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遗忘的方式   雷十一   1   那只是一只很常见的粉蝶。不过时间还没到,要等天完全黑下来,好像这场 需要被黑夜唤醒的狂欢自己在拖延时间。几个听故事的人似乎吓着了,脸色呆滞, 实际上他们只是喝下了太多的酒。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四周的景象却显得更加清 晰,这只粉蝶就悬浮在他们头上。篝火点起来了,有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那只 粉蝶惊醒似地一折,平平伸开翅膀,径直投向一旁的花椒树。   “你的意思是,他爱着的人活在另一个时空?”   他们走了数千里的路,为的就是目睹这种热情而虚幻的传奇,要说服他们换 一种全新的眼光是多么困难。   讲述者微微一笑,但是没有回答。他继续注视着那个黑衣老人。这个名叫三 木洛的老人,从木鼓房前站起来,绕过广场,从寨门走出去,消失在暮色深处。 老人晃晃荡荡,不时朝四周看看,却视而不见,只是在想象中把村寨再次寻摸了 一遭,口里依然念念有词、没人能懂。寨门外花开了又落,旅游者随手扔下的饮 料瓶、速食包装盒散在草地上。那里,几个踢球的孩子正在大呼小叫地奔跑着, 足球顺着斜坡滚落,撞在灌木丛上又弹回来。河谷里的风轻轻升上来,带着潮湿 的味道。顺着连绵不绝山坡、郁郁森然的草木,若隐若现出细条形的雾纱。贴着 灌木延伸的小路直接通往山顶,弯弯曲曲的藤蔓、古树和怪石交织其中,不知名 的虫叫暗中袭来。他看到有人敲响了木鼓。古老的木鼓,这是一种神圣的器物, 因为它是母亲的象征,其起源可以追溯到母系社会。从前敲响木鼓的时候,太阳 正悬空中,人们仿佛听到母亲在召唤,便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战争或祭祀。 可现在不同了,一群身穿节日盛装的年轻男女走进广场,列队盯着这具纹饰凋敝 的打击乐器。鼓声的节奏在缓慢发生变化,惊动一触即发。他们的身影在篝火的 映照下显得又黑又长。他们即将载歌载舞:月亮升起来哟,山寨静悄悄。讲述者 收回目光,用手撑着额头。他的周围,那些规格不一的镜头纷纷伸出来,拍照的 咔嚓声听起来好像一片肆无忌惮的鸟鸣,同时他还听到了稀稀落落的掌声、跺脚 声,以及那些酒喝多了的身体里迸发出的嚎叫声。   鼓声终于停歇,舞蹈的人和观众四下散开。广场上空只剩下了月亮。这样的 场景第二天还将重新上演。空气变得清新了,失去了尘土飞扬的气息和汗味,更 多的罐装饮料和酒瓶被打开,人们散坐着聊天,时不时爆发出哄笑声,令细微的 火焰飘摇不定。对于远道而来的观光者来说,狂欢之夜总是结束得太早。有人重 新提起开始前的故事,像梦一样戛然而止的结局里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令人迷 惑。那人说,开始听的时候,它上面蒙着一层黄昏般的迷离色彩,而在黑暗中, 它竟然逐渐清晰逼人起来。讲述者抿着嘴,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人群和现代社会 重新发生联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停滞了三千多年。同样的,他们身上散发出的 神秘气息,也似乎在等待被下一场凉风唤醒。他本来想回答,置身于不可思议的 苦难和梦想,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这才是你们最终无法理解的关键。最后犹豫 半晌,他还是回答道:“当呈现无所被知觉的时候,它就重新回到自己。”   各种不满意的嘀咕声响起,但他们没有跳起来,证明这只是某种等待仪式的 需要。被一时冲动所鼓励,讲述者冒险地打了个新比方:大地的秘密一直被隐藏 深埋,当它需要显露时,就会从地面上长出一棵树,抽枝发叶,任人撷取,但无 人理睬时,萧萧枝叶就重归大地。   大家惊讶。有人再问:这满山的树,谁又知道究竟是哪一棵呢?   