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大雾   □毕亮   李文燕养了只墨西哥鹦鹉。每天她收拾完厨房,煲好草原乌鸡汤或龙骨莲藕 汤,抹干净客厅里的茶几、沙发、木质地板,连阳台上那盆紫罗兰也浇灌好了, 空闲下来她就教那只鹦鹉说话,先是讲“你好”,再是讲“你好,马明亮”。   鹦鹉聪明,一段时间练下来,它会不停地嘟囔:你好,你好,马明亮……   很多时候,李文燕蓬头垢面抹红木桌子、椅子,或是收拾厨房的锅碗瓢盆时, 能听到鹦鹉叫唤。时间一长,她厌倦了,懒得再教鹦鹉讲其它话。鹦鹉在阳台鸟 笼里叽歪时,她就坐在厅里盯看等离子平板电视,发她的呆。要不她就上网,在 QQ里跟陌生人聊天,借此打发时间。   婚后李文燕从哈尔滨来到深圳,居家做了主妇。三年来每天忙活家务,她没 觉得哪里不妥,只是一天一天明显地她感觉到了老公的缄默。每次夜里老公回家, 不冷不热讲几句最近查办的凶杀案、抢劫案、强奸案,要不就沉默,自顾自地看 侦探小说。还有,老公跟她讲话,也不像婚前,绘声绘色讲述那些精彩的办案细 节,或是倾诉他的苦处。用流行的话说,他们夫妻间有言语,但缺少深度沟通。   凶杀案、抢劫案……这些警察嘴里的术语像锋利的冰片,硌痛李文燕的心脏, 令她的心一截一截冰凉。最要命的是,李文燕察觉近期老公跟她做身体游戏时, 表现得毫无激情,总是草草收场。那一刻,她抱着丝绒枕头,落寞地坐在黑暗里, 想起跟网友聊天时,网友讲过的那句话,男人连爱都懒得做,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不是外头有人养了小三,就是病了。   鸣金收兵后,老公侧身摁亮德国制造的纸罩床头灯,两人卧床上。   李文燕嘀咕说,是不是最近案子多,累了你!   老公说,乱讲,哪有!   之后老公下床,走去阳台抽烟。阳台传来墨西哥鹦鹉的声音,“你好,马明 亮”。李文燕想象着那个正吸烟夜色下幽暗的背影。用舌尖添了添嘴唇,她目光 直直地盯看化妆柜镜子,里头的女人黯淡无光,仿佛过气没打蜡的旧地板。   李文燕不是那种非性不可的女人。她不会在床上耍娇媚,搞情趣。在床上她 就是满桶水,荡不起来。平常日子里,老公在书房看侦探小说,李文燕就上网聊 天。有个叫“大力水手”的Q友加了她,讲话挺风趣。李文燕猜对方是个男的。 某个雨夜,大力水手又出现在聊天框。   大力水手说,燕子,我正做个调查,问你个私人问题,愿意答么你?   李文燕取的网名是“燕子”。她说,看什么问题?   大力水手说,你说你结婚3年了,那婚后性生活是否和谐?   在李文燕看来,对方问了个变态问题,暗含勾引成分。本来她不愿答,但又 好奇下一步对方会问什么。于是她说,还好。   大力水手说,性生活质量如何?   她说,还好。   大力水手就问,“还好”是什么概念,是及格,还是八十分?   她说,还好就是还好。   大力水手又说,那你老公有外遇么?   她说,没有!   大力水手说,这么自信,那你如何判断你老公没外遇?   她说,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我总有我的办法。   大力水手继续说,那你是否想过跟你老公以外的男人发生关系?   李文燕不答这个问题,片刻后就退Q下了线。后来她再没跟大力水手聊天, 遇见对方上线,她就隐身。