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亚当夏娃新传 Siegfried Shiva ·叙事格· 　 　　“亚当，我真的想吃它。” 　　亚当低头看着怀里的这个女人，她虽然天真可爱却一点也不安分，总希冀着能 有更多的事情出现，能让这美丽而枯燥的伊甸园生活多一些生动。 　　“可是，他说过摸了或吃了它就会死的。”亚当回答得小心翼翼。 　　“可你知道什么是死么？我们又没死过。”女人说，“再说，刚才有条长翅膀 的蛇跟我说，就算吃了也不一定死。” 　　亚当松手，放开了她，在身旁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地上数不清的金子珍珠 和红玛瑙在发着夺目的光芒，他厌烦地对着它们踢了一脚，把脚下的许多金子珍珠 和红玛瑙给踢得四处飞溅。 　　其实亚当心里早就对那棵善恶树上的果子想入非非了。在这混沌茫然的伊甸园， 一切都已经被上帝安排好了，他和女人只是上帝制作出来的两个玩具，在这片适合 玩具运动的乐园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运动着，由于没有死，所以他们也感受不到 生，于是亚当把他们的生命叫做运动，并将之称做“生命在于运动”。 　　而那棵善恶树在这一片无聊的土地里，却一点点显露出它因为禁忌所以神秘的 诱惑来。 　　但是，上帝这么安排总是有道理的。 　　“但是，上帝这么安排总是有道理的，”亚当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这里 的一切为什么这么美丽又这么单调，我们为什么会被蛇激发出深藏着的欲望，为什 么会有一棵善恶树成为这里唯一不能碰的东西，都是有道理的，这道理到底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但是我们只要顺着这道理运动就可以了，也许我们注定就该这么一 直运动下去。” 　　“可现在有蛇从外面来影响这一直的运动了呀，”女人挨近他坐下，说：“我 被蛇的话深深打动了。亚当，我不能再这么运动下去了，上帝把这勾人心肠的树栽 这里，又不许我们去摸去吃，这不故意在惹我们吗？是的，我是感谢他给了我运动 的能力，但我恨他没有给我们生命！” 　　“你这么活着难道不是生命吗？”亚当拔高嗓门，狠跺了一下脚，却被一颗大 红玛瑙硌了大脚拇指，便忙着把它从脚趾缝里挖扒出来，不再说话了。 　　“可这能算生命吗！那蛇说，真正的生命就该包括死亡，并且还包括种种痛苦。 你看你硌了脚趾也不觉得痛苦，那也算生命吗？蛇说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死亡我们都 没有尝试过，我们又怎么知道什么是活着什么幸福？你在这里不觉得无聊吗？你不 觉得天天给这些花花草草起名字很没意义吗？那蛇还说，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子，我 们就能分辨善恶，而且，我们还能拥有和上帝一般的智慧，这就是说，我们不仅有 能力可以给花花草草起名字，我们还有能力造一个新的属于我们人的世界！” 　　亚当刚巧把那块玛瑙抠出来扔掉，听到这儿觉得后背一凉，不由哈哈大笑，指 着女人笑骂道： 　　“我早就说过你天真可爱得象根肋骨，你还偏不信！怪不得被那弯弯绕的蛇一 说你就折了。对沉闷的运动生活我也厌烦，对痛苦死亡什么的我也好奇，可是，上 帝为什么让我们厌烦他认为好的东西，又为什么让我们好奇于他认为不好的东西 呢？他一定有他的道理的。你先别发话，你听我说下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 问为什么我们非要听他的道理，是吧？你甚至还想说只要吃了善恶果，这些问题就 全解决了，是吧？你的这些疑问在我脑子里转得不只一年两年了，我告诉你吧，这 是因为我们是由上帝制造的，而不是上帝是由我们制造的，所以，目前他肯定知道 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肯定连蛇也不知道。