者,我们每一个微小的行为,都有可能 最后酿聚成一场无法扑救的灾祸,一切事后的弥补措施都将悲壮地令人心痛,要知道,这个 世界缺乏的不是想像力,而是克制力。   我想我是不应该批评你们起初的兴奋心情的,因为人和人的感性世界是不一样的,我的 一个同事告诉我,她的一个朋友在看到大厦倒塌时,他流泪了:那不是他的国家他的同胞他 的建筑他的事件,但他流泪了,我想我能理解他,因为在那一刹那我感觉到的也不是兴奋, 而是悲哀,是对人类文明倒塌的悲哀。我只是想提请你们,或者说恳求你们,克制住自己内 心中本能的恶。   每一个人,只要他不是那个传说中的耶稣,他都会平摊上一份承受制造灾难的罪名,所 以,你,还有我们所有人,都不是无辜的人,既然不是无辜的人,请你在举起你的石块前, 想一想,你的自豪感有什么理由,可以支持你向地球的另一半,狠狠砸去?   也许没有什么人会听进去,因为这是一个以牙还牙的恐龙世界,似乎以暴易暴在恐龙们 的眼里已经成了天理。拉.甘地的精神已经被淘汰,我也的确是无话可说,只能摘选一段文 字,作为另一种品行的推荐。   "……当所有的十字架都竖立起来后,比赛场地上便形成了一座挂满了人体的十字架大森 林。阳光照射在十字架的横木和殉难者的头上,在场地上留下了许多格子窗状的黑影。黄色 的沙土在黑影中闪闪发光,观众看到这些人在痛苦中慢慢地死去而感到极大的乐趣。……殉 难者们到现在还一个都没有死去,只有那些最早被钉上十字架的人晕过去了。他们既没有呻 吟,也没有乞求怜悯,有些受难者把头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或者耷拉在胸前,仿佛睡着了似 的。另外一些人又好像在沉思,还有一些人依然仰望着天空,在默默地祈祷。这座可怕的十 字架森林,这些被钉上的人体和他们的沉默,给圆戏场造成了一种凶险的气氛,那些在宴会 上吃得酒足饭饱、欢天喜地的观众回到场里后,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沉默不语了……" ──《你往何处去》,波兰,显克微支 著   "不,我们只是到了第82层,妈,可我们被堵住了,这儿全是个烟。"           ──纽约世贸大厦南塔,凯文,致母亲   谨以此篇卑微的文章,献祭给和平女神,并祈愿能永远地献祭在,她的脚下。 附录1:与一位妇女的聊天   这是在Yahoo Messenger上的一次偶然对话的译文,经email确认,对方同意匿名发表本 次谈话。 …… sieg:你能否告诉我你是在哪个州吗? ajosus:我在乔治亚州。 sieg:那天,我想我们几乎都同时看到那可怕的一幕了吧? ajosus:事件发生时我正在睡觉,我丈夫在工作时打电话把我叫醒,告诉我这些的。没办法 ,我得上夜班,凌晨3点才睡下。 sieg:当时看的时候我忍不住浑身发抖。 dajosus:我也害怕得很。 sieg:太可怕了,我无法想像那些在飞机和大楼里的人们。 ajosus:是的,我要疯了,太沮丧了,可这究竟是谁干的呢?我边哭边看,然后把我的女儿 从学校接回来,紧紧抱着她。 sieg:祝福你和你家没事:-) ajosus:谢谢。 sieg:如果这是一个国家干的,比如二战时的日本,那么,美国还能对日本本土进行针对珍 珠港的报复,但是这次,哪里去找躲藏着的敌人呢? ajosus:我们的政府说他们有迹象表明,这事是谁策划的,而且这些恐怖分子和阿富汗有关 ,其中有些恐怖分子被派遣到美国,生活并学习在美国,这是最令我担心的。我听说我们这 里有他们的间谍。 sieg:但美国人如何抓获这些恐怖分子呢?听说已经抓了6个,我希望FBI能把他们全逮住。 dajosus:我也这么想。 sieg:你认为布什对对中东发动攻击吗?