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 粪便贵如金 作者:刘振墉   不知从那个朝代时起,我的家乡每户人家都要有一个茅厕。有的人家将茅厕 建在后院,但最理想的还是造在巷口、街头、路边, 偶而会有路人光顾, 这可是 外快。故而在要道口, 三、四个茅厕挤在一起是很平常的事。茅厕只是一个圆筒 形的砖砌粪池,上搭草棚。如厕者或站或蹲在粪池边,不习惯的人有如临深渊之 感,难免胆战心惊。假如你看到有村民急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赶,最好 别打搅他。很可能他是由于内急,而要赶回自家茅厕方便,非不得已时,他们不 愿在野外或别人家的茅厕就近解决,即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也!   每年冬春两季,天麻麻亮时,你会看到有人一手拎竹筐,一手拿铁扒,在田 头、路边、河坎寻寻觅觅。这些人是拾粪的,或称为“拾狗屎的”。多数是些十 几岁的男孩,通常出自一些最贫穷或最勤俭的人家。他们踏着霜冻,双手通红, 哆哆嗦嗦的,运气好时,一个早上也许能拾得半筐粪。   抗战胜利后,我进县城去读书,除惊讶于城墙之厚、楼房之高(两层而已〕、 电灯之亮和收音机匣子之神奇外,对城里厕所之讲究也甚为感慨。这些厕所不但 有砖墙瓦顶,还用上好木材做成坐凳,搁在粪池上面。从平地走上脚踏板时,必 须跨上一级台阶,故而在我们学生中,厕所又有“一步楼”之雅称。当时县城里 大、小巷口、路边多有厕所,甚至有两个并肩而立者。进出城门时,常遇到农人 们肩挑车拉,将粪便运往城外。   从六十年代初起,我客居江苏扬州谋生,一住近四十年。扬州是个古老而又 衰落的小城,家家都备有传统式样的马桶,当地人叫做"马子”。每天天刚亮, 就有农民拉着粪车在巷子里转悠。主妇们将马桶放到门外,农民即将粪便倒入车 上的大木桶内,这称为“倒马子”。这些粪便的收集者与供应者,往往是多年的 老关系,有不成文的合约。晚秋初冬,腌咸菜的季节到了,农民就将大棵头的青 菜和雪里红 送到居民的家门口。少则五、六十斤,多则百余斤,作为对提供有 机肥料者的酬谢,称之为“马子菜”。当然,在饭桌上,在吃着可口的水咸菜烧 蚕豆或雪里红炒肉丝时,还是不提马子菜这个俗名为好。   六九年的某一天,我们这伙臭老九(知识分子〕被送到大运河工地,与农民 工同吃同住同劳动。河滩上排列着一个个用芦苇搭建的工棚,每个工棚住四、五 十人,其中约七、八成是农民,通常他们是同村人。每个工棚附近都放着一、两 个尿桶,有专人负责管理。储运粪肥的船就停靠在不远处的河汊里,待聚积到一 定量后,就将小船摇回村里去.   每到夜晚,在漆黑的旷野里,会有几盏风灯在闪烁。这对于深夜里急需大便 的人来说,无异於雾海里的航船见到了灯塔,人们向着亮光匆匆走去。那里是一 个人字形挡风棚,而且必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大男孩在灯下打盹。见有人来,他 就挣扎醒来,递给你一张草纸。便池实际上仅仅是挖出的一个地坑,如厕者离去 后,男孩 随即将粪便掏出另放。第二天他将地坑填平,挪块地方另挖坑重新开 张。所以,这些“肥料收集站”反而较干净而无强烈异味。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农妇们,可以说绝大多数人一 辈子也没有见到过黄金。可是他们对粪便的珍惜,却不亚于富人们之于黄金珠宝。 因为,在肥水--收成--温饱这个农民的生命链条中,粪便成了一个重要环节。 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没有一个庄稼人敢疏忽大意的。   粪便在粪池里发酵一段时间后,被运到地里去施肥。农民们在庄稼的根部或 按适当的间距挖出一个个小坑,将水肥或干肥轻轻地倒入坑里,再用土将坑覆盖 填平。如此施肥,太阳晒时不会被蒸发掉,雨水淋时不会被冲走,而能为植物慢 慢地吸收。   然而,这种以人畜粪便为主要肥料来源的农业,生产率很低。尽管农人们呕 心沥血地经营,与他们终生相伴的,仍然是无奈和辛酸、贫困和饥饿。出于亲身 体验,我是不相信有什么“农家乐”的。历来以此为题材的诗、词、画和乐曲, 难道不都是“围城”外的文人们写的吗!   八十年代以后,由于化肥的大量使用,粪便的肥料功能逐渐减退。于是,粪 便贵如金的现象也将成为历史,而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和谈笑中。随着农业技术的 进步,产量提高了,多数农民终于可以吃饱,能够“年年有余”了。我现在虽身 居域外,去国万里,却时刻关心着中国农民的命运,为他们生活的每一点改善而 欣喜。因为,我是从他们中走出来的。    ◇◇新语丝(www.xys.org)(xys4.dxiong.com)(www.xinyusi.info)(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