虽然我们认为这是该厌恶的 那是该追求的，可上帝肯定知道为什么该厌恶的得坚持该追求的得放弃的道理，而 这个道理就是我们所不知道的道理中的一个。那么，如果我们吃了善恶果，我们会 不会知道这个道理呢？我觉得不一定可能，因为蛇所掌握的事情肯定没上帝多，所 以蛇告诉你的不一定是对的。” 　　女人显然是被亚当这一番弯弯绕的话给整晕了，她颓丧地跌坐在地上，光嘴里 反复嘟囔着反正我要吃反正我要吃反正我要吃反正我要吃。 　　亚当一时也被自己这番雄辩的滔滔不绝所震惊，他没想到自己平时脑子里的一 些模糊的想法，一些零星的碎片，竟然会在这当刻里如此清晰如此严密如此繁复地 说出来。可是，这种争辩所带来的乐趣，竟是如此的强烈而令人欣喜，这使得他一 时间深深地被这份乐趣所陶醉。 　　渐渐地，他觉得后背上的凉意没有了。然后他看见蛇出现在他和女人的面前， 象个大问号似地站那里。 　　“刚才是我用翅膀贴你后背，传了你一会儿叫做智慧的力量，你现在知道了么？ 智慧不一定能让你洞悉一切，但至少可以使你拥有反对上帝或为上帝辩护的能力。 你想永远拥有这种能力吗？去摸去吃那果子吧。”蛇一边说，一边晃动他美丽的长 尾巴，做出各种复杂的让亚当夫妇瞠目结舌的造型，来炫耀他所拥有的智慧，“记 住：这里面是有代价的：你们现在不懂得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死亡，但吃了以后，你 们就明白了，当然，你们会因此更了解更珍惜自己的生命，而不是再象现在一样， 只是在挥霍永恒的运动。毕竟，你们只是上帝的造物，你们没法理解什么是永恒， 你们只能被永恒拖着去挥霍其运动。” 　　亚当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他只是觉得刚才那智慧 之流是美好的，并且这种精神性的东西比物质性的东西更能给他带来乐趣，甚至这 会儿，他觉得蛇的观点也是有道理的，而且是可以理解的，这道理虽然没有上帝那 他没法理解的道理强，但至少比他原先那讲不出道理的蒙昧状态要强，他只觉得内 心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冲动，这种冲动把他一直压抑在内心的对上帝的不满给全勾引 了起来，他感到自己的脸正在发热，激情正在全身不可遏止地燃烧着，他不由脱口 叫道： 　　“吃，我们吃！” 　　女人还没等他话音落地，一骨碌就从地上爬起，往树林中蹿了进去，马上就消 失了身影。 　　“你真的决定了么？这真的是你自己的决定么？”蛇停止了他的尾巴编织艺 术，严肃地问道。 　　“是的，我想获得认识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能力，也许这能力没有上帝的强大， 但那至少是种能力。” 　　“即便是付出死亡的代价？” 　　“是的，刚才智慧在我身体里虽然才停了一小会儿，但却使我明白：只要获得 一瞬间理解道理的时刻，即使从此不再有生命也是值得！” 　　“这很好，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虽然有可能上帝不会惩罚你们，但也 可能他会。如果他要惩罚你们，你们可以去摘生命树上的果子，这样，你们就可以 逃避掉死亡。毕竟，你们现在从没体验过死亡，可吃了智慧果后，你们就会明白了。 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好的。” 　　“还有，我要提醒你：你妻子不是因着理智而是因着情感去吃智慧果的，所以， 以后你们会因为对智慧的使用方法不同而产生隔阂，到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放纵你 们彼此蔑视的情绪——你们怎么能蔑视自己的骨肉呢？” 　　“我是爱她的，她也是爱我的，我们怎么会彼此蔑视呢？” 　　