如果发动了攻击,我担心会不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 战。 ajosus:这没法说,但我听说他们会在本周周末前对阿富汗实施地面和空中打击。我的兄弟 会作为第一批人员出发。我就知道这么多。我邻居是个消防队员,他被抽调到纽约作恢复工 作去了。 sieg:希望你兄弟能胜利回来。 ajosus:我也这么想。他有一个妻子两个女儿,他本来都快要退役了,还计划要作中学的足 球教练呢。 sieg:他是你的兄弟,是比你大还是比你小? ajosus:噢,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比我大,我是6个人中最小的。 sieg:谢谢,我们中国人喜欢给亲戚排位子,我也是。 ajosus:哈哈。 sieg:我们中文使用"哥哥"和"弟弟"来区分大小。 ajosus:我来猜猜,哥哥是小的那个,弟弟是大的那个。 sieg:对不起,猜反了。 ajosus:只是猜猜而已嘛。 sieg:但是如果本.拉丹不在阿富汗呢? ajosus:过去所有采访他的地点都在阿富汗。 sieg:你哥哥也认为他在阿富汗吗?如果这只是拉丹的一个骗局,那怎么办呢? dajosus:这我不知道了。 sieg:我只知道一件事:就是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但我只能祈愿阿富汗的平民能够安全,而 不会和世界贸易大厦里那些美国平民的一样不幸。 ajosus:对此我勉强同意。 ajosus:等一会儿。 [她通过网络将电视台采访她哥哥的录音传过来,声音模糊,我听力也好不到哪儿去,基本没 听明白] sieg:对不起,我没听懂。 ajosus:他说军队将要组织一场进攻。 sieg:我得完成我的工作去了,下周我的文章会在网上登出,会让人们知道,在中国,仍旧 有很多人是拒绝恐怖主义,并把人的生命放在首位的。再见。 ajosus:祝你好运,再见。 附录2 关于爆炸──乔姆斯基   任晓雯  译   (乔姆斯基,美国著名语言学家,政治评论家。纽约世贸大厦事件后,他发表了如下评 论。)   恐怖主义活动是非常残酷的暴行。就规模而言,它们可能不及很多其他行为,比如克林 顿在无任何合理借口的情况下轰炸苏丹,摧毁了苏丹一半的药厂,并造成平民死伤(没有人 知道死亡人数,因为美国阻止联合国调查,而别的也不没有什么人关注追踪)。更别说还有 其他很多更为惨重的例子俯首可拾、比比皆是了。不过毋庸置疑,此次劫机撞楼事件确实是 骇人听闻的。死者和往常一样,主要是些工作人员:门卫、小秘书、消防队员,等等。它有 可能会导致美国对巴勒斯坦以及其他贫穷受压迫人民进行毁灭性的轰炸,也可能导致美国进 行极端的安全监控,其中的一些措施可能会侵犯其本国公民的权利和自由。   这个事件戏剧性地揭示了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的愚蠢。事态一直以来都非常清楚:战 略分析专家们反复指出,如果谁想在美国大搞破坏,包括使用大面积杀伤武器,他们不太可 能会用导弹袭击,因为这完全是自取灭亡。他们满可以找到其他无数更为简单、更难防御的 方法。但是今天的这个事件很可能会导致美国加快发展导弹防御系统,并尽早将之投入使用 。“防御”只是为其军事化所做的一个苍白掩饰,并且,由于铺天盖地的宣传,即使是最微 小的争论都会在坐立不安的公众中引起恐慌。   总而言之,沙文主义者企图用武力掌控他们的领土,而这次袭击则恰恰是送给这些强硬 右派的一份大礼。美国可能采取的行动及其造成的后果也许比之此次劫机撞楼行为会有过之 而无不及,即使我们撇开这些不论,未来的前景还是将比这次恶性事件发生之前所预期的更 为凶险。 