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有些事不想让她知道   贺向花   一   夜漆黑,我篡着手电,在脚前照出圆形亮光,我走,灯光也走,灯光走,我 也走。我想去看看他工作的样子,可他总说,没啥好看的,别看了。   他不让我看他,肯定有他的原因。所以,我总是在我们争论到最后时说,好, 不看就不看。然后,我就攀在他肩头笑他无端而来的紧张。他为什么紧张?难道 有什么秘密?我不猜疑他,可是,我还是想去看他。哪怕就看一次。   走在夜路上,我忐忑不安。路上听得到零星的狗吠,天上有弯成一线的月牙, 稀疏的轮廓模糊的星星,地上有凉浸浸渗入头皮的微风。走过这段路,我就能看 到他工作的模样。他会不高兴吗?我不想让他不高兴,越向前走,我的不安越重。   到了煤矿,大厅很安静,听得到我渐重的呼吸。今夜,我穿他最喜欢的红夹 克,头发高高束起,破天荒穿上高跟鞋。嗒嗒嗒,尽管我把脚轻抬轻放,还是发 出荡气回肠的应声。仿佛我所在的不是大厅,而是四面环山的谷底。这气场让无 助瞬间袭来,我的眼泪开始汩汩向外流。我的食指竖在睫毛下,从鼻翼抹至脸颊, 手指立即水淋淋。   我看到了矿车的轨道,离他出煤矿还有五分钟。还是不要看了吧。我回转身, 嗒嗒嗒走出去。夜风如水,吹凉了我想看他出矿的心思。   二   从矿车里下来,我塌蒙着眼。不用看路,我的每个行为都会准确无误。我在 这儿工作两年,我熟悉这儿的每一块地面,每一个窗口。我摘下手套,矿灯,自 救器,搁进窗口。手套早被煤灰渗透,手背手心满是煤灰,看不见肤色。   进了更衣室,我顺墙滑下蹲坐地上,这样子的坐法让我舒服。我燃根烟,吸 一口,吐出袅袅烟气。一吞一吐减轻了我的疲惫。摁灭烟头,我脱下穿戴:一抖 就扑蔌蔌掉煤灰的外衣外裤,绝缘的棉衣棉裤,棉袜,胶鞋。三百多米深的矿井 极阴冷。洗了澡走出来时,我已经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三   在门外,我看见他走出来,他精神焕发,皮肤白皙,穿黑T恤,蓝牛仔裤, 头发湿漉漉。我冲向前挎住他的胳膊。他说,你怎么在这里?我说,还是没看着 你出煤矿时的样子。他说,别看,没啥好看的。和我现在差不多。我说,那你为 啥不让我看?他说,只是有点脏,又没有现在帅。   我笑了,我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走着夜路。夜漆黑,我篡着手电,在脚前照 出圆形亮光,我们走,灯光也走,灯光走,我们也走。   从矿车口走出来时,我就明白他为什么不想让我看到他的模样。他的模样和 现在完全不同,是疲惫,是肮脏,或者他会觉得自己狼狈。   我宁愿他相信我只看到了他光鲜的模样。其实,后来,我又走了进去,我躲 在一边。我看到他走出来,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手,完全一个黑不溜秋的煤 黑子。他的眼睛非常疲惫,我从未见过疲惫到这种程度的眼睛。我咬破了嘴唇。   四   虽然我怪她不该黑灯瞎火来接我,可我还是很高兴一出来就看到她。还好, 她只是在门口等我。看到她,我心安。她不知道,今天,我向煤梆上挂电缆,听 到咚咚咚的闷响。我们经过培训,听到这样的响声,是煤梆要塌了,需要立即离 开煤梆。我急忙冲向一边,于是只听一声巨响,几百吨的重量倒下来。几百吨重, 如果,我晚跑几秒钟,现在,我就是一堆肉泥。   我和她相依相偎,轻松说笑着,向前走。有些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新语丝(www.xys.org)(xys7.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