他说,佤族秉信万物都有神灵存在其中,不拘一格,但要注意,它们都在栖 息处生活和娱乐,绝不远出,一有惊动,立即退入深处躲藏。说到这里,他闻到 一股清凉的异香。讲述者补充道,或许那只粉蝶就大有可观?   夜人归去,但在睡觉前还带着倦意忍不住议论纷纷。后来一致同意,明天起 来就去找那只蝴蝶。他们带着这个忍俊不禁的决定,坦然进入黑色的睡眠。   草木其森,夜露下来。   2   直到今天,这个叫三木洛的黑衣老人还坚持在说,蚂蚱善跳,知了善叫,而 他一觉醒来却老了。他做着奇怪的表情,把倏然老去的时光归咎于那场突如其来 的睡眠。   他们起初只是好奇,想知道一个选择,但结果却有更多变幻。当时,那口铁 锅就支在眼前的土地上。格利用木炭在铁锅底上划出田字型的格子,然后注入清 水。那些随后放进去的螺蛳安然不动,各自头朝一方:第一只代表依娜,放在左 上角;第二只代表格利,放在右上角;第三只代表克陵,放在左下角;最后一只 代表三木洛,放在右下角。螺蛳放好后,克陵还模仿着魔巴的神态,嘀嘀咕咕地 念了一通,表示这是神灵监督下的一次公正裁决。在空荡荡的寨门前,先是一股 细细的风轻巧地越过成排的灌木丛,贴地卷起轻飘而明亮的尘土,像花粉一样纷 纷落在他们的头顶上。其他的螺蛳开始活动起来,只有三木洛的那一只悄无声息, 留在原地。天空落在三木洛眼里,那么灰蒙蒙的,令他头痛欲裂。依娜津津有味 地盯着。格利的鼻涕流下来,又被猛然地吸了回去。   三木洛的眼皮发沉,渴望找个阴凉的地方睡觉。他暗暗祈祷,让时间永远停 止下来,于是螺蛳都停住了。这时内心发出的抱怨,是一种执拗而不敬的声音。 在他昏然入梦前的一瞬间,三木洛最后记住的是,一缕颤动的阳光迅速地照亮了 铁锅里的四只螺蛳;嘀咕着什么的格利在向克陵挤眉弄眼;而依娜,却在尖声尖 气地唱着歌:我们守候着月亮露出山来,如果明亮光洁,我们想戴花。   他躺在土地上,昏然无知地承受着螺蛳判的裁决。四周一片寂静,草木倍受 炎热的煎熬。风雨欲兴,通往山寨的红土路上,从西方来的传教士牵着一头疲惫 不堪的骡子,驮着古怪的经书和仪器,大模大样地向前走来。   3   杜鹃花开得满山满坡时,依娜已经长大。她每天都坐在晒台上织布,看见孩 子们赶着牛进入草木茂盛的深处,耕地的男人蹲在石头上抽烟。杜鹃花一片片凋 落,又慢慢长了出来。卷起尘埃的风离去了,寨子空荡荡的,像白天的天空,星 星都躲藏起来,怕被光烫着双脚一样。依娜在织布机的响动声里垂下脸,眼光变 得羞涩。   在一阵经线和纬线的逐渐交织之中,记忆渐渐显露出最初的轮廓。格利、神 气活现的胖墩克陵、眼神茫然的三木洛、昔日的玩伴、寨门前喧闹和游戏,都从 迷雾中走了出来。依娜,我来跟你打手卦。格利伸直双臂面对着依娜,两掌合拢 对齐中指,然后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从左臂量到右肩,再折回去,结果右手中指 和左手中指没有相齐。克陵先是哈哈笑起来,接着看了一眼格利,又赶紧闭上嘴 巴。格利很不服气,叫大家都看着他重新打手卦,结果这次两只手的中指真对齐 了。新织出的布面,艳丽得象开满野花的山谷,仿佛依娜突然又置身在这里,采 下绿橄榄。春天在微风中摇荡,熊一样的格利拦在她的前面,他以令人吃惊的动 作抓住利娜的手腕,将一只银手镯套上去。事实是不是这样?她突然不能肯定。 攀橄榄树啊,摇橄榄,有多少的花被摇落。记忆中有另一种更古老的说法:上山 采集的姑娘,碰上了野熊,一时躲避不及。聪明的姑娘急忙将饮水的竹筒套在手 上,大胆地迎上去,让野熊握住。野熊自以为猎物到手,竟飘飘然起来,姑娘乘 机悄悄从竹筒抽出手来,化险为夷。   依娜的感觉并不太好。盯着挂在墙壁上的圆镜子,她发现镜中山坡上的杜鹃 花都落了。她不愿意走出房间,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伙子正在火塘边等着她,等待 她烧茶,接受他从远方带回来的精致木梳。云朵涌上天空,阴影无所不在。随着 欢快的三弦弹起,一个又一个的小伙子登门拜访,叫人全身炽热。只有昔日在身 边又笑又叫的顽童,一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剩下她一个人。