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乐 园   陈建明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林二就陷入莫名的恐慌,发现所有的意志随着黄昏的来 临逐渐瓦解,还有蛰伏在背脊上的睡意,不断吞噬一些过往的记忆,当最后一缕 阳光消失在屋檐下那错落有致的蜘蛛网里的时候,觉得自己是躺在藤椅上一具没 有被风干的僵尸。   村头响起响亮的呼哨,这个呼哨如赋予了魔咒,让林二亢奋不已,如女人向 自己献出贞操般让人激动。远处的桑树林被镶上毛茸茸虚幻的边沿,林二感觉死 神正向自己走来,自己要死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从脊梁的地方传来,如在女人身 上高潮时抽搐的样子。呼哨声一直没有停止,这个呼哨者是谁?竟然吹得如此清 脆响亮,村子里好久没有响起呼哨声了,曾经自己是个呼哨的高手,但此刻,自 己已经没有一丝力气让气体在喉咙与嘴唇间发出响亮的声音。   是呼哨声让记忆复活了了……   1、黎三的回来给村子里带来短暂的热闹,因为黎三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女人, 林二登门探视的时候,那个女人正在弯腰打扫屋子,领口下露出叫乳罩的东西, 林二当即吹了个响亮的呼哨。女人直起身说:“想必你就是林叔了,黎三经常夸 你的呼哨吹得可好了。”   林二得意起来,问:“黎三这小兔崽子还记得我?他是怎么夸我的。”   女人突然面红耳赤起来,如无故洒满了鸡血。   黎三这个时候进来,打着领带,却没有一点绅士的样子,倒如为死人出殡时 胸前挂了块孝布,黎三冲林二神秘一笑,说:“林叔,晚上侄请你看看‘动画 片’,你邀全村的老人都来,他们子女都不在家,孤单,看看动画片就不孤单了, 不过要收钱的,一元一位。”   林二一愣,想申斥,最终还是狐疑地说:“要钱?”   黎三哈哈一笑,说:“林叔当然免费,凭你教我吹得一口呼哨就得免费。   林二感到无限沮丧,一个呼哨之后,才感觉舒畅了些,出门而去,却发现那 个漂亮女人在饭桌前朝自己莞尔一笑。   当漂亮女人收起床头上那块银元的时候,笑嘻嘻地说:“果真如此。”   林二感觉自己如一只临死的土狗在喘息,而就在刚才爬上漂亮女人的身上的 时候,自己还吹了个响亮的呼哨。林二还是问:“什么果真如此。”   漂亮女人笑眯眯地说:“那次,黎三也吹了个响亮的呼哨,然后像土狗一样 爬到我身上,和你很像,我觉得你们倒像对父子。”   林二失眠了,院子里的摇椅是唯一的去处,暮色中的天际挂着几朵浮云,如 蓝色幕布上浅灰的补丁,尽管睡意蛰伏在脊梁,但思维的亢奋让眼皮如承载了千 斤之重。村子前面的田野因为青壮劳动力的外流变得荒凉,自己曾经是多么喜欢 这个地方,小桥流水,童歌牧谣,并以为,这里就是自己生命的乐园,灵魂将在 这片宁静的村庄里憩栖,可随着田园的荒凉,自己罪恶灵魂的野草也开始疯长。   马路上响起了黎三的呼哨,林二能感觉到黎三吹呼哨的样子,动作洒脱自然。 林二决定对往事做一次祭奠,因为对于林二来说,记忆正随着岁月的远逝消亡, 可今夜的一切让人怀旧,漂亮女人道出的秘密让自己沮丧万分,但也庆幸不已, 好在这个女人不是黎三的媳妇。   记忆追随到那年寒冷的冬天,河床上结起了厚厚的冰层,村子的晒谷场上站 满了冬闲的人们,这场雪来得恰是时候,人们开始向往来年的收成,可来年毕竟 遥远,男人就夸耀身上的毛衣,攀比老婆编织的花纹是多么的好看细腻,到这个 时候,黎癞痢在河沿上开始伤心的恸哭。人们便哈哈大笑起来,说,“这个死癞 痢又想婆娘了。”   此刻,林二一个呼哨出现在晒谷场上,一身白色羊毛衫,围着大红的围巾, 林二的出现让人群骚动起来,丁老四啧啧赞赏说:“这个手工一看就知道手艺不 凡,做工细密,花色逼真。”然后讨好地说:“林大夫,去哪呢?”   林二微微仰着头说:“瑞雪兆丰年呀,好!好!”然后自然一带 ,将林老 四的手带开,接着微笑而绅士地说:“大家早上好呀。”   “好,好,林大夫这是去哪呢?”   “你看,林大夫,黎癞痢又哭开了,这个你得帮忙治治。”陈大怕自己的讨 好落后了,指着黎癞痢哈哈大笑。   林二依旧绅士般点头致意,说:“你们聊,你们聊,我出诊去了 。”林二 经过黎癞痢的时候突然大声说:“哭什么哭,改天我给给找个,瞧那出息。”林 二说完哈哈大笑而去。只留下黎癞痢诧异的眼神和惊讶地张开的大嘴。   陈家沟的陈力结婚三载了,媳妇还没有怀孕,昨天夜里大雪下得正酣,陈力 提着烟酒来拜访,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母急着抱孙子,叫我过来请林 大夫明儿过去看看,母亲说,林大夫药到病除的话,秋后凉爽最适合坐月子。”   林二给陈力倒了杯热水,说:“陈支书真是客气,能给嫂子看病是我的福气, 请支书放心,明天上午我必到。”林二说完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   陈力结婚时,林二为陈力美貌的妻子感到吃惊,特别是那目光如月光下闪烁 的泉水。记得敬酒的时候,新娘嫣然一笑说:“林大夫你不愧为医生,看什么都 那么专注。”   林二哈哈一声,说:“嫂子说笑了,没办法,职业所致,职业所致,还没请 教嫂子的芳名。”   “我叫伊文。”   “好名字,气质非凡,祝贺两位。”林二感到脸上发烫,新娘喝酒的样子无 限优雅,唇齿轻轻一吸,调羹里的酒“滋”一声就吸入嘴里,林二发现新娘子的 眼角闪现微风吹拂般的笑意。经年的风月,林二觉得这个笑意涵义深远。   大雪封路,林二到陈家沟的时候已经正午,房顶上冒出缥缈的炊烟,给寒冷 的天气带来些暖意。陈家沟村头那座镶嵌着红色瓷砖的屋子就是陈力的家。