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 ———————————————— 〖方舟子按:这篇文章被人换上我的名字,以“方舟子最新力作”为名在网上到 处张贴,其实“冰洲子”另有其人,与我无关。对这篇文章的某些观点,我也不 可能同意。比如它对“达尔文学说”的评价,明显就是外行话。它说达尔文进化 论还只是“有用的假说”,而只要读过我那些普及进化论的文章的读者,就会知 道,我几年来所要强调的,就是达尔文学说的主要部分早已不是假说,“所有生 物都有共同的祖先”已被公认为科学事实,“自然选择学说”则是一个已被证实 的科学理论。它反问道:“为什么我们的教材从来不提今天达尔文学说所遇到的 各种挑战,例如‘寒武纪大爆炸’现象、‘中性漂变’学说、以及分子生物学在 解释生命起源时所遇的困难?”可见其作者并未上过普通生物学课程,他提到的 这些所谓“挑战”在普通生物学教材中都会介绍,并不神秘。“寒武纪物种大爆 炸”和“中性漂变”涉及的是达尔文学说的适用范围问题,而不是达尔文学说的 对错。达尔文学说不涉及生命起源的问题,分子生物学在解释生命起源时所遇的 困难也跟它无关。〗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冰洲子· 悲哀的由来 说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大家就想起鲁讯笔下的阿Q。 以前总是有些奇怪:阿Q不过是个未见过世面的文盲,其愚昧并不太令人费解, 他怎能代表中国普遍的国民性呢?毕竟中国知书达理的人还是越来越多了,何必 杞人忧天呢? 现在看着网上那么多留美的理科doctor们竞相给李大师“倒磕头”,倒是件看 起来有趣、想起来却不胜悲哀的事情。我们中华民族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不得不佩 服鲁讯先生的深刻。 许多中国知识分子之愚昧,比不识字的阿Q更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那些doctor们声称要冲破“科学权威”和“传统观念”的束缚,初看起来非常 革命:突破桎梏、向往自由。探其究竟,原来是找到了一种“宇宙的根本大法”, 故而奉若神明,顶礼膜拜。请问诸君,这到底是解放思想呢,还是让自己的头脑被 奴役?依我看还是被莫名其妙的垃圾奴役。 其中有人甚至在不惜歪曲科学以“维护大法”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声“我对大 法理解得还不深,说的可能不完全对”,其诚惶诚恐之奴态溢于言表。“理解得还 不深”便无条件地相信,还有一点科学精神,还有一点知识分子起码的骨气吗?! 如此奴颜媚骨的家伙们居然还以“亲共”之名攻击方舟子,以“沉迷政治”之 名痛骂何作庥,却不知前几年何院士为反伪科学受到了来自政界上层的多少压力! 我们不该忘记,许多著名新闻单位:北京电视台、《中国青年报》社、《齐鲁晚 报》社,被包围之后纷纷向法轮功赔礼道歉作检讨,甚至播发宣传法轮功的节目和 文章,有的还开除记者,这难道不是中国新闻界和知识界的耻辱?跟他们相比, 何、于、司马等人单枪匹马,却何其勇也! 但令人悲哀的是,这样的人在知识界又有几位?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学者专家, 在这迷信愚昧沉渣泛起、伪科学甚嚣尘上的形势下却默不作声,原因何在?业务太 忙?不屑为之?麻木不仁?还是明哲保身?为什么不识几个字的老太太们太平无事 时都会去“维护大法”,而科学家们在如此乌烟瘴气下却懒得“清理门户”?又为 什么这可怕的沉默直到现在才被打破? 原因之一是某些高官和科学界“元老”对伪科学的庇护,对此刘以宾、钟复等 人的文章多有叙述,在此不再赘述。笔者试图探讨的是更深层次的原因,即鲁讯先 生所说的“国民性”问题。 砍了些枝叶,该挖挖根了。 根源:懒惰、迷信和盲从 “挖根”一词是从李大师那儿借来的,反其意而用之,想要挖挖伪科学和“神 功大法”们的根,以及它们所扎根的土壤。 在一个进步的社会,每个人应都有自由思考的权利,这是个人的尊严和社会进 步的动力。可当我们正朝着这个目标前进的时候,许多人却表现出一种可怕的惰 性。这种惰性让人倦于进行独立思考,而是希望有一个“圣人”替他考虑好一切, 为他提供一种现成的“终极精神”,可以“一旦拥有,别无所求”。