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OFF THE WALL(逃离高墙)   作者——海岛   自序   药为了病人而准备;文也是。   这是一部关于一个25岁的青年人,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的心理和行为如何 从“正常”转为“异常”的小说。   在这个瞬息万变的世界里,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人作为 万物之灵——虽然是自诩——的确有着复杂的心理结构。在作者看来,一般来说, 一个人亲身经历越丰富,这个人适应环境的能力就愈强。但是,正所谓“世界之 大,无奇不有”,任何事物都存在例外——相同的环境,却造就了不同的个体。 面对同样的环境挑战,为什么有人“成功”,却有人“失败”?这听上去是个有 意思的话题,恰好和时下流行的“成功学”不谋而合。但是请读者擦亮眼睛,这 部小说不是教你如何成功,也不是教你如何规避失败。相反,作者对“成功学” 恰恰是不以为然。这部小说旨在向读者描绘一部现代人的生存图景,通过主人公 的遭遇,揭示出现代人生活环境和心理状态的荒谬、空虚,最后描绘出作者理想 的生存蓝图,籍此向读者、向全世界发出关注人类生活环境、关怀人性的时代呼 喊。   作者以其个人经历,结合社会事件——主要是学术、教育,经过改编,剖析 了主人公的心路历程。   目录   一、逃离   二、审判   三、迷途羔羊   四、糊里糊涂,阴差阳错   吾、五、荒唐的本科生活   六、行政公关机械化的外语学院   七、牢狱研究僧   八、狗也有它的一天   九、板上钉钉   十、有期可待是最美好的日子   十一、集结号   十二、最难忘的那些日子   十三、一切照旧   十四、问题的根源   十五、凋零的黑色费多拉   十六、最后一次演出   十七、不予答辩,必须延期   十八、等待答辩的日子   十九、和王老师的聚餐   二十、A Cracker Mob   一、 逃离   梓游是个面相俊秀、体型匀称的男生,今年3月一过,他的生命就圆满经历 了两个地支轮回,进入第三个轮回--25岁,热血升腾的年华。大约这个年纪,人 们还习惯地叫他们男生女生;大约这个年纪,他们告别单纯的象牙塔;大约这个 年纪,他们开始面对残酷的现实。   无数的毕业生,像洪水一样从高校的闸门里泻出,涌向社会;上游的高校, 却丝毫不顾及下游的承载力,仍然不断地扩大自己的蓄水量。而这些充足的水源 本身,却多数并没有得到质的提升,他们进去是水,出来还是水。这样一类的大 多数情况,还算是令人欣慰:他们最终还是纯净的水。除了在这座水库里消耗了 4年甚至7年之外,他们并没有从本质上发生恶化。然而,还有一些人,在这座水 库里变质、堕落,纯净之水腐化成污臭的死水。除此之外,还有第三类,更可谓 凤毛麟角:他们在四年中先知先觉,最终成为了重水、圣水。   在高校里一住就是7年的梓游,对校园里发生的那些事、那些人,已经形成 了自己的看法。在学生这一群体中,没有人比他看得更透。他在校园这个圈子里, 也算是个精了,毕竟,本科4年加上研究生3年,是全校最老的学生了,学校里的 学生都得管他叫“学长”。如果放在社会上,那他便是个“校内专家”。   有必要说明一点,这里所指的“学长”、“专家”,并不是说,梓游这个人 谙熟学校里各种具体事务,也不是说,学校里的人际关系他拿捏得准当。现在很 多词的词义都在潜移默化,所以不得不解释说明。譬如“学长”一词,放在风气 淳朴的过去,“学长”是一种学业术业上对高年级男同学的尊敬称法;而现在, “学长”一词却或多或少带着些不忍启齿的贬义,这贬义中就夹杂着金钱地位和 男女关系。这种贬义你如果看得云里雾里,你可以去动物园,观察年长公猴,如 何对待年轻公猴,以此作参考比较,便能理解“学长”这个词的现代含义。   然而,称梓游为“学长”,必须从淳朴的学术含义去理解。因为,他的看法, 会超脱于现世繁琐的具体事物,从一种更深的层次看待问题。换句话说,梓游这 个人,虽然生得体格匀称,长得眉目清秀,却生性多愁善感,近来经常陷于长考, 无休无止,常常把问题想得过深,想得满意,就拍案快意,想不通,就懊恼忧闷。 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更是苦于没有人让他倾诉、和他交流,那些经过他 大脑思考而得出的智慧结论,反倒成了他苦闷的根源。他沾染了思考的“恶习”。 思考,对常人来说,太奢侈。也许是他那些过往的经历,他的所见所闻,他学会 了思考人生,养成了思考的习惯,思考些诸如“人的终极归宿”的问题,与他的 年龄极不相称。有一次,他苦闷至极,恨不得掘地三尺,把魏晋时期的阮籍、嵇 康的尸骨挖出来,这样他便可以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梓游近来虽然变得内心细腻复杂,但外表看上去仍是相当干练自信。面临研 究生毕业的关键时刻,他开始兴奋;在所有同届同学都在为了各自的伟大前程, 忙不迭地四处奔波时,他也加入其中。虽然平时寡言少语,但关键时刻总能为自 己争口气。高校招聘会刚刚结束,他外语流利,思维冷静,举止从容,顺利经过 了两轮面试,和一家大型企业签订了用人协议。   一切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和大家一样,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搞搞”论文, 之后等待毕业,然后随着千军万马,奔赴前线开始各自的工作生涯。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正常的年轻人,最后却会落得个可怜的下场。   他挎上背囊,准备远离这所有熟悉的一切。他自言自语,   “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行…   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行…   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行…”   这种自言自语,这些日子以来几乎成了他的一个习惯,这习惯很类似心理学 上的自我心理暗示。   在这隆冬的日暮时分,灯光发出刺骨的光亮,校园的道路上只鲜见几个捧书 的人影。梓游心下想,到了春天,校园里又会到处是少男少女婆娑妩媚的身影, 穿梭于校园里大大小小的奶茶小铺,琳琅的饰品小店,流连于花前月下。不过, 此刻他们的荷尔蒙一定是受了冰冻,都蜷缩在冰冷的宿舍里。梓游最后望了一眼 这物景,再望望远处明亮的教学楼,默默祝福这一切,挥别象牙塔。   他放弃了校园,放弃了工作,一个人隐遁尘嚣,浪迹荒野。   在这个处处繁荣的工业时代,人们叫嚣,“哈哈废物!社会不需要这样的人, 时代淘汰了他!”   或许更应该说,是他放弃了这个表面繁荣的工业时代?   二、审判   时间倒回至7年前,03年的夏天。   这一年,梓游差点没有大学可上。   高考分数出炉的那天下午,梓游战战兢兢,去拨高考成绩查询电话。   像得到了宣判。蝉鸣不休的夏空,突然划过一道黑色闪电,体内的血液骤然 凝固,大脑缺氧。他的内心世界蜷缩成了一个无意义的壳,暂时冰冻。   梓游脸色煞白,窗外传来一声汽车烦躁的长鸣,六神无主之中,他走向六楼 的窗。街道上还在上演着车水马龙的喧嚣,人们还在尘世中你来我往,原来世界 并未因他的挫败而改变了什么。   他放下电话。刚要拿起,…   “叮咚!”门铃响。梓游稍稍回过神,半只脚又踏回到现实中来。   胖表弟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表明来意:“成绩可以查了!怎么样?”   人在精神痛苦神智恍惚的时候,耳朵就会欺骗大脑,故意过滤对个体不利的 信息,从而逃避现实,保护这个个体。   梓游受了耳朵的欺骗,好像没听见一样,说,“先点播个MV,正好,一起看 看?”   把表弟让进了门,他又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动作,拿起电话,看着电视屏幕, 按照上面指示的步骤,进入MJ的专辑,选择Scream,按下了#号键。   在他住的那个小城市,那时还没有数字电视。电视台倒是开辟了一个专门点 播MV的频道,一首10元,满足了不少败家子弟的挥金欲,丰富了广大无聊电视观 众的文化生活。梓游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去点播?更费解,甚至还有人 连续点播?难道真的是钱多烧的,娱乐致死?不排除哪家孩子故意跟自家电话单 过不去,跟自己的父母过不去。无聊。这个过不去也好,那个过不去也好,困惑 归困惑,反正一旦遇到点播杰克逊的画面,他还是乐于坐享其成,与点播者共襄 盛举,不管这个点播者是个冤大头还是忠实粉丝或者别的什么。   这次他终于不再坐享其成,反客为主了一回。Scream一回吧!让全城的人都 知道,自己也快要Scream了!   黑、白。梓游的眼睛对这个世界只能呈现的两种颜色。   INJUSTICE   逃避到外太空   寻求一隅宁静   宁静依然破碎   破碎在外太空   心灵中每个角落若是压抑   节奏中每个音节就是破碎   对规则的决裂   对苦难的冥想   对眼神的不屑   对重力的反抗   破碎的声音   延伸到十根指尖   反抗的结局   碎落在无垠太空   盒子里的人叫喊着,盒子外的人沉默着,梓游眼都没眨,5分钟就这样溜走。   两人沉默了一阵。   “考得不好”,梓游说。   表弟什么也没说,继续沉默。   兄弟俩一个瘦一个胖,胖的陷在沙发里,瘦的浮在沙发上。瘦的18,胖的14, 双双都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遇到这种时刻能说什么?尤其是表弟,4年之后, 他也必定是在这样的盛夏拿起电话接受宣判的人。他敢说什么呢?!所以他沉默。   三、迷途羔羊   梓游成了迷途的羊。夜的黑幕降临,他游荡在自己的精神荒原里,找不到自 己的牧羊人。他夜不能寐,恨自己的不争。冷月高悬,凄冷的月光穿透玻璃窗, 洒在梓游的床沿,一切像死一样寂静。梓游的精神在黑夜里凄苦挣扎,不敢喘大 气,不敢翻身,怕惊扰了一墙之隔卧室里的妈。梓游不知道她能不能安睡,但他 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失眠而惊扰了妈。他塞上耳机,或许恩雅空灵的歌声可以舒缓 行将绷断的神经。没有用,所谓的空灵在这漫长的夜也变得尖锐,被梓游的大脑 扭曲成可怖的哀嚎。   隔壁那间屋,梓游的妈也在轻轻哀叹。   四、糊里糊涂,阴差阳错   梓游的成绩离本一分数线差3分。这个分数很尴尬。本一分数够不着,本二 分里他算高。这样的分数,肯定不用垂涎本一的院校;本二的院校,可以考虑填 报相对好一些的搏一搏。   梓游的母亲主张儿子填报警官院校:工作包分配、稳定、有地位等云云。   高中生,被高考的指挥棒圈到一起,终日和教科书、辅导书为伴,对外面的 世界知之甚少,他们未来前途的取舍,大部分取决于监护人灌输给他什么,以及 如何传达给他信息。警察职业,对男生来说应该是有相当大的吸引力——只要身 体条件好,有那么一丝正义感。当然,如果这个社会还需要正义的话。如果懂得 描述的技巧,将孩子对职业的联想引导到积极的思路上,两个巴掌也就能拍得响, 孩子必定顺着父母的意思乖乖地去走预先设计好的路。   可是梓游听完母亲那一套落俗的说辞,他产生抵触情绪,为了让生命不致留 白,他极不愿意把自己的未来定死在一条小路上。人这一辈子,就这样平淡无奇 地消磨了?外面的世界大得很!   年轻人,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他们脱离现实,相信条条大路通罗马,一厢 地认定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中,条条都是康庄大道。且看梓游是怎么应付母亲的安 排的。   梓游没把从事警察职业放在心上,也没有为难母亲的意愿,他玩世不恭地填 报了XX警官学院,等着过几天去面试体检。   这天中午,母亲带着梓游,和另外一个亲戚一起驱车去指定体检地点考核。 2个小时的无聊路程,把梓游的兴奋消耗殆尽。车刚进大门,门卫一个老头凑过 车窗看进去,看到了车子里那张最稚嫩的脸。   “这小伙,肯定能选上!”老头边说边打开大门。   孩子母亲听了,乐呵呵地说,“是吗?呵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梓游的 头。   梓游把头躲开,眼睛撇向另一边去看风景,心里想,“这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胡说八道!”   那个亲戚好像读出了梓游脸上的意思,说,“这老头说的也不假。国家也要 考虑公务员形象!你要把握住这次机会。”   “恩。”梓游觉得也有道理,礼貌地回答。心里在想,“长得像好人,就一 定是好人了吗?”   下了车,梓游报了道,然后被分配到面试C组。他开始观察这组学员。梓游 知道自己的打扮已经够呆,可是没想到周围的学员比他还要简朴,而且表情极严 肃,都不爱说话,好像提前扛上了金色盾牌。梓游走过去瞟了几眼他们的申请表, 发现他们都不是梓游所在的地区。再仔细一打听,梓游所在区的面试体检在第二 天。难怪一个同学都没找到——梓游他妈的来早了。梓游气得想跺脚,但还得硬 着头皮去面试。   “遇到突发事件,比如歹徒行凶,你怎么处理?”警官出题。   梓游第一次面试,还是难免紧张,“尽量智取,最好立刻拨打110。”   警官一直保持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微笑,“如果你是警员呢?”   梓游心想,“如果我知道怎么做,还用得着去警校?”   电光火石间,他脑袋里突然蹦出两个电影画面来。   画面一:电影里成龙大哥单枪匹马捣毁贼窝、生擒贼王。   画面二:电影里蒙面英雄摆平罪犯,警车方才呼啸而至。   他知道电影都是骗人的,于是他拼命回忆现实里的纪录片镜头,挤出了个即 荒唐又现实的答案,“…一…哄而上?”   警官就快保持不住拧巴的笑容,在拉下脸之前,他赶紧说,“好,下一位。”   接下来是体检。轮到梓游,时候已经不早。梓游对着视力表说,“不好意思, 老师我看不清楚。”于是胡乱地指了一通,体检完毕,警官眼都不抬,收拾好物 件,收队。   事后,梓游没有接到录取通知。   梓游不痛不痒,对这样的结果他无所谓。榜上有名,他至多只讨到了一个饭 碗;榜上无名,他落得个曳尾涂中。这场消极反抗,谁都算不得赢家。不过梓游 主观地认为只要对方没有达到目的,即便自己没有好处,也算是胜利。接下来他 要做的就是把戏演到底。抑制住胜利的张狂,盘算着如何躲过老妈的责问。   老妈对此结果自然是非常失望。她攒眉怒目,但是口气温和。她在自己的骨 肉面前很难严刻,她自己也无法判断这算不算是溺爱。这就是母爱的软肋。在感 情和理智面前,母爱永远能战胜理智,却屈服于感情,受制于感情。   在这孩子小的时候,父亲经常出差,孩子和母亲待的时日最多,对母亲的依 赖也最强。孩子5岁时的夏天,他喜欢用牙咬母亲身上的衣裳。