她想着这片即将 完成的布料,想着在这色彩夸张得眩目的图案中,那些不断添加进去的经纬,将 月光、轻风、山花、溪流、玩伴、昼夜、传说、土地、树木和石块全织在了一起, 这些都是从身体里抽出来的线条,把生活和幻觉全都缠在了一起,让人无法清醒。 当布匹完成时,她将精疲力竭。利娜继续织布。她的记忆已经背叛了她,在即将 完成的尽头变得繁复难测。在它的呈现之上,血肉之躯也成了忽明忽灭的花纹。   这一刻。背上扛着仪器的三木洛,汗流浃背,远远地跟在骑着骡子的传教士 身后。   4   刚下过一场雨,父亲赶着牛走在前面,格利扛着犁跟在后面。站在坡地边, 格利理所当然地独自套犁赶牛,向前开垦。但是,渐渐地,这种单调重复的来回 劳作被刺眼的空虚所代替。最终他不得不求助于蹲在一旁的父亲。昨天晚上,格 利在仓房里选择要下种的种子,盘算着要种豌豆还是苦荞。有个关于豌豆、养和 麦子发生争执的故事。在争吵中,麦子气鼓鼓地使劲捏了一下荞的头。荞很疼, 飞脚踢在麦子的肚子上,把麦子的肚子踢破了。从此以后,荞子就变成了尖三角 形,而麦子,成熟后肚子总是炸开着。这让他不由地联想起又黑又瘦的三木洛, 想起他俩之间暗里为利娜展开的较量,但是持续时间很短。正在那时,三木洛刚 好趴在一条溪流边喝水,探进水里的上半身被河水浸透了。在随后的很多年里, 三木洛扛着古怪的仪器跟随着传教士,踏遍了方圆数百里的山林和河谷。传教士 随身携带的《圣经》里,逐渐夹满了精心绘制的地图。那些蜿蜒曲折的线条下, 雾一般难以捕捉的白银矿脉弄得他昼夜心神不宁。   许多事情注定要发生。一个跟着马帮去驮茶叶和盐巴的汉子回来了。路上, 他做了个梦,梦中听见木鼓不停地在叫着他的名字。他很奇怪,并深深感到心神 不安。在寨门外,他用焦灼的语气将这个梦告诉了格利。格利对他说:你出门后, 你家的大梁歪了。他疑问:莫非是我的养子?格利点了点头。又一个黄昏时分, 汉子挥动一柄寒光迸射的长刀,破风般砍下那颗绽放出三月春光的头颅。人头供 在木鼓房里,羞愤不安的妇人披散着头发逃进深山。接着,骤然翻山而来的暴雨 将山谷变成了池塘。   那个身为族长、皱纹日渐增多的父亲,在寨子里一边踱步,一边嘟囔着: “神啊,可别太宠爱过于年轻的人呀,可别再让他看见只有魔巴才能洞察的东 西。”   格利的眼眶陡然陷下去了,看起来既像是幽潭深不可测,又充满了一种奇异 的光。在他经过的地方,鸟群以噤口不鸣来显示他的存在。   5   夜里,克陵梦见天空中飘着细雨,自己骑着麂子穿越一座座山林,疾速落下 的蹄印在草丛间变成银光闪闪的石头。公鸡开始叫起来,克陵睁开眼睛,还能看 见梦里的幸福一点点从心口溢出来,泛着油亮的光泽。黎明前,有人曾经使劲地 敲过他的门。声音惊醒了他。他翻身起来,没有出声,在床头的木柱上抽出长刀, 然后静静地站在黑暗中。后来,那人走了,克陵放下长刀,悄然开门。一把弩箭 被放在昏暗的木板上,那是三木洛心爱的武器。克陵看见他的背影最后消失在寨 门外。就只剩下克陵一个人在黑暗里叫着那个名字:三木洛。   他们在年幼时共同举行过一次螺蛳判。他们暗中鼓劲,恨不得跺脚,为隐秘 的目的祈祷。螺蛳判的结果终究不为人知。不要追问克陵,别因为他一心想成为 魔巴,在当时就能无所不知。他抬头时,看见格利和利娜已经跑远。利娜在草地 上跳着舞蹈,格利敲响想象中的木鼓,他们在这个野花竞放的日子里,天真地享 受着无所畏惧的欢乐。坐靠在寨门柱上三木洛叹息着翻转身子,干脆睡在地上, 一根白鹇的羽毛落在头上。青草的气味随着细风低低飘来,预示着将有一场柔软 的雨。最初的雨下来,又被吹散,螺蛳变得活泼,铁锅里的清水波纹荡漾,真相 却显示在人毫无防备之下,水面倏然平静的那一瞬间:属于三木洛的那只螺蛳后 发先至。雨水并无悬念地越下越大,潮湿就像痛苦,紧贴在独自离开的克陵身上。 他一边走,一边脱光了衣服。远处,头戴花环的利娜在往回跑,身后追着格利。 没有谁想起,三木洛还睡在泥水里。有一段时间,三木洛继续和克陵在一起玩耍。 直到有一天,三木洛对克陵想当魔巴的愿望表示出不以为然来。对于三木洛来说, 一种新的生活即将开始。高耸的图腾远不如寨门外的花开花落令他心潮起伏,   那是一个令人神清气爽的黎明,已经过去十年了,可以将它理解为一个预兆: 火塘还在燃着,黎明已经显现。