如果找到了这 样的一个“圣人”(如洪秀全、希特勒、李洪志、麻原彰晃等等),就会心甘情愿地 把自己的独立思考权拱手相让,让“圣人”的教诲完全占领自己的头脑,自己则陷 于疯狂的盲从和虚幻的快乐。 而且,这种惰性(也是奴性),不论在中国人或外国人,不论在文盲或doctor身 上都会发生。而博士犯的错误,往往比文盲更愚蠢,后果也更严重,正如飞机出事 总比自行车来得危险。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戈培尔不也是博士吗?麻原彰晃的手下, 不就有大批的电脑工程师为其赚钱、还有几个化学家为其制造毒气吗?可怜的博士 们,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刚才提到了希特勒和戈培尔,现在就来说说德国: 德意志是一个优秀的民族。但正是这个为世界贡献了贝多芬、歌德、海涅、康 德、黑格尔、马克思、弗洛依德和爱因斯坦的国度,发动了两次世界大战,使数千 万生灵涂炭。大家想过没有,8000万才华横溢、勤勉严肃、富有理性的德国人民, 为何会这么容易被战争贩子利用呢? 想找具体的原因可参考《第三帝国的兴亡》等书籍,我在这里只是想提醒大家: 一个科学、文化如此发达的民族,却曾经被一个冷酷而疯狂的野心家所征服,心甘 情愿地被人利用作实现野心的工具;曾经具有优秀传统的德国知识界,当时却有多 少人为纳粹摇旗呐喊(不少人是发自真心)!就连海德格尔和海森堡这样的天才思想 者,也低下了他们高贵的头,为纳粹服务。为什么? 我们永远不该忘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德意志,这个伟大而又茫然不知所从 的民族,兴高采烈地看着希特勒把束缚他们的《凡尔塞和约》一页页撕去的时候, 他们就把自己的一切权利和自由无私地献给了他们的元首(虽然只要稍加思考便可 看出这个人的虚伪和癫狂)。最可悲的是,他们,曾经拥有着人类最伟大和深刻头 脑的人,竟会如此轻易地失去自己的头脑! 相似地,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一个拥有五千年文明历史的民族,同一千年前还 是蛮族的日尔曼人一样,陷入了一种极为荒诞的状态。红卫兵们为砸烂了旧的一切 而欢欣鼓舞的时候,他们也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头脑。如果说年轻的红卫兵是出于无 知,那么,某些学者,聪明博学如郭沫若、钱学森者,当时的表现又作何解释呢? 如果说有些人是迫于形势,那么思想独立如顾准者,当时一度也虔诚地试图以那些 教条来改造自己的头脑,该也不是偶然现象吧? 在二战中,德国人付出了代价,为他们的轻信和盲从。 在文革中,中国人也付出了代价,也是因为迷信和盲从。 两个同样伟大的民族,相似的愚昧,一样的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列举这 许多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历史,笔者只是为了说明:懒惰、迷信和盲从是人性中 一个相当普遍的弱点,不论男女老幼,不论知识多寡,都很容易犯这样的错误(事 后看来是非常低级的错误)。再加上强烈的“集体暗示”和从众心理,李洪志们大 行其道也就毫不奇怪了。 人,太容易自动地为自己戴上枷锁。借用伏契克的话说:人们,要警惕啊! 警惕:神圣化的迷雾 对自然界早已不再敬畏的人们,为什么还这样需要“神”? “神功大法”、邪教和伪科学滋生的土壤,正是这些聪明、善良、感到困惑迷 茫而又倦于独立思考的人们。许多人对以前受到的太多灌输说教感到麻木或厌烦, 面对现实又茫然无措时,忽然听到某个好口才的疯子大喊一声:“我给你真理!” ,便会感觉得遇圣主,豁然开朗如拨云雾见青天。于是就匍匐在地,甘心为“圣 主”和“真理”所驱使。他们需要这样的“神圣”,即使有时反抗“神圣”,也只 是为了寻找一种新的“神圣”来麻醉自己。 这种懒惰、迷信和盲从,总而言之便是奴性。 当年洪秀全做的事情,我最喜欢的一件便是砸烂孔庙。遗憾的是,他砸烂了孔 庙却又树立起一个更加愚昧的“神圣”信仰。当然,也不能指望洪秀全会想出更好 的主意来,但我们回顾当时应者如云、短时间席卷半个中国的壮观景象时,除了看 到中国农民的反压迫精神之外,是不是还应从中得到其他的启示呢?他们更愿意相 信“神”,而不是自己的力量!