那衣裳轻薄如纱, 孩子把衣裳的一角衔在牙齿间,皱起鼻梁,翘起小嘴,闭紧牙关,狠狠地咬下去, 他觉得舒服极了。母亲问他为什么要咬她的衣裳,孩子用他独有的古灵精怪的腔 调回答,“妈妈身商呦姑香喂(妈妈身上有股香味)。”这孩子声调全是一声,把 年轻的母亲逗得直乐。可是,梓游妈妈是不用香粉香水之类的,怎么会香呢?都 说童言无忌,孩子应该不会撒谎,难道自己的身上果真有体香?母亲也没太当真, 不过心里还是乐开了花。看着衣角未被咬破,只不过一滩散着乳香的口水渍,不 值得怪罪孩子什么,就让他咬吧。有来就有往。有的时候,母亲看着满地乱爬的 孩子,疼他疼到不行,也恨不能咬他一口两口,假假地,轻轻地。结果,在孩子 嫩嫩的胳膊上留下两行母爱的印记。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心心相“印”?但这一定 不是弗洛伊德关于敏感区域的那套理论。那肮脏、亵渎的理论。   “哎呀,妈!我视力不合格!当时我就知道结果了,因为实在看不清视力 表!”   “你之前不是视力没有问题吗?为什么不早说?不然可以做个激光手术啊! 单位同事家孩子做了手术,这以后工作就有着落了!你怎么搞的!”   梓游支支唔唔,说这也是没办法,谁让他看不清楚?   之后的几年里,母亲偶尔会念道这次失败的面试。不过,唠叨唠叨是上了年 纪女人的通病,不至于把孩子吃掉。   而梓游心里面对母亲苦心,也产生了愧疚。   五、荒唐的本科生活   特殊院校填报失败,只好进入普通院校的投档流程。   他选定英语专业,打算好好大干一场。可是郑重其事选好的第一第二志愿英 语专业被退档,胡乱填报的第三志愿一所三流院校却投来“橄榄枝”,而且专业 不对口。   复读?算了,家里人死也不让。“你就上吧!未来再靠你自己改变了!”   好,他就上吧!   于是家里人前后为调剂专业的事跑了不下三四趟,最终按照也不知哪门子的 “有关部门规定”,送给学校两万块,顺利调剂到了该校英语专业。   事就这么办成了,用钱办成了。   “花钱买学,不过如此,毫无压力。”梓游初中高中都是顺利考入的重点, 他曾以花钱买学上为耻,可如今轮到了自己,阿Q就灵魂附体。   大学开始了,四年嗖地过去。   这四年他都做了什么?   上上课。这里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大学老师。每课必迟的老师、被学生戏 称“水货”的老师、阴柔的英语男老师…   活活动。学生会混了些时日,搞些肤浅的活动,无非是些莺歌燕舞,搞来搞 去,就是活动自己的,无趣。   演演讲。学英语的得说吧?能不来几次演讲?   考考试。专业各门考试过得顺顺当当,虽然觉得什么都没学到,可是忽悠人 的所谓专业证书,该拿到的也都有了。   还干什么了?考考研?大一时他倒是踌躇满志,立志一定要从这里华丽地飞 出去,可四年的时间一磨,斗志全无,碰巧撞上学校有了保研名额,为了逃避工 作,胡乱保研了事。   还有呢?那就只剩下对Michael Jackson的顶礼膜拜了。一有时间,梓游就 上网,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流连在各个和MJ相关的论坛,疯狂下载MJ视频,海 量搜集。和同学包夜,当他们都熬不住一个个栽倒在键盘上的时候,唯独他不合 眼,他要看到MJ的视频完整地安全下载下来。人在有所预见的期待状态中,大概 都会有股力量的支撑。看着旁边同学伏案大睡,他不能理解:年轻人熬夜也会犯 困?   那时他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只要电脑里塞满了MJ的东西就很满足。他记得 MJ所有的歌曲调歌词,会模仿他的舞步。   娱乐让人很容易快乐,让大脑不必思考复杂的问题。大学本科四年,他关注 MJ,这改变了他的生活,客观地说,最大的改变就是他从MJ那里感染到了人类的 人文关怀,对疾苦的同情,对不公的体认,以及对艺术的隐约感受。这对他后来 的价值观产生过比较大的影响。Michael Jackson的有些歌曲是除了宗教、革命、 诗歌以外的第四种声音,拆除了种族文化之间的樊篱。MJ晚年的歌,渐渐得变成 了诗,充满了对不公的愤怒、对民主的呐喊、对爱情的赞美、对孩子对世界的关 爱。INVINCIBLE这张专辑,可以反射出他彼时的内心。INVINCIBLE的销量差强人 意,到达了真正的事业低谷,但是时间是真正的试金石。他的业绩在日渐陨落, 但是他的精神升上了一个崭新的高度,真正的艺术家,这是他们的并经之路。   但是这给梓游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不是没有:网络下载成瘾、与外界隔绝,知 识面兴趣面也变得狭窄。然而他自己对此毫无意识,因为没有人将他作适当引导, 将他眼界拓宽,他仍然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他已经完全掉入了MJ的童年和MJ的世 界,而事实上,梓游和MJ根本没有共同点,也没有任何关联。   全世界像梓游这种MJ崇拜者不计其数,世界各地都有模仿MJ的狂热歌迷。模 仿MJ是个有趣的现象,模仿者的心理也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当A对B产生好感,那么A对B会不自觉地模仿B的行为。“物以类聚,人以群 分”。人们通过寻找同类,获得安全感,从他们的类似者身上寻找共振——正如 我们和朋友一起吃饭,K歌。而模仿MJ,还有一层微妙的心理因素——孤独渺小 的失败者对集大成者的极度崇拜,一种心理倚靠,通过模仿,给自己一种心理暗 示:我就是MJ。把费多拉帽深深地压低,遮住自己的脸,用自己的身体和舞姿, 招MJ的魂——自欺欺人。梓游就是一例,这例在世界别处也在上演。   在商界,也上演着类似的一幕。成功学,通过激情的诡辩,麻醉众多失败者 的神经,他们听了激情的煽动,以为成功就在对岸等着自己,好似打了鸡血,睁 大布满血丝的眼——看,我们像唐骏一样。   成功没那么容易被模仿、被复制。大多数都是失败者。简单模仿只是在逃避。   简单模仿,用现在的话,就是山寨。领先的却永远领先。   六、行政公关机械化的外语学院   梓游本科毕业后,留在他那所三流学校读了研究生。他什么都不了解,就糊 里糊涂地就读了研究生。   梓游毕业那年,外语学院上上下下在忙于硕士点申请评估工作。为了对付省 里派来的“权威”评估团,学院下了狠功夫,忙得他们所有人四脚朝天。   首先是书面材料的制作。先前就是一所三流院校,因此学院的教育教学工作 很不规范,很多材料缺失不齐。缺乏书面材料,就没有拿得出手的有力证明,而 评估很重要的标准之一就是各式各样能够进行量化考量的书面材料。于是,自上 而下,从院长到讲师,统统成了计件民工,连夜赶制——或者说是伪造——工作 文件。学院为了做好评估工作,迎接评估团的到来,还特地开辟了一间所谓“评 估展览厅”,里面陈列了大大小小的文件柜,用来摆放工作文件,好让评估权威 人士一进入展览厅,就能感觉到什么是强大到无敌的“汗牛充栋”,深刻地体会 到这里是一支集过程管理、科学管理、量化管理之大成的教育队伍。   反正梓游刚毕业,闲着没事,对当今学术什么的也没有甚大兴趣,经辅导员 推荐,就来到学院行政办公室,帮忙作跑腿打下手。   那段日子真叫人感受到了什么是人人自危,加班加点,起早贪黑。在学院里 面干工作,是不逼就做不好,一逼还真就像模像样的。准备迎接评估的那一个月, 办公室是人头攒动,各种文件表格是纷至沓来,各种奖状证书复印件是铺天盖地。 在这个教学看工作量,科研看发表文章的学术圈里,老师们是建树颇丰。不合格 的,退去重做;不正规的,发回再改。经过全院老师的辛苦奋斗,那满满一屋子 的文件柜还终于塞满了,整整齐齐,煞有介事。这台面上的工作,置办的稳稳当 当了。大家还是不敢松气。   为什么不敢松口气?因为他们还要做口头陈述。这就涉及到公关水平了。于 是办公室主任发出号召:姿色不错的女老师,要承担一定的迎宾任务。军令一出, 谁敢不从?这里是行政化机构,既然是行政办事,就要考虑到客人们的视觉感受, 书面工作要做到位,包装工作也是重要一环。这还不算,“食色性也”,还要好 酒好菜的伺候——瓜果冷盘高级茶饮一起上阵,绝对不能丝毫怠慢,否则后果严 重——万一招待不周,坏了评估团的雅兴,龙颜一怒评估不予通过,丢大了学院 的脸面,当军法伺候。   评估最终“良好”通过,众“陪估”人员重担得卸。老院长用老领导的诙谐 口吻说,“怎么样?关键还是要靠我这三寸不烂之舌镇得住全场。不然差点没 戏。”   据说,后来隔壁的商学院评估得了个“差”,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公关能 力不行。”   七、牢狱研究僧   梓游的学校是由当地三个学校合并而来。三校合并奠完基,硕点博点评完估, 这所综合性大学有了研究生培养站点,梓游这一届新生开始上课了。   几乎所有的课程,几乎都是照本宣科的课程;几乎所有的老师,似乎都根本 还没准备好上研究生的课。不同的老师,不同的上法:有的老师,喜欢令学生讲, 自己不讲,依仗自己作为权威学术带头人的背景,在课堂上摆一副行政长官一样 的作派,并美其名曰,“名校课堂模式”。这些老师——这些老板,大概已经忘 记了自己作为一名教师的本份了,多年的学术领导人之路,使其“研”得有一套, 书已不会教了——哪有老板打工教书的?   所谓教研,不“教”,何来“研”?名校模式固然值得借鉴,可是这样的老 师已然忘记了实事求是,忘记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忘记了因材施教——学生是 不是站在和名校同样的水平线上?有的老师,身兼行政要职,站在三尺讲台,却 官威十足,照本宣科,宣读材料,令人昏昏欲睡。   同样的感觉,在梓游的宿舍已经弥漫开来。虽然授课老师都是博士头衔教授 水平,但是其他学院有同学已经出现不满情绪,第二天就将谁谁谁冠以“水货博 士”之光荣称号。看来,无论是外语,还是其他学院,情况彼此彼此。   所谓研究生生活,就是放羊式生活,在这期间,梓游始终没有培养出对学术 研究的兴趣。他看到了这个时代,这样的环境,没有货真价实的学术。   梓游的校区,是一片新开垦的大片土地。政府低价将这片大面积土地,以每 亩5元的价格“出售”给他的大学——北塞大学。新校区建成刚不久,基本教学 设施比较完备,但更多的是学生宿舍。校区中心有一片人造湖,不知这湖落在这 里的用意是什么,在师生心中这片湖意味着什么。总之,湖给这片校区带来不少 的灵气,在梓游心里它就是梭罗的华腾湖——可是个人要在湖边建小木屋的行为 是绝对被禁止,否则会被拆。可是,这湖边上,的的确确有一排屋子,活动板房 临时搭建而成的屋子。在这灰色混凝土人工堆砌而成的所谓综合性大学里,人文 的气氛原本就不浓厚,难得的一片灵性的湖水,被这排临时板房一衬,顿时“有 龙也不灵”。 在这一排板房里,都有些什么呢?原来,板房里面经营着各类小 生意:奶茶贩、饰品铺、瓜果店、通信商,而这些板房经由学校领导首肯,一切 目标指向增加财政收入。这是一所铜臭味十足的校园,人人无心向学。   梓游和导师一次会面,谈到这里学习的氛围,可是导师的回答非常淡然, “学校要增加收入啊,没办法”。   梓游向校长意见箱发去邮件,表达意见,石沉大海,杳无回信。   在现在的大学里,学生作为个体,即便他有能力思考,他也是一个孤独的失 语者。何况,大学生已经失去了五四时代学生们的锐气,五四精神已经被和平演 变成一场舞台剧——每到五四,几首歌曲,几支舞蹈,安静落幕。学生,忙于比 赛选秀,忙于游戏活动,忙于应付考试,他们要的是荣誉,要的是金钱,要的是 地位,要的是证书,要的是文凭。学生群体被成功地收服——只要给他们这些, 让他们愚昧地喧闹,为了荣誉金钱地位证书文凭,争得头破血流,流出脑浆,思 考的细胞自然就会死亡。   在校区内一座名叫“逸夫楼”的教学办公室内最高一层,是该大学光荣历史 的展览层,墙上贴着一副副见证历史的照片。这是学校和当地政府的合作见证, 学校在政府的扶持下扩大,在政府的圈养下执行教育方针;政府在学校的协助下 提升该市的GDP政绩。正中间的那张照片里,政府领导和校领导春光满面,一起 填埋掉校园的奠基石。   “他们填埋的不是奠基石。他们埋的是学生的尸骨。”梓游每次见到这张照, 都会唾弃几口。   昔日“平静的校园容不下一张书桌”。今日平静的校园可以容得下很多书桌 ——书桌其实不重要——它还能容得下综合行政楼,容得下舞池,容得下食堂, 容得下宿舍。   很多的宿舍,更多的宿舍。鸽笼一样的宿舍。   那好像是装满钱的保险柜。   八、狗也有它的一天   平淡无奇的生活让人钝化。   梓游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放手搏它一把,向更高的学府冲刺,而做了一只目 光短浅的老鼠。他没有好好地规划自己的人生,蒙着眼睛走路,走哪算哪,天说 了算。“或许,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吧。”他安慰自己。   他几乎从来不和周围的人交流,独来独往惯了。这天他一个人坐在教室里死 扣日语。手机突然一条彩信。和日语相比,还是彩信的新闻内容更能吸引他:   “奥运会志愿者报名工作还剩最后3天,请报名人员登陆XX网报名参与。”   “有点意思!赶紧找个机会到外面透透气!”梓游赶紧合上死气沉沉的日语 课本,向着宿舍直奔而去。   三下五除二,报名完成。   梓游对这件事情如此兴奋,因为波澜不惊的生活使人压抑太久,难得有个突 破口出现就很需要爆发出来;一个学外语的学生,不出去到外面的世界沟通交流, 说不过去;奥运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运动盛会、精神盛会,去当志愿者,无论参 与成败,机会还是要把握住;最重要的原因,梓游看到这则消息后,骨子里荒唐 的堂吉诃德骑士精神冒了出来。   “万一遇到不测,遭遇恐怖之徒什么的,该与之周旋还是搏斗?自己三脚猫 的搏斗功夫终于能派上用场啦!这世界上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这回终于也能够 侠骨柔情仗义出手相助啦!给MJ争点脸,为人类伟大事业人道一把!”梓游心想。   接下来几天只能等待消息,没想到还真的得到了面试通知。   连自己都报名成功了?梓游半信半疑地想,“这么通透的报名渠道?这么说 来奥运的确圣洁。”   这个过程,的确很通透公平。虽然梓游是个学生,但梓游是以社会人员身份 报的名,当初他基于的考虑是,一来,可以让自己快快独立起来,摘掉学生的幼 稚帽子;二来,他自己也不想参与到和学弟学妹们的竞争中去,毕竟自己是学长, 不大好意思。三是,自己没有社会关系,他想试试看这个报名流程是不是面向大 众公平公开。   结果证明,奥组委下设的各地承办机构,对待此事非常公正。不仅公正,还 很细致负责。虽然梓游以社会人员身份参与社会报名,故意避开学校内的竞争, 可最终梓游还是得到了院团委的一个通知电话,告之他要以校内学生身份面试, 他才以学生身份参加了校内的选拔。   来校内面试的人,果不其然都是梓游的学弟学妹。面试主要是考察交际英语。 最后面试下来,选定两人,梓游也被选入其中。另外一位也是外语学院的一个学 妹,梓游先前就认识。梓游心想,“这可真是童男童女了。”   