但克陵还是忘记不了三木洛。“由艾热涌热壤, 由艾郎涌朗斯尼,阿赛阿觉!”克陵每每这样念叨。   6   花椒树长高了,三个小孩蹲在树下,用石头将叶子捣出汁水,灌进小鸟的口 中。另一个灵巧如猴子的顽童,蹬在手臂粗的枝干上,去摘长在最上面的嫩叶。 格利赶着牛过来,大叫了一声,顽童朝后仰,滚跌下来,却是十分开心。多年后, 当寨子重建时,花椒树并没有死去。   这天中午,格利牵着牛去河边饮水,抬头看见白鹇在风中飞过稻田,而天空 里的云则纷纷涌向山的另一面。他突然有了一种念头,要追随着风到远方的远方 去看看。他把牛赶回寨子,关好木栅栏门,在角落里翻出被蜘蛛网封住的背箩, 将米和盐巴放进去。要独自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光用坐在火塘边的时间来考 虑是不够的,所以格利等来了知道道路源头的马帮。把货物驮在马背上,将马排 成一行,然后是披着蓑衣的马倌头,身后是马倌,最后面是背着萝筐的格利。走 过漫长的山路,踏碎无数落叶,马帮朝发暮歇,饱经烈日、狂风、霜冻、干渴和 风雨之后,终于进入一条蹄印累累的石板路。有人说,前面就是个镇子。格利问, 什么是镇子?说话的人不耐烦地挥挥手:看远一点,再远一点。   马匹停下,马倌和货物纷纷倒在驿站院子的泥土上。要等到马倌吃饱喝足, 马槽添好草料,饮足了水以后,格利才能歪倒在草堆上吃东西。   从那天起,格利的颌下就生出了浓密的胡子,同时养成了缄口不言的习惯。 当他从中尝到自由的甜头后,很是奇怪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想到。那些人总是说着 难懂的话,满嘴的烟味和口臭,散发出很多的火气和焦虑,让空气沉重。他们不 知道这一切冥冥之中都有双眼睛在上面盯着,不知道在任何事情变化之前,就会 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指点。只有缄口不言的人,才能看到那张在黑暗中显示的脸, 比如树木、石头的神秘形状,还有昆虫若隐若现的叫声,而这些,在不信神灵的 眼中就看不见了。下雨时,格利就蜷缩在厚重的蓑衣里,像居住在洞穴里,闪电 是天空中掉下来的火把,让他无意中瞥见雷声滚过树林,准确地劈倒那棵体内长 满虫子的树。   开口,只能吟唱自然的名,吟唱神灵的名,吟唱祖先的名。   7   长得黝黑壮实的小伙来得越来越勤。他一脸严肃地坐在火塘边,手里把玩着 那把暗金色的木梳子,等着利娜出来给他烧茶。利娜不喜欢他沉默不语的样子。 她把新做成的筒裙放在床上,走到窗子边,看着,然后爬到窗子外面,蹲在花椒 树下。最后小伙还是来到她的身边,陪她看树上慢慢爬行的甲虫。树叶散发着淡 绿色的清香,使她柔软,再也不想回避下去。就是在那个时候,格利已经离开马 帮,走进寨门。   经过流浪,格利彻底丧失了做梦的能力,整夜瞪着眼睛。脚下的道路越来越 密集,各自伸向不同的远方,可是他能看懂的越来越少,只知道前方的树木越来 越稀少,武器越来越密集。夜幕下,警惕着接近火堆的人,或形只影单,或三五 成群,有商人、远行客、流浪汉、逃亡者、拦路抢劫的惯匪、饥肠辘辘的乞讨人, 尘土蒙蔽了他们暗淡的面孔,一律模糊难辨,像一群被追赶得精疲力竭的走兽。 他们勉强相互交谈,总是提到战争、杀戮、荒芜、死亡、干旱、歉收、暴动和流 血。格利竖着耳朵,坐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中,这些令人不安的名词,足够让他 失眠很多日子。然后,他又一遍遍用拳头敲打脑袋,妄图将它们从里面驱赶出去, 就像在山里用石块追打野兽一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无知无觉,昏睡过去。某一 天,格利在断墙后醒来,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他感觉自己甩掉了一个重负,并因 为突然想起了家乡,心情变得快乐而轻松。他转身回家。尘土遮蔽天空,大风吹 乱了他的长发和胡须,使他看上去像一个真正的魔巴,行人纷纷远避。