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有所畏惧——《袁崇焕评传》读后 008520059 　　第一次看袁崇焕评传是在大学。一个静静的晚上，室友都去上自习了，只有 我，和桌上的一杯热茶。很久没有那样被一本书吸引，手中的茶续了又续，紧紧 的贴在手心。是茶太热吗？我不知道，只是有一种猛烈的热力重重的撞击着我— —浑身发热，面颊潮红，心里却一下下打着冷颤。 　　仔细想来，这本书是我在看过全部金庸武侠之后的偶然所得。重读碧血剑的 无聊和乏味，差点就使我惯性的放弃了它。而看过之后，所有的侠客和英雄，都 在这个袁崇焕面前，黯然失色。他是真实的，真实到他这团火就熊熊燃烧在你的 面前，昂扬的火舌似乎都能舔嗜到你；他又是虚幻的，虚幻到你只能依稀仿佛， 看到他微笑着的儒雅的面容……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大英雄必然有大悲剧，大悲剧又必然产生大英雄。 袁崇焕有着大英雄必须的性格：热诚，激情，冲动，执著，恳切。而明末的昏君， 外族的入侵，国家的危机，蒙昧的群众，又给出了大悲剧发生的背景。为国捐躯 的人不少，受奸臣迫害的人不少，事昏君的人不少，让对手惧怕又敬畏的人不少， 被大多数人不理解却坚持己见的人不少，甚至至死蒙冤的人也不少——可是，兼 而有之的能有几个——袁崇焕是为其中之一。 　　他为一介书生，只凭一腔热血，满腹热忱保国护国；他又不止为一介书生， 他有实现自己信念的大智慧和大谋略，使来犯的清兵久久徘徊，难立寸功。他性 格冲动，将不合己见的副将满桂请辞调离；他又诚恳直率，认错之后，再次请命 将其调回，从此——一个汉人书生，一个蒙古武士，时不时的抬杠冲突，却又合 作无间，心领神会，并肩守城捐躯，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根深蒂固，血泪交融 的友谊呢？他象是一团光华四射，辉煌璀璨的烈火，不仅照亮四周，还起燎原之 势——他的属下受他感染，居然由一个懦弱的逃兵成为战死沙场的勇士；他的同 乡竟在他死后，以上书求死来告慰他的冤魂；他的仆人，居然为他守陵，并世代 不移…… 　　他的功绩和声望都不可与岳飞同日而语，但他的悲剧性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岳飞死时，山为之摇，雪为之飘，无数人为之哀号痛泣；袁崇焕死时呢？却有满 城不明真相，抑或说蒙昧愚蠢的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大嗜其血，谓之‘汉 奸’…… 　　性格是人类最基本最原始的元素，我们随处可以看到它指手画脚的影子。 　　明末帝崇祯是个性格复杂的人，他并不是彻底的不为不治贪图享乐的昏君。 他很想治国平天下，但他却生性残忍嗜杀，暴躁多疑，这是他自己的悲哀，也是 当时所有人的悲哀。他派文官任统帅，是因为怕武将篡权；他不许将士吃饱饭， 不许他们不满，还说你们为什么不去捉麻雀来添肚子，却反而向我要钱，分明是 无心恋战；他在兵临城下的时候将守城大将袁崇焕押下大牢，理由居然是谋乱。 　　他又很可怜。贵为一国之君，最后落的个国破家亡，上吊自尽；作为一个父 亲，亲手举刀挥向自己的女儿，只能泣叹‘汝何故生在帝王家？’ 　　他又怎么值得可怜，满朝的忠臣良将，被他贬的贬，杀的杀，伤透了众人的 心，将大好江山拱手送人，还执迷不悟，以为天下人皆负他，慨叹‘君非亡国之 君，臣是亡国之臣’…… 　　只想象当日宫中杀声震天，哀喊哭号，天昏地暗，崇祯一人惨立，眼望依然 流光溢彩的红墙碧瓦，多少往事一一浮上心头，往日的威严俱化为浮尘，巍巍不 动的紫禁城似乎在呆看着这位曾经的君主，一言不发，冷冷的却又尽是不屑和鄙 视……据说崇祯死时披头散发，是因其无颜见明代的列祖列宗——这样的丧国之 辱，想来对一个人的惩罚也该够了。 　　记不清杜甫的那句诗了，意思是只有悲剧才能不朽，才能酝酿出真正的诗篇。 