这位女生叫邹雯,自称喜欢诗词歌赋,梓游视她如同妹妹,不为什么,就是 因为长相一般。男生大概都是如此,如果长相出众的话,那他可能就不把她当作 妹妹那么简单了。   梓游看着邹雯,自己心里开始活动,“如果你长得漂亮些就好啦,可惜咯。”   “恭喜你哦,”邹雯对梓游说,“加油。”   梓游回过神来,“啊。。。也恭喜你。我们还是很有缘分嘛。”   邹雯笑笑。   邹雯他们二人早就认识,没想到这一次巧合地走到一起。邹雯入学时,梓游 大二。像邹游一样,邹雯也是喜欢英语,但是总分不够,只能降格入学。那一次 是邹雯和梓游一起担任英语演讲比赛的主持,就这么认识了。   这两人要做的,就是要去参加省里的淘汰选拔笔试考试。笔试合格者,再进 入面试选拔。   第二天,校团委负责人把他们二人叫到了一起,负责人对他们二人表示祝贺 之后,交代考试事宜。   “这次去省里考试,你们要认真准备,你们代表的是我们学校,也是代表我 们地区的志愿服务水平,希望你们能成功。奥运会通用礼仪、奥运涉外礼仪、奥 运医学常识和紧急救护、北京历史与文化、中国传统文化,你们都要全部掌握。 考试内容就是这些,而且是英文答卷,英语水平你们已经考核通过,相信你们有 能力把握这次机会。”负责人说。   “好,我们肯定会认真准备。”梓游说。   “这里是备考资料和考试题目。你们拿去好好背背。”   他们二人感觉很奇怪,怎么还会有考试题目?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好像 在对对方说,“这不十拿九稳了?”   “是这样。你们不要对外界讲。我们学校一位老师在奥组委有关系,题目是 他搞到的,题目有上千道,但是考试肯定从这里面出。你们拿去复习。学校也很 希望你们能够为校争光。”   选拔的通透公正性到此划上句号。   梓游瞄了邹雯一眼,脸上没有表情,不知道她怎么想。她永远那副没表情的 样,好像面瘫神经坏死。但是梓游心里矛盾。梓游从来不想走歪门邪道,只想通 过自己正当努力得到他该得到的结果,不管最后入选还是淘汰,他只管自己行得 正。至于他对邹雯这个小姑娘的身材和相貌的看法,那是另外一回事。但是捷径 既然摆在了自己面前,到底该不该投机取巧?他自然取了。   这是很多人的共性。没有特权的时候,咒骂特权,很有原则;有了一点点特 权,依附特权,背弃原则。或者,为了更高的原则,牺牲较小的原则。   梓游拿好“绝密”资料,羞愧难当地高兴着。“这也太让人不齿了。但是为 了崇高的奥林匹克事业,就成全了自己吧!何况自己代表的不是自己,是一个学 校!一个城!恭敬不如从命,赶紧回去背。”想到这里,心里卑鄙地激动。   应该说,京外的志愿者选拔考核的确很严格,各省对待此事的态度也丝毫不 敢怠慢。经过几天的复习备考,笔试的日子来了。   九、板上钉钉   考试场面如同每次大学外语四六级,组织得有条有理。生在教育大国、考试 大国,各种类型的考试充斥着大学生朋友们的生活。大学外语考试、计算机考试、 会计证考试、中高口考试、托福雅思GRE,林林总总,花样百出,对大学生来说, 考试生涯并非从高考结束,而恰恰从高考开始。教育考试是一块巨大的肥肉,每 个领域的教育带头机构都不会放着流油的肥肉不管,它一定会巧立名目,设立行 业等级,等着应考者来跨。要跨过等级,就得交钱报名考试。要想考试成功,就 得掏腰包购买行业周边的辅导教材,而这些周边产品早就按照事先的教育产业规 划,一步一步地、一代一代地投放到教育产品市场。这个行业就这样兴旺了,培 养出了一批批只有知识没有思想的一代青年人。   梓游走进考场,毫无压力,毕竟经历过的大大小小的考试不计其数。他默默 地观察着学生和老师。从考生们一张张稚气而又疲惫的脸,梓游猜得出昨晚他们 一定在抓紧最后一刻多背几个条目。他们神情凝重得像面具,同一个表情,同一 个梦想。彼此不相往来也不言语,考场如战场。再看老师,他们像熟练的生产线 操作工,一步步地检查学生身份,宣读考试规则,拆开密封试卷,发放试卷,神 情严肃而冰冷。   不知为什么,场合越是严肃,梓游就越想戏谑这种假严肃。进门之前,监考 老师按照规程,务必要拿个金属探测器对考生逐个进行全身扫描。教室外排成一 条长龙,学生一个个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自觉接受检查。   我们究竟是进步了还是在退步?师生之间没有信任,难道他们更相信探测器?   探测器在梓游上上下下了几回,没有尖叫。   “我很像阿拉伯人吗?我身上没有炸弹,只是来考试而已。”梓游对监考老 师说。   “你想不想考试了?”监考狠了梓游一眼。   梓游自然不怕他,他只是个监考人员。这种玩笑戏谑不足以让梓游失去考试 的权力,即便被监考的盯上,只要他不作弊,就不会有把柄。   但是梓游赶紧溜进考场,免得惹出是非。铃声一响,勾勾选选,赶紧结束这 场考试。   笔试早上结束,第二天凌晨结果立刻公布。梓游和邹雯双双入围。可以睡个 好觉了,等待第二天一大早的面试考核。   第二天早上梓游来到了面试考场,发现里面已经高朋满座。大家嘻嘻哈哈咿 咿呀呀,互相似乎很熟的样子,其中不乏俊男靓女。几张漂亮脸蛋的轮廓立刻印 在了梓游的大脑里,在没交谈过的情况下,他喜欢以貌取人。以貌取人不是没有 道理,结合音容笑貌,就知道眉骨高的易怒,颧骨高的刻薄,皮肤白皙的自傲, 浓眉大眼的好动,不说话的低调。大家到齐之后,负责该省志愿者服务工作的团 省委服务领队李老师开始讲话,宣告面试流程。   李老师中等个头,中气十足,外表精干,性格外向,眼神有杀伤力,属于梓 游害怕的那种老师。梓游喜欢风度翩翩的学者型老师,而这些政府部门的人显然 缺少书墨气。这些第一印象让梓游对此人退避三舍,在他看来,对这种人,言听 计从为上策,慢慢适应。   150多个人,分为五组进行面试。梓游那组进度最慢,别的组进行到10个人, 他们才到第3个。一打听才知道,他们组的考官,据说是中央宣传部的官员,把 关最严格。气氛有些紧张。   面试分为英语口试考核和非英语问答部分,非英语问答由那位高官坐阵。人 们说官越大,越和蔼,确实如此。梓游面前这位慈眉善目面带微笑的长辈,问了 这样一个问题:   “你好,梓游。 =] 你能不能和我们谈谈,你为什么要从事志愿服务呢?说 说你的看法,好吗?”   在现如今竞争非常激烈的社会中,面试已经成了年轻一代的家常便饭。升学 要面试,求职要面试,就连结婚见父母也要面试。面试久了,次数多了,人就会 有经验,有规律可循,有窍门可钻,如何面试就成了年轻一代的必修课,面试培 训也就成了时下非常火热的赚钱项目。动辄收费上万,尤其是宫务员面试培训。 培训内容大都是教人如何应付考官各种各样的问题,储备大量面试问题,形成答 题套路,将答题思路输送给面试者的脑袋,像机器一样,考官问什么就给考官什 么,这样面试时就不会慌了手脚。因此,很多人在考试之前,为了达到目的,都 会不惜重金照搬套路。在学生群体中,也形成了这种虚假风气。凡事模板化、套 路化,学习这个经,运用那个法,考官出什么题,考生就化解什么题,可谓是见 招拆招。   梓游这个人比较随性,只要不涉及专业的问题,他喜欢跟着感觉走,有一说 一。遇到问题如实回答,由心而生,就是最好的策略。   “原因太多了。我想每个人心里都存在善念,只是没有机会表达,或者社会 环境不允许他的表达。对待需要帮助的人,及时伸出援手,是我们的本能。可是 这种本能现在逐渐向思维逻辑转变。别人有了麻烦,自己该不该帮,帮了后果更 严重怎么办,对自己不利怎么办。想了太多,最后还是算了。既然这次有了志愿 服务机会,我们就可以重拾我们的本能。而且,从我自身专业角度上说,一个英 语学习者,本来就应该利用自己的专业和世界交流,这对自己是难得的锻炼。最 后,因为我的父亲也在北京工作,他从事的工作虽然很普通很辛苦,但是我心里 敬佩他,所以,上阵父子兵,我希望我能完成这个心愿,如果能为世界人民服务, 他一定会为我骄傲。”   梓游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平时少言寡语,怎么一到了面试,就能 夸夸其谈说这么多?双重性格?看来是平时说得太少,憋了很久,一有机会就爆 发了。凡事总是得有个出口。人其实就是只线虫,只不过高级而复杂,线虫有有 入口,有出口,人也一样。线虫多么像管子,人也是管子,这头进,那头出;进 去了,出不来,那就会有问题。人也是由管子构成的,血管,食道,消化道,排 泄道…这么说来,人不过是条高级的虫子。   梓游是那条只有进口没有出口的虫子吗?他认为他是。面试整个过程中他都 在抖,他觉得面部肌肉好僵,笑得那么难看。似乎是神经过敏性的问题。“没事 没事,深呼吸!”他越是自我克制,情况越没有改变——对一个生理上已经发生 轻微病症的人来说,心理调解为时已晚。   回答结束,考官示意他可以离场。梓游点头表示感谢,离开考场房间的大门 时,都不知该怎么关门合适。出门把门带上的时候应该背过身去还是转过身来? 这些好像都没事先考虑过!礼貌风度,仪态仪表,唉,赶紧走吧,管不了那么多 了!   面试的话说得有条有理,可是那么差的表现,考官一定能看得出紧张来。 “大概没戏了,算了。”   结果过了几天,他终究还是入选了。邹雯也一样。   十、有期可待是最美好的日子   不过,他实在是庆幸自己的运气。他不是个很有自信的人。他认为是运气好。   自信究竟是什么?人需要靠自信活着吗?自信太虚无。可是现在很多人需要 自信。他们要名牌,这可以给他们自信。他们要名车,这可以给他们自信。他们 要漂亮的异性,这可以给他们自信。没有自信的人简直没有活下去的权利,那些 自卑、看不到希望的人,都选择了自杀。自信的确是虚无的,但是在一个物欲社 会里,自信的确要靠实体来证明它的存在,自信不是靠喊就能有的。“有没有自 信?”“有!”这样的对话只能在没有自信的情况下,可以暂时地蒙骗一下自己。 于是,人们为了向周围的人表明他的自信,不断地奋斗拼搏,用物质来增加自己 存在的筹码和价值。在他们眼里,“奋斗拼搏”是个积极向上的褒义词。其实, 一个内心足够强大的人,不用任何物质来证明内心的自信,可是这一类人大概都 已经出世了。   梓游一个人孤独抑郁地太久。无价值可言的学术研究无法激起他的任何兴趣, 研究僧让他觉得像是在过牢狱生活。他迫切需要一个归宿,一种归属感,一种集 体感,满足自己从善的正义需要。   现在他可以期待了。被“奥运精神”冲昏了头,他每天都要煞有介事地锻炼。 他从来不碰篮球,只喜欢搞摩托车,可是为了培养对篮球的感情,也违心地去学。 结果还是证明,运动这种东西,如果太势利、太违心,什么都玩不好。   一个见球就躲的人,怎么能玩好球类运动呢?一个见东西就躲的人,他只能 擅长、喜爱赛车运动。只有见东西就闪,才有机会在高速状态下保住小命。乒乓 球、篮球足球羽毛球,梓游都没兴趣。他只对摩托车感兴趣。   喜欢摩托车和这人正经不正经没有半毛钱关系。摩托车的脾气恰恰和这人的 性格有时恰好对立相反。只有内心安静的人,才能在摩托车的咆哮中自如地操控 它,否则就驾驭不了这个爆脾气。但凡人仰马翻的,多数是人过于暴躁,与机器 无关。当这个人摘下黑色头盔的时候,你会发现他一定是位很细腻平静的骑手。 如果说摩托车和人有什么共性的话,那就是个性反抗而独立,追求自由。   但是梓游没有权利从事他喜欢的运动。父母觉得这太危险,而且有理有据。 因为梓游很倒霉,他有一个邻居家的孩子死于摩托车车祸。这家邻居和梓游父母 很熟,梓游父母绝对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在他们家发生。   死者叫舒瑾,很秀气,在家不喜欢说话,比梓游大几岁,梓游小时候还去过 他家打游戏机,他瘦瘦,高高的,可惜不到20岁就撞死了。   “梓游,你不知道,摩托车千万不能骑!我去看医院舒瑾,可怜!头都肿了, 有两个头那么大!他爸一夜头就白了!”梓游妈妈对他说,“殡葬那天,你不知 道,来了多少人!都是舒瑾手下的小弟!那墙头都坐满了人!你不要看舒瑾这小 孩在家不吱声,在外面是老大。你呢?你要是出了事,能来几个人?”   “我是我,他是他。这个和教育程度绝对有关系!一,他不带头盔;二,年 纪轻轻混社会的本来就容易冲动。我好歹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我不知道怎么保 持冷静!?理论我都自学了不少了,操控摩托车很有成就感,不骑我摩托车我非 得憋出毛病来!念研究生本来就走错路了,精神再不让升华就真能得精神病!! 摩托车能让我发泄情绪!”   “行了!带头盔照样死!你体谅体谅父母的感受!你有了孩子为人父母你就 知道了!”老妈急了。   “就知道!跟你说也没用!!”梓游拂袖走人。   父母之命不可违。梓游只能把爱好压着,寻找别的出口。   人类之所以需要体育运动,就在于体育运动是人类精神发泄的良好手段和工 具。在工作学习压力很大的环境下,人们需要逃避到另外一个规则世界中,用最 原始最本能肢体手段和自然、同类对抗。这是一种正常兽欲的发泄,表面上是在 游戏玩耍,其实满足了内心深层的需要。这种需要是对公平的渴望,理想的追求, 人类精神需要通过体育来升华。即便体育有开始和结束的哨声,但短暂的挥汗足 以让心灵达到理念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平衡。可是无论在现实和理念世界,梓游没 有平衡心灵的权利。他无法成为一个赛车运动员,也无法在现实世界中的公路上 驾驶摩托车——骑士、摩托车是被该国交通禁止的。   人不能没有体育精神,对梓游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尤其如此。现在,奥运会开 幕是梓游唯一期待的事情,活着还有意义。   十一、集结号   等待的日子,梓游像断了线的风筝,找不到牵线的人,直到集结号开始召唤。   梓游在这一段时间里,他觉得有价值的对话很少,所以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人 物对话,而大多是对梓游心态的描述。   他这个时候,集体主义和个人主义两种思想并存。他享受着一个人自由自在 无拘无束的日子,但太久的孤独也会让他渴望集体生活。他渴望苦行僧式的军队 生活,近乎自虐的严酷生活,他对将来的志愿工作做好了最艰苦的准备,和大家 一起并肩作战。人就是这个德行。就像在大海之中的孤岛从事石油工作的人,登 上陆地之后会很怕见到蓝色,都是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矛盾。当压抑积累得太久, 他会用搏击运动释放暴力。可是没有人和他一起。他的室友虽然都是男性,但对 此都没有兴趣,而且都是不善从事体育运动的那种。(直到后来才获识一名志同 道合的室友,一起搏击俱乐部)   他渴望的集体生活终于开始。他喜欢集体生活,他和其他志愿者一样,对奥 运会赛场充满向往,喜欢新鲜事物,但他却又落进了个人主义的老毛病。因为他 发现其他志愿者的想法和做法跟自己的也不一样。   该省一共有100名成员前往,来自各市区,多数是学生,虽然也有社会人员, 但多数职业是老师。踏上凌晨的火车,他们一起上了路。   虽然是深夜,但火车上每个人都抱着美好的期待,大家的心情都激动。他们 都是年轻人,喜欢闹腾,但是车厢狭窄,除了杀人游戏,也没什么可玩,互相还 不是很熟,玩得不是很尽兴。百无聊赖的长夜。   梓游的车厢床铺下面睡的是些女生,这让他感觉有些美好,可还是怪怪的, 不敢有大动静。虽然睡在美女中间,精神上是极大享受,可是美女不能当饭吃啊, 这个时候他肚子饿得咕咕叫。   