林二 感到喉头发痒,不由吹了个呼哨,但还是感到紧张,这是多年行医没有出现的情 况,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伊文结婚敬酒时眼角那缕笑意一直挠得自己心神不宁。   林二的呼哨成为一种标志,果然,开门的是伊文,伊文说:“林大夫,来了, 屋里坐。”   林二发现了伊文眼神的变化,在开门的刹那眼神是光芒然后逐渐暗淡,最后 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屋子里燃烧着竹碳,不时发出“吧吧”的声响,殷红的火星四处乱窜。林二 坐在碳火前感到燥热,伊文倒了杯热水说:“林大夫,喝水。”   林二接过茶杯时感到手轻微地抖动,伊文问:“林大夫,怎么了?”   林二起身佯装把窗子关了关,留下许缝隙,说:“这个鬼天,真冷。”   “是呀,是很冷,冷得心里都凉飕飕的。”   时间陷入短暂的沉默,林二有窒息的感觉,想吹个呼哨但感觉不妥,只能用 咳嗽缓解想吹呼哨的欲望,尴尬间,林二问:“支书呢?”   “打酒去了。”   “大娘呢?”   “灶间做饭呢。”   “还是等支书回来给你下诊吧。”   “现在吧,那个拖沓鬼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好吧。”林二感觉求之不得,但和医德相去甚远,脸上一阵燥热。   “你脸色不好?”   “是呀,睡眠不好,老想一个事。”   “形寒肢冷,想必怕冷吧。”   “是呀,心里老凉飕飕的。”   “经带怎么样?”   伊文咬着下唇,脸上布满了赧红的云霞,支吾而小声说:“来时隐痛,平时 带多清白。”   林二做了请的手势,伊文把手放在桌上,林二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手放在 “寸关尺”的位置,事情比较糟糕,林二感觉不到任何脉象,伊文皮肤冰凉冷硬, 如朵置于寒风中寂寞的鲜花。   伊文脸上的赧红没有褪去,脚轻轻放在林二的脚背上来回磨蹭,林二望着伊 文呆滞起来。   门外传来陈力的笑声,“林大夫真是准时,中午我们得喝两杯。”   林二轻轻捏了下伊文的手,然后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看到陈力进来说: “陈支书,客气了。”然后来到窗子前,把窗子打开,说,“天有点热。”   陈力脱下外套说:“是有点热,什么情况?”   伊文接过外套,说:“还没看呢,你都没回来,怎么看?”   林二微微一笑,“是呀,那——开始下诊?”   “下诊!”陈力满意地说。   林二做了个请的手势,伊文把手放在桌子上,林二的手指放在“寸关尺”的 位置上,微闭双眼,可大脑一片混沌。   良久,林二轻轻移开手,舒了口气:“说,经带如何?”   “行经时隐痛,平时带清白。”   林二无故干咳两声,以缓解自己内心的紧张。   “什么情况?”陈力问。   林二思索沉吟了下说:“嫂子形寒肢冷,行经隐痛,脉细弱,带清稀,想必 是宫寒不孕,我配‘暖宫方’看看。”林二抽出便笺,上面写道:当归50g 乌药 50g 益智仁50g 石菖蒲50g 杜仲50g 吴茱萸50g克茯神15g 牛膝15g 秦艽15g 细 辛15g 桔梗15g 半夏15g 防风15g 白芍9克干姜30克……   2、城市里的高楼拖着冗长的影子黯淡下来,陈奎喜欢站在这个的城市的北 塔上吹个响亮的呼哨,以驱赶内心莫名的烦躁和恐慌,陈奎想起了黎三,记得那 次他突然造访,说:“奎,能不能借点钱给我,我打算回老家一趟。”   陈奎已经记不起黎三这是第几次来借钱了,不过这次还是爽快地给了黎三一 千元钱,因为黎三说,“准备回去登记。”陈奎想,或许结婚了这个痞子就会改 邪归正,这些年来,黎三一直在这个城市做着偷鸡摸狗的行当。黎三拿到钱吹了 个响亮的呼哨,然后挽着漂亮女人潇洒而去。黎三是有女人缘的,也或者印证了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俗语。   陈奎又吹了个呼哨,记忆在呼哨声中如破壳而出的春笋,可这些记忆让自己 纠结万分,显然,自己的呼哨没有黎三吹得传神和痞性。   前天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母亲的声音苍老了不少,母亲胡乱问了些自己的情 况,末了说,“你林叔这几年老了好多,身子骨也大不如以前,如果有空的话, 打个电话给他。”   林叔,在镇里一带是有名的人物,不光他的医术高明,呼哨也吹得传神,记 得懂事起,母亲就把自己送到林叔那里学习中医,那时父亲死去一年多,正值元 宵过后,我正和村子里孩子们玩耍,兴起时分,村子里响起了母亲歌唱般地呼喊: “奎儿,奎儿。”   母亲那天做了两个荷包蛋放在米线上,目光如月光下闪烁的泉水,说:“奎 儿,快吃,吃了米线今后一切都将顺利,娘今天带你做客。”母亲说到这个时候, 脸上泛起兴奋的光芒,无形中妩媚起来,母亲穿得特别庄重,饭后,母亲带我到 父亲的牌位下叩拜起来,我看到母亲在默默祈祷中滴下几点泪水,我不知道,母 亲为什么哭泣,或许在忏悔什么,父亲逝世一年多来,只要母亲在父亲的牌位下 祈祷,这种眼神就就如影随形地跟随她。   来到林叔家的时候是正午十点,显然林叔也做好了准备,把院子收拾得干净 利落,开门的刹那,林叔只是轻轻地点点头说:“来了,来了就好。”   母亲的脸煞红起来,如天际的云霞,眼光闪着熟稔的光芒,说:“来了,你 好么!”   林叔搓了搓手,说:“就那样,谈不上好还是不好。”接着伸手摸了摸我的 头说:“高了不少,身子骨也敦实,好,好。”   此刻林叔的屋子里出来个流着青涕的小孩,林叔拉过小孩说:“黎三儿,叫 哥哥。”并笑笑对母亲说:“我给奎儿找了个伙伴,省得孩子孤独,他是村里黎 瘌痢的儿子,不过现在是孤儿,怪可怜的。”   