君不见,以杨秀清的才略,却要靠着“鬼神附体” 来号令三军,可笑还是可悲? 当时农民的愚昧是没得说的(这不能怪他们),问题是直到现在,还有许多国人 之觉悟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为什么中国人总喜欢造出一尊“神”来崇拜,而且还往 往是活着的“神”? 所以说,许多事情责任并非全在“大师”们,因为这种神圣化的迷雾在中国由 来已久,且其烈度足可独步世界、傲视全球:中国古代两千多年的“神圣”孔孟之 道,其统治之久、影响之深,恐怕是欧洲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和古日尔曼英雄史诗所 不能比拟的。尤其可悲的是,中国人的“造神运动”不但古已有之,而且直到近现 代还方兴未艾,鲜见其败落,称得上是世界文明史的奇观。 笔者所说的“神圣化”,不只是对人的神化,刚才提到的“灌输说教”也是另 一种“神圣化”。不过有一点要说明:被“神化”的人并不一定是坏人,有的确确 实实是伟人;被“神化”的理论也未必是胡说八道,有些甚至还很有价值。 其实,“神圣化”是一种比“神圣”本身危害更大的东西:它不让人独立思考, 不让人怀疑和批判,它是制造精神锁链的工厂,它是愚昧的根源。 举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达尔文进化论。严格地讲,这种理论至今还是一种不 断发展中的假说,只不过它的主要假设已被科学界的主流所接受和使用。我们从小 没少学达尔文进化论,却有几个人是把它当作一种有用的假说,而不是当然的真理? 达尔文学说自己是无辜的,是我们的教材把它“神圣化”了。为什么我们的教 材从来不提今天达尔文学说所遇到的各种挑战,例如“寒武纪大爆炸”现象、“中 性漂变”学说、以及分子生物学在解释生命起源时所遇的困难?哪怕是附带提一 下,也会对科学精神的普及有很大的帮助。 课本上讲到人类起源,无一例外地使用恩格斯的“劳动造人说”,除此之外几 乎看不到任何新理论。难道这一百多年来古人类学就没有一点进展吗?“劳动造人 说”本是种不错的理论,可为什么非要把大家弄得一见“恩格斯说”就要皱眉,就 象以前的“子曰诗云”一样? 若马、恩地下有知,看到他们引以自豪的“战斗的唯物主义”沦落到这般地 步,不知会有何感想?顺便提一下,现在有的媒体批判法轮功时,只知道扣“唯心 主义”、“有神论”的大帽子。他们总喜欢说“因为我无神论是对的,所以你有神 论是错的”,这是讨论问题的态度吗?把无神论也“神化”了,这跟有神论还有什 么区别?认为是科学,就绝不能神化。 社会上形形色色的“神圣化”和喜欢“神圣化”的人们正是科学精神的大敌, 它制造愚昧,它企图消灭人们独立思考和批判质疑的精神,也是各种“神功大 法”、邪教和伪科学滋生的主要土壤。 我们的教育界该好好反省了,还要继续培养那种不会独立思考批判怀疑、只知 烧香拜佛歌功颂德的奴仆吗?只有敢于怀疑的人,才会是一个健全的、没有奴性 的、真正“站着”的人。用鲁讯的话说,这样的人才是“中国的脊梁”,首先因为 他们自己有着真正硬挺的脊梁! 科学,与“神圣化”势不两立! 题外话:理性与科学,还是神秘和蒙昧? 近年来,有很多人出来为所谓的“东方神秘主义”捧场,称之为“未来的科 学”。其具体内容有所谓“易学”(宣扬《周易》可包容宇宙万物,能推翻引力理 论、砸烂元素周期律)、“预测学”(是算命而不是未来学)、“人体科学”(特异功 能和气功等)等等,样样都以科学为名,可谓热闹非凡。 首先令人疑惑的是,我们的传统文化,真的博大精深到如此程度吗?老祖宗们 的智慧要是比现代科学还利害得多,他们自己干嘛还乘着驴车马车到处游学?(别 告诉我是因为驴粪蛋比汽车尾气更有利于环保)老祖宗们要是那么智慧而又能预测 未来,又怎能让子孙们在鸦片战争中输得一败涂地、直到今天还被人炸大使馆? (千万别跟我说抗战八年死2000万人是老祖宗让我们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还顺便消消 “业”,小心我跟你拼命) 唉,真是不懂,跟古籍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国学大师王力,都一再教导我们要“ 厚今薄古”,怎么竟还有那么多人闭着眼睛瞎吹? 其次,《周易》、《道德经》等确不失为“东方智慧”,但要跟科学扯上关系 实在牵强。《周易》是本占卜的书(也有些哲学味道)。