这样的进退,令李文燕感觉到累,她想对方不过是个 陌生人,干脆直接将他拖进黑名单,老死不相往来。   约会地点定在老地方。   老地方就是蓝天宾馆。每次马明亮提早半小时到,开好房间,把房号短讯给 女人。不等女人过来,马明亮就提前洗好了澡。目视床头柜上那把五四式警用手 枪,马明亮回忆起过去数次约会,女人总能玩出新鲜花样,制服诱惑,日本AV片 里常有的那种,模特、护士、OFFICE女郎装扮……   半小时了,女人还没过来。拿以往比,这有点反常。他散淡的目光在房内沙 发椅、饮水机、挂式空调上睃巡。视线定格在平底编织篮内,一包美国开心果, 一包话梅干,旁边是两枚日本产的冈本牌安全套,价签上标20元一枚。   起身马明亮走近窗边,掀起窗帘,屋外的阳光已被白茫茫的大雾笼罩。扭回 头,他发现老婆卧在刺眼的白床单上,赤裸的皮肤布满冷冷的汗液。   是幻觉。   这个幻觉令他感到不安。他拨通女人电话。那边说,雾忒大,路上塞车!   足等了两小时,女人才到宾馆。慢悠悠地女人一颗一颗解开宝蓝色纽扣,脱 掉千鸟格衬衫。剥洋葱似的,脱得仅剩芥末绿胸罩、底裤,女人说,马明亮,剩 下的你帮我!女人勾起白条瘦腿,目光一明一灭闪烁迷离。   女人这团火点燃了马明亮这堆干柴。   马明亮像一尾岸边挣扎的鲩鱼跃入水中。手机持续响铃,他摁下静音,没接 听。   事后女人说,离婚的事,你摊牌没?   马明亮说,还没。   女人说,那你到底想离,还是不想离?!   马明亮不答腔,燃了支香烟,挪步到窗边。他说,明天高鸣要来深圳,知道 吗你。   女人说,知道,我不想见他。   掀起窗帘,马明亮目光死盯窗外。然后他莫名其妙地说,外头好大的雾。   女人说,别转移话题,到底你打算好久离婚?   马明亮回过神,神情恍惚。他说,目前我开不了口,再给我点时间。   墙壁上那台挂式空调像患了严重慢性支气管炎的病人,发出咝咝声响。女人 撕开那袋美国开心果,掰壳,连食了四五颗。她拍拍手掌,古怪地笑,侧过裸身 穿衣服,扯下了一粒纽扣。离开房间前,女人向马明亮索要了个拥抱,将呵细气 的嘴凑到马明亮耳边说,当心点你,别让你老婆发现我俩的事!   稍后,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蓝天宾馆。   直到下班前,马明亮呆在刑警队办公室,还在回味女人的话,以及女人古怪 的笑容。就目前状态,他不想离婚,也不愿离婚。掏出手机,两个未接来电。   窗外的浓雾若洪水吞没了高楼林立的深圳,窗边两株木棉树在雾中若隐若显 地摇啊晃。马明亮将手机搁在办公桌那本侦探小说上,哼唱跑调的小曲走去洗手 间。   夜里马明亮照旧看侦探小说。   李文燕却没上网,早早洗完澡,坐在化妆柜前描画自己,喷完安娜苏香水, 又化了个淡妆。李文燕故意将步子迈得震天响,路过书房站木门边,马明亮连头 都懒得抬。李文燕只好气臌臌地走去阳台,跟鹦鹉嘀咕些话。那只鹦鹉反复叫唤, 你好,马明亮……书房里的马明亮并没跑出来看她们闹腾。   再次出现在书房门口,李文燕横眼气呼呼说,马明亮,书好看,还是我好看?   抬头,马明亮敷衍说,你好看,你当然比书好看!   李文燕说,马明亮,还记得今天是啥日子么你?   想了老半天,马明亮不晓得是什么日子,不是李文燕生日,也不是他生日。 他说,不晓得!   