梓游趁着大家还醒着,说:“你们不饿吗?要不要来点东西吃?”   “我们不饿呀。”几个女生回答。   “那我可就吃独食咯!”蹭蹭地下了铺,泡了包方便面。   方便面这个东西,梓游平时从来不吃。但是在火车上,东来西往的人们从来 都是把方便面当主食。梓游觉得这个没什么不好,很正常,就入“厢”随俗。不 一阵子,方便面那独有的“风味”飘了满车厢都是。那边传来了女生的声音:   “谁在吃方便面?!”   “不好意思,我。”梓游知道还是有人不满意了,赶紧说句好听话让自己下 得来台,“我这多了,要不要?”   “不要。”   那可就不关他的事了。“我就不信你们都是金刚不坏之身,能顶得住方便面 的诱惑。哈哈!”,梓游边吃边说。   “切!”一阵嘘声,接着一阵哄笑。   “美女们,哥哥这儿没什么别的好吃的。对不住啦!你们放心,哥哥赶紧吃, 你们赶紧睡吧!”   一阵零散的私语后,车厢安静了。梓游处理好吃剩的垃圾,一个人在黑幕笼 罩的车窗边坐了几分钟。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猜想,方便面这事几乎让大家都把他给熟悉了,真让人紧张。这事真有点 难堪,但总不能为了面子而拧巴了肚子。不想了。还有比这更不爽的。   梓游出发之前,总要带点随身需要的花费。梓游家里是个工薪家庭,父母本 本分分靠着劳动撑起这个家,对梓游这次活动也很支持,就给了他5000块。梓游 接过钱,没心没肺地正准备朝登山包里塞,母亲却把钱塞进了一条内裤里。   “啊?!”梓游差点晕倒。   内裤能塞钱吗?能。在银行转账业务成熟前,如果坐火车身上带较多现金, 必须要把钱塞到内裤里。这是梓游父母的一贯的传统作法,延续至今。自从梓游 他老爸曾经在火车上被贼扒了之后,他再也不敢把钱放在兜里,他把放在最最贴 身的地方,除了胸兜儿之外,那便是内裤了。电影《天下无贼》描写的贼是不假, 但那些藏钱的把戏却是源于生活、高于了生活,实在是夸张——怎么可能用胶带 绑在大腿上呢?!绑在内裤里才是劳动人民的真实做法——这个电影艺术没办法 表达。说来可笑,这光荣传统现在开始延续到了梓游,这真是父母皆祸害啊。可 是对于穷人来说,这样最保险不过啦。   “有什么关系?又没人看到。火车上多危险!”梓游老妈才不顾梓游急得抓 耳挠腮。   “好好好,你们的钱,我要对你们的钱负责。听你的就听你的!”梓游只以 拿到钱为目的,有钱其他什么都好说。   就这样梓游裤裆提溜个50张老毛,还真的就上路了,反正看不出来哪里异样。 那种感觉还真奇怪。有了老毛这50层厚的“护蛋衣”,前所未有的踏实啊!而且 还暖暖的,可以养精蓄锐,效果好,人也精神了!   梓游在黑夜中坐着,心里不爽,埋怨老妈,这哪里会有贼人?一边寻思着要 不要把护蛋衣给取出来。真囧。唉,反正都护了这么久了,也不着急再护几个小 时。听老人言不吃亏吧?睡一觉就到了,坚持到天亮!他蹭蹭上了铺子。   第二天一大早,一大队人马,从火车上鱼贯而出,场面蔚为壮观。   到了首都,到了赛场,自然兴奋不已,按照中国人的习惯,自然是走到哪里, 相机就拍到哪里。没有任何一个民族比中国人更喜欢拍照。也许是因为解放过后 的物资匮乏给这个民族的人民带来的巨大隐痛,物质生活水平提高之后,他们开 始肆无忌惮地修补上一辈的破损DNA,弥补对物质的渴望,过度表达对影像的留恋。 并且,对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长大的这一代人来说,首都是他们心灵深处无 比崇高的圣地。来到这块他们从小被歌唱的圣地,自然要与之共襄盛举。于是, “Keching..keching”,红色留念。   移师到了集体住所,大家抬头一看,是当地XX大学学生宿舍。宿舍空间狭小, 四个床位占据了全部空间,破破烂烂的床柜,完全符合梓游的期望值——越艰苦 越带劲,只是可怜女生要遭罪了。她们抱怨。   十二、最难忘的那些日子   在这期间有许多好玩、忘不掉的事情。   梓游和其他三个人同住一间屋子,开始陌生,彼此偷偷打量。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是一个体育老师,裁判技能知晓一二。这个中年人, 不苟言笑,严肃冷峻,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可是后来这个老师经常跑去楼上女 生宿舍大呼小叫,严重影响到了她们的日常生活,惹得楼上所有女生对其怨声载 道,向领导反应。后来这个老师再也不敢为非作歹了。这个老师后来通过关系, 混进了裁判组,接触到了N多篮球明星。令得个别爱好篮球的志愿者对其趋之若 鹜,为了拜托他索取科比布莱尔的签名,争相伺候这位得意的体育老师。   还有一位,年纪最小,大二学生,可爱的很,出来服务工作,可是书不离身, 床还没收拾好,床头已经堆起七八本书!好一个好学求知读书郎!梓游不禁佩服, 后生可畏。入住第二天,此书生就拿起书本去这所大学教室里晚自习去,结果, 只坚持了两天。   最后一位,叫松,很有个性,日后几天和梓游经常同出同入。此人系插队而 来,没有经过考试直接加入到了队伍。出发的那天晚上,梓游见其他人三五成群, 唯独此人落单,梓游心想此人莫非和自己是同道孤独之人?便主动和这个生脸说 话,然后他们就认识了,没想到还住到了同一间屋,缘分。   梓游和松走得比较近,一起出门,一起上车,在一个时间工作,有时候一起 吃饭,两个人经常攀谈。后来梓游通过和他交往知道,这松,自小在英国读完初 中高中,现在英国某所大学在读,父亲搞房地产,家境殷实。这次来志愿服务, 是受父亲的指派而来,让他接受锻炼。松出手阔绰,而且为人很直爽洒脱,他对 自己直接插入队伍在梓游面前好不相瞒。   松:“你们其实不是所有人是考试入选的。有的人是有关系。像阑珊,他爸 是XX大学校长。阑珊能力也很出众,只不过他爸推了一把。”   梓游:“哦?我不大清楚。不过这事我相信会有。因为我也是大概类似情 况。”   平心而论,多数人,都是半斤八两,谁都不用笑话谁,否则就是五十笑百步。 不是吗?梓游虽然没有通过个人的关系,但他的学校有背后支持的因素。他们这 一代可能没有错,他们是努力的一代,那么是谁在指挥着他们,控制着他们的命 运?   松平时爱吸烟。乘上去往篮球场馆的班车之前,他都会躲在树后点完一根烟 才上车,而梓游就在车门口等着,作为对司机的一种提示,“还有人要上车”, 等松吸完最后一口,俩人才一起上车。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   “很早了。我在英国吸烟喜欢乱弹烟头,自从被罚了一次之后我就再也不随 地扔烟头了。喏,你来一根?”   “不用了,不大会。你注意一下,被人看到抽烟恐怕不大好。”梓游谢绝。   “没事的。”松笑笑说。   后来,只有到了晚上,松再递烟给梓游,梓游才接过一起抽。   “明天出去买件衣服。穿着这身皮,什么事都干不成。”松低声抱怨到。   “精彩。”梓游拍手称道,不禁对松另眼相看。   梓游之所以不敢白天抽烟,就是因为穿着志愿者的衣服,怕影响到志愿者整 体形象。其实,志愿者工作和抽烟,完全是两码事。抽烟也不代表志愿者素质低, 品质差。但是,完美主义情节还是在很大程度上左右了梓游的观念,他选择保守。   梓游和松是同一组、同一个班次的工作,他们是赛场志愿者,每天的任务, 就是负责引导观众入座,维持赛场秩序等,只能站立服务,连续6个小时。笑容 可掬地为国内国外观众提供信息服务,遇到老人孩子给予特殊照顾,工作难度不 是很大,只是需要十足的耐心和持久的爱心。   微笑是名片,但是梓游却总也流露不出自然的微笑。这里有成千上万的观众, 有时也需要帮助,但这种帮助只是停留在最浅层意义上,指指路或者指指洗手间。 如果做这些事情,还要带着微笑,那显得有点傻和虚伪。深层面上的帮助,是发 自人类道德精神层面的大爱,厚重的爱把微笑只留在心底。梓游想帮助真正需要 帮助的人。你无法想象,梓游不顾众人的眼光鼓起勇气做的一件事:一个闷热难 耐的酷夏,天空突然泼起暴雨,宽阔的步行街,人们顿时像耗子一样逃进街边的 商铺,只剩一个拄着拐杖的盲人老头子留在大街中央,一步步地向前挪,身上被 打得透湿。所有人都瞎了,没有人哪怕过去给撑把伞。梓游没带伞,但他看不下 去,冲进雨里把老头子搀着引导路边遮雨的地方。一老一少走在雨里,直到有个 热心阿姨把伞递了过来。这里呢?没有梓游能帮助的人,相反,有时候需要帮助 的是他自己。   逗留于这个异地的20多天中,梓游被底层最普通的人民感动。无眠的夜晚, 那些坐在鸟巢附近公交站台的当地人民,是最值得敬佩的民间志愿者,他们没有 任何称号,但他们熟悉了解本地四通八达的交通,会热情地在你迷路时,随便几 句就把你指向你的目的地。现代化建设改变了他们原本平和的生活环境,改变不 了他们的热情友善。   对没有漂泊意识的人来说,迷路是一种本能的恐惧。梓游独自溜出去饱览北 京风貌的某日晚,不知不觉迷了路。在迷路时被这样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北京 爷们儿帮助过。梓游虽然来自异地,但自己也是志愿者,这样被人反过来被志愿, 他心里无比羞愧、万分感激,那北京爷们儿只说,“行了啊,赶紧走吧,再不走 就地铁都没了!”北京的的哥也很实在,如果你拦车的位置会让你绕远路,他会 让你走到对过拦车。别看他们这些司机,等客人的时候,撸着裤腿儿,大大咧咧 不像好人,可这就是北京人的范儿,德行归德行,道德归道德,柃的清,他们是 来自底层民间,朴实,自然。只有像梓游这样的“官方”志愿者才要微笑、微笑、 微笑。   “光笑有什么用!”梓游又神经质地骂道。   工作时,梓游和松分开到不同的入口,工作结束,他们就一起回窝。   一天下来,很累。松和梓游和下一班工作人员交接完毕,松对梓游说,   “打的回去吧。”   梓游说,“兄弟,不是有免费公交吗?和大家挤挤嘛,这种体验不会很久, 就20天,之后你会回味的。你不会是担心有公交炸弹吧?!”   松:“嗯。我爸嘱咐我的。”   梓游:“真的假的?那好吧!下次我请。”   两人跳进出租,其他在等公交的志愿者用奇怪的眼光看过来。   梓游问松:“喂,你有没有注意到别人怎么看我们?你觉不觉得这样做很奇 怪?”   松:“没有咯,个人自由。”   在国外呆过的人,就是不一样;生在不同的家庭,命的贵贱也不一样。梓游 看着后视镜,志愿者们一个个踏上公交的画面,意识到了生命的不平等。   “为什么他们必须去冒这个风险,而松却不必去冒这个风险????我的定 位又在哪里?”一路上梓游在想这个问题。后来,梓游和松又一起搭了次出租, 再后来梓游就搭公交车。   志愿工作一天一天进行,各国篮球巨星的闪耀,大国领导人的魅力,每天都 会在这里呈现,梓游算是开了眼界。有些篮球爱好的志愿者工作的时候可以看看 比赛,不工作的时候也可以看看比赛。心血来潮了还可以去堵篮球明星向他们索 取签名。这也算是一种以权谋私吧?谁让明星的魅力势不可当呢?   有的志愿者是铁杆篮球爱好者,也有的是伪篮球爱好者,他们的共同点就是, 想方设法趁机溜进赛场观众席坐下来好好观看几场比赛。他们会跑去洗手间脱掉 志愿者的衣服,把事先准备好的便衣穿上或者干脆直接套上,再买些爆米花烤肠 之类的零食,端着可乐啤酒,洋装观众混进坐席区。   类似的事实在是层出不穷,更有甚者,被其他在岗志愿者抓了个现形,居然 还声称,“我爸是奥组委委员!你给我当心了!”   果真如此的话,还用得着溜进来么?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火气大。   年轻人毕竟是年轻人,工作也会产生感情。这些少男少女们,渐渐也会产生 微量情愫。   一天晚上,梓游他们趁那个体育老师还在场馆“忙”的时候,在宿舍破屋里 聊起女生来。松开始调侃梓游:“梓游,我要是有你的那张脸就好了!”梓游说: “你什么意思啊?”松又对大二书生调侃:“读书郎,那么多女生,有没有觉得 不错的?要不要把XX介绍给你?”大二书生说:“啊这个这个。。。不过确实不 错啊!”   要说松这个人看人还真的准,大二书生虽然慌忙狡辩,还是心花怒放。   “那个阑珊,我跟你们说,她今天居然问我,晚上干什么。我说,回去睡觉。 累我。”梓游说,“我谢谢她,可是真的没什么兴趣。话说本人已经名草有主。”   大二书生激动了:“啊!!阑珊很奔放啊!可以的!”   “阑珊?没什么感觉,一般般。”松说。梓游心下想,像阑珊这样的,松大 概见识过很多,所以不足为奇。   “所以啊,松啊,我要是有你的钱就好了!其实我是底气不足!”梓游说。   “哎,我说,我看上一个人了。晓。我看到她主动帮助一个人的,人很好。”   “好眼力。她应该属于万人迷,不过很难以接近的那种。她外表冷漠得很, 极安静。哥们会帮你的。”梓游为他分析,“哎?你能没有女朋友?!”   “有啊。西班牙裔。”松说。   “幸福啊。。。”其他二人齐呼。   “睡吧!”松说。   男女之事,不仅仅学生们按捺不住,就连老师也概莫能外。领队李老师,居 然曾经对阑珊同学发起猛烈攻势。阑珊同学有妩媚妖艳之媚态,勾魂摄魄之眼神, 和晓之美绝不相同。晓之美在于古朴典雅,眼神冷漠而矜持。   一天凌晨三点,阑珊的电话想起,同时把屋内其他女生惊醒。电话那头是领 队李老师。   “阑珊,你下楼一趟。你的工作想找你谈谈。”   “这么晚了,工作?好的。”   到了楼底,李老师把她带到远处,之后的事情便无从可考。   关于这李老师,有一天早上,大家在洗漱的时候,他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 来。至于这李老师躬亲何事去了,也无从可考。   果真如此那般的话,那真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事不能说太细,如有雷同, 纯属巧合!   好啦!20天后,工作结束!梓游背着登山包,脱离队伍,自己一个人返回家 中。   至于松和晓的爱情,自然是松的单相思。钱买不来一切。晓其实早已经订了 婚,人长得如花似玉,能不闪婚么?   松折了张心形的贴纸,亲自把他撕成两半锯齿状,贴在他那昂贵的IPHONE背 面。   十三、一切照旧   回来之后,学校找梓游和邹雯两人给学生群体作汇报总结,授予这个奖,那 个誉。既然学校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为了完成这项政治任务,不给领导添堵,梓 游写了3000多字的官样文章,配合几张图片,给学生作汇报演讲:   “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和亲爱的同学们:   大家好。   这次能够有机会站在这个讲台上,与大家一起分享我作为一名奥运志愿者在 这次2008北京奥运会当中的所见所闻,我感到非常的荣幸;同时我也迫不及待地 想把我对奥运志愿者的一些感受和理解,拿出来与大家一起分享,共同交流。   要了解什么是志愿者,必须先了解什么是志愿精神。志愿精神是指一种自愿 的、不为报酬和收入而参与推动人类发展、促进社会进步和完善社区工作的精神, 是公众参与社会生活的一种非常重要的方式,在一些国家志愿精神是公民社会和 公民社会组织的精髓。而志愿者就是指那些具有志愿精神,能够主动承担社会责 任而不关心报酬的人,或者说是不为报酬而主动承担社会责任的人。志愿服务有 很多种,例如社会公益志愿服务,扶贫开发志愿服务,社区志愿服务,大型节会 和重大活动志愿服务,抢险救灾志愿服务等。