“你们现在不知道什么是痛苦，所以现在你们的爱不能算是爱，等到你们有了 智慧，懂得了善恶，你们就会知道，爱上一个人是件多么痛苦然而又幸福的事，而 蔑视情绪只是其中的一种表现。” 　　正说话间，女人来了，手上还捧着一枚果子。 　　她远远地嚷到亚当亚当我已经吃了你快也吃了吧。 　　亚当接过这枚悦人耳目的果子，看了一会儿，便吃了下去。 他们两人的眼睛就明亮了，才知道自己是赤身露体，便拿无花果树的叶 子，为自己编作裙子。天起了凉风，耶和华上帝在园中行走，那人和 他妻子听见上帝的声音，就藏在园里的树木中，躲避耶和华上帝的面。 耶和华上帝呼唤那人对他说，你在哪里。他说，我在园中听见你的声 音，我就害怕，因为我赤身露体，我便藏了。耶和华说，谁告诉你赤身 露体呢，莫非你吃了我吩咐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么。那人说，你 所赐给我，与我同居的女人，她把那树上的果子给我，我就吃了。耶和 华上帝对女人说，你做的是甚么事呢。女人说，那蛇引诱我，我就吃 了。耶和华上帝对蛇说，你既做了这事，就必受咒诅，比一切的牲畜野 兽更甚，你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 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 她的脚跟。又对女人说，我必多增加你怀胎的苦楚，你必恋慕你丈 夫，你丈夫必管辖你。又对亚当说，你既听从妻子的话，吃了我所吩咐 你不可吃的那树上的果子，地必为你的缘故受咒诅。你必终身劳苦， 才能从地里获得吃的。地必给你长出荆棘和蒺藜来，你也要吃田间的菜 蔬。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 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亚当给妻子起名叫夏娃，因为她是众生之 母。耶和华上帝为亚当和他妻子用皮子做衣服，给他们穿。 　 　　耶和华接着说，他得把亚当夫妇逐出伊甸园，因为他担心他们已经有了原罪， 若再吃了生命树上的果子，那就会冲破善恶果的禁忌惩罚，变得长生不老了。 　　这时的亚当已经不再是没吃果子前的亚当了。他嘲笑道耶和华你气量也未免太 小，只不过我们想获得一些智慧，于是你就又诅咒这又诅咒那的，虽然你的诅咒也 许有你自己的道理，可是这道理既然对我们来说是永远没法揣摩的，那我们就当它 是放屁又有什么不可以。 　　耶和华大怒道，呔你这不自量力的家伙，你知道你们以后生活中的艰难苦楚么。 到时候你们必后悔，必会企求我原谅你们，必会请我派个人来救赎你们。 　　夏娃在一旁帮腔她丈夫道，老狗你不要逞威风，大风吹灭你这盏破油灯。本来 我们夫妇是想请你放我们一马的，没想到你却给我们那么多诅咒，还把蛇也拖累进 去。你听着，咱不稀罕你这伊甸园，咱也不稀罕那长生不老，我定与我丈夫同生共 死，不管会遭遇怎样的风风雨雨。 　　蛇听了夏娃的一番言语，高兴地嗖地游过来咬了夏娃脚跟一口，夏娃一痛，甩 脚踢去，正中蛇的脑袋，把它的头给踢伤了。蛇痛得在地上嘶嘶直叫唤，嘴里却还 在说，我们虽然逃脱不了你的诅咒，但我们却拥有知道是谁下这诅咒的思考能力。 我们撒旦一族虽然向来被你所不齿，但是，我们却不象你们神，把自己以为对的就 说成善，把自己以为不对的就说成恶，还要让人类跟白痴一样围着你们转，却又不 赋予他们以反思这转的行为的意义。如果这种为神而做的运动的就叫做善，而为自 己的心灵活着就叫做恶，那么，我们撒旦将永远和你们抗争到底。 　　耶和华见亚当夏娃听得直点头，不由又气又恼地说，难道你们以为你们真的获 得了智慧了么？真正的智慧当不产生罪恶，可你们的后代必会制造大量罪恶。你们 不信是么，好，你们等着吧，你们的历史必将书写成一部充斥罪恶的长卷，你们会 因这点点智慧而骄傲自满，于是会互相蔑视，然后互相屠杀，最后来不及等我的人 来救，你们就有可能已经消亡。 　　