李文燕急得眼泪水掉出来,她哽咽说,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靠在电脑椅椅背上,细盯李文燕,马明亮明白了老婆想要什么。他说,我先 去洗个澡!   做肉体运动时,李文燕嘱咐马明亮戴安全套。事毕,马明亮抽了支好日子牌 香烟回卧房,他说,文燕,怎么不开灯你!   卧房黢黑,一团黑影蜷缩床边,是李文燕。   李文燕说,别开灯,白天你在哪里,电话打给你不接?   马明亮说,外头办案我!   李文燕说,跟谁一起办案?   马明亮说,同事。   李文燕说,别不是把案子办到床上去了!讲完她起身,开了灯。   瞬间,卧房亮起来。   马明亮眼前是一只李文燕的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他们刚才做爱用过的安全 套。李文燕说,你自己看,有多少精液,马明亮你讲句真话,是不是外边有人了?   估计李文燕并没有真正抓住把柄,马明亮提高音量,替自己壮气。他说,李 文燕,无理取闹你!   李文燕又抖了抖安全套,这么点量,你怎么解释?   马明亮说,我告诉你,我在外面有人了,你信吗!   马明亮以退为进。如此一来,李文燕倒是拿不定主意了。她想这个时候应该 流点眼泪,就哭起来,边哭边把装了精液的安全套往垃圾桶里扔。   马明亮说,我爱你文燕,我跟结婚前一样爱你!   枯坐床边,李文燕想起过去跟马明亮恋爱的日子,阳光、纯真、浪漫,那时 他们还年轻,像两个话痨,在一起总有讲不完的话。就是谈天气,他们也会嘻哈 笑个不停,微不足道的事在对方听起来总是妙趣横生……李文燕信了马明亮,她 想老公还是爱她的,不曾背叛她。   他们又躺回床上。   黑暗里李文燕说,明天高鸣要来,请他吃个饭吧我们!   川菜馆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马明亮、李文燕和高鸣围坐一桌,啃那盘凉菜——泡椒凤爪。李文燕辣得呼 哧呼哧呵气。瞥了眼窗外,边嚼凤爪高鸣边说,长这么大我头一次见这么浓的雾, 在雾里走,两只眼睛成了摆设,跟瞎子没区别。   马明亮说,高鸣,你一来深圳,深圳就起雾;赶紧坦白你,来深圳有何贵干!   掏出两张卡片,高鸣分别递给马明亮和李文燕。他说,我在读博,社会学, 马上要毕业,我正做个课题“性爱与婚姻”。讲完高鸣望了眼李文燕,他说,要 不你俩来当我的采访对象?   李文燕说,得了,还是找别人吧你!   李文燕又说,你来深圳就没其他目的?   高鸣说,徐璐还在深圳么,我倒是想见她!   李文燕说,我约了她,也巧,她公司有事,来不了!   然后李文燕脸红了。   这时服务员端来主菜,马明亮握起啤酒杯冲高鸣说,莫扯闲事,我们都6年 没见,来文燕,咱两口子敬高鸣一杯!   碰着杯,他们聊起过去许多风花雪月的往事,隔一会话题又回到当下,讲起 中学同学那个谁离了,那个谁贪污进了局子,还有谁谁谁开公司发达了,谁谁谁 炒股炒楼赔惨了……   高鸣喝得有点大,从洗手间回来,走路成了弯曲的S线。靠在椅背上高鸣说, 明亮,你来讲讲你当警察的事,有点意思的?   马明亮说,真想听你!?   高鸣说,恩,那是!   马明亮说,没啥讲的,倒是最近有个案子,连环凶杀案,凶手超级残忍,先 奸后杀,目前三个人被害案子还没破。   高鸣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马明亮轻拍高鸣肩膀,神秘叵测地说,该不是你干的吧高鸣!