奥运志愿服务属于大型节会和重大 活动志愿服务,加之北京奥运会承载着国人百年的奥运梦想,成为一名奥运志愿 者,其意义不同寻常。因此,选拔和培训奥运志愿者是个非常重要而且复杂的环 节。   此次我省志愿者的选拔设立了英文笔试和口试两道关卡,以确保志愿者的素 质水平。笔试内容包括奥运会通用礼仪,奥运涉外礼仪,北京历史与文化,中国 传统文化等,这些都是志愿者必须有所了解和掌握的。在学校各级领导和老师们 的鼓励和大力支持下,2007年12月底,我和我校战友邹雯同学顺利地通过了在XX 大学进行的笔试和面试的考核,向目标又迈进了一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密 切关注奥运会志愿者工作的动态,并时刻不忘加强身体锻炼,和英文水平的训练。 直到2007年2月25日,志愿者确认工作展开,京外建立“省校馆”对接机制,这 时我们才得知我省负责的是七颗松篮球馆的服务项目,入住地点是XX大学。   在赶赴北京进行正式的志愿服务之前,是肯定要进行相关的培训的,这是必 须的。7月4号,我乘上开往省会的火车,去参加省团委组织的为期三天的奥运志 愿者岗位培训。在这三天里,我与其他99名奥运、残奥志愿者共同生活、学习, 彼此相处十分融洽。经过专业老师的团队士气激励培训课之后,我省志愿者队伍 的凝聚力得到增强。在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开始接受岗位知识的培训。我省志 愿者的岗位属于观众服务的范畴,而观众服务又包括安检口服务、引导服务、验 证服务和坐席服务四块。由北京远道而来的场馆老师,给我们讲解的培训课程生 动、细致,让我们初步了解了我们即将接触的工作中的一些概念。   随着时间的流逝,奥运开幕在即。2008年7月31日,我和其他志愿者一起, 踏上去往北京的列车,并于次日抵达XX大学。我们入住的宿舍条件比较艰苦,四 人一间,上下铺,空间不大富裕。但是所谓“方寸之地见功夫”,地方小无所谓, 我们施展本领的,不是这不足10平米的宿舍,而是那屹立在大地之上的五棵松七 颗松篮球馆,一想到这,所有的艰苦似乎都不算什么了。入住当天下午3点左右, 所有男志愿者们去五棵松七颗松篮球馆领取77名奥运志愿者服装,也就是在此时, 我第一次地与七颗松篮球馆正面接触了。8月3日,工作岗位分组, 我被分在了 在坐席三层中班。解释一下,坐席服务采取三班倒制度,即早中晚三班。   下面给大家介绍一下志愿者工作日的一天都是怎么样度过的。   早晨10:20从宿舍出发,乘班车去往七颗松篮球馆。进入注册人员安检大棚 进行检查,准入后,到签入大棚签到,签到之后,领取餐券,一天的工作就算正 式开始了。进入工作部署区,大家上交餐券,统一领取餐饮,统一进餐。由于人 多,许多志愿者,不管是男是女,包括我,都是站着进餐,实在站累了,就蹲在 桌边吃饭,看着很让人心疼。进餐之后,听取主管和助理的工作布置,任务安排, 休息片刻,立即上岗,轮换早班的志愿者。通常上岗时间是12:45,这个时候上 午场的比赛还没结束,通常进行到第三节。待到比赛结束,我们中班的志愿者要 将上午比赛坐席、洗手间清场,将观众全部引导出场馆,为下午比赛的顺利进行 做准备。1:30,我们各就各位,全身心投入工作状态。此时观众安检大棚已经 开始检票,这意味着观众开始进场。我和一名京内志愿者搭档,以标准的站姿站 在观赛301区入口处,迎接客人进入坐席区,并为其指引座位方向。遇到老人孩 子,要护送他们到达座位,不允许有闪失。进场时观众流量很大,一拨接着一拨, 我们必须耐心指引,同时要不厌其烦地重复我们的口头语:“欢迎光临七颗松篮 球馆 欢迎前来观赛 台阶上有排号 请注意您脚下 谢谢您的合作” 观众差不多 都已经坐满后,我们就进入坐席区顺着入口,斜45度立正站姿面向观众。之所以 这样做,是为了不妨碍观众的视线,也能防止某些观众打出反标,或者别的不当 行为。席内有安保人员就坐,当遇到我们志愿者无法解决的争端、事件,就寻求 安保帮助。我和安保同志相处的很投缘,累了就互相打气,鼓励。我所在的坐席 区没有发生大事件,没出现过大问题,看似平淡,但在我看来,平安奥运最可贵, 观众之间相处融洽最可贵。只是遇到些平凡的小问题,比如有一位女观众,中场 期间下来对我说她穿裙子坐在位子上感到腿冷。我观察了一下,的确,位子下面 有吹风口。那天我因为伤风感冒,正好穿着长袖外套,于是就把外套脱下来借她 让她用衣服包包腿,挡挡风。这位观众赛后感到很高兴,我也很开心。试想,如 果观众观赛不高兴的话,那么我们之前说的“祝您观赛愉快”岂不都成了空话了 吗?所以,只要观众有问题,我们就要解决,自己解决不了也要找人来解决。   每天的工作几乎就是这样重复着,一站就是6个小时。头两天下来之后,感 觉膝盖僵硬,十分不适应。但是经过1周的适应期后,现在发现,站6个小时是件 很轻松的事情,我甚至已经把它当成一种乐趣了。“They create history. We serve it.他们创造历史,我们服务历史.”这是我给我自己的激励语。工作虽然 普通,但是我坚信有了这种激励,再普通的工作也会赋予最光辉的意义。   时间就这样向前走,不知不觉,十几天的工作就要圆满结束了。当我最后一 次走出七棵松场馆群的出口时,我最后一眼看了看这个曾经让我们奋斗了十几天 的地方,深知这次北京之行也将画上句号。虽然,没有仔细浏览北京的风景名胜, 但却收获了宝贵的回忆;即使心中有着些许惆怅与不舍,但还是静静地走了出去, 一如我当时静静地走进这个陌生的场馆。现在虽然环境熟悉了,但我还是保持着 当时那颗充满好奇的心,即使未来将有一部分会被拆除,但那里还是会留下我们 曾今的欢声笑语,留下我们一起工作过的回忆,留下我们每个人的奋斗与汗水…… 或许在以后我们会很难在同一个时间在相聚在七棵松这片土地上,但我们却曾经 共同拥有过。即使容颜老去,青春不在,但那份记忆会永远清晰,鲜活!   就像在北京遇到的很多长辈对我们这群志愿者说过的一样,“你们还年轻, 能够在这样的时候拥有这样一份经历,真的对你们来说是一种收获,你们为北京 奥运无私奉献,值了!”我想今后无论我走到哪,这十几天的难忘回忆将永远镌 刻在我的心头,我可以骄傲地说,我曾经为我们中国人的百年奥运梦奋斗过,挥 洒过我的汗水……”   梓游写完,自己都觉得虚伪,鄙视自己连服务期间所有电话都被监听的事实 都不敢外露,只会做些冠冕堂皇的报告。无奈自己必须得像狗一样地克制,这是 任务。   梓游念完稿子,下面对这种信息密集型汇报没什么反响,只一片稀稀落落的 掌声。轮到邹雯。中国人典型的拍照情节在报告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她的报告, 就是图说几百张照片。梓游不禁感慨,“邹雯啊邹雯,你这丫头究竟是去拍照了 还是去服务了,怎么和雷锋一样?!低调些啊。”但是图片还是比长篇大论来得 直观,大学生们看得津津有味,像小朋友一样喜欢看图说话。梓游傻咧吧唧的, 敲了那么多字。   这是任务。   十四、问题的根源   一切都结束了。回到平淡生活的老窠臼,回到没有光荣和梦想的牢狱生活, 心情像从山顶跌到了谷底。没有意义的校园,没有意义的课堂,没有意义的一天 又一天,面对一张一张没有意义的脸。   如今无论是学校还是社会上,惺忪二五眼越来越多,汤事儿是他们行动的指 导原则,这种风气早已蔓延到了商界、官场甚至学术界。这似乎在古往今来,早 已有之。都知道中国人内敛含蓄,说话不喜欢把话说满,爱留有余地,让人体会 其间的意思。梓游性子直爽,这点他无法适应。中国人不仅说话奇怪,他们做事 儿也不喜欢把事儿做真,能混得过就得过且过,俗话说好人没好报,做得好,干 什么呢!做得好,不如说得好呀。   可在有点完美主义的梓游看来,实在是无法容忍。他对真正有才华的真善美 之人,视若珍宝;对毫无才气却佯装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之人,报以蔑视。   学院今年来个英语女博士,传说中的第三种人。梓游一见,果不其然,对比 传说中的描述,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初次见面是在夏天,学期刚开始的课堂上。 这位女博士憨态可掬,长得十分像杨元元,而且恰好还是校友,但是元元的命可 不如她。梓游心里想,上帝一定是关了杨元元(一名失败自杀者。下文会有她的 详细介绍。)的门,却为这位女博士开了一扇窗。   女博士头发不长,只齐到脖子,夏天热,那头发已经油光锃亮,分清条缕了。 青如丝绦看来是不能这样形容她了,一块黑油布倒是挺像。快要上课的时候,她 总把额发从中间往两边那样一分,那头发顿时又像块洗不干净的窗帘。窗帘一掀, 她便拿着一块湿纸巾,往汗哒哒黏糊糊的鼻头和脸上擦。脸上三角区不停地冒油, 她就不断地擦,就像在抹一块永远也抹不干净的玻璃。   个人卫生工作清理完毕,她就要清清嗓门儿,郑重其事一板一眼儿地说, “好,同学们,现在开始上课。”   这个女博士的谈吐,尤其是上课,总是抑扬顿挫,强弱音界限分明,每个字 都咬得紧,好像和字有仇。说句话,思考时间太久,因此往往是自个儿激动,听 众木然。梓游听了不到五分钟就下了结论:这个女博士神经兮兮没有口才。梓游 自打初中就有个习惯,听英语老师的课,凡是听起来让他觉得拧巴,浑身不自在 的,他就不乐意听,有时候还表现出来对这个老师业务水平的反感。英语老师也 不是傻子啊,只要老师觉察出自己的权威遭到怀疑,自然会怀恨在心,结果就是 想着方子对“不法分子”加以整治,所以梓游的确吃过不少的亏。亏吃了是不少, 父母也曾对其教育劝他改掉这个毛病,可是梓游竟依然“刚直不阿”,一直把这 个“光荣传统”保留到了大学。梓游认为这个博士水平也一般,之后他也就听不 进了。   不听倒好了,一听他就喜欢挑这位女博士的刺儿。   有一次女博士给梓游他们班上课,估计是备课偷了懒,上着上着觉得熬不过 两堂课了。于是使出浑身解数,跟学生们大玩拖延战术,在课堂上谈起了自己的 “成功史”,顺手也能和学生打成一片儿:“我、小时候的学习成绩、一般般、 家里给我的压力、很大、我的压力、也很大、高考、没有考好、落榜、于是、复 读一年、第二年考取上海海事大学!我的本科论文、是商法的翻译!毕业之后我 工作、别人都在大企业啊、外贸公司什么的工作,我呢、我觉得、我不适合在那 里工作、于是我工作了一年、选择考研考博士、最后考上、复旦大学的博士、论 文研究方向是、梁实秋的莎士比亚作品翻译研究。”   坐在下面最后一排的梓游听了,不知道这个女博士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梓 游对老师拖延汤事儿这种做法,心里早就一门清,可是她为什么要讲自己的陈年 旧事呢,这在老师里面算是少有的。是在炫耀她如今的地位?还是在鼓励学生们 要像她一样靠自己的努力往上爬?都有可能。但在梓游眼里,他觉得女博士分明 是在通过这种非常外露的形式,宣泄一种复仇心理,从中获得快感。   从女博士谦逊的笑容判断,大家都心里有数---她此刻非常满足。于是大家 异口同声、形成默契一致呼喊:“哇,严博士,你好厉害啊!”女博士激动不已, 鼻尖又渗出骄傲的油水,却又急不可耐地把它擦掉;就像她用虚伪的憨笑,来掩 盖内心的骄傲。   梓游没有附和。他仔细地观察这个人,试图从心理层面解剖她。   她是一介高考落榜生,从最激烈的竞争中被淘汰的一类人。对这种人来说, 唯一飞黄腾达的出路,就是考研考博,而她成功地成了博士。一个人选择这条路, 必定是社会大学的成绩差,而作出的一种不得已的选择——人际交往能力差,工 作能力差等。但既便是得到了如今的荣誉和地位,她也是有失败的心理阴影。于 是梓游向她“发难”:“严博士,请问,您在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遇到挫折 过??”   众同学顿时哑然,心想梓游真是愚蠢,问这种问题,不是明摆着挑刺儿吗? 对你有什么好处?!全场静得呼吸都听得到,她们全都等着女博士的好戏回答。 女博士被问得下不来台,居然在她趾高其昂的时候,有一个屁学生公然泼她一头 冷水。她没好气地说:“挫折是暂时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我读过200多本学 术书籍!”   诗乃别才,非关书也。况且,梓游终于找着为什么她这副德行的原因了—— 她读了太多的垃圾书。   梓游萌生出回来就退学的念头,和虚伪的老师、教授、学术彻底决裂。他受 不了这个腐朽商业化的校园,他宁愿放弃学校给予他教育的权利。他越是被这种 念头萦绕,就越有暴力倾向,因为他没胆量,他恨自己没种退学。他害怕退学后 父母亲戚同学的眼光,他恨自己当初瞎眼无知,为了逃避工作而读研。他把心底 暴怒的岩浆用遗忘掩盖,他逃避,一天天地逃避,用遗忘逃避。没用的,大限的 日子来了。   瞧不起学术论文,厌倦了抄论文,不愿意写论文,逃避写论文,在课堂上公 然挑战教授,在作业中当面毫不掩饰地否定教授的学术研究课题,观点偏激,得 罪教授,他一步一步把自己逼到了绝境:那考核组就是以那教授为首,底下都是 教授的帮派老师,最后梓游各项考核不过,而其他同学都他妈擦着边儿通过了。   梓游在苦闷中独自挣扎,这是一种极度的精神苦闷。   他住的是五人集体宿舍,可是他早就把心灵幽禁在一个黑暗的小匣子里。死, 他不是没想过。但凡把自己幽闭起来的,大多数都有自杀倾向。早先他在本科做 毕业论文时就想到过自杀,他认为做那些二五眼的事,毫无意义,由此想到今后, 也将是空洞的虚无,他内心就极度的痛苦。没想到时隔3年,他再次来到了这个 哲学命题的十字路口。   XX年XX月X日,上海海事大学女研究生杨元元在宿舍盥洗室自缢身亡。这则 消息给梓游的心灵带来很大的冲击。冥冥之中,梓游觉得这个脆弱的生命背后一 定有曲折。梓游是想过自杀,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勇气下手,究竟是什么巨大的力 量能够让她下如此大的决心结束自己?梓游坚信他们有共同之处,得知新闻当天 就开始搜集她自杀的新闻材料。   杨元元没有漂亮的脸蛋儿,也没有迷人的身段儿,更残酷的是,她家徒四壁, 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还要指着杨元元来养活。也就是说,她先天的硬件条件很 是一般,没有强大的家庭经济后盾,软实力更是个零。她生前一直有个梦想,她 坚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她要靠读书改变穷困的窘境。于是她半工半读,花了2 年,考取上海海事大学商法专业研究生,这时她已将近30岁。在这之前,她在少 儿英语培训机构做过培训讲师,和同学合伙创办杂志,但都以失败告终。命运之 神似乎从未眷顾这个可怜的生命,如果说考取研究生苟且算作是一种命运之神垂 青,但与此同时死神也随之降临。   杨元元入学后,住研究生集体宿舍。为了节省开支,其母跟随女儿一同住进 学生宿舍,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在学校住宿的那段日子里,最幸福的季节,是 冬季。冷了,母女俩尚能挤在同一张床上相互搂抱,挤挤暖和,把冬天挨过去。 到了夏天,就只能女儿打地铺了,做儿女的都知道孝顺,母亲辛苦了一辈子,元 元不会让母亲受那份罪。   母女俩的日子就这么将就地凑合着过下去。可是时间一长久,宿舍成员开始 埋怨。