虽然很残忍，却不得不承认是事实。太多的人认同乔峰是金庸武侠里的‘英雄’， 很明显，乔峰是最悲剧的人物。而跟袁崇焕一比，似乎又差了一大截。当然真实 与虚构是其中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还是金庸这位作者倾注的感情不一样。 　　袁崇焕评传里，金庸的叙述似乎是平淡的，并不加添枝叶，只是根据历史， 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向我们书写。然而他的感动和激愤却透过纸背，清清楚楚 的传达给我们。如果说小说里的人物都是作家最喜爱的孩子，那么袁崇焕对金庸 来说就是其仰视的英雄与先哲。金庸也为一介书生，也有报国之志，一心想当外 交官，也许是机遇不同吧，也许是时代不同吧，又或许这种比较和猜测根本就毫 无意义吧，但言而总之，总而言之，我就是看到了字里行间，满满的都是金庸最 由衷的赞叹与欣赏…… 　　还记得金庸在开篇说到了希腊史诗的一个故事，其中有一句‘那不公平’， 在袁崇焕被冤枉的时候，金庸对此感慨良多。不说那里面的情节，只说这句话— —让我顿时想到了大学时的一件事…… 　　教我们流体力学的老师是个全系闻名的有趣的‘老头’（尊称也），说话风 趣，且经常跑题，但条分缕析，课讲的极其精彩。第一堂课的时候，他对我们先 是一通跑题乱侃，之后突然停下来，一字一顿的问我们‘你们知道我这生最大的 感慨是什么？’大家都不说话，嬉皮笑脸的等着他的答案。‘老头’郑重的说： ‘三个字，不公平。’教室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楞了，当时不到二十岁的 我们天真烂漫，年华似锦，见到的都是春天，以后也好象都是阳光灿烂，完全都 被这三个字打蒙了。有的面面相觑，还以为是个笑话，有的默默不语，眨着涉世 不深，明亮清澈的眼睛，似有所悟……我有幸，又抑或是不幸，属于后者…… 　　人生给了我们每一次选择，可从第一次，就是不公平的。虽然随着现代社会 的发展，随着受教育的普及，公平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近。可是，依然会有令我们 困惑的矛盾，依然会有令我们不解的痛苦。在我们做着选择的时候，在别人选择 着我们的时候，当成功和失败选择我们的时候，你会不会感慨‘不公平’呢？又 或许这只是人类作为一个宇宙中的小东西所发的无谓感慨吧，谁让我们这么执著， 这么有所求，这么有欲望呢？ 　　在王朔对金庸开战的时候，我最想拿来驳他的就是这本袁崇焕评传，谁说老 金只能写武侠，谁说金师傅的饭都没熟？？？我曾经很喜欢王朔的小说，但很快 我就厌倦了。他的长处是蔑视和嘲笑崇高，而这也正是他的短处和致命伤。他的 蔑视和嘲笑在开始的时候，是很启人深思的，可渐渐的——怎么说呢？就象是斜 眼看世界的人，本意是换个角度，振聋发聩，搞点真知灼见，敢于质疑，可后来， 这斜眼就成了病，看什么都是斜的，甚至心也渐渐的斜了…… 　　所有和崇高伟大沾边的人和事，都成了傻子，周围的人都在吊儿郎当的等着 看笑话。这世界是怎么了？ 　　难道就没有什么应当值得我们尊敬和敬仰的吗？民族，国家，信仰，荣誉， 奋斗，这些东西就真的那么虚无缥缈，愚昧可笑吗？在我们的心里就真的空空无 一物，就真的不能存有一道心中的长城吗？ 　　我们是不是已经可以轻松面对所有事了呢？我们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感动了 呢？我们是不是已经不再会流下眼泪了呢？ 　　有句话叫做‘人应当有所畏惧’——人人都该有自己所尊崇的东西，所仰视 的东西，所永远不倦为之奋斗的东西。在我读袁崇焕评传的时候，我心情激动， 手脚冰凉，很象第一次开车上道时心中害怕的情景，原来我——有所畏惧……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