当明亮的 阳光把映进眼底,将山山水水照得清清楚楚时,格利不用再闭目聆听内心的声音。 树上掉下的树叶不过是一次新的回归,横挡在路面上的石头,只会为一双回头的 脚自动移开,仅此而已。从格利上路回家的那天起,他就彻底地忘记了身后的世 界。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土地上,十万朵葵花将一夜间开放,像燃烧的烈焰,照亮 破旧的河山。格利,就像一只低低飞翔的萤火虫,被黑夜涂满身体,只亮着贫瘠 的梦。   利娜摘来四片茅草,一片结一片连在一起,然后把它绕在一根小棍棒上,想 从草叶的三个结头中,看出吉凶来。草结所处的方位显示矛盾,她心里突然烦躁 起来。她坐在花椒树下,看见几个孩子在墙根窃窃私语。她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 么事,但她想把心里纠结的那件事去向格利、或者克陵问清楚。关于三木洛的行 踪,一次次被过路的人提起,留下难以捉摸的消息,在这个燥热的下午,像牙疼 一样折磨着她。但是第二天,利娜就在山中看到了克陵。大石前是一棵大树,上 面绕着很多老藤,一半的树身已经干枯,缓缓爬着许多虫子。背对着她,克陵在 和树说话,叫着三木洛的名字。利娜问他,你知道了什么?三木洛走去了哪里? 克陵没有抬头。所目睹的情景让她惊异不定,并潸然泪下,决定永远不再想起这 个名字。   利娜看见落叶堆积在天空上,风一吹,就变成了暗色的雨。她梦见树倒了, 醒来,腿蹬在木床的架子上。她把手抚向肚皮,尖叫起来。昏暗的灯光彻夜闪动, 利娜死于难产。   8   天空中飘荡着湿润的草木香气,这是最好的季节。族长说,蜓蚓上下翻动, 小鸟四处飞翔。格利跟着马帮走了,克陵在山里狩猎,寻找那头梦里的麂子。有 时候,克陵坐在岩石上,看着大青树下袅袅升腾的轻烟。烟雾不在着意使人留心 正在进行的仪式,而是看见想象中的那个形象。魔巴杀了一只白公鸡,将鸡血和 内脏献上,念念有词地向居住在树上的神灵求情。那个冒冒失失折了根树枝的孩 子正在家中发烧,将山上带回来的鸡肉吃下后,就平静地睡着了。克陵若有所思, 阳光透过木叶射下来。这是一道明亮而清醒的光,照在树木和岩石上,像照在最 初的世界一样,病人将不药而愈,跛足者可以行走如飞,瞎子得见光明,没有人 死亡,也没有人离去。木丙领木鸟开始鸣叫,克陵并没有抬起头来,眼睛盯着青 烟,像入了迷似的。   克陵在寨子里转悠,看见不少人家的牛栏杆上都长出了菌子。一张刚刚晾干 的牛皮钉在土墙上,生硬微翘的皮子边缘就已经生出了虫子,四周散发出霉烂的 气息,他感觉不安。现在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受约束的事情,他推开魔巴家的大门, 走了进去。喝下浓酽的茶,人不觉有些微醉。魔巴严肃起面孔,低声哼唱,克陵 静静地听:尊贵的雷神就居住头顶的天空上,那个地方名叫太阳寨。起先,人派 猫头鹰去寻火。猫头鹰飞了很久,才找到太阳寨,它的肚子饿了,忍不住偷吃了 雷神家的肉干。雷神很生气,把猫头鹰给赶走了。人又派萤火虫去寻火。萤火虫 闻到雷神竹筒里的水酒香,口渴了忍不住,偷喝了水酒。雷神很生气,又把萤火 虫给撵走了。人派蚱蜢去寻火。蚱蜢很守规矩,和雷神交上了朋友。雷神很喜欢 蚱蜢,就说:“你把干藤子放到石头上敲,火就会出来了。”从此,人学会了取 火。魔巴的声音渐渐小了,传述的意义落进克陵的心底。他在木楼上坐了很久, 逐一回想着昔日的规矩。他梦见自己在月亮下走动,伸手每碰触到一户的人家, 柱子就枯朽,茅草便腐烂,砖石纷纷垮塌,化为尘土。他说,他们都忘记了古老 的规矩了。说完,克陵从梦中惊醒,身体浸泡在源源不断的汗水中。   雨季后的草木疯长成环抱村寨的怪兽,克陵挎着弩箭准备进山。在路口,他 把弩箭高举向天,然后罗拜四方,口中念道:由艾热涌热壤,由艾郎涌朗斯尼, 阿赛阿觉!这种仪式让那些在田里干活的人看到了,他们就皱眉头,又哈哈大笑, 然后在夜里开始做噩梦,发寒战,忽冷忽热的煎熬,令人心生莫名的悲伤。格利 刚刚回到寨子里,他惊讶地注意到眼前发生的情景。后来,不少人都只愿意蹲在 墙根前晒太阳。