她们长这么大,爸爸护着,妈妈围着,要什么有什么,愣没见过穷到这份 田地上的!经济上悬殊巨大,又弄得一屋子老人味儿,宿舍成员对这母女俩产生 了厌恶。不久,埋怨的声音传到了校方。校方开始介入,以加强管理为由,通知 杨元元尽快将其母安置在别处。杨元元此时想到向学校寻求贫困救助,希望通过 学校的力量帮助其母找到安定实惠的住所。学校遂安排了一间屋子,但是月租超 出杨元元的承受范围,杨元元恳求校方再便宜点。校方的答复是:“没钱?!没 钱还在上海读书?!”   生活所迫,母女二人诚惶诚恐,迫于学校的淫威,无奈出去找房住。没有钱, 只能找毛坯房将就过活,屋内什么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母女俩整理 好铺盖卷,就算安了身立了命。到了冬天,母亲睡在地上冻得直发抖,女儿只能 压在母亲的身上传递体温。屋外的灯红酒绿,屋内的寒酸赤贫,杨元元的心开始 变凉。   在陋室里住了几天后,杨元元带着母亲去宿舍浴室洗澡。任何移动物体进出 大楼,哪怕是一只苍蝇,都难逃管理员的法眼,她是上海这座大都会的宿舍楼管 理员哪!她是校方不动资产的守护神!母女俩刚迈进宿舍楼,管理员就应声而至, 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把杨元元的自尊心践踏得支离破碎。杨元元搀着老母, 退回到那个冰冷的世界,那晚杨元元没有合眼。   第二天,杨元元在宿舍盥洗室的水龙头上,绑了两条毛巾,勒住自己的咽喉, 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了解了自己悲苦的三十年。当天,事件见报。在杨元元 生前的日记中,人们发现上面写着:“人,可以被毁灭,但不可以被打倒。”   看着杨元元的照片,很难想象,在上海这样的高消费、快节奏的国际都市环 境中,一个相貌平平、衣着简朴、无资无本、拖家带口的大龄女性该怎么生存下 去。   事件的前后在梓游心里不断明朗,那段时间梓游一直活在杨元元的阴影里, 但是周围的其他研究生似乎无动于衷。难道是自己情感丰富,神经过敏?杨元元 没有违法乱纪,也没有僭越任何政治与道德原则,希望靠着“知识改变命运”的 理想立足这个世界,这样一个好人,可世界抛弃了她。或许这就是“物竞天择” 了吧。他开始逐渐对周围人的良知、教育的意义产生了怀疑,但就是找不出这个 社会病态价值观的根源。即使找到,他也无力扭转。这是个靠资本运作的世界。   以梓游那时的认知水平,当然不能一眼洞穿问题症状背后的症结。通过这件 事,他只是隐隐地感觉到,在他的世界里,文凭已经不再是人—一个真正意义上 的人—的追求。他要和大学生、研究生扩招带来的文凭热,决裂。他的内心产生 的这种反抗思想,这给他的情绪带来了恶劣的负面影响。然而,他毕竟是读过书、 接受过道德法律约束的人,他没有做出危害社会、伤害他人的事。当时,社会上 危害社会安全的事件,层出不穷,持刀伤害孩子、焚毁公共汽车,动辄十几名无 辜受害者死亡。对于这些事,一方面他十分同情这些犯罪事件的无辜受害者,另 一方面他也明白一定是事出有因。他知道,人与环境是一对矛盾体。人在不适应 环境的情况下,如果心理承受力突破了极限,人的破坏欲就会激发,并产生强大 的精神力量,支撑这个人的行为。人的精神力量不可小觑,如若不找到适当的发 泄途径,轻则自杀,重则杀人。   梓游遭遇到困境,和导师沟通。这个导师每次和梓游讨论,前前后后总是那 么一套,正过来说,反过来说,这个那个,没实质的一通屁话。梓游不忍心搏人 面子,只能点头,突然实在是受不了学术噪音,把话题岔开到《资治通鉴》和 《红楼梦》,这导师居然批评梓游,“你看的什么邪书!”于是赶紧向院长汇报, 说,“问题找到了,这学生回去尽看邪书,不看学术!”   至于退学还是延期,梓游已经无所谓了,只不过一定不能让父母知道。但是 他不愿意去挽救。很简单,没有意义的事,他做不来,也做不好。   梓游今天这个地步,大概有几方面的原因。一,学界浮躁。拉帮结派,拉山 头结圈子。师生关系,功利化。书评是擦鞋的,吹捧。风气坏了。梓游对中国学 术极其憎恨的态度,在学术界没有看到榜样和目标,一个抄袭之风盛行,创造年 利润几个亿的中国学术,导致他排斥学术“著作”,没有学术“基础”。这倒腾 出了不少时间让他去读真正的好书。二,完美主义情节让他写不出自认为完美的 论文。三,奥运后心理综合症。   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同学发过来一条短信:Michael Jackson死了。   十五、凋零的黑色费多拉   梓游只相信一个人,梓游相信他的英雄,坚持了15年。2005年法庭宣告无罪 的那天,梓游第一时间亢奋地向手机里所有的人发去短信。那一刻是无理黑白之 战的终结。但在MJ死之前,梓游已经有半年没关注他了。梓游已经慢慢从MJ的影 子里走了出来。梓游曾模仿他,但梓游渐渐明白要做自己,不做谁的影子。只是 梓游不能相信,MJ死前一天的晚上,梓游还偶然地关注了下MJ,他的TII演唱会 离开始还有17天。他记得那个鲜红的数字17。可事实是他居然死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所以那15年好似弹指一挥间。他死了。梓游的痛 苦无限地延续。每当梓游回想那15年那些快乐简单的日子,他就觉得时间好短暂。 连续十几天的悲痛,独自一人默默流泪。MJ冥寿那天,他为MJ写了首悼词。   维:   公元二〇〇九年八月二十九日,先王冥寿,吾等当缅怀先王不朽功业,泣血 以寄哀思。   吾乃八〇后,逾弱冠,近而立。遥想昔日先帝创业奔走之时,吾尚未生。吾 生后,幸遇国门开放,于舞勺之年,方得见先帝之无上尊容。不见则已,一见实 获吾心,遂追随先帝光环,至今十载又余三四矣。吾幼年不通事理,鲜晓避讳, 仿效先帝吟歌起舞。今长大成人,深知仿效虽未尝不可,然分清场合时令为前提 必须。吾虽愚笨,然忠奸能辨,远小人,近贤神,故仰尊先帝甚如仰尊家父。家 父尚在,然先帝驾鹤西去,吾逢念此,肝肠寸断,痛心疾首。先帝出师未捷而身 先死,复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吾夜不能寐,遥望先王遗容,泣血宵呤,实乃情不 自已,空悲戚!   先帝之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先王天籁之音,雌雄莫变,真假交融, 登峰造极。作为西洋文化之载体,其曲作品播于天地四方,响应遍布全球。吾中 国人于开放之初,上至耄耋,下至垂髻,得其乐而萌懂之,心中战栗,不禁扭动 身躯,大声齐呼:极乐世界落于西方乎!   先王之遗德,千秋万代,万古流芳。大音希声,大爱不言。一言敝之,吾等 将不懈于内,忘身于外,呼喊治愈世界,播洒先帝大爱于凡间,完成先帝四海一 家之夙愿,以慰先帝之德于云端之上。   他对学校的恨、和对MJ的爱,用一种极其可耻而又刺激的方法得以发泄—— 他居然偷了学校所有MJ有关的书和杂志。偷书,大概也只有雅贼能干得出。   对书没有感情的人,不会去偷书;不读书的人,不会去偷书;偷书,是爱书 爱到了极致。在对论文学术极度愤恨的抑郁中,梓游只有通过泡图书馆,与伟大 书籍交流,获取共鸣和温暖。那段时间,梭罗赋予他自由的人格,罗兰赋予他博 爱自由的精神,塞林格赋予他神经质的气质。他突然冒出了要把MJ的资料全部夺 走的精灵想法。TIME,NEWSWEEK有MJ封面的外媒杂志,全部统统被梓游收得。偷 书可是真的刺激,李幼谦、吴宓、吴宇森、陈卓都偷过书。   偷书的刺激之处,不在于思前想后该不该偷,而在于把书揣进怀里的那一刹 那!那一瞬间,心扑通扑通,血注直朝脑袋上涌!镇定几十秒,确定无人发现, 眼睛大胆地看着管理员,大方地走开。   偷貌似见不得人,但偷MJ对梓游是一种精神慰藉。图书馆鲜有学生光顾,一 本本期刊杂志就那样白白地被搁置,被尘封,过了期,被人打包,被贱卖,被付 之一炬。他把MJ偷回自己身边,一本本MJ的遗存,就可以远离尘埃。   这违背“道德”宵小之徒的行为,却是打破规则、获得精神自由的胜利。梓 游欣喜若狂,他独自坐下,捧着偷来的MJ——这一刻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即便把 全世界的MJ遗存都据为己有,剩下的也只有追思的眼泪,无可挽回。   同年,塞林格病逝。愿意并能够改变世界的人都已死。他不再有朋友。世界 已经落入魔鬼手中。   十六、最后一次演出   学术不合作,精神领袖的纷纷离去,让梓游成了现实世界中的孤独亡灵。但 这孤独灵魂是自由的灵魂,他是动机善良,慷慨为怀的个人英雄主义者,他是 “受苦而奋斗、必将战胜的自由灵魂”(罗曼?罗兰)。   梓游不仅成了他导师的累赘,而且成了整个学院研究生教育工作的反面教材, 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学生,是个不听话的学生,是个没有前途的学生。所有老师都 对他剑拔弩张,嗤之以鼻,在这个圈子里,梓游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对待这个不 守规则的人,要坚决给予打击。   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音乐学院的老师找到梓游,让他跟随校艺术团赶赴门 岛进行一场艺术交流表演。这个老师叫何老师。   梓游本科的时候,模仿MJ舞蹈,惟妙惟肖,近似程度精确到每一个旋转分解 动作。这给何老师留下了印象,但梓游不认识他。自从MJ死后,梓游就把过去的 那套表演行头压在箱底,人去弦断,以此怀念。已经何老师竟然主动找到梓游, 让他去和别的院校艺术交流,让梓游吃惊。   梓游说, “谢谢何老师还记得有我这么一个人。说真的,何老师,我已经不 跳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舞那段了。没人能懂。我也不想说。谢谢你。”   何老师说,“我理解。可你一定要去。我也算是半个搞艺术的,艺术是直通 心灵的,我猜想你心里也有把这次表演当作谢幕的打算吧?把MJ的理念传递给外 界,再舞这最后一次,好吗?我和你一起把背景音乐重新调整,再把动作再抠一 抠,把效果渲染到极致!你知道吗,伟大艺术要通过模仿传承,MJ的舞步从很多 50年代的舞者身上都借鉴了灵感元素,模仿、再升华!比如Bill Bailey 、Fred Astaire、Earl Tucker,都是MJ的老师。”   何老师如此博学,梓游自然产生敬意,他今天才知道,MJ也有自己的老师, MJ也会模仿抄袭别人。但不同的是,大师的模仿能把简单的东西升华,这是和拙 劣模仿的本质区别。   梓游被说动了,没经过院领导的审批,私下同意了老师的邀请。表演在紧张 排练,学校国际交流处出境手续也办理妥当,就差院里的一个盖章了。可是院领 导能同意吗?能放行梓游,让他出境表演吗?   梓游请示院领导吾院长,他的批复是:不准。   这个吾院长,梓游在本科时候就有些印象。总体来说,还是正面居多,但负 面也不是没有。南大博士毕业,研究莎士比亚作品,这样的出身,梓游还是很敬 佩他的,本科就曾经选修过他的课。像所有老师上课一样,吾院长上的课有时也 是照本宣科。让梓游最无法忍受的,就是吾院长一个人没完没了地念着莎翁作品 和那些越描越浑的脚注。吾院长就像脱衣服一样,每念完一行,他自己就轻松一 点;可梓游却轻松不起来,没听完一句,他就糊涂一点,越听越糊涂。最后吾院 长的包袱抖光了,讲台下面一点声音没有,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过有时候,吾 院长也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活跃一下气氛,讲讲他的人生观点。他尤其信奉基督, 他认为上帝是公平的,于是他就想把道理讲得深度一些,以显示自己有慧根,但 是每次讲,每次都那么浅显——不过,浅显有浅显的好处,那就是底下的学生终 于能够听懂了。“上帝是公平的,你有钱了,你的家庭就必定有不和谐的地方。 对吧?”众学生都点头称是,只有梓游远远地坐在后排,托着腮,观察着这个课 堂。   梓游被当头一棒打回原形,心里实在是恼怒,心想,“草你这个虚伪的人文 学者!”不过梓游可是一点都不怕,他早就下了一招先斩后奏的棋。这次出境艺 术交流,是学校支持的活动,国际交流处不受各个学院的管辖,反正名单早已定 夺,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学院的一个章,只是形同虚设的傀儡。梓游二话不说, 掉头便走,心里高兴:“妙极!这回看你这个外语学院和国际交流处如何斗吧。 哈哈!”   果真,国际交流处此次负责人王老师开始和这个吾院长进行交涉,最终把事 情搞定。   王老师是梓游研究生阶段唯一尊敬的老师,他独来独往,风度翩翩。王老师 在文学理论批评课堂上,毫不隐瞒地批评过大学整合的弊端,并揭露所谓大学整 合、搞博士点幕后的黑暗——“太肮脏,就是钱权交易”。让人咋舌的是,王老 师的博士学位至今没有拿到,已经拖延了好几年,据说是和导师的意见不和。梓 游猜想,王老师绝非肚子里没墨水的人,他岂是和自己一样的等闲之辈?莫非王 老师也是看不惯这当今的学术?梓游愈发对王老师产生了好感。   王老师把事情解决后,单独找到梓游谈话。王老师之所以找梓游谈话,是对 梓游有一定的了解。早在这次出行之前,梓游在非常苦闷的时期,曾给王老师发 过一封邮件:   王老师:   您好   我是梓游   成绩很糟的那个   以前书不进脑,现在终于后知后觉。像您这么牛的老师也没把我这顽石点开。 可能没到时候,现在好像开窍了。   特来请教几个问题,您可不可以给学生指个津:   如题,据说,流浪小说起源于西班牙,是在社会不稳定时期非常盛行的文学 体裁。单车、摩托小说本身也有流浪的精神,如果写得好,也会有非常叛逆的风 骨,在当今这个样时代,我觉得如果能写出此类题材的好作品,功利地讲,一定 会受关注。我喜欢流浪、单车题材,今天一上网,看到一个人书都出来了,我没 看过,不过大概能猜到什么内容,因为毕竟大家经历差不多,只不过想用文字把 经历伪装起来的人少。   因此要做到不同,只能考虑在中国环境下最不可能的摩托小说。我查了下, 国外早就有好多。在国内玩摩托的大有人在,把它玩成文学的应该很少见。   我感觉这三个方式都是一个流浪类型,只不过方式不一样,分别用脚,单车、 摩托车。与其说他们在找寻什么,不如说是在逃避什么。最著名的就是INTO THE WILD这本纪录体的一本书,主角ALEX SUPERTRAMP(真实原名Christopher Johnson Mccandless)为了寻找终极自由,脱离现代工业社会,独自流浪到荒野 生存,最后死在ALASKA的森林里。这是真事,10年后该书被改编翻拍成了电影。 我可能比较幼稚,没档次,但是如果您有时间,我还是希望您能先看看这部电影 或者书。这个ALEX几乎超越了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的霍尔顿,甚至超越了塞林格。 ALEX和塞林格的共同点都是对人类社会愤世嫉俗,最后他们似乎都是精神出了点 问题,我怀疑是不是‘本我’受到压制了。   我想听听您的看法。   1. 作家是不是大概都有点故事或者经历,精神上有别于一般人的?我感觉 大概是。   2. 