林叔打发我和黎三在院子里玩耍,我看见林叔和母亲并肩走进屋子,并唧唧 哝哝地说着什么,母亲的手自然地挽在林叔的胳膊上。   黎三用衣袖擦了擦鼻孔中不断流出的青鼻涕,说:“你叫什么?”   “我叫奎儿。”   “会吹呼哨么?”   “不会。”   “老土,你看我。”黎三用一只手捏住下唇,并呈“V”形,然后用力一吹, 一个响亮的呼哨响起来。黎三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好听么?”   “好听,你教我么?”   “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带什么好吃的么?”   “我有个米果?”   “拿出来。”   黎三拿着米果狼吞虎咽起来,并三下五除二将米果解决掉了。   “这下你可以教我吹呼哨了吧。”   黎三诡异地一笑说:“其实我不会教,但林叔会,他的呼哨在这带可有名 了。”   我一把揪住黎三的衣领说:“你还我米果。”   黎三将我推到在地说:“来抓我呀,来抓我呀。”   我们就在院子里追逐起来。   此刻,林叔从屋子里出来,说:“别闹了,下午开始背《伤寒论》。”母亲 跟在后面,脸色潮红……   3、黎三倒底还是跑了,他的“事业”没有持续半个月,当警察敲响他房门 的时候,他拉着漂亮女人从后门仓惶而去。   那是个黄昏,这次的呼哨林二听得很清楚,当呼哨响起的时候,村头来了几 个戴大盖帽的人,那个呼哨者就是额头上长痦子的警察。   黎三的“罪名”是散布淫秽色情信息。原因是村里的老张看了黎三播放的 “动画片”之后,在镇上美容院被警察抓了正着。   没过两天,老张就死了,听说是上吊死的,记得派出所回来时他神情没落, 眼神死灰。老张死讯传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林二对于这个结果感到吃惊,同时钦 佩老张有勇气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今在无数个黄昏里,林二除了等待死亡的召唤,就是总结自己荒诞的一生: 曾经以为这里是自己灵魂的乐园,自己将在乐园里安静的生活,但行医之外,自 己还是过着放荡不堪的生活。还有让人担心的黎三,这个混小子的种种行径让自 己无数次感叹,世事无常,就像世界上会有天使,也会一定会有恶魔。这么多年 来,黎三就是以赤裸裸的方式将自己血统里的荒诞进行演绎,而不需要世俗外衣 的掩饰,这一切都是报应。   林二开始后悔,如果自己不将那个疯女人救上岸,或者一切都将不同。   从陈力家回来的路上林二有点魂不守舍,刚才给伊文把脉的手指感觉还在颤 动,自己沉寂多年的心彻底泛起涟漪。晌午后的雪开始融化,河床已经看到缓缓 流动的水面。林二感觉前所未有的寒冷,特别是脚趾头被咬得一阵阵生痛。   起先,河沿蠕动的影子林二以为是漂动的木桩,当白皙的手芦苇般晃动的时 候,林二知道这是个人,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林二将这个人拖上河岸的时候,才发现是个女的,满是泥巴的脸粘满了湿漉 漉的头发,林二将手指放在这个人鼻子上,感觉还有微弱的气息。   河岸的那头传来黎瘌痢标志性的咳嗽声,他提着几个萝卜从菜地里回来,林 二招手说:“快来,这个人要冻死了,快背到你家去暖暖。”   黎瘌痢摇头说:“不干,没好处的事情不干。”   林二说:“是个女的。”   “女的?”   “骗你干嘛,说不定是上天送给你的婆娘。”   “好!我背,我背。”   “背倒的。”   “为啥?”   “听我的没错。”   黎瘌痢颤抖着把女子的腿挂在肩膀上,摇摇摆摆地向家里走去,如背上挂了 个麻袋,滑稽可笑。   事情过去三天了,大地彻底冰消雪融,林二有点消沉,那泉水般清澈的目光 总是在梦境里摇晃,林二决定去钓钓鱼,在院子里整理渔具的时候,陈大嘲笑说: “这个季节怎么会有鱼。”   林二笑着说:“冬季的鱼更容易饥饿。”   这时黎瘌痢推门而进,双膝跪地,抱住林二的脚说:“快,快,救救她。”   “谁,救谁?”   因为着急,黎瘌痢已经辞不达意,说:“河边,女人,我,我背回家……”   林二恍然记得,前天自己出诊回来的路上救了个女的。   林二只好放弃冬钓的打算,去黎瘌痢家的路上,看到人们纷纷扬扬地谈论方 才知道,黎瘌痢背回一个女人已经在村子里成为了爆炸性消息,人们看到林二始 终充满了恭敬和讨好,并跟着林二往黎瘌痢家里走去,在片言只语中,人们除了 揣测这个女人的来历之外,更多谈论的是这个女人的美貌,送衣服的一个村妇说, “这个女子长得细皮嫩肉,五官娇好,也不知道哪里漂亮,反正越看越舒服。” 有人甚至嫉妒地说,“娘的,黎瘌痢是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   林二从黎瘌痢紧张激动的表情中,也读到了黎瘌痢无疑将这个女子当作了上 天恩赐的女神。   林二始终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确实,这个女子清秀可人,可对于林二来说,这些都比不上伊文的漂亮。这 个女子口吐白泡,手脚僵直地躺在地上。林二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发现瞳孔扩 大。林二问黎瘌痢,“她是怎么发作的。”   黎癞痢努力回忆的表情显得无比辛苦,说:“她昏迷了一天,当她苏醒的时 候我按照你的吩咐给她喂了少许热姜汤,她喝了半碗汤后脸上红润起来,接喝了 点稀饭后沉沉睡去,今天早上,我正做饭,我突然听到她问,‘这是哪?’当我 凑过去的时候,她突然尖叫起来,接着全身抽搐,口吞白泡,或许是我的长相吓 着她了。”黎瘌痢说到这里难过地哭泣起来。   