时代比《周易》晚不了多久 的《孙子·用间》说:“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 于人,知敌之情者也。”稍晚些的《楚辞·卜问》中也有个故事:屈原去找人卜 问吉凶,直问得那个职业占卜家无可奈何地说:“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 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可见,中国古代的传统是很“人本”的, 所谓的“知天地鬼神之机”只不过是诸葛亮们说服人的籍口而已,预测的准确与 否,靠的是“卜者”自己的聪明。 至于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研究古人的“预测学”,我也没有意见;但若是拿出去 行骗,可就要请警察叔叔管一管了。 另外,气功这个东西,笔者不懂,难以评论。但愿真能从中研究出点什么严肃 的科学来,只是别象严新那样(详见何作庥的文章)。 最后想说说科学精神。 科学:不只是生产力 很喜欢刘华杰先生提出的这个命题。那些主张“中体西用”的人喜欢把科学贬 低为器物。其实,科学不只是生产力,它背后还有一种更深沉的科学精神和科学文 化。对科学精神无知的,不只是一百年前的李鸿章、张之洞们,还有今天的很多 人,甚至一些高官、学者和博士们。 当年梁启超有一次在演讲时说,有许多人,懂得物理学、数学、化学,却不懂 得科学,遇事不能分辨是非,缺乏科学精神。他说假如这种情况不改变,我们中国 永远没有学问的独立,我们中国人早晚会成为被淘汰的国民。呜乎!一些可怜的理 科博士们,却不如旧文人出身的梁任公来得清醒,实在是件幽默得让人窒息的事 情。 什么是科学精神呢?独立、客观、理性,怀疑和批判的目光,实证和自我改正 的精神。 伪科学之所以“伪”,并非因为它的内容离经叛道,而在于它在态度和方法上 拒斥或歪曲科学精神。 那么,怎样才是真正的科学呢? 我推崇波普尔(Karl R. Popper)的说法:衡 量一种理论的科学地位的标准,是它的可证伪性或可反驳性或可检验性。 可惜波普尔自己的阐释虽严密却过于晦涩,笔者试图作一个不那么严密却简单 明白的表述: 凡是具有以下特征之一的,便可认为是迷信或伪科学: 1.声称“心诚则灵”者。这是典型的不可证伪型理论:“灵”就是它正确,不 “灵”就是你心不诚,正反都有理,等于放屁。任何真正的科学理论,都必须冒着 被证伪的风险:假使1919年日全食时那颗恒星的光线没有被太阳引力弯曲,爱因思 坦广义相对论的大厦便要轰然倒塌了。相比之下,那些宣称“心诚则灵”的菩萨或 “大师”们自然不必有这样的担心,但他们也因此而失去了被称作科学的机会。 2.自称包治百病,无所不能,不问具体情况可放之四海而皆准者。科学总有其 局限性,方舟子先生说得好:要是科学也自称是全知全能的,岂不跟法轮功是一路 货色?一种理论如果能解释一切,又容许任何事情发生,这正是它的短处而不是而 是长处,这是伪科学的典型特征。 3.以“真理”自居,不容许作任何修改,拒绝任何怀疑和批判者。真理愈辩愈 明,不可反驳,不可修改,算什么科学?心虚而已。看到自称“真理”者,便要十 二分的警惕! 4.只收集有利的证据,不理睬任何反证或反例者。这是律师们的伎俩,怎算科 学?真正的科学家要比法官更难当。还要警惕那些高明的“预言家”,他们的典型 伎俩是让预言模糊得无从反驳。 窃以为这四条“戒律”虽然粗陋,已足以让大多数的蒙昧主义者望而却步了。 但笔者可以打赌:咱们中国一定还会有法盆大法、法桶大法之类的“真理”以 及水变油之类的“发明”出现,大家一定还能免费欣赏到无知无畏无耻的各路“大 师”们用一堆不真不善不忍的垃圾骗倒大批官员、记者和博士的精彩闹剧!可是, 除了拭目以待之外,大家是否觉得该做点什么呢? 乱曰:冰洲一隅是书生,热血铸得一剑成。   提剑欲除愚昧去,安得战友与宾朋? 冰洲子    1999年9月13日 主要参考资料: 1.《科学:猜想和反驳》Karl R. Popper著,周煦良、周昌忠译,连载于《西湖评论》; 2.《时代呼唤科学精神》世界宗教所研究员 李申,《光明日报》(网络版) ; 3.《“玄学鬼”之复出及其成为时尚》北大科学与社会研究中心 刘华杰,《新语丝电子文库》; 4.《科学精神》钟复,《南方周末》(网络版) ; 5.《官智与民智》刘以宾,《南方周末》(网络版) ; 6.《法轮功解剖》方舟子,《新语丝电子文库》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