讲完他像是想 起什么事,端起酒杯他说,我讲错话了,自罚一杯我!马明亮将杯中酒喝得一滴 不剩。   酒楼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了一拨。   目视进出的酒客,李文燕说,喝得差不多,我们散了吧!离开时李文燕伸长 脖子,像长颈鹿那样望高鸣,意味深长地笑。边笑她边说,高鸣,刚才我发了条 短信给你,回酒店你再看!   的士像只蜗牛,在大雾里爬行。高鸣坐副驾驶位置看李文燕写给他的短信, 是徐璐的住址和手机号码。多年来他一直存有徐璐手机号,那串数字他牢记于心, 只是没敢主动联系。的士行进途中,高鸣微闭双目,回忆过去许多往事。   他那表情惆怅又不安。   慢,但的士好歹驶到酒店。等电梯时,高鸣瞄了眼身旁一对男女,女人三十 多快四十岁,下唇丰满,戴超大镜框太阳镜,面貌保养得挺好。男人快到三十岁, 或者更小。高鸣还发现了他们手头的小动作。男人牵女人的手,给女人掸开了。 边摆手女人边嘀咕,当心别人看见。那小男人添了添干涩的嘴唇说,我不怕!   进到电梯间,女人就由小男人牵了手。女人那张白净的脸泛红了。过去高鸣 很少看到这个年纪的中年女人脸红。小男人说,最近你在搞啥子,想死你了我! 女人说,小点声你,回房间再说!   躺床上高鸣还在回味电梯间那对男女的对话。他的头胀得快裂开了,听得到 呲呲呲的声音。他决定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再找徐璐。   天不亮,高鸣就醒了,闻到自己浑身酒气,进浴室他冲了个澡。等到上午十 点,出门之前,他刻意把浑身上下收拾了个遍,将头顶过早生出的几根白头发择 出,像拨草那样连根拔起。   来天大雾并未消散。   高鸣坐在的士上,若在墨黑的夜里,看不清车窗外的动静。高鸣拼了条短信, 想告诉徐璐,他正去找她。犹豫间他还是把短信删了。在路上,时间分秒过去, 高鸣感觉时间走得比浓雾里的车还慢。甚至比人生还漫长。   下车时已近中午,经过一排棕榈树,边走边向路人打听,高鸣摸到徐璐家门 前,敲响了铁质防盗门。   明明他听到屋里头有动静,却没人前来开门。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板上, 细碎的声音传来,像是电视机发出的。门口一对青年男女经过,目睹高鸣奇怪的 举止,朝他指指戳戳。高鸣持续敲门,没人应,拨打徐璐手机,无人接听。   静站门边,高鸣想,徐璐还是没原谅他,不愿见他。   高鸣一步三回头走了,走出小区门口,他不甘心,也不愿放弃。于是他候在 那,希望能等到徐璐。远远地高鸣站在一棵棕榈树下,雾中时有人影出没。时间 长,高鸣两条腿站麻了,他甩胳膊甩腿。当他再把视线挪到小区门口时,有个人 影晃出来,很快背影消失在黏稠的雾里。   高鸣尾随背影紧追,仿若步入迷宫。大雾将他淹没。他给马明亮打电话,说, 你在哪里?马明亮说,我正办案!他又给李文燕电话,告诉对方他立马去找她。   挂掉电话,高鸣惆怅满腹。他没去找李文燕,而是独自回了酒店。   那只墨西哥鹦鹉不停地拨身上的羽毛。李文燕猜想鹦鹉步入了发情期,饥渴。   接到高鸣电话时,李文燕正从淘宝网购来的网眼衣篓里收拾邋遢衣服,打算 清洗。想到高鸣要来,她就把衣服搁一边,利用等候的间隙上网查找鹦鹉拨毛的 真正原因,网页上记载:   与人类生活在一起后,鹦鹉会将喂养它的主人当作配偶的替身,并与主人建 立感情。