林二听完明白了八九分,这是个“羊角风”的病症,开出方子,正欲离去, 黎瘌痢求央求说:“林大夫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林二微微一笑,便坐下来,不由打量起这个女子来。   女子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黎瘌痢打酒去了,大家都知道林二嗜好米酒,所 以来珍的时都要打酒招待。女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林二微笑着问:“怎么样,好 些了么?”   女子的眼神由浑浊转为惊讶,接着是惊喜和安慰,突然一展笑靥说:“好多 了,谢谢你,这是哪里?”   林二端起药碗说:“你哪里来?叫什么?”   “不知道?可感觉你很熟悉也很亲切,我这是怎么了?”   “哦,你感冒了,风寒感冒。”   “难怪,梦里我感觉掉进了冰窟窿,我梦见有人给我暖身子,那个人好高大, 对了很像你。”   “是吗,那快吃药吧,吃了感冒很快就好了,听话。”   “嗯。”女子高兴地点点头,伸过头轻轻吸了口,接着咳嗽起来,把药汁溅 到了嘴角,林二环视了黎瘌痢的屋子,没有可用的面巾纸什么的,只好掏出帕子 轻轻洇了洇。并点点头,示意加油。   女子也点点头,脸上荡起了飞霞。   4、玉儿的电话将陈奎从记忆中拉回来,玉儿说:“陈奎,你在哪呢,不是 说来接我吗?”陈奎恍然,今天玉儿从老家回来。   陈奎说:“你在车站哪个地方,我就过来。”   “不用了,我到住所了,你过来吧,我带了你喜欢吃的东西。”   陈奎招手挤上一辆公车,夜幕悄然降临,城市的灯火闪着诡异的光茫,让一 切都虚幻起来,陈奎在临车窗的地方坐下来,其实玉儿离开这些日子来,让自己 怀念的是她的眼神,如在泉水中摇晃的皎月,这个眼神让自己无限亲切,这是自 己一直无法忘记的母亲的目光,陈奎一直相信,自己和玉儿的认识就是缘,但认 识的过程却充满了戏剧性。   那次,黎三说:“陈奎,今天下午五点的样子你去东莞火车站接个人,叫小 玉。”接着递过来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   “你呢,你去做什么?”   “我手头紧,我去发点财。”黎三做了个拜拜的动作,就消失在潮水般的人 群里。   火车站在常平镇,离市区还很远,当陈奎到常平的时候,刚好五点,于是用 手机拨打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身后一片喧哗,“不好,查暂住证的来了!”人们如受惊的鱼儿四处乱窜。 陈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群治安人员包围了。   “有暂住证么?”   “没有。”   “那就去办个暂住证吧。”   “我住在市区,不住常平。”   “只要你住在这个城市的任何地方,就要办暂住证。”   “我知道,但我今天不办,我是来接人的,我明天办可以么?”   “不行,一些人天天说明天,结果就是不办理,给我们的管理带来很大的麻 烦。”   “我是来接人的。”   “不好意思,办完再接人吧。”带头的治安一个眼色,其他治安员就架着陈 奎往车上推。   “你们凭什么抓我?”陈奎挣扎起来。   “带头的治安说,不是抓,是请知道么!”   陈奎被推上车的时候,车厢里站满了人。门咣当一下关上,里面一片漆黑。 陈奎彻底愤怒了,捶着车门喊,“你们凭什么抓我!”   黑暗里有人说:“凭你是打工的,到人家地盘上挣钱,省省力气吧。”   陈奎被带进一个大围院,中间隔着半高的墙,一边关的是男的,一边是女的。   一个冬瓜身材的治安说:“开始办暂住证,每张一百五十元。”   “平常不是六十么?”   “这次是绿化费,治安费一起收。”   “绿化费凭啥我们出。”   “以前你们没来的时候我们这环境可好了,结果你们来了,我们的环境就差 了很多,少废话,想办的就办,不办你们呆着吧!”   陈奎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黎三给自己的纸条弄丢了,这下和要接的 人联系不上了,整个场面闹哄哄的。陈奎打电话给黎三一直关机,给几个同事, 有的正在值班,有的干脆说,“你好好呆着吧,我也享受过这待遇,没钱明天自 然就放了你们。”   陈奎束手无策起来,很多人开始办理暂住证。陈奎摸了摸口袋,想点点有多 少钱,接着吃惊地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口袋被割了道口子。 陈奎记起来了,肯定是来的路上自己瞌睡了一段时间,给小偷有了下手的机会, 好在手机一直揣在手里。   人没接到,落了个这个下场,陈奎不由火冒三丈,却不知道向谁发。人群逐 渐散去,当院子里只剩下陈奎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治安人员已经靠在椅子上 打着响酣,口角流涎。   陈奎感到极端无聊,拿出手机胡乱按了个手机号码,结果是空号,陈奎接着 胡乱按了另外一个号码,这回打通了,陈奎问:“你被抓了么?”   “神经病!”   陈奎打通了另外一个号码,继续问:“你被抓了么?”   “哈哈,我经常被抓,罚完钱就放了,你是同行吧,别急,交点钱就好了。”   这是第十五个陌生电话,陈奎问:“你被抓了么?”   对方传来女人的声音说:“我被抓了。”   “真的?”陈奎高兴地说:“我也被抓了,你是为什么被抓的?”   “是呀,要什么暂住证。”   “你那也要暂住证呀。”   “我刚来,才出火车站就被抓起来了。”   “你在哪呀?”   “东莞。”   陈奎突然一动,问:“东莞哪呀?”陈奎把手机放远点,发现墙壁的那头传 来声音说,“常平。”   陈奎突然站起来,把头探过墙的那头,看到墙根下龟缩着一团阴影,旁边放 着一个皮箱。“有人么?”   