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自由主义者更应出言谨慎 ——评秋风《现代化外衣下的蒙昧主义》 femino   近年来,出现了一股反对所谓“文化霸权”,“复兴”“传统文化”之逆流。 我们早就知道的某些人一向宣扬这些,这并不令人惊讶。回顾一下中国古代社会, 对比一下今天的社会,在联想一下这些重大差异都是在什么样的指导思想下形成 的,自然而然会有一些人对此提出警告。对于某些人而言,捍卫这样的逆流是自 然而然的事。然而遗憾的是,以“自由主义者”自居的秋风也站在了这些人一边。   秋风之所以反对反读经,是因为他想在中国活学活用哈耶克思想。哈耶克提 倡敬畏传统,他认为传统是自然进化而成的,我们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 统,刻意废除传统会带来不可预料的危害。我承认哈耶克思想博大精深,但是哈 耶克思想并非毫无疑点,而且要想在中国使用它,也应该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 (虽说“中国具体实际”这个词有一点异化了,但我在这儿使用的是原始的意 思)。其实,哈耶克所说的传统似乎仅仅是指是苏格兰式的传统,那种重商主义、 经验主义、自生自灭的传统。而对法国的“唯理主义”传统则持批评态度,丝毫 也没有要捍卫这样的传统的意思。中国的传统也很难说是自发形成的传统。因为 后来在中国文化中势力最大的儒教思想是在汉武帝时期,皇帝强行在国家和社会 上推行的。而孔子的思想也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是由“积累经验”得来的,而更像 是自己“唯理主义”地构建出来的。莫非“唯理主义”构建出的文化时间一长久, 就没有唯理主义的影子了?   秋风认为,“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也相信了这种天真的进步主义,但这却导 致了一场进步的悲剧。他们看到了现代化在西方的成就,回过头来,他们发现, 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国家、社会、文化、文明、道德等等,是如此地落后、愚昧、 无知、丑恶。不摧毁这些东西,就无从建立新社会、新国家、新道德、新人生。 因此,他们发起了一场讨伐传统的知识、社会、甚至政治运动。”“很多人是以 追求现代化开始,而以彻底的蒙昧主义告终。这样悖谬的事情,中国人百多年来 经历过不少了。”秋风是在生搬硬套哈耶克理论。哈耶克的理论只能被解释为苏 格兰式的经验主义传统不容破坏。至于那些从来就限制自由交换,热衷于干涉个 人自由的传统,没见哈耶克说过“必须敬畏”。就中国的事实而言。中国近代是 发生过很多的灾难,但没有一个是由于反传统带来的,反而是由“敬畏”传统带 来的。中国开始遭受侵略之时,西方已进入了机械化时代。中国挨打是因为“敬 畏”传统,视机械为奇技淫巧,固守自己与先秦时期一样水平的原始技术造成的。 之后,就是那些“洋为中用”的“敬畏传统”思想在拖中国后腿,而老佛爷在国 家危难之时还大帝王摆架子,还是由于沿用了传统文化。1937~1945年的灾难是 日本入侵造成的,与中国传统无关,也与反传统无关,倒是与日本的传统文化有 关。1945~1949年的事,这种争夺领导权之模式恰恰就扎根于传统,否则为什么 不让人民来选举呢?至于文化大革命,整个运动还是以保住某些人之权位为核心 的,这种上去了就不下来,对上面的人大规模的膜拜,以及国家由某人的“威望” 而不是按法律的规定来统治,这些正是从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帝王 文化中发源的。有人发现文化大革命中出现了“批林批孔”,这也是政治斗争的 需要。当时有人还发现了很多歌颂秦始皇的文章,秦始皇也代表了中国传统文化 的一支。是不是可以据此认定文化大革命是在发扬传统文化呢?中国历史上种种 自己人打自己人的运动目标从来就不在于进步,“真正的不可救药的”进步主义 者,向传统发起进攻的人在这个时候全都进了监狱,有的还被害。进步主义者就 是这些秋风视之为“进步”的时代的受害者。怎么能把灾难归咎于“真正的不可 救药的”进步主义者?   秋风还对他所看到的一边倒局面不满,不知道为什么有人那么激烈反对。虽 然秋风很在意人们应该保存适合于自己民族的思维方式,但是自己在这个问题上 却忘了“适合中国民族的思考方式”。秋风以为这里也和苏格兰社会一样,是文 化自然进化的社会,只能靠不知所以然的“自然选择”而非“唯理主义”的“人 工选择”来决定文化的存废。