族长和长老们围坐在火塘边长吁短叹,残存在记忆里的歌谣,没 有预示过这样的结局,作为权宜之计,他们一致同意放逐克陵到山里去,这样可 以让留下来的人安心稼穑,躬耕家园。傍晚时分,格利也决定离开这里,在暮色 中向被染成灰黑色的峡谷方向走去。他要去峡谷之外,那里有大片未开垦的土地 和一条宽阔的河流,新鲜的茅草和坚实的岩石将建成新家园,而不会有腐败之气。 由于魔巴的告诫,格利循着溪流往前走,每到转折之处,就根据蛤蟆蹦跳的方向 来占卜前途。格利爬上一道山梁,和克陵狭路相逢。克陵大声说,你要多种豌豆, 少种荞。开地要铲尽黄苞刺。地边可以种荨麻,老鼠怕荨麻。格利问:螺蛳判的 结果是什么?克陵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格利长长叹息一声。   9   那天早上,克陵站在河边就听见了熊的吼声。他看到满山的鸟像树叶一样飞 起来,露水嘈杂纷乱地落下。溪水从岩石缝里流出来,鱼从谭底游上来,扭动身 子向上飞,仿佛要蹿进石头中,结果跌入藤蔓结成的网中。杜鹃花开,鱼大量吞 食落在水面上的花瓣,然后醉了,醺醺然斜漂着,野猫踞伏在苔藓上,伸出爪子 一拍,鱼就被抓上岸来。他兴致勃勃地看着,直到蜜蜂的嗡嗡声渐渐变大,从弯 曲的树枝下钻进来。他起身从枝叶的缝隙里往外看,来了一头黑熊,偏着头,耐 心地将爪子伸进蜂窝。他想笑,可这个时候几只麂子跑下来河边喝水。细嫩的草 尖在它们发出响亮鼻息声的头颅之下闪闪发亮。它们饮水,吃草,奔向山岗。克 陵坐在岩石上,这里没有猎人,只有草木静静地摇曳。克陵穿过寂静的山谷,爬 上山坡,漏出云层的阳光照在脸上,忽明忽暗,像是一颗被风吹动的果实。   克陵将弩箭对准灌木丛里的那团黑影,屏息静气,用冷亮的目光和野猪对视。 野猪的眼睛射出红光,牙齿闪闪发亮,内心却充满黑暗和恐惧。克陵表情恬淡, 直到野猪转头,哼哼离去。他不怕它,是因为他看出了野猪的怯懦,因为他今天 心里只有闪亮的喜悦,因为他还有足够的存粮,因为他知道在雨季后将再次和这 头野猪相遇,并用涂过毒汁的箭,把它射杀在种植玉米的地方,因此现在任由它 离开。今天破碎的蜘蛛网,明天就能重结如初。克陵清楚这一点,而且他很高兴 自己如此容易满足。一个贪婪的人能在十年内将一座山吃得空空如也。   山寨里时有孩子走失,几天后又突然出现。老人们说,是山里的神灵将他们 带走,传授知识了。克陵小时侯也走失过,像做了一个梦。他感觉山林比家庭还 亲近,老树腐朽,菌子生长,开花结果,野兽出没都能洞悉于胸,心里所想,伸 手可及。可是他已经忘记了走失的经历,因为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木丙领木鸟在叫,所有的秘密都藏在树洞里。   10   一年伊始接新水,接新水后拉木鼓,拉木鼓后盖新房,盖新房后砍牛尾巴, 砍牛尾巴后取新火,取新火后去求雨。族长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这个秩序和其中禁 忌。他从龙潭求雨回来,就很长时间不说话。有人看见他蜷缩在火塘边的火焰和 烟雾后面,便回忆起那棵倒下的树,体内已经生满了虫子。一个消息令人不安, 使他深深忧虑:有户盖新房的人,没有事先上木鼓房请求允许,就把湿树和绿叶 拉进了寨子。再好的房子都没有敬畏心重要。族长眼睁睁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族人的祖先来自很远的地方,他们曾经为躲避战乱,渡水迁徙到这里。在那 个古老而遥远的领地,湖水碧绿,田野上鲜花遍地,森林里有成群的大象、麂子、 野猪、老虎和孔雀。在那里,族人丰收富足,不像现在河水又浅又窄,狂风吹倒 生长的庄稼,炙热的天气让成天忙个不停的人颗粒无收。人需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和精力才能生存。饥饿让人一夜之间将水塘里的鱼捕捞干净,然后开山修路,将 一片接一片地砍倒的树林运出去。没有人愿意听魔巴吟唱的歌,因为那些歌词没 有什么意义,而且老是重复。他们喜欢敲锣打鼓,唱新歌。暗夜深处,偷盗时有 发生。甚至有一次,有人竟然朝耕牛开了一枪,留下地上的一摊血,随后这条牛 便消失在饥肠辘辘的口中。