您爱写作吗。   3. 可不可以交流一下您的观点,哪怕随便几笔就好,我不怕打击 ORZ   希望不要见怪!   祝好   过了几天,在梓游失望地以为王老师不会回信的时候,王老师回复了。大概 内容是:   梓游,你好,这几天一直在忙,没有回复你的邮件。   你说的流浪小说,我不是很了解。但是有一点,精神的力量是强大的,它可 以支撑一个人的一生。前提是,他是个自由的人。   这次书信交流之后,没想到艺术交流把梓游和王老师带到了一起。因此,王 老师知道梓游思想可能有波动,于是找到梓游谈话。去之前,梓游几乎能猜到会 谈什么内容。不过,能和王老师谈话,就有思想自由碰撞的机会,他高兴多于哀 愁,他好像得到了唯一一个潜在的支持者。   “梓游,你是怎么了?不要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不要和现实过不去。”梓 游没想到王老师第一句话就是泼冷水,把梓游的希望一下子浇灭了。   “王老师,我。。。”   “屠格涅夫说,年轻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自己其实 是多么渺小了。静下来写论文!其实这有什么难?不需要你去创新!说创新那是 假的!”   知道了王老师的善意,梓游乖乖地点头。   “我已经跟你们院长说过了,你可以去,不过你要把自己的事情解决好,好 吗?”   “谢谢王老师!”梓游眼神中有一丝死灰般的颜色,他看了下王老师。   “好了,你回去吧。”王老师能做的只能是这些了。   梓游又有了期待,他期待把最后一支舞跳好。   他把曲目定为“未来的过去”。这个名字也许只有他自己懂——那过去的时 光,永远不会再重来。   未来的过去,燃烧了所有美好的记忆,结束。   十七、不予答辩,必须延期   截稿日期一天天地逼近,梓游就像汪洋里的一只帆舨,脱离了母船的护佑, 在暴风雨里独自摇曳。宿舍其他成员都在贪黑不起早地修改着他们的大作,这给 梓游的心灵带来了不可忍受的巨痛和压力。他们完全不知道梓游的境遇,因为他 从来不提起这件事。那天,就在盲审交稿日期临近期间的一天早上,梓游一睁眼, 他的一个室友就像发现了八卦新闻一样,仰着个好奇的脑袋,对着床上睡眼惺忪 的梓游说,“梓游!嘿!你知不知道你昨晚说梦话,喊得惊天动地?!”梓游心 里十分清楚,发生这样的事,对他来说并不奇怪,他的精神压力实在是常人难以 想象的。他故作镇静了两秒种,不想再搭理谁。   梓游此刻已经很坦然,大有视死如归的坦荡心态,不过,他还是有些顾盼, 希望事情能顺利或者有利好的转机,但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顾盼什么。他 就像在等待戈多,戈多是什么,他很茫然。他明白,事情要发生转变,这纯粹只 是幻想,实在是一厢情愿。   今天他打算把延期相关手续办掉,把这所有烦恼暂时都了结,哪怕暂时喘口 气也好。了,则好;好,则了,一了百了。他跑到研究生处办公室,门口这么一 张望,里面坐着5位老师,2个学生,各自睁着眼睛对着电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梓游见办公室人多,难免心里纠结起来,毕竟,延期这种事不光彩,人又这么多, 怎么开口是好。不过老天对这个绝望孤独的人,总算是网开一面,钟老师的办公 桌离其他老师很远,这样他死得不会太难看。梓游便进了门,来到钟老师面前, 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旁边的老师,一边低声对钟老师说,“钟老师,”他把声音压 得不能再低了,生怕隔墙有耳,他纠结了两秒,才又接着说,“研究生延期毕业 手续怎么办理?”梓游感觉时间突然凝固了,那停顿的两秒,是他一生中最难熬、 最漫长的两秒。“嗯?”钟老师微微蹙眉,似乎听出了这个问题的画外音,配合 着低声对梓游说,“怎么了?你不是前两天申请答辩了吗?论文出问题了?”   梓游是很少和老师打交道的。他总感觉他和老师、辅导员之间有一层隔阂, 他总是尽量减少和老师接触的机会,出入学院办公楼的时候,能躲就躲。他也知 道,这是一种心理障碍。这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是分不开的。他幼年时期遇到了最 可怖的老师,他们对学生体罚,对学生施加心理暴力,殴打他们,贬低他们。   梓游这才注意到,钟老师虽然远远看上去皮肤白皙,长相也不差,但是走近 一看,一根根白发布满额头,不大符合她的实际年龄。这应该不是少白头,梓游 心里想,一定是工作操劳过度。梓游这么一想,竟然对她有了那么一丝崇敬。梓 游也不敢多问,即便他心里想关心一下钟老师,让她注意休息,他还是觉得似乎 没有这个必要,而且他也怕好心却说了错话之类的蠢事。他接过钟老师的话,轻 声说,“导师不让送审论文,只好延期了。”“怎么,抄得太多了?”钟老师似 乎深谙研究生论文的道道,毫不遮掩,非常自信,试图把梓游的心思看穿。梓游 感觉自己就像个三岁不懂事小男孩,被一个陌生阿姨脱了衣服,摁在澡盆子里洗 澡,什么都被看见了。被这么轻易地看穿,对梓游来说似乎是种莫大的耻辱。梓 游稍稍放大音量,脱口而出, “怎么可能!我都一个一个字自己敲出来的!” 说完,他向旁边其他老师那边扫了一眼。可这下他后悔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 的论文里的确有一页是直接抄了的。他撒了谎。可是话既然说出去,就是泼出去 的水。钟老师听梓游这么一说,又抬头看了看梓游的眼睛,觉得这孩子很可信, 不像信口开河的那种孩子,推心置腹地对梓游说,“我们学校这个硕士点是第一 年,我还不清楚延期答辩的具体操作流程。你应该和导师再商量一下,把论文搞 搞好,送出去盲审。盲审不通过,是一码事;你不送去盲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那是你放弃了机会,你也不死心啊。你放心,对我这边的学位管理工作没有影响。 你还是先回去考虑考虑,尽量把论文送出去。”梓游越听越觉得这个钟老师还蛮 不错,挺会替学生着想,便言听计从,谢过钟老师,匆匆告辞。   事情的确发生了变化。原本是要办延期手续,英勇就义,竖着进学位办公室, 横着出学位办公室,现在却又出现了根救命稻草。虽然梓游是个脸皮薄的人,依 他的本性,他断然不会想为这些世俗的事情奔走,看人脸色不是他的特长。除了 他非常敬仰的人之外,在他眼里不过是些凡夫俗子的人,他都是白眼相加,一句 废话不想多说。然而这次,他想主动一些,把握这最后的机会,他打算找到吾院 长,听听他的意思。   正值上午10点,梓游拨通院长办公室电话,无人接听。于是他就跑去学院办 公室,找陈主任要院长的手机号码。来到学院办公室门口,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 梓游看见门后一步地有个影子,他敲了三声门,朝后退了一步,等待开门的人是 谁。梓游退后一步,完全是出于他的素养。他生怕他会吓着办公室里的女老师们, 他怕她们会觉得他冒冒失失,不懂礼貌。门开了,是陈主任。“陈主任早啊。” 梓游抢过话茬,主动问候她。梓游完全知道怎么应付像陈主任这样的办公室主任, 他要做的,就是必须主动殷勤地和她说话。“呦,梓游啊”,她习惯性地从头到 脚打量了一番梓游,从那眼神里,梓游感觉到了挖苦和讽刺。“论文搞怎么样了 啊?好像听说还是有问题嘛。你到底怎么搞的?!”打量好了,陈主任就开始说 话,一边走一边像里面的办公间走去。梓游能感受到月老师的存在,但是这个时 候他只能跟随陈主任乖乖地来到里面的办公间。“恩。。。我这次是来朝您要吾 院长的手机号码的,想找他问点事情。。”   抄到号码之后,两人开始谈起话来。陈主任说话还是那么刻薄不留情面,言 辞中对梓游总是带有那么些轻视的味道:“你看你搞得,之前我不是跟你谈过话 了,让你好好弄论文的?现在你弄得我们整个外语学院都很丢脸!”   “是的,我很抱歉,但是我已经尽力弄了,水平实在是有限。”   听了这句话,陈主任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她心里清楚,梓游这个学生 对现在的学术风气所抱的排斥心态,还是没有彻底的纠正。陈主任曾经对他谈过, “你就是再瞧不起现在的学术,你就是再认为他们是垃圾,你也要写啊,大家都 是这样,社会就是这个样子。你必须要毕业。”现在看来,都是白说了。梓游感 到了一种胜利的快感,他索性一不说,二不休,他心想,反正脸已经丢了,已经 被你陈主任和所有人看不起了,不如挺直了腰杆,痛痛快快像个男子汉一样说话, 他继续道,   “人的二十五、六岁,都要经历点劫难才能成长!”说完,梓游突然觉得这 话有些自负,于是他赶紧加上一句,“我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然后,他无 奈地堆起一个笑容。他觉得这样会中和一下先前的自负狂言,但是仍然能表现出 他的自信。   “嗯,今后做事情要吸取这个教训了。”梓游感觉,这是陈主任破天荒第一 次说出这么暖人的话来。梓游这次表现出的自信,看来已经打动了这个刻薄的陈 主任。   其实他本来还想接着说,“许多文学大师,像托尔斯泰、杰克伦敦,他们在 这个年纪,甚至更小的时候就经历了很多磨难。对有些人来说,有负重才能前进 得更远。”可是话刚到嘴边,他却咽了回去。他悲哀地想,跟陈主任说这些,有 意义吗?   走出办公室,梓游找到了吾院长,结果仍旧是:不予批准。必须延期。   十八、等待答辩的日子   梓游一个高中同学的QQ上写着,“节日快乐,毕业快乐,滚蛋快乐”。这位 高中同学,人家读的是名校。   5月末那阵子,感冒刚刚好,梓游随学校表演团一行人去了趟门岛,追求他 的艺术理想。用梓游自嘲的话说,狗也有它得意的一天。现在他又回到了牢笼。 这不到一个月,梓游又不小心着了凉,浑身不得劲。也难怪,自从进入了2010年, 地球气候忽冷忽热,过完冬天,直接夏天,这样的异常现象,让即便智商只有20 的人,也会联想起2012的惊世预言。梓游深信这一点,并把这一观念付诸于他的 行动。他开始得过且过,他开始追随自己的意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宁静的初 夏,一到傍晚,梓游就积极地去健身房健身,之后痛痛快快冲个热水澡,换上宽 松的衬衫,抱起自己爱读的书,一个人消消停停地往自习教室走去。穿上那件宽 大的粉色牛津布衬衫,搭上原色的牛仔裤,衬衫的后衣摆盖过自己的屁股,梓游 很喜欢这样,即便这在那些哈韩哈日的少男少女眼里看着很一般,甚至很土。然 而这给他一种美妙的幻觉,因为他们哈韩哈日,可自己是哈‘佛’的,就跟自己 真的是在哈佛大学读书一样,梓游每次这么一想就禁不住想笑,笑他们的无知, 笑自己的迂腐,笑自己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沙粒,一身学院派的打扮又能代表 多少学识呢。   就是这身穿戴让他中了邪风。气候忽冷忽热,他的特质也随之共振。刚冲完 热水澡,傍晚一阵邪风拂过,燥热的体制一下子受了刺激,像突然被淬了火的铁, 扑哧一下,热气升腾,驻扎在体内的免疫之气也像受了惊的魂魄一般,离了体。 时隔刚一月,旧病复发。之后的几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就在他感冒的几天里,其他应届毕业生已经开始风风火火地准备答辩,个个 喜气洋洋,深深地为自己是个XX大学的硕士生而感到骄傲。   这天,院里辅导员一大早组织毕业生开会,九点。梓游十分不情愿地从床上 爬起,万分不乐意地去。要不然怎么办呢,虽然他憎恨规则,恨不能把规则砸得 稀烂,但有时候得按规则办点对生命本身并无意义的事。离办公室还有十来步, 那头儿已经传来男男女女和不男不女的声音了。梓游不禁心里一皱,眉梢一紧。 脸上一点表情没有,梓游走了进去,装作没事人一样,只是眼睛俯视着地面和周 围的一切杂碎。“哎呦梓游,好久不见了啊!”“能不能说得更俗一点?”梓游 心里嘲笑到。“呵呵,是吗?我可是天天记着你的音容笑貌呢!”梓游对这个大 脸姐说道。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心里又加了句潜台词,“你的脸真的越来越大了。 富裕了!宽屏了!”大脸说道,“真的是好久没见你了!”我X,请问你能不能 说得再俗一点?这明显是为无话可说而说的套话。一个标榜着自己是研究语言的 人,说套话也就罢了,可说出的套话竟如此生硬,毫无变通,梓游心里又是掀起 一个大浪,恨不得直劈盖到对面那张虚伪的脸上。因为那是一张真正俗不可耐的 大脸。“嗯,是啊!”梓游哼哼道。   “咦?你来啦?门岛之行怎么样?好玩吧!”另外一位大龄女同学过来见缝 插针。   这个女同学,来头可不小,肩负各种头衔:本校大学英语老师,同时又是本 校培养的研究生,前任院长的儿媳妇。长着一双大眼睛,可是眼窝深陷,面颊瘦 削,皮肤蜡黄,“刻苦”的学习和“繁忙”的工作,好像把这个人给榨干了似的, 总之气色总是不好,至今也没有小孩。可是这看似行将就木的躯壳下面,却包裹 着一个死皮赖脸求生的灵魂。她没有口才,却有的一嘴口水,能说得一大串内容 空洞、毫无价值的长篇大论,哼一哼,哈一哈,一堂课就混下来了。否则,怎么 能在课堂上撑足四十分钟?这是如今干老师这一行当求生的必备之技。她不是北 方人,却老是故意把“行”字的后鼻音凸显得那么浓厚,就是这么个声音:“行 昂!”,以此炫耀她标准的普通话。“行昂,行昂!好的,好的!”梓游一听见 瘦削女的口头禅,就好像孙悟空受了紧箍咒,难受到想把自己的心肺挠出来。   “我在学校网站上看到你的呢,演出拍得还挺好的。”瘦削女接着说。   梓游不便多提此事,因为他明白这个时候他是最没资格张扬的人,何况他更 不爱张扬。之前吾院长不肯放梓游出去演出的事,这个瘦削女一定知道个八九不 离十,这点梓游心里跟明镜似的。“嗯,谢谢。”这是梓游最安全的回答,越少 提越为妙,过去就让它过去了。再说,这个同学鸡婆得很,什么家长里短都能啰 啰嗦嗦扯个没完,不然怎么能干老师这行呢。   “什么演出?”兰花指一脸茫然。兰花指今天不苟言笑,看上去异常“低 调”。梓游了解得很,准是又遇到什么让TA(究竟是他,还是她,笔者至今十分 困惑。中国的文字不外乎男人他女人她畜生它,可是遇到这种不男不女阴阳怪气 的人间极品,连博大精深的汉字也捉襟见肘。算了,就用兰花指或者TA来指代这 位阴柔的男性吧。)高兴不起来的事儿了。“没什么没什么。”梓游赶紧把接下 来可能产生的话题掐掉,抖了抖身上的阴晦之气。   跟所有会议一样,这又是一场不能按时进行的会议。9点10分,会议在叽叽 喳喳声中开始,还是张老师主持工作。他真是一点都没变,大概是整天被外院女 生所包围,受了滋养,竟活得越来越年轻。梓游心里想着,抬眼这么一看,不经 意地发现会议室墙上赫然横挂着两幅横条,上书这么几个大字,“敢问通大谁笑 傲,外院女生领风骚”。梓游笑了,朝后一椅,仔仔细细端详着这么几个歪瓜裂 枣的大字,认认真真揣摩着它们组合起来之后的用意,和外院里的现实风气。   会议主要是毕业生答辩、离校的相关事项和办理离校手续。每进行一个议题, 都会有小班长强势的问询。那听上去真的像是民主的声音,籍着民主的意愿,她 的腔调在这三年里变得愈加的刺耳、蛮横。这蛮横的背后,大概还有一个至关要 紧的原因--她是院长带的学生!   “我们入党转正日期是什么时候来着?”