可惜这里就是一个“人工选择”的社会。考虑一下, 如果你想宣扬“推翻社会主义制度建立资本主义制度”,你是不是真的敢宣扬出 去都大有疑问。但如果你宣扬的是“天安门广场的厕所有碍观瞻,应该拆除”, 那么一定过不了多久,广场上的小朋友就只有提着裤子了。我就读的高中本来没 有穿校服的制度,但有一天某个好事的乖乖学生因看不惯“散漫”和“无团队精 神”,给学校写了一封信。后来更多的人写相反的信给学校都没能废除校服制度。 知道这里情况的人都不会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在这里,不同的观点不是半斤八两 地去等着“自然选择”,而是某些观点只要一提出来就会因人为的原因而具有先 天的优势。这就是为什么有人认为防患于未然是紧要的,这并非不宽容。我不知 道秋风是不是在国外定居,不知道这里的民风。哈耶克说过强制是一种恶,那么 为强制助一臂之力是不是一种恶呢?   秋风提到了城市大规模拆迁的事情。他认为“各地政府破坏旧城风貌,其实 是有深厚的社会心理支持的”。然而这又不符合这里的实情。事实上拆迁根本就 没有征得任何市民的同意。很多被拆迁到远郊的人满腔怒火却无可奈何,因为民 众的观点并不重要。这里不是苏格兰。   从秋风文中可以看出,他提倡读经有一个意思是为了中文训练,为了让孩子 懂得怎么用中文来思考。但是我们现在说什么样的汉语?有必要到故纸堆里去寻 找之乎者也的思维模式吗?那些经书里的什么“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 万物”“是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类的神秘主义语言, 至今都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有谁读得懂?要想用现代汉语思考,还是多 读现代的书为好。现在无论网上网下都有很多现代汉语著作,没有人推荐它们, 但人们仍然踊跃地阅读,并不存在什么“文化危机”。   现在国内据说出现了一股哈耶克热,这也许是在长期压制之后想寻找一种新 的模式,学习哈耶克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反传统色彩。然而由于很多原因,国内社 “科”界对世界优秀思想的“学习”更像是鹦鹉学舌的“学”,或者是以诋毁为 前提来“学”,而不是研究性的“学”(Study)。对于哈耶克的理论,有人已 经指出,它对从没有自由的社会如何建立自由并没有什么帮助。20世纪以来,自 由民主国家数量大为增加,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刻意设计”的结果。比如日本的 民主制度就是美国利用占领国身份为日本刻意设计的,现在它已得到了日本民众 的广泛认可,基本上是成功的。土耳其的民主制度也是其国父凯末尔刻意设计的, 这使土耳其比好多欧洲国家都具有更悠久的民主历史。如果土耳其还“敬畏传 统”,那么它今天说不定还是伊朗沙特这类压抑的伊斯兰原教旨国家。对于不自 由国家而言,刻意效仿自由国家的制度是建立自身自由的最好方法。对于已经有 不同的制度可以比较的时代,不能再说我们对哪种制度会带来哪种后果一无所知 了,因为对曾经出现过的制度,我们已经知道了什么制度会带来什么后果。秋风 机械地理解哈耶克关于传统的理论,机械地理解他对共产主义制度的看法。误以 为要自由就是要敬畏这种不会给人带来自由的传统,否则就要犯和共产主义类似 的“刻意设计”的错误,这是不对的。另外有人指出过,共产主义制度的错误不 在于它是人为设计出来的,而是在于它建立的前提是违反人的本性的。   在今天的中国,大多数人都有着自己的积极的精神食粮,更多的人并不需要 读经,这就是现在这里的自然状态。有人宣扬复古,要分为两种情况,第一种是 要求人们像本.拉登狠读古兰经一样阅读这些古书,这些人比较狂热;另一种不 是为宣扬而宣扬,而是别有用心的。第一种动机就有“刻意设计”之嫌,违背了 哈耶克反对设计的论述,第二种动机就更不对了,何况第一种动机也可以被第二 种动机所利用。秋风这样的人没有考虑到这些问题,在这个地方也出现了“不可 避免的无知”。可见现在很多“自由主义者”一点也不结合实际。这些自由主义 者,把某种理论生搬硬套到一个不见得适用于该理论的社会,其前提也许是为了 捍卫自由,但结果却适得其反。如果哪天,某些“自由主义者”所不喜欢的人以 “连自由主义者都支持”为由强行推动复古,我想“自由主义者”们一定会追悔 莫及。所以自由主义者更应出言谨慎,因为连自由主义者都在逼人,人们还有什 么希望呢。 