至于如何作出反应,我们有一个选择:我们可以适当地表达我们的恐惧厌恶,也可以寻求理 解:是什么导致了这样的罪行,这意味着我们要努力站在犯罪者的立场考虑问题。如果我们 选择后者,那我想我们最好是听听罗伯特.费斯克(Rober Fisk)的话,他对于地区事件的卓 越洞见,在那场著名报告之后的这么多年里,仍是无人可比的。在描述了“被压迫和被羞辱 者的邪恶和可怕”之后,他写道,“这不仅仅是一场要求全球人民确信未来的战争、一场民 主和恐怖之间的战争,它还是这样一些事实:美国导弹投入巴勒斯坦人民的家园;美国直升 飞机1996年空投炸毁了黎巴嫩的救护车;美国炮弹粉碎了一个叫瓜纳的村庄,被美国同伙以 色列武装雇佣的黎巴嫩民兵在难民营一路奸杀掳夺。”我再说一遍:面对可能到来的更大的 苦难,我们可以选择理解,也可以拒绝理解。 叙事逻辑的比较分析 Sieg   乔姆斯基提到了恐怖事件,也提到了之前的美国暴行,但是,他在叙事上采用的是共时 性的并置关系,即将纽约世贸大厦事件的悲剧性呈现在我们的视野期待中的同时,也将美国 在苏丹等地的军事行动的悲剧性呈现在我们的视野期待中,同时,他也指出两者在传播透明 度上的迥异。   国内那些幸灾乐祸者们则喜欢采用的历史性的因果关系,即便是声明对纽约世贸大厦事 件表示同情的,就马上转入到因果分析中,认为是在先的美国暴行决定了在后的恐怖事件。   在乔姆斯基的文章里,其实将他的两个并置事件做一次因果联想也未必不可以,而他行 文后面的那段直接引用也部分帮助了我们做出这么个联想——但作者本人并没有这么做,他 只是将两个事实并置。   两者不同的叙事逻辑,直接是由于两种不同的叙事动机所造成: 并置关系起源于对灾难本身的尊重,它将灾难全部提亮后同时呈现在我们的期待视野中,这 样,阅读者的视野被所有灾难事件照亮后,他的期待会向人的生命高于一切的方向去思考, 同情心会被纳入到共时结构中去,从而在对冲突双方作出有限度的反思时,对双方的伤亡人 员都会做出普遍的基于人性的关照,对过去及将来的历史走向也会做出一个基于人本主义的 判断;   因果关系起源于对灾难起因的强调,它仅仅将灾难起因处提亮并呈现在我们的期待视野 中,这样,阅读者的视野被引导入规定的灾难域中,他的期待会向报应论方向去思考,同情 心会被纳入到历时性结构中去,并且由于这个结构往往采用的是逆溯叙事,这使得在对果位 上的灾难做出一笔带过式的同情反应后,在因位上的人性关照将会被异常照亮,对过去将来 的历史走向则会做出一个基于国家决定论的判断。   如果因果关系只不过是种休谟式归纳的话,那么,国人的这种归纳法必然有它的主观范 式,这种主观范式的经典案例,在我们国家的官方广播、电视、报纸、杂志上比比皆是,并 且在我们的传统文化留下的文本记录中也俯首可拾,那就是:将己方定义的恶,妖魔化为一 种势必要消灭的图腾。然而熟悉阿伦特思想的人,应当领会得到其实恶本来不过是一种平庸 。   这种范式并非是中国人所特有而是全人类的光辉遗产,福柯在这方面已经做了大量的工 作,剩下的遗憾是,在中国这种主观范式仍旧占有主流位置,于是显得于非神话背景下的现 代社会有点格格不入。对此,中国的官方舆论制造们难辞其咎,是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带有 严重互渗律倾向的因果式宣传,强化了人们在政治思维上的原始思维习惯。   然而,这次事件之后,我希望政府能对今后的舆论宣传,做出一个更现代性的转换。   毕竟,传播学不是一门喉舌学。 2001年9月17日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