小班长带头,和其他几个预备转正 党员开始拼命回忆她们红色的过去,之后一致认定是6月14日。张老师不失时机 地说,“你们自己转正的日期自己居然不记得?”记不得入党转正日期,在学生 中其实是常有的事情。不知道是这些年轻党员们的记性是一代不比一代强了,还 是根本没把入党当成一件要紧的事情来办,总之,他们各自的出生年月是不可能 像这样还需集体讨论一番的。这就难怪张老师的话里带有批评的意味,她们不把 张老师带领的学生党建工作搁在眼里,他能高兴?于是他又以专业的角度附加了 一句,“你们6月13日期满呀!”没想到,这么一句专业的话,又把小班长他们 搞得晕头转向,小班长又嗷地一声:“那到底是13还是14?刚才不是说14吗?” 张老师立马义正言辞,险些慷慨激昂拍案而起,可他还是抑制了情绪,“13号期 满,14号转正!”边说,边低下头看手里的材料,脚底下不住地抖抖瑟瑟,不看 着她,以此尽力掩饰对她一副不屑的神情。小班长刚才还伸出老远的脑袋,方才 还高傲得很,此刻只好缩了回去。   那边几位还在为入党材料迁移问题抓耳挠腮,这边几位就论文评分的结果, 聊得热火朝天。瘦削女问大脸,“你得多少分呀?”大脸刚才还嘻嘻哈哈,眼睛 鼻子嘴恨不得快要皱到一起去,听了瘦削女问她多少分,大脸立刻恢复了原状, 顿时一脸的正经严肃,“两个90多。”说完,手里没事找事地拉了拉手提包的拉 链,拉开,又合上。   多么低调,多么虚伪!这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这时她却像丧了丈夫一样, 一脸的假狐悲,在众人面前遮掩自己内心极度膨胀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啊,最高的就是你了吧?我一个80多一个90多。”瘦削女自报家门。   梓游发现,瘦削女这个人,她总是善于获得信息,让别人锋芒毕露,同时充 分地保护自己,接着又适当地表现一下,以证明自己虽然不冒尖儿,但总是顺顺 当当,谁都甭想让她矮几分。狡计多端,精于算计,正如她尖尖的下巴。   兰花指这个时候来了句,“我也一个80多一个90多呢”,说完又来了句更绝 的,他说,“因为大家都晒分数,那么我也晒晒吧!哼哼…”似乎要让大家明白, 他这么说,不是自己争奇斗艳,而是十分符合在场的逻辑。多么高调,多么伪娘! 这个比梓游大3岁的兰花指,对分数有一股特别的病态追求。在梓游本科的时候, 他们曾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兰花指:“明天我要考大外6级了呢。”   梓游:“你应该早就考过了啊。”   兰花指:“恩恩恩。。。人家要再考一次,人家上次考得太低了呢,才590 多分,哼哼哼。。。”   那时候的梓游,听罢之后,不禁对他的敬仰如滔滔江水。不过现在,梓游听 完差点没晕过去,对他的恶心也是无以复加。梓游现在才明白,本科时这位兰花 指学长的室友们为什么都躲着他,不搭理他一句话。   “下面把你们离校的各项安排说明一下,XX号还书,XX号注销学生证,XX号 医药费报销,XX号拍毕业照...你们每个人都拿到毕业生登记表了吧?哦,梓 游,你就不用拿了,你还要继续留校学习对不?”张老师话语委婉,尽量用些好 听的词来疏导梓游的情绪,可大家都听得出那意思,不然她们怎么会笑得那么开 心呢。“呵呵梓游还要继续学习,要好好学习哦。”瘦削女又开始鸡婆,不讲几 句就对不起她那副尖嘴猴腮。梓游没说话,也没有起身离开,尽管他此刻万般无 奈,他也丝毫没把这种感受表现在脸上,他不哭也不笑,他继续和她们共襄盛举, 只不过这盛举是属于她们的,而他只是空气。   “你们的毕业照硕士服要派几个人去拿,你们的,还有导师的。”张老师继 续交代毕业后事。“导师还有啊?”大家一齐大声惊呼,只有梓游在一旁冷眼旁 观。   作为北通大学第一届光荣的硕士毕业生,她们可从来没见识过那些繁文缛节, 在她们的潜意识中,那派头,似乎在名校才有。殊不知,南通大学的“形式”和 “面子”,上级是多么得重视啊。不管“里子”怎么样,一定要把“面子”做好 喽!这样才会有更多的学生慕“名”而来!瞧,咱们的学生,咱们的导师,多么 的有模样!   “衣服可能比较多,”张老师提醒大家,“要派几个人过去拿”。小班长顿 时来了精神,对着梓游就叫嚣起来,“班里就你这么一个男人,你去!”   梓游见这个胖子如此挑衅,便毫不相让,“我才不去,总之又轮不着我拍 了!”   说罢,梓游开始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不拍归不拍,为大家做事还是应该的, 只是小班长的颐指气使让他忘了所有的仁义礼数。   “你去会死啊!”小班长把眼睛瞪得溜圆,掐着腰直跺脚。   “会!班里是只有我这么一个男人,没错儿。可我还有事儿!”梓游虽然和 小班长在这件事情上顶针,但是暗中也在配合她,一起臭那个中性兰花指。   小班长这样的口气,难道这二人是情侣或是夫妻关系?非也。小班长这样的 态度对他,完全是因为梓游这个人平时低调,总是笑眯眯,从来不摆架子,甚至 于让别人觉得他好欺负。可没想到,梓游这次一改常态,公然抖威,现场气氛顿 时凝固。可大家又什么都不说,任凭着小班长和梓游两人之间的无理取闹,各自 却又都在想着,反正这照大家都得拍,这个时候谁说话,谁就得去挨苦力,挨着 谁的事儿呢!于是大家便都装起了哑巴,连一句劝都没有。   可笑的是,兰花指被如此这般地“羞辱”,任凭被别人剥夺做男人的权利, 却一声不吭,仿佛TA不是男人,自己早就默认了。只见TA像个古典美人一样,二 郎腿姿势,两手听话地搁在同一侧,正羞答答地自我陶醉。   事情到这里也差不多了。梓游起了身,和大家伙儿打了声招呼,然后先离开 了。张老师见到班级此等内讧场面,为难地笑了笑,不予干涉。   后来,剩下的这些毕业生,还是决定一同前往取衣服。   当一个群体中出现一个异类,其他个体就会异常地团结,以排斥那个异类。   颠扑不破的自然真理。   十九、和王老师的聚餐   答辩的日子快要到来,机械学院的高材生们最后的工作就是整理思路、做答 辩PPT。   这周三傍晚,按事先的约定,赴门岛交流演出的一行老师和同学在XX餐厅聚 餐,团长王老师请客。去之前,梓游在脑里已经幻想着,能和那些表演系的学生 互相交流对表演的感受和对艺术的体认,自己也偷偷地总结自己的想法,想好在 聚餐上说些什么,对他王老师谈些他的感受。   十来个俊男靓女围着圆桌,大家又聚到一起。梓游看着他们脸上灿烂的笑容, 再想到自己前途未卜的境遇,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王老师在梓游眼里还是那样和蔼,赋有人文思想,他说,“之前和同学们说 好,回来一定要请大家吃饭,今天终于兑现了。和大家在一起很开心,说话可以 无拘无束,不像陪领导说话还要注意言辞。今天真的很开心!”说完举起杯,大 家也跟着举杯,只是谁都不敢说话。梓游忍不住插了一句半开玩笑的话,“王老 师万岁!”大家莫名奇妙地看着他,王老师也用犀利的眼神看了梓游一眼,没说 话,大家默默把酒送到肚。   梓游心里明白为什么大家如此木然。梓游是英语专业的学生,听过王老师的 英美文学课,了解王老师不仅西方文学知识造诣深厚,而且他敢于讲真话。而在 座的其他艺术系的学生根本不了解王老师的所思所想,他们只把他当成是一个普 通的领导,没有情感上的寄托。在他们眼里,王老师就是让他们不敢说话的那个 “领导”。但是梓游敢说。虽然地位不一样,但在思想上,他和王老师是平等的。 可是,让梓游不甚理解的是,王老师为什么以那样奇怪的眼神安静地瞅了他一眼。 其实,梓游是想大喊,“理解万岁”,而王老师恰是那个理解他的人,他便喊了 “王老师万岁”。要知道,梓游并不是要去讨好谁。   聚餐开始,餐桌上叮叮当当响了起来。让梓游倍感失望的是,话题的中心没 有落到关于艺术的问题上。   晚宴丰盛,梓游当然也同样开心。但是他想说话。他已经很久没想和人说话 了。   “今年暑假我要参加XX模特大赛,”一个长腿女生说。   这个女生从一开始,梓游就挺喜欢。她叫雪玉。她的头,小小的,脸,也小 小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身材高挑,双腿修长,不仅姿色不错,而且和梓游来自 同一个小城。排练的时候,梓游就一直用眼神远远地关注她。她是那么的有灵气, 一举一动都闪烁着他们那座小城的秀气和灵动。在门岛的时候,她给梓游上妆, 梓游第一次那么近距离面对这么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子,连从她那两片红唇里 呼出的气,都是一股清香。她慢慢地,给梓游描眼线,让梓游闭眼,他乖乖地闭 眼;让他眨巴两下,他激动地看着她眨巴了七上八下。   “姐姐我以前参加过这种比赛,得了个亚洲小姐奖。比赛完了,忽然有一天 一个女评委,香港的,打通我电话,说帮我介绍东家,有30万的,有70万的。我 拒绝了,不然就卖给了那些大老板”,大四学姐佳佳说。在座的都沉默下来,没 有人回应。   梓游怕雪玉被泼了冷水不好受,接过话茬说,“年轻人去见见世面,有什么 不好?只要像佳佳学姐那样把握好分寸就OK咯。”雪玉的嘴角终于舒展了些。   其实梓游最反感模特大赛之类的选秀,不是说它伤风败俗,而是这种选秀动 机不纯。国外常有这个那个环球小姐被卖到豪华游艇上从事非法活动的事件见诸 报纸,梓游明白,一切选秀背后都有资本交易。资本家擅长操纵媒体,媒体运营 商山寨外国节目,把这种选秀搬到国内,表面上看是标榜着青春、活力,其实是 达到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梓游想起了那么一句话,only the king can fuck the queen.这跟古代帝王选妃子如出一辙。古代的考官对应选者是望、听、摸 (摸这一步,是替皇上龙手而摸,不仅是判别肌肤优劣,更是以防出现怕痒而狂 笑不止的情况,以免搅了皇上的兴致);现代的选美“专家”们,则是让模特们 脱光了衣裳走两步,基本没超出老祖宗定下的行规。   这些选美背后的道道,在场的估计只有梓游刨过根问过底。而这些道理还别 和那些爱追求美的女孩子讲,讲了也是对牛弹琴。她们会天真烂漫地对你说: “追求美是我的权利!我身材出众,干嘛不去试试?别人还没资格!”所以,不 提也罢。   梓游天生酒量小,一瓶啤酒下肚就会涨红上脸。这样也好,要来酒兴,一瓶 足以;要来诗兴,顶多三瓶。以最少的酒,达到醉酒的意图,这样倒省了酒。   梓游不爱冒尖儿,在酒桌上也是。其他人推杯换盏几次过后,他才站起身来 向王老师举起了杯。   “这次我能和大家一起去艺术交流演出,我知道王老师您做了不少工作,给 你添了很多麻烦,真的难为你了”,说罢,不等王老师回答,梓游一饮而尽。   “这次确实顶住不少压力,是我一定要你去的,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回去 把自己的事情搞搞好。我知道,你太完美主义,这样不好”,王老师说的都是实 话。   “嗯...”,梓游嘴上应付着,心里却固执地坚守自己的城堡,提醒自己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改变他。他把话锋一转,对其他同学说道,“我告诉大家 啊,王老师在我们外国语学院女生心目里可是大师级人物,不知道多少女生为他 倾倒嘞!”说完,在场的女生发出了惊叹地笑声,“哇,真的吗?”   梓游所说的确不假。王老师眸子深邃,饱读中西名著,游遍世界各地,人到 中年,更增添了他的绅士气质,只要去过他课堂的人,都会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样的老师,不多了。   王老师被这么一捧,对梓游也不吝赞赏之辞,“我知道,梓游在本科的时候, 可以说是当时最好的学生,样样都很出色。没想到还有这么大的本事,跳MJ的 舞!”   梓游知道王老师是客气,不必当真,于是接着说“正题”,“王老师,在飞 机上您介绍的北岛散文我看了。”   “什么感受?”   “‘漂泊是穿越虚无的没有终点的旅行’。”   沉默。   他记住了王老师的推荐。演出回来之后,梓游径直去图书馆寻北岛的散文。 来到文学类书架前,抽出一看,《失败之书》。四个大字赫然跃入梓游的眼,顿 时产生共鸣,他惊觉这四个字似乎在预言着自己。“这些年的漂泊,使我远离中 心,脱离浮躁,让生命真正沉潜下来。经历无边的虚无才知道存在有限的意义。” 简单的几句话,道出了梓游内心同样的彷徨,让他想起这些日子在极度绝望中的 挣扎经历。他要继续面对这种绝望的煎熬。   二十、A Cracker Mob   点炮竹、扔蛋和骑摩托,都能让人产生让人兴奋莫名的adrenal肾上腺激素。   学客们共襄盛举的大喜日子终于来到了。毕业典礼在大礼堂隆重举行,满满 一堂子的硕士毕业生,穿着不知道从哪里租来的蝙蝠袍子,头顶方形帽,脚穿运 动鞋,乌压压的坐在台下一片。台上坐着一排和台下不一样的物种,全身是红色, 帽子也是红色,相见着黄色条纹,像一窝骄傲的大黄蜂,检阅着下面他们亲手培 育的复制型幼虫。培养出大批同类,附庸在他们周围,壮大了他们的虫巢,真是 虫才济济!人之异于虫者几希?   梓游手拿事先准备好的鸡蛋,来到了典礼现场。为了表示对虫类的庆祝,他 还特意准备了一挂鞭炮。他走进礼堂,找到空位坐下来,把鞭炮安放在座椅底下, 等待校长的演讲。   一通冠冕堂皇的演讲之后,校长得到了底下热烈的掌声。接下来,大家一队 一队走上前来,接受大黄蜂们他们颁发毕业成虫证书。   突然,有人喊,“皇帝的新装!”,紧接着鞭炮声乍起,现场顿时受到惊吓尖 叫一片,会场当中炸成一团,接着,众人慌乱之中,两声闷响,两枚鸡蛋正中校 长的那颗大油光脑袋,众人又是一片惊呼,地裂山崩,疑是地震,纷纷慌忙朝出 入口拥挤过去。   现场一片混乱,梓游镇静自若地随着人潮挤出了会场,战功彪炳,如旷世英 雄。   一个国家能够为实现自由而战,那么一个个人为什么不能为实现自己而战 呢!!没有枪炮,那就用鞭炮炸掉皇帝的新装!   校方最终查出往肉汤里拉屎的幕后黑手,梓游光荣牺牲,被勒令退学,档案 中永远地记了一笔。他成了教科书里的寒号鸟,到了冬天,没有窝巢,只能浪迹 荒野。而,   他们,   躲在那阴暗角落,   退化;   他们,   留连在蜘蛛网,   束缚!   在历史的进程中,   他们被车轮辗碎,   渗出臭汁和浓浆,   遗忘!   划过天际的飞鸟,   自由地死在风里,   天边的云彩,证明,   它曾此处翱翔!   故事结束。究竟什么是虚构、什么是真实?小说,还是现实生活?心灵的孤 独不能剥夺身体存在的权力…纪伯伦说,“孤独,是忧愁的伴侣,也是精神活动 的密友。”梓游没有朋友,他必得单独生活;但是他知道在他心灵的底里,自由 接近着他。如果孤独,就让身与心为伴:要爱自己吧。梓游,至少还可以爱自己。   布莱顿说,“我相信,逃跑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不只是你在跑,我也在跑, 每个不愿与权力认同的人都在跑。”   梓游逃跑了,从这个社会逃离,逃离体制的高墙之外。因为他爱自己的心, 心随自由。挪威探险家弗里乔夫?南森说,“人生的第一件大事是发现自己,因 此人们需要不时孤独和沉思。”   他疯癫地孤独着,远离高墙。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