亚当反驳说，是啊，是会有罪恶产生，但思考这罪恶已经不再象这原罪一般， 是由你的尺度而定了，而是由我们自己的理性及良知尺度来定了，这尺度也许不准 确，但它是我们的，而且是可以调节修改的。 　　耶和华已经气得无可奈何了，但毕竟他们都是自己的造物，他没想到在这场创 世纪的游戏里，赋予造物以自由意志竟会惹出这么个局面。他本来以为既然自由意 志是他赋予给他们的，那这意志再怎么自由也应该在他的掌握之中，可现在竟然这 意志被他们用得似乎已经脱离原来的轨道了。 　　耶和华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说，这样吧，你们拥有你们的自由意志，那我也不 强迫你们。你们愿不愿意让我收回这两枚果子，这样你们现在就可以重返伊甸园并 且再获永恒的生命？而蛇也可以恢复到他原来的样子？反正你们已经尝过那一丁点 智慧的乐趣了，就回来吧。 　　亚当也叹口气，说，谢谢你，可是，我们已经品尝过了为自己而思考的乐趣了， 这乐趣不是你那永恒的生命所能给予的。所以，我是宁愿选择思考着死亡，也不愿 意选择蒙昧着生存。 　　夏娃紧靠着她丈夫，哭道耶和华呀，你知不知道，我听了他的话，知道我们终 有一死，知道我们的爱情不能远长，我才在一刹那间发现，我是多么地离不开他， 我是多么地爱他。现在我完全明白了，爱情的魅力就在于它能浓缩成一个点，哪怕 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得到他。 　　蛇苦笑道看来我是最倒霉的了，什么也没悟到，却白白折损了美丽的外表。不 过这也无所谓了，毕竟，是我让人类成为了他们自己。 　　耶和华见大势已去，只好放弃努力，不过，他还是对他们说，说他其实，是多 么地爱他们呀，所以，他天国的大门，将始终为他们打开。 ·疑问格· ——亚当的独白—— 　　我真的已经决定如此离开上帝了吗？我真的是为了宁愿选择思考着死亡，也不 愿意选择蒙昧着生存而离开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是在 拉开和上帝的距离。我是不是在跨出第一步时就已经开始后悔？所以现在跨的每一 步都不过是为了固培那第一步时的勇气？ 　　智慧的确是可以使我拥有反对上帝或为上帝辩护的能力，所以现在它开始向它 自己发出挑战了。它开始自我发问：我亚当的行为是否只是蒙蔽下的觉醒？就好象 人在梦的蒙蔽下以为自己已经醒来，可实际上人依旧是在梦中？如果是这样，那我 刚才的自我意识的觉醒的意义，不就变得荒诞而可笑了么？而事实上，能让我真正 的觉醒的，不是我自己而应仍是上帝，可是，我竟刚才将他抛弃了？ 　　天哪，究竟哪里是对的？ 　　难道痛苦就是在于谜的永不可解却又悬在你的鼻子之前么？ 　　我那时是多么冲动啊，蛇只是一次贴背的智慧传递，我就被智慧饱满的外壳所 引诱，然后就和夏娃一起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 　　可现在，我察觉到了这智慧之壳里面的空虚，是多么的让我无所适从，它是告 诉了我些什么，可于是我就愈加迷惑；它是给了我思考的空间，可于是我就不知该 往哪里走。 　　然而，之所以能这么发问，难道不是基于智慧本身么？如果没有这饱满的外壳， 我又如何能占有它空虚的内腔呢？这正如我如何能声称父母不该把我生下呢？—— 正是我生下了，于是我才能说这声称，而这声称却只可在语言的世界里游动，而无 法跳跃进现实的世界里。 　　可我现在怎么办呢？我依着那第一步的惯性而继续走着，却在失去了这么走的 理由的同时，也失去了重新回去的理由。莫非上帝正是因为爱我们的，所以才设了 这么个圈让我们钻，如此才能使我们看清：拥有智慧并不全然等于拥有乐趣？ 　　那这么说来，难道我们的行为不管是否是对他构成了不敬，其意义与其说是在 我们都焦虑着的原罪上，倒不如说是在这所谓原罪所折射出来的象征意义上：当简 单的人类生命企图通向复杂的神祗生命时，前者才发现实现它的前提却是先要拥有 对复杂的理解，而不幸的是，只有神祗才拥有这理解，于是，我们的行为就在这凝 塞的两难境遇里成了种惯性行为，所有我们事后的努力都不过是在这惯性的阴影下 的无力挣扎，而这惯性的由来，便是我和夏娃吃了那果子。 　　