当主人换作他人或离开时,它就会精神紧张,导致抑郁症。   如果身边有其他同类的话,鹦鹉会与配偶一起生活,精神状态的稳定便不会 受到影响,但如果没有同类与其相伴,鹦鹉会进入精神紧张的状态,它会停止进 食,从自己胸脯的羽毛开始拔起,然后是尾羽,有时它们只留下翅膀上的羽毛。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往往会误认为是由于天气太热,鹦鹉自己正在脱毛……   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高鸣却没来。   李文燕起身清扫阳台上的鸟毛。那只患了抑郁症的鹦鹉把自己的羽毛拔光了。 瞥了眼被大雾遮蔽的天空,李文燕想起早晨梳头时,掉了好些头发,不是一根一 根,而是一把一把。她回拨高鸣电话,没人接听。她有些担心,就出了门去找徐 璐。   李文燕乘地铁来到徐璐住处。   开门时,徐璐不停地拿手捂紧打哈欠的嘴巴。她还没起床,折身又窝进被子 里。李文燕扫了眼乱糟糟的房间,桌上有一堆零食,美国开心果、话梅干、果粒 橙,旁边还有开了封的杜蕾丝安全套包装盒和清风牌卷筒纸。李文燕诡秘地说, 刚才你房间来过男人?   徐璐的脸热了下,两秒钟恢复正常。她说,文燕你神了,什么你都知道。   李文燕说,高鸣来找过你?   徐璐的脚在被褥里动了动。她说,没,哪有!   李文燕说,他真没来过?那你赶紧起床,我俩去找他!   徐璐又呵起哈欠,慵懒地爬起床。顺手她拣起床边那件千鸟格衬衫,扣纽扣。 她说,文燕,哪家商场有扣子买,我这件衬衣掉了粒纽扣!   李文燕说,宝蓝色扣子可不好买!   稍后徐璐又把衬衫脱了,她说,你回去吧,今天我不想出门,更不想见高鸣。   李文燕说,你怎么一会一个主意,为什么你不想见他?   徐璐说,别问我,你去问他!   见徐璐极不情愿,李文燕只好转身回家。路上她再次拨打高鸣的手机,仍无 人接听。开门进屋时,李文燕就听到了鹦鹉的喊声,你好,马明亮……她抱出那 堆脏衣服,丢洗衣机里。清理脏衣服口袋时,她从马明亮裤兜里摸出一枚纽扣, 宝蓝色的。   跟徐璐那件千鸟格衬衫少的那枚纽扣一模一样。   李文燕腿软了,瘫地上。两只手不停地刨头,粘了满手头发。她这才意识到 自己脱发严重,但她顾不了那么多,狠劲地刨。她眼前闪出许多画面,当中一幅 是跟马明亮第一次见面,哈尔滨下着漫天大雪。那个从南方搭火车到哈尔滨高瘦 的大男孩,站在果戈里大街阿列克耶夫教堂广场,红着脸腼腆地说,你好,李文 燕!她用戴了毛线手套的两只手,捂住嘴巴,咯咯咯地笑。她说,你好,马明亮! 她又说,你见面打招呼的方式真土,不过,我喜欢!之后,两个在网上聊天室聊 得热火朝天的南方男孩和北方女孩走到了一起。   耳边又持续响起鹦鹉聒噪的唤声,你好,马明亮!   那声音像带着野猪叫唤的利箭,嗖嗖射向李文燕。呆坐许久,待缓过来,李 文燕颤抖着手拨打马明亮电话。   你在哪里?   刑警队!   你那边有女人的声音?   有同事在。   马明亮,你讲真话!   真话也是有同事在!   外头的雾越来越浓。吼着声音歇斯底里地通完电话,李文燕坐在客厅地板上 号啕大哭。她打算去找马明亮,蹬蹬蹬跑下楼,她又打了转身,放弃了找马明亮 的念头。她想就算见面,又能说什么呢。于是她给高鸣发短信,“你是不是有事 想要告诉我”。   