附:现代化外衣下的蒙昧主义 秋风   当代儒家思想人物蒋庆先生编辑了一套《中华文化经典基础教育诵本》,引 来耶鲁大学历史系博士候选人薛涌先生的强烈批评(《走向蒙昧的文化保守主义 --评蒋庆的读经运动》,见《南方周末》,2004年7月8日),他形容蒋先生的努 力是"一场以'文化保守主义'为旗帜的愚民运动似乎正在开始",他径直将这称为 一种"文化蒙昧主义"。   这样的评论倒也没有什么,因为,一个人总有对一件公共问题表达意见的自 由。蒋庆先生既然倡导儿童诵读中国古典经典,那么,自然也应当接受别人的批 评。但是,网络论坛却出现了一种舆论一律,薛涌先生的批评博得了广泛的喝彩, 在世纪沙龙上,网友们评论说,"倒也不必怕,这种倒行逆施的东东是得势不了 的!""好,不能虐待儿童!""如此愚昧的东西为何能形成"运动"?""文化承传乃 自然选择过程,无须'大师'们奔走呼号!"等等。   就在同时,各个论坛上也有一个热门贴子,不少网友对各地政府破坏文化遗 产的现象极为愤慨,对一些专家呼吁停止改建旧鼓楼大街、保护北京城市风貌的 意见表示同情。然而,看到薛涌和网友们在读经事件中所表达出来的那种彻底地、 绝对地反传统的心态,我知道,各地政府破坏旧城风貌,其实是有深厚的社会心 理支持的。   今天的那些稍微有点头脑、也乐于思考的中国人,通常都是无可救药的进步 主义者、唯理主义者、启蒙运动的崇拜者。启蒙时代的欧洲大陆知识分子把整个 人类历史描述成一个进步的历史,相应地,中世纪则是一团漆黑;今人比古人聪 明、幸福、明智、理性、善良;我们今天生活在历史的尽头,文明在我们这里达 到了迄今为止的颠峰。   同样,现代以来的绝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也相信了这种天真的进步主义,但 这却导致了一场进步的悲剧。他们看到了现代化在西方的成就,回过头来,他们 发现,自己所生活的这个国家、社会、文化、文明、道德等等,是如此地落后、 愚昧、无知、丑恶。不摧毁这些东西,就无从建立新社会、新国家、新道德、新 人生。因此,他们发起了一场讨伐传统的知识、社会、甚至政治运动。   这场运动从20世纪初一直延续至今,全盘反传统已经成为现代中国人本能的 意识形态。当年有人呐喊不读中国书,因为中国书所教导的都是愚昧和无知。过 了近百年后,这个声音依然清晰地回响在我们耳旁。在这种心态下,主导城市建 设的政府官员为了现代化,为了城市的社会、经济进步,而对城市连根推倒,全 盘重建。这种做法,跟学者鼓动扔掉中国古书,其实完全相得益彰。   当然,在一个文化、知识和思想多元的时代,没有人可以强制要求所有家长 必须督促孩子阅读中国典籍。但是,同样地,责骂一个学者发出的阅读中国古典 的号召为"愚民运动"、为"文化蒙昧主义",恐怕也有失粗暴。这些人士觉得,他 们可以对传统、对中国的典籍作出终极的评价,这样的评价是不能质疑的。这反 映的是一种一元论、唯理主义的独断论的心态,而这种理性的自负和自我中心, 恰恰是蒙昧主义的典型特征。--很多时候,很多人是以追求现代化开始,而以彻 底的蒙昧主义告终。这样悖谬的事情,中国人百多年来经历过不少了。   让我们还是理性一点,宽容一点,尤其是对自己的传统、对自己的祖先、对 自己的文化,多一些同情的理解,而少一些刻薄、猜疑、鄙视和仇恨。毕竟,薛 涌博士和他的孩子生活在美国,当然不一定非得读中国古典。但是,生活在中国 本土、并且注定了将一直生活在这里的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如果在可预见的未来仍 将说汉语、写中文,那么,我们和我们的孩子似乎就有理由去读一些中国经典, 我们的教育体系也似乎应当多拿出一些时间进行汉语和中文的训练,学习那种语 言的表达方式。而阅读、精读古典,乃是进行语言训练最重要的途径,不管那个 民族,恐怕都是如此。   不光是语言,我们恐怕也需要通过阅读中国典籍来进行思想训练。如果我们 将继续说汉语、写中文,那么,我们就该学会用汉语思考。而这就需要我们去揣 摩,我们的祖先是如何思考的,进而了解他们都思考了那些问题。也就是说,我 们只能在中国人的思考传统的边际上去进行创新。如果未来中国人还可能会有一 些思想的创见,那么,这样的创见注定了不可能出自一个从来不阅读中国古典的 人的头脑。   西方人让他们的孩子阅读荷马史诗、阅读圣经,然而,中国的孩子为什么就 一定必须忘记诗经、论语,然后才能做一个现代的、文明的、理性的中国人,我 实在不能明白这其中奇怪的逻辑--我只能说,追求现代而走到了这种地步,也许 是因为心灵过于狭隘而智力上希望偷懒而已,毕竟,全盘拒绝传统只需要一点激 情就足够了。 (XYS20041028)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