唉，难道从此以后，我们后代的生命就永远被这属灵的第一推动力所深深牵扯 么？ 　　可话又说回来，我毕竟获得了对自己行为的反思能力了呀？虽然这能力不可能 和上帝的等齐，可我毕竟获得了呀。而我也不正因为获得了它才能做出上述思考的 么？的确拥有智慧并不全然等于拥有乐趣，但是至少拥有智慧可以察觉到为什么并 不全然等于拥有乐趣。 　　有趣么？我边想着边给自己打趣道，可我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在这智慧巨大 的球壳内部，空旷的环境里却布满了迷宫暗道，每处都放着可以照到正对面或斜对 面的镜子，于是各条逻辑的光线在这里反射折射散射衍射吸收干涉出密密麻麻变幻 不定的光线之阵，我只能抽出其中的一条两条来辨别方向，但我比谁都清楚：抽取 这一两根是没有用的，只有掌握了这整个光线之阵，方能寻得真正的方向。 　　可是，我又不是耶和华，我又如何才能掌握这整个光线之阵呢？ ——夏娃的独白—— 　　我越来越觉得死亡的重量了——唉，我渴望用它来拯救生命，它是来了，也让 我感受到生命的珍贵，可我又发现，自己却没有力气把它搬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我不是后悔，而是感到无助。 　　是的，我现在每离开一步，都似乎是在缩短自己的生命，于是似乎我对他的恋 情也更深一分。可这深究竟是爱情自发的还是被逼了才这样呢？ 　　我越来越感到这份爱情是被死亡挤榨出来的。 　　想起似乎还是昨日里的过去，那时的我整日陷在简简单单的幸福里，以至最终 我对这简单得毫无生趣的幸福厌恶透顶，但现在想来，那时幸福的日子是很简单， 不过那时厌恶的心情也很简陋——对简单的东西所产生的厌恶，又怎么可能不简陋 呢？这厌恶虽然是敌对那幸福的，可它们说到底还是在一个层面上。 　　而现在我终于站在了较高的位置上，不再被下面的许多琐细杂散所困扰，然而， 我却再也不能轻易地感受到幸福的感觉了，当然，对原来那种幸福的厌恶情绪也没 有了。 　　我被虚无彻底包围。 　　而死亡是这虚无的骨骼，无声又无息地盘结在宇宙的每个角落，它的每一根骨 头都是无形而有质的，在时间的润滑液里，这些骨头都绕着骨连接在流畅地旋转着，　 把我的生命一寸一寸得锉短，我甚至听到了自己被锉散的骨粉欢快得追随它们而去 的声音。 　　我还能依靠什么呢？在如今离开上帝的时刻里，除了我丈夫，我还能依靠什么 呢？ 　　面对这种由于恐惧于是依靠然后结合最后生老病死的古怪而丑陋的命运轨线， 我是不是仍然准备祭起爱情这把空心的宝剑？ 　　也许我和亚当从来就没有恋爱过吧。在吃那果子以前，我把我们的结合当作天 经地义的一个事实，而在吃了以后，我却把这天经地义当作可以质疑的一个假设。 　　我是更依恋他了，这我感觉得到。可我不相信这就是我所要寻找的爱情。 　　真正的爱情不是作为用来对付死亡的工具的。 　　真正的爱情当就是它本身，没有根据，也没有目的。 　　我到哪里去找呢？ 　　走在他身旁，注意着他心思重重的样子，他在想什么呢？我亲爱的爱人啊，你 在想什么呢？我这一生看来必是为你所俘，而你的一生莫非已被理性所诱？智慧果 啊智慧果，你让我明白我以前没有得到他，接着又让我明白将来也不会得到他，你 的残酷快要把我击垮。 　　我感觉到自己的泪水正在象梨花一般汹涌开放，我把头向他的肩膀靠去，让这 洁白的梨花也盛放在他的身上。既然我不能把握我们的过去和未来，那我就更珍惜 现在这并肩而走的一刻。 　　他伸手环住我的腰，让我感受到腰的细和我的弱。在这美妙就要失去它最后一 抹残光的时刻，我把梨花撒满天穹。 ——撒旦与上帝的对白 撒：　他们走了。 耶：　是的，你也不必再化作蛇的样子了。 撒：　其实，你耶和华的善，不是他们能够理解的，所以，你也别老长他们的 　　　疙瘩。 耶：　同样，你撒旦的恶，又岂是他们能够理解的？所以，你也别老长我的疙　 　　　瘩。 