影子蠕动下了,试探着望了望说:“你——是——?”   陈奎走近问:“你是小玉么?”   “我是,你是?”女孩子眨着眼睛,如在月光下闪烁的泉水。   陈奎感觉很熟悉,说:“我是陈奎,黎三叫我来的。”陈奎一个翻身,来到 女孩子身边,说:“好了,总算接到你了。”   女孩显得无比激动,兴奋地说:“这种接人方式太特别了,叫我玉儿好了。   让陈奎没有想到的是,玉儿的出现一下就颠覆了自己和童几年的爱情,或许 这是天意,玉儿让自己宁静,并一直认为,这个沿海城市,自己将拥有自己的乐 园。   陈奎推门而进的时候,发现玉儿颀秀的身影,她正在整理床上凌乱的床单, 桌子上摆着自己最喜欢吃的南瓜饼,陈奎悄悄地靠近玉儿,突然在后面将她抱住。   玉儿并没有挣扎,脸上布满了恬静的微笑说:“别闹,别闹,一段日子没见 怎么像个狗窝一样。”   陈奎伸手去解玉儿的衣扣,玉儿脸色含羞而满意地推开陈奎的手说:“别闹, 我还没洗澡,很不舒服。”   陈奎只好亲了亲玉儿的脖子说:“怎么样,外婆的身体好些了么?”   玉儿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去。   陈奎紧张地问:“怎么了?”   “外婆到底是过世了,临死前她给我讲述了一个故事,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 讲述我的身世。”   你不是在电话里说:“外婆的身体康复不错么?”   “骗你的,我只是不想让你担心。”玉儿眼泪婆娑地说:“那日黄昏降临的 时候,外婆突然呼唤起来,我跑到外婆的床的时候,外婆说,玉呀,来了就好, 我给你讲个故事,我这辈子就生了你娘一个女儿,没想到得有‘羊角风’,这是 命呀,你娘二十岁的那年冬天,下起了百年一遇的大雪,你娘去县城办事情,结 果回来的司机说,你娘一脚踏进了冰窟窿再没有起来。我一直以为你娘死了,没 想到一年多后你娘抱着一个女婴奇迹般出现在家门口。可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 还有个哥,你娘生得竟然是龙凤胎,你知道么,后来你知道的黎三并不是你表哥, 而是你亲哥哥。”   陈奎突然脸色铁青,讲叙中的玉儿发现了陈奎的异常,用脸轻轻磨蹭着陈奎 的脸问:“奎,你怎么了?”   陈奎摇摇头,说:“没,没什么,我或许感冒了。”   5、这个黄昏下起了雨,好久没下雨了,屋檐下传来雨水滴答的声响,是呀, 一切是那样美好的样子,雨水刚刚豌豆般滴下的时候,大地扬起带着腥味的灰尘, 庭院墙角下滋生的杂草在雨中欢快地摇晃。   如果奎儿在,庭院里也不至于杂草丛生,奎儿是个勤快聪慧的人,教的“伤 寒论”和“针灸学”,总是很快就学会了,不像那个黎三,除了呼哨学得传神之 外,就是偷自己的钱去赌博或者玩女人。   没有想到自己的两极在两个年轻人身上都得到了极致的表达,听伊文说起过, 奎儿在自己介绍的医院里做得不错,林二听了很欣慰,毕竟自己引以为傲的技术 得到了传承,林二想起了自己琢磨多时的问题,如果自己死了,墓志铭上如果能 刻上他们的名字是多么美好呀,但这是不可能的,黎三的名字已经刻在黎癞痢的 墓志铭上,奎儿继承的也是陈力的香火,自己注定是要做孤寡老人的,难怪“留 言”先生说,“林大夫将一世风流,但注定晚年凄凉。”当时自己哈哈一笑,还 大方地给了卦金。   多剂“暖宫方”并没有让伊文的肚子有明显变化,但对于伊文的思念已经不 能自拔,自从在婚礼上看到伊文以后,自己就没有再亲近任何女人,放荡这么多 年来,林二为自己碰到怦然心动的女人又惊又喜。   每当黄昏降临的时候,接踵而来是长夜漫漫的孤寂,其实只要自己愿意,自 己随时都可以召唤女人前来,比如离自己不远的黎癞痢家的花花,花花是黎癞痢 取的名字,这个女人的来历姓名一直是个迷,林二知道,这个疯癫而炙热的女人 之所以没有走,都是因为自己。自从她痊愈之后,一直是家里常客,眼睛里闪烁 着刀刃般骇人的光芒,这个女人的热情没有引起自己一丝心动,此刻伊文的一举 一动都让自己心神不宁。   那天晚上,林二正在阅读《皇帝内经》,花花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来,然 后将自己脱了个精光,林二的手像个品赏古董一样抚摸这具美丽的胴体,其实如 此美妙的躯体自己多年没有碰到了,就在此刻,林二眼前闪现伊文泉水般清澈的 目光,林二感到索然,轻轻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在花花身上说:“回去吧,我有心 上人了 ,不然着凉了 ”   林二清楚地看到花花含着泪水,突然抓住自己的手狠狠地咬了口,林二皱了 皱眉头,拍拍花花的肩膀说:“回去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花花踉跄着出 门而去,林二松了口气。   此刻,门外响起陈大地呼唤,“林大夫,林大夫。”   陈大望着花花远去的身影诡异一笑说:“陈支书叫我传个口信,说他要去县 城开个会,一个星期后回来,不能来取药了,麻烦林大夫送过去。”   林大摆着鸭子步走了,林二突然吹了个呼哨,心中说不出的快慰,当即向陈 家沟走去。   还没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伊文脸色含羞地说:“快进来。”显然, 伊文等候多时了,林二感觉心跳骤然加快,甚至颤抖着说:“大娘呢?”   “上街没回来,进来吧。”   林二踏进伊文的睡房,伊文随手把门关上。里面一片漆黑,林二能清晰感觉 到伊文急促的呼吸声,林二不知所措,只好问:“药吃了感觉好些么?”   “感觉心闷。”   “是吗?”   “是呀,你不打算摸摸么?”   “好吧。”当林二捉住左边的那个乳房的时候,感觉硬硬的,如被寂寞了好 久鲜花。   ……   林二抚摸着伊文的胴体,叹口气说:“我要回去了。”   “舍得么?”   “你说呢。”   “那就别回去。”   “大娘来了怎么办。”   “她走的时候说,顺便去远房亲戚那里下,后天才回来。”   “是吗,我饿了。”   “我给你煮好了酒酿蛋,我给你端。”   林二突然按倒坐起来的伊文,说:“不要去了。”   “为什么?”   “我还是吃你吧。”   “坏,坏,你真坏……”   回家的路上林二不断吹着呼哨,到村头的时候,路上坐着个算命写留言的老 者,心情大好的林二凑上去问:“看看我,一生运势如何。”   老者不动声色,打量了下林二,手捋胡须颔首微笑说:“桃花无限好,要懂 得珍惜,省得晚年凄凉。”   林二扔下五十元钱,哈哈大笑而去。   林二刚进家门,黎癞痢敲门进来,笑得像朵向日葵,双手发抖。出于职业习 惯,林二说:“怎么了?”   黎癞痢半天才结巴说:“那个,花花她,她——”   林二紧张地问:“怎么了,发作了么?”   “不,不,她,她答应我和我结婚了,昨天晚上答应的。”   “啊?!这样。”   “林大夫,怎么了?”   “没什么,我祝贺你。”   “是呀,是呀,我们合计着请你做见证人,你知道,我没亲人了,她的亲人 我也不知道,她执意明天就办事,也不登记了 ,我什么都听她的。”   “哦,啊,好吧。”林二突然像丢失了什么东西,却不知道丢在哪里而不知 所措。   那天,黎癞痢喝了很多酒,醉得一塌糊涂,敬酒的大多是故意作弄,看到黎 癞痢成家了,林二大有成人之美的感觉,尽管看到花花有些忐忑不安,花花今天 穿着红色的礼服,如朵燃烧的杜鹃。   林二摇晃着回到住所地时候,已经是半夜,夜静得能听到树叶飘落的声音, 林二刚刚脱下衣服,突然被人抱住,是一丝不挂的花花,林二去扳花花的手,下 意识地说:“花,不可以,真的不可以,今天是你的新婚日子呀。”   花花眼角闪着泪花,却坚定地说:“我的第一次,只能给我心爱的人。”花 花抓住林二的手在自己的胸脯上揉搓起来,嘴里喃呢着说不清的话语。   林二感觉自己被一团火给熔化了……   6、这些日子的魂不守舍让科室主任颇有微词,他说,“当医生要的就是沉 稳,你这样精神状态是不适合行医的,要知道,你面对的病人。”   陈奎说:“主任,我能不能休个假。”   主任点点头说:“行呀,你啥时候觉得可以上班,给我个电话就可以了,好 好调整下自己,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主任拍了拍陈奎的肩膀就走了,主任是个严谨的人,但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自 己的期望,在这个城市工作以来,他的目光总是让自己踏实和自信。可无休止的 瞌睡让自己精神疲惫,但却无法入睡,这么多天,陪伴自己的是失眠或噩梦,玉 儿圣洁的躯体总是在梦境里出现,自己如同土狗在交媾,而此刻玉儿突然变成一 只硕大的蛆虫……,陈奎感觉自己已经歇斯底里,但却无法摆脱对玉儿的思念, 只能一次次落荒而逃,无从解释。   门外响起了呼哨声,一听就是黎三的杰作,也只有他的呼哨和林叔的神似。 果真,黎三推门而进,还有那个漂亮的女人,并向陈奎抛了个眉眼。   陈奎已经记不起黎三离开这个城市有多久了,陈奎无限疲惫地问:“三儿, 家乡的一切都好么?”   黎三说:“家乡那鬼地方哪能呆多久呀,告诉你吧,我呆了半个月不到就去 了福建,没想到被骗了,妈的。”   “啥能骗到你三儿。”   “操他娘的别提了,好容易弄带一个宝贝,结果没卖到好价钱,小马白让那 些老头给睡了。”   “啥呢?”   黎三恼怒地说:“他妈的道上的朋友说‘民治八年’的银圆市场上很值钱, 我就想起家乡一些老头子可能有点这些古董。于是我在家乡开了家录像店,每夜 给家里的老人们放点‘动画片’,你要知道,他们儿女打工去了,孤独寂寞着 呢。”   “三儿,啥动画片,你又胡闹什么?”   黎三凑近陈奎诡异一笑,说:“其实就是黄色录像,要知道,老人也是有需 求的。知道么,那块‘民治八年’的银圆是怎么来的么?老张头的,那老小子, 祖上殷实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这个玩意,我家小马都白让他睡了两个晚上。”   “三儿,你不怕遭报应么?”   “靠,报应,有钱了管他报应不报应呢?”黎三突然一笑说:“奎,知道么, 林叔向来是好这口的,听小马说,扑到她身上的时候还吹了个响亮的呼哨。”黎 三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陈奎突然站起来一个巴掌掴在黎三的脸上,“滚,给我滚,畜生!”   黎三先是一惊,然后两眼冒火,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并不停颤抖,最后突 然带着哭腔说:“奎,我知道自己是不成器的人,可连你都打我,这么多年来, 你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   陈奎也愣了下,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吃惊,在这个城市和黎三相处这么多年来, 这是第一次和黎三红脸。陈奎默默地说了声:“三儿,对不起。”   黎三干咳了下,以缓解下尴尬的气氛,然后对一直在嗑瓜子的小马说:“把 玉儿和奎的礼物拿出来。”   小马从包里头掏出一个翡翠镯子和一块手表放在桌子上,黎三拿起镯子说: “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欠你的,没钱了就向你要,我知道玉儿很喜欢你,你 也很喜欢玉儿,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镯子你亲手给玉儿戴上。”   