人和阴影连在了一起,却熟视无睹。   一直不下雨,寨子的水缸在清晨砰然裂开。族长不说话,心里有一团火,担 心张嘴就喷出来。他想要满山满坡的树,想要一条奔腾不息的大河。魔巴病得卧 床不起,吐出的痰在火塘里散出焦臭的味道,充满整间屋子。他满脸暗红,不知 是难为情还是气愤。他将耳朵贴在地面上,然后说,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下面的祖先们都不开口说话了。族长和魔巴在午后的地面上,看到有无数只折断 了翅膀、落满灰土的蝴蝶。他们这时才醒悟过来,大地即将隆隆作响,树木震荡 摇晃,屋顶甩尽了茅草,柱子悉数倾覆。两人面面相觑,为预见而头晕目眩,仆 倒在地。   11   当三木洛从泥水里醒来时,他就开始了遗忘。最先遗忘的是眼前刚发生过的 事情。接着是一年来的经历,然后是去年去过的地方,大声叫唤着他的亲人们。 只有童年的玩伴太亲密,利娜、格利和克陵,经常晃动在眼前,暂时还认得。有 一段时间,他经常和克陵在一起,因而,对动物、山林都记忆清楚。三木洛更偏 爱山林,因为它们连绵不绝,在巍然耸立的石崖上绘满了赭红色的图案,他们会 动,会说话,是红色的灵魂。树上的藤蔓总是那么柔软清凉,常常挂着微风,并 把他抱起来藏进幽暗的洞穴里。他不时地在夜里走出寨门,跟随着月光在山间将 麂子追得漫山奔跑。所有人都用手拉扯三木洛的脚步,不让他在夜里游走。但一 有人把他放在床上,三木洛就生病。只有魔巴看出他内心深处有显露出的洞穴, 不禁脑门上渗出了汗。他被绑在一棵大树上,野猫借乌云挡住月光时跑来,咬断 绳子。他还试图踏着水面过河,一头栽进水里,才猛然清醒,将目光投向那些长 满青苔的岩石。而这一次之后,他完全忘记了村寨的存在,只为克陵一人留下心 爱的弩箭,孤身远行他乡。   三木洛遇上了西方来的传教士。他跟着传教士爬山涉水,背上扛着那些古怪 的仪器。在烛光里,他看着一条条弯弯曲曲的线在纸上爬行,慢慢地扩散开来。 这类举动受到人们的唾弃,并被嗖嗖作响的弩箭追赶,以此作为惩罚。但是这种 打击并不像射猎那么有效,反倒成了很好的借口,三木洛乘机可以要求避开所有 的村寨,时常藏匿在洞穴里。他向传教士要了一张纸,在上面画月亮升起,被照 亮的云朵,鸟在缓慢地游动。那个黄头发的传教士看了,惊呼:上帝啊,谁才是 野蛮人?这时,三木洛捉到一只萤火虫,放在干涸的掌心。萤火虫极其微小,光 芒越来越亮,然后传教士眯起眼睛也看不见他。他们俩一道吃树叶和虫子,在太 阳下赶路,在小溪里喝水,在大树和巨石寻找荫凉和睡眠。天越来越热,伏在岩 石上的蜥蜴伸出又细又长的舌头,兴云吐雾。出生在下雪的城市里的传教士被老 鼠咬了一口,躺在泥地上,即将死去。三木洛把疲惫的骡子赶进树林,然后纵身 跳进河里,随波逐流。有一天,他爬上岸,对着一座新建的寨子说:   “我回来了!”   他一头栽倒在寨门前的土地上,大雨下来。谁也听不懂睡着泥泞中的这个人 说些什么,但这不重要。他已经想起了最初的自己。他已经进入记忆中,去寻找 自己失落的东西了。   12   他们被大地和天空养育。那时候,他们比所有的生灵还要小,身体里充弥着 希望、纯真、热情、好强、茁壮。三木洛、格利、依娜和克陵就像这个世界上的 任何一棵树庙,谦虚而饱满地生长在阳光下,对风雨、寒冷的经验毫无记忆。他 们只知道未来藏在魔巴吟唱的古歌里。蹲在火塘边的烟雾后面,听魔巴说,神灵 隐身于石头、树木和河水之中,人、鸟、兽、鱼之间互通消息,甚至彼此照顾。 他们因此倍受鼓舞,咯咯地笑着,手舞足蹈。在崇山之中,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族长主持着盛大的祭祀仪式,魔巴念动咒语,保佑氏族出征得胜,跃跃欲试的武 士躬身疾行,奔赴远方。整幅鲜活的画面从梦境中植入他们的体内。当白天的游 戏进入一丝不苟的模仿时,这些传说就活泼成了生命。   三木洛,再来一个野鸡过箐!格利对三木洛喊道。依娜用手举起一根树枝, 踮起脚尖站在栅栏前,她虽然代表月亮,但脸上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特别好看。   大人们都赶着牛去田里了,寨子里只剩下小孩。