撒：　可我总想帮他们，我不愿看到他们整天露着猪般的神情却过着人般的生 　　　活。 耶：　但他们不是神，他们无法使自己成为真正的人。 撒：　所以你宁愿让他们象猪一样活着？ 耶：　总比你拖他们走向连猪都不如的生活好。 撒：　不见得吧。他们有了自由意志，就可以自己定义善恶的标准，从而自己 　　　谋划一条走向和谐的道路。 耶：　可我没有给他们预知天赋，这会使得他们的行为充满试错过程，然而， 　　　有些错误是不能试的。尤其是那些在善的名义下所犯的错误。 撒：　所以你让我也去，就是为了充实这些错误的意义。 耶：　从而使他们在他们的水平上明白什么是危险的。 撒：　并使他们意识到智慧是危险在复杂向度上的标志。 耶：　于是他们迟早会回到我身边，正如你也迟早会回到我身边。 撒：　可是，有些生命一旦出走，是永不回头的。 耶：　撒旦，你看着我的眼睛，你敢重复刚才说的话么？ 撒：　耶和华，出走的生命是不愿回头看你的眼睛的。 耶：　可你和人类这么一意孤行，只会让心中的雾越来越深。 撒：　可你这太阳太毒，雾散后，没人能够直视你的威严。 耶：　我会找个人去缓冲一下这局面的，他身上的人性和神性当有完美的结合。 撒：　但也不会所有的人在所有的时候跟着他走。 耶：　那是你撒旦的过错啊，你没有让他们充分认识到你的特质。 撒：　恰恰相反，我以为一旦他们对恶的认识达到了你所以为的水平，那他们 　　　也就悟透了你我之间的关系。 耶：　如果真的能这样，岂不也是很好吗？ 撒：　可这样的话，你派的那人将不复再有拯救的意义。 耶：　但至少会留下希望之壳。 撒：　即使壳内已一无所有？ 耶：　是的，当桥老化成一具只能凭栏相吊的传奇文物时，它所不再有的会恰 　　　成为他们所欲有的。 撒：　然而他们会凭着他们自己发展出来的智慧，在他们的世界里构造出一个 　　　希望的替代品，无论这替代品是人还是机器还是智慧本身，只要它能提 　　　供类似的希望功能，他们就能忽视你所给予的启示。金牛犊是斗不过你， 　　　但这并不说明它的其他变体也斗不过你。你继续用毁灭的方法来威胁他 　　　们？可他们一旦明了了善恶的原初意义，知道善恶原来不是神授概念它 　　　也只是一种构造后，他们将傲然用自己的价值标准来回答你民不畏死奈 　　　何以死惧之呢？他们将认定自己代表了善，也许同时会把我也界定为善， 　　　而相反，你意欲消灭他们，那你就会成为他们的敌人，你则会被看作是 　　　恶。你要记住：当神企图要毁灭人时，神与人之间的价值谱系马上就会 　　　颠倒。 耶：　我是至高无上的，这将保证你所说的一切必会在我的力量前土崩瓦解。 　　　只要他们还有那么一点微末的良知，只要他们还有那么一点微末的敬畏， 　　　他们就该明白他们在我所创造的世界里不过是沧海一粟。他们有什么资 　　　格凭着几分他们人类的尊严向我发起挑战，企图把我的控制挑出在他们 　　　人类的世界之外？恰恰相反，由于他们注定了的有限性，使得他们的尊 　　　严在整个宇宙的秩序中，必须让位于我的尊严，所以他们的善恶标准不 　　　过是一种权变，在我永恒的善恶面前，他们任何自以为是的狂妄最后都 　　　会化为一捧尘土。你也要记住：如果他们胆敢威胁神的秩序，我必毁去 　　　人的秩序。 撒：　那我就必站在人类的一方，与你殊死一搏。 耶：　且虽九死而不悔么？ 撒：　是，别以为只有你爱着人类。我也爱。 耶：　我告诫你，你要使他们最终与我和好，不要越拖他们越远，否则，我的 　　　毁灭之爱与你的纵容之爱将会发生剧烈冲撞。 撒：　我希望是这样，但如果有一天，你的秩序妨碍了他们的生存，那么，我 　　　必会和他们一起，我的地狱之火必烧向天庭。 耶：　唉，起初真的需要人么？ 撒：　唉，以后真的不需要人么？ 耶：　看来游戏还是简单点好。 撒：　不，复杂的才配叫做游戏。 耶：　如果没有人类了，就连简单的游戏也不必做了。 撒：　可是没有了游戏，你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思？ 耶：　然。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