短信很快就回了,然后高鸣人也来了。   两个人站阳台上,褪光毛赤裸的鹦鹉朝他俩望,嘴里聒噪地喊:你好,马明 亮……   李文燕神情沮丧,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搓揉着双手她说,高鸣,你是不是 有事瞒我?   高鸣将视线挪开,望那只不住嘴巴令人生厌的鹦鹉。他说,这鹦鹉长得真丑! 继而他吞吞吐吐说,你……你知道了?   李文燕的脸像给秋霜打过,变得苍白。她喏喏地说,是!   高鸣说,我想过,这事不应该由我告诉你!   李文燕说,现在我知道了!   高鸣又说,我还瞒了你件事,其实我是你的网友“大力水手”。我早就清楚, 你的婚姻生活不那么幸福。当时你还没告诉我答案,你会不会跟老公以外的男人 发生关系?   默声许久,李文燕说,我,我不知道!   李文燕又说,你还爱徐璐么?   高鸣说,可能吧,只是她不愿见我。我们之间有件事,马明亮他没告诉你?   李文燕说,什么事?   高鸣说,大三那年我过生日,当时正跟徐璐恋爱,马明亮到我上学的城市长 沙看我,那晚我们喝得很醉。回学校时在岳麓山脚下,我们被三个歹徒抢劫,当 中有个胖子对徐璐动手动脚,企图强暴她。我脖子上有把匕首架着,不敢挺身站 出来,倒是马明亮他反抗了,掀翻身旁那矮个歹徒,耍了三两下拳脚,吓跑了那 帮人……那事发生后,我和徐璐之间就像隔了层窗户纸,后来就分了手!   那些往事令高鸣泣不成声。讲话声音变得低沉。他说,你也知道,马明亮 他……他在警校练过擒拿!   他又说,徐璐她说我……说我是枚软柿子!   两个泪流满面的人拥抱在一起,四五秒后彼此分开,携裹着报复的心态朝卧 房拢去。他们没干出格的事,一分钟不到,他们平静地走出卧房,回到客厅落坐 茶几旁。   李文燕瓮声说,高鸣,喝茶还是咖啡?   高鸣说,随便,都可以。   起身走去茶水间,李文燕闷声说,没茶叶了,就喝咖啡。   李文燕冲好两杯速溶麦斯威尔咖啡,一杯递给高鸣。她打开电视,扬手捋了 捋头发,坐在高鸣左手边软皮沙发上。深圳电视台正播报新闻,比蜘蛛还瘦的女 主播先是讲了发生在城中村的高空抛物案,然后讲起深圳连续3天不曾消退的大 雾,由于大雾的影响,导致58宗交通事故,死亡23人……   高鸣侧目眼望神情落寞的李文燕。他说,你知道伦敦1952年的那场大雾么?   李文燕说,听说过,但不是很清楚。   高鸣说,那一年,大雾笼罩整个伦敦城,飞机被迫取消航班,汽车即便白天 行驶也要打开车灯,连行人走路都极为困难,只能沿着人行道摸索前行。4天时 间,伦敦死了4000多人。   李文燕“哦”了一声。她目光空洞地盯看茶几上那本杂志《妈咪宝贝》,仿 佛在回忆一件历时久远的事,回过神来她双手刨着头说,这鬼天气,不晓得好久 才消停,等雾散了,我得去医院治疗我的脱发症!   高鸣再次把目光挪向电视屏幕。   新闻换了主题,正播报上午发生的一起金店抢劫案,警匪对峙在雾朦朦的街 头枪战,两名劫匪当场被击毙。镜头切换,刑警队长马明亮身穿防弹背心现身, 手握钢枪接受深圳电视台记者采访。   他俩矮下头,陷入长久的沉默。空气凝固了。埋头的高鸣瞥见李文燕乌黑的 头发在寂静空气中一根一根掉落。这时阳台传来那只患了抑郁症鹦鹉突兀的叫唤 声,你好,马明亮……你讲真话! ◇◇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