格利把他们召集在一起,他 父亲是族长,也许就为了尽早掌握未来某个时间可能用得上的技巧,他按个人的 喜好制定出每个人的角色,让大家操练象征着出征狩猎的祭祀仪式。   手都举酸了。胖子克陵说,却仍然高高举着双手,甚至眼睛都没眨一下。三 木洛伏着身子,从两腿之间的空隙倒着往后瞅,看见胖子确实显得比想象中的强 壮高大,仿佛双手已经托住了天上的云彩,又仿佛一座山压住了大地,圆睁的双 眼对着寨门外树林茂密的山岗。而这瞬间,头插羽毛的格利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依 娜的脸。回想起来,三木洛惊讶地发现自己在当时是那么的瘦小。因为毫不起眼, 注定他的角色不是一条待剽杀的牛,就是一个蹦来跳去的小武士。别的人显然很 满意自己的角色,特别是胖嘟嘟裹进黑衣袍里的克陵,即便满脸汗水,都一动不 动,因为他从小就想做个精通法术的魔巴。   三木洛蹲在地上,地面反射的热气像灌木丛一样冒上来,昏昏恍惚。他突然 被格利踢了一脚,马上忘记了刚才的梦境。格利叫喊着:三木洛,再来一个野鸡 过箐!他欠起身子,狠狠地跳出去。但是依娜不高兴了,扔下手里的树枝,焦躁 地连声叫喊:不玩了,克陵,你也不玩了,他还踢三木洛了。   童年有很多面孔,有些永远是完美的。但随后时间开始变化得更快了,最后 像刮过一阵风,天空尽头露出灰色。每一分钟在回眸者的眼中都显得漏洞百出, 布满破旧的哀伤。月光抖落了银色的羽毛回到暮色的黄昏。轻风在道路中间留下 了纵横深刻的印迹,凹陷处寸草不生。溪流暴涨成洪水,淹没了一片片的稻田, 又消失在土地上。童年的玩伴一去就杳无踪迹,昼夜因为垂垂老朽而掉落一地。 村寨的遗址成为传说,变成火塘边的唱词,自言自语。大地上又重新长出了青草。 老树被砍伐殆尽,野火过后的山坡上灌木丛生。弩箭、银手镯、木鼓、织布机、 长刀和圆镜子,一夜间都飞走了,去寻找各自隐退在时光后面的主人。所有的记 忆都化作了星辰,闪动着可疑难辨的微光。那匹耽误了青春才织成的布,匆匆忙 忙地裁剪成了少妇的筒裙,顺着四季变换的景致而暗淡,褪色,褴褛,回到最初 的状态。   一切都在视野中渐渐消失。   13   太阳升起来。当人们折回来寻找那只粉蝶,只发现枝条上新挂着一个茧。夜 露深重,花椒树仿佛刚浇过水,茧也是潮湿的,一滴新鲜的水珠滚向底端,欲坠 未坠。有人拍了照,然后就坐在一侧的长凳上,晒太阳、打哈欠、等离去的车。 这时候,唯一有意义的事情是梳理昨天的记忆和储存下的影像。一个人忽然对身 边的同伴说起镜头像素的重要性。那年,在静安寺的禅房前,他曾经凭借镜头的 高像素,成功地捕捉到子夜昙花盛开的刹那,美丽一览无遗。听者漫不经心,眼 光空空地滑过广场,直到尽头,一辆车刚刚停在那儿。售票员出门前多喝了几杯, 正躺在车门背后的阴影里酣睡。但没人注意到景色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不仅是因 为水珠已经滚落,被风吹走,或者是阳光,让阴影不断地从空旷的广场上消失。 悄然发生的事实是,景色无论被多大像素的镜头留在相机里,定格成新版图,其 中的山川、河流、人物多么清晰可辨,但更重要的东西已经隐藏。就像这个村寨 里的故事,细节模糊,疑点重重,但轶事终究具有暗中引领认识走向本质的寓意。 还是没有人自觉,他们将一如既往地无知。   ①三木洛、格利、依娜、克陵:佤族语,分别是“看见”、“熊”、“第二 个女儿”、“讨嫌”的意思,在文中用做人名。   ②魔巴:拉祜语,“巫师,或会念咒的祭司长老”的意思。   ③打手卦:佤族最常用的卜问吉凶的方式,一般用于日常小事,特别是男女 相爱期间,以此卜问对方的情意。   ④螺蛳判:佤族的神灵判之一,当人们无法判断是非,便采取神灵判的方式 来获得裁决。   ⑤佤族习俗,白鹇的羽毛落在头上,预兆好运。   ⑥“由艾热涌热壤,由艾郎涌朗斯尼,阿赛阿觉!”:佤族古老祷词,意思 是:让我们像石崖扎根,让我们像太阳长久,永远在一起!   ⑦木丙领木:传说中一种预兆鸟。   2010年03月31日——04月03日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