陈奎接过手镯端详了半天说:“是A货,不错的镯子,还是你交给她吧?”   黎三笑嘻嘻地说:“咋了,不好意思呀。”   “不是,我们分手了?”   “什么?”黎三一脸的不相信。   “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   “我发现我们不合适?”   “靠,睡了人家就说不合适了是吧。”黎三一个耳光重重打在陈奎的脸上, 陈奎苍白的脸上因为突然的击打泛起血晕。   陈奎哈哈大笑说:“打得好!打得好!”   黎三如头暴怒的狮子,戳着陈奎的额头说:“要是玉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饶 不了你!”黎三拉着漂亮女人摔门而去。   陈奎突然想起了和黎三相识的那个场景:   黎三用衣袖擦了擦鼻孔中不断流出的青鼻涕,说:“你叫什么?”   “我叫奎儿。”   “会吹呼哨么?”   “不会。”   “老土,你看我。”黎三用一只手捏住下唇,并呈“V”形,然后用力一吹, 一个响亮的呼哨响起来。黎三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好听么?”   “好听,你教我么?”   “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带什么好吃的么?”   “我有个米果?”   ……   7、雨持续地下,这样的天气林二感到很满意,雨的滴答声让黄昏不会那么 寂寥,如果能添上几声鸟鸣就更加美满了,村头响起孩子们的笑声,是呀,这个 村子除了垂死的老人和庄园的荒凉,剩下的就是孩子们的笑声,当然,还有自己 滋生的罪恶,林二感到无限悲凉,如果自己还能吹个响亮的呼哨,或许还能引起 孩子们的注意,这样还能和她们说说话,孩子们举着花伞风一样飘过,不曾投来 哪怕是好奇的一瞥。看来,只有白蚁想和自己亲近,漫长的雨季招引来无数只白 蚁,但大多数都折断了翅膀,光着身子如蠕动的蛆虫,有的甚至爬到脸上,林二 望着这些没有翅膀的蚂蚁,想起了河里捞起来的那具尸体……   一切都是黎三的错,如果他没有回来,如果没有播放所谓的“动画片”,如 果她没有带回来漂亮女人……。伊文是不会来了,自从她知道黎三是自己的种之 后,她再也没有来过这里,当然或许,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奎儿已经中医学 院毕业,在一个不错的医院上班,已经成了陈家沟的荣光,自己算什么呢?   一直以为,自己的欲望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沉寂,没有想到,当自己从黎 三带回来的漂亮女人身上爬下来的时候,就打开了自己欲望的潘多拉魔盒,不能 自拔。   那天深夜,有人敲门说,“林大夫在家么,我奶奶发烧了,过去看看吧!”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人们潮水般涌向外面的世界,并带来不错的收入和生活, 加上自己的倦惰,自己逐渐被人遗忘,当然遗忘的还有自己的技术,显然,西医 的普及确实便捷了很多。还有人记得自己是医生,久违的兴奋重新泛起,敲门的 是两里外的丁五的孙女丁香,几年没见,竟然已经如出水芙蓉。   丁香说:“奶奶身体不好,我是从外面回来照顾奶奶的。”   林二没有听清楚丁香的表达,而是跟在后面默默思忖着:丁香走路时摇晃的 胸脯该是芽发的欲望吧,或许她已经寂寞了好久。   林二觉得需要做一个简单的策划,第二天丁香来取药的时候,林二说:“丁 香,听打柴的讲起,猴子岭龙潭下的杨梅已经红透了。”   丁香雀跃起来说:“好呀,好久没去采杨梅了,林大夫,一起去么。”   “不了,我老了,爬不动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果真,当山下出现丁香的影子时,等候多时的林二感到快慰,要知道,爬到 这个地方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果真,丁香爬上来的时候,靠在石头上上气不接下 气。林二从石头后的藏身之处用布将丁香的眼睛死死蒙住,并说,“别动!不然 杀了你!”丁香一下就瘫在地上,林二依次解开丁香的衣服,握着没有完全丰满 的乳房说:“你该寂寞很久了吧……”   林二一直处于昨日的亢奋当中,但疲倦和困意一直萦绕着自己,林二能明显 感觉到自己的罪恶如在黄昏里哀号的丛林狼,搅得自己惶惶不可终日,让自己感 到震惊的是,当想吹个呼哨时,已经无法让气体在喉咙和唇齿之间发出清脆的响 声,林二突然感觉自己老了很多。   远处传来惊慌地呼喊:“看,河里漂来一具尸体!”   林二醉酒一样踉跄着跑到河边,尸体被打捞上来,林二老远就看到了衣服下 那没有完全丰满而尖尖的乳房的轮廓。   不久,警察来了,进村的时候,那个额头上长着痦子的年轻警察吹了个响亮 的呼哨。   警察详尽的做了调查,头儿的结论是死者采杨梅的时候,梅雨导致山洪爆发, 被冲下了河里……   年轻的警察说:“你看这个女的下体有撕裂的痕迹,会不会是强奸,然后不 堪其辱,跳河自杀呢?”   头儿一怔,点头嘉许说:“想法很不错,但山洪那么大,树枝啥的戳伤也是 有可能的,你看,她的裤子上多处被树枝戳成洞洞。”   林二感到失落,或许自己就应该被警察抓走的,但没有自首的勇气,自己在 罪恶的感受里度日如年,这个罪恶感就像蛰伏在脊梁上的睡意,让自己疲惫不堪。   当村子里再次响起呼哨的时候,林二感到惊喜,没错,就是那个年青警察, 或许案子有了新的发现,自己马上就可以被抓走了,林二感到如释重负,林二想 起了“留言”先生的话,是呀,如果自己死了,是没人送终的。可林二失望了, 警察到底没有登门,林二问孩童,“警察叔叔呢?”   “走了。”   “走了?”   “是呀,他是来找镣铐的,果然在河沿的草丛里找到了……”   8、玉儿去了别的城市,如消失在城市间的尘埃,岁月流逝积累的往事,如 蠕动在心头的蛀虫,让陈奎心神不宁,玉儿走了,黎三也会走的,在城市生活总 是寂寞的,陈奎发现,自己只过不是异乡飘来枯叶,注定无法在繁华的城市里摇 曳生命的绿色。   “要想忘记痛苦,最常见的就是躲进未来!”这是科室主任的千金童给予的 忠告,陈奎知道,这是米兰?昆德拉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句子,因此, 陈奎决定上班,或许忙碌的生活会让往事没有机会去占据大脑的思维空间,但情 况却不一样,陈奎发现病人护士都虚假如来来往往的纸片人,连自己最信服的科 室主任的笑容也虚幻如湖面荡起的涟漪。   陈奎发现,未来让自己举步维坚,往事总是趁虚而入,特别是那如月光下闪 烁的泉水般的眼神,还有那让自己着迷的躯体,变成了沉浸在骨髓里的思念和爱 恋,其实之前,童是自己的爱恋者,自从去火车站接玉儿之后,自己就彻底沉浸 在那眼神里,如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让自己安宁,并坚定地认为,这就是自己的 乐园。   来接陈奎的是科室主任,并送来简单的衣物,警察说:“他是这个城市的第 一个裸奔着,我们发现这个人精神有点问题,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主任说:“他就是医生,他之所以裸奔是在体验行为艺术,行为艺术知道 么?”   警察说:“我们不懂什么艺术,但知道这样是有损城市形象的,下次再这样 我们就不这么客气了。”   主任的眼神没有一点责备,倒像对自己无知的孩子犯了错又爱又气,主任说: “对童好点,她是真的爱你的!其实,只要你们好,我打算给你们买套房子,你 知道,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我一直以为,你是我不错的接班人。”   陈奎咬着下唇内疚地说:“主任,对不起!”   主任打了下陈奎说:“回去吧,好好休息下!”   陈奎回自己房间的时候,阳光正从窗子的缝隙里折射进来,光束里无数尘埃 在飞舞,陈奎感觉这是被岁月积累的往事向自己走来,让自己无处逃遁,并且知 道,只要岁月不停下脚步,往事就会不断地积累,去占据自己的思维空间。而现 在占据自己思维空间的就是被岁月沦为往事的昨天。   当医院人去楼空的时候,月亮已经斜挂在窗子的下沿,陈奎不愿意回家,自 从玉儿离开后,自己就没有了快乐,没有了家,陈奎无聊之际拿出手机胡乱拨号。   “喂!”   “喂,你好!”   “你失恋了么?”   “神经病,你才失恋了呢?”   陈奎感到特别刺激,继续拨打另外一个号码。   “喂!”   “喂。”   “你乱伦了么?”   “你才乱伦呢,妈的!”   当陈奎准备拨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肩头被了打了下,回头一看,发现童笑 咪咪地在后面说:“胡叨些什么呢?”   “你来了?”   “是呀,我想你了?我知道你不想我,但不要紧呀,饿吗?”   “饿了。”   “我们去吃东西吧?”   “走吧。”   饭后经过“太沙路”的时候,童说:“上去看看你的狗窝吧。”   到楼上的时候,童无声地倒在陈奎怀里,喃呢说:“奎,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不介意中间发生了什么。”   童身上的果香让陈奎兴奋异常,感觉自己生命之叶在枯萎之际得到甘露的滋 养。陈奎将童如剥笋一样解掉层层外衣,当洁白的躯体呈现在面前的时候,陈奎 突然发现一只巨大的蛆虫在蠕动,一阵干呕,于是拔脚向外狂奔……   9、“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当然知道,你的脚步声依旧那样的轻盈。”   “我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很遗憾,这个结果我一直没有拿到,你还是那样恨我。”   “不重要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爱过你,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个工具而已,你 使命完成那刻就没有了价值。”   “那你还来看我。”   “不是看,是来证实你的死讯,外头的人都说你死了,他们说你一个月都没 出过这个院子了。”   “可奎儿的血液中流淌着我的基因,我传授的技术,当然,还有那么一点点 传神的呼哨。”   “血液中流淌着你的基因的人多去了,比如三儿。”   “对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还记得我送奎儿到你这学中医的时候么,就在那天晚上,一个女人来我 的家里,对了还带着个女孩子,这个疯女人居然指着我说我抢了她的男人,说如 果不是我,她就能和你百年好合,现在她家破子散。你不会忘记了吧,你新婚之 夜鸠占雀巢,睡了别人的新娘,可悲的是,你刚刚从我的床榻上爬回家的。”   “那是个意外。”   “是呀,你不会说黎三不是你的种吧。”   “那倒不是,黎瘌痢结婚后多次到我那里求治疗阳痿的药方。只是没有想到, 她居然会抱着一个孩子一走了之,你后悔了?”   “刚开始没有,我觉得你是个儒雅之人,其实我全家人都是这样认为的,我 的家婆说,林大夫是不错的人选,接种的话他的血统应该不错,我的丈夫流泪满 面,痛苦而扭曲,但还是点头答应了。自从他死了之后,我一直活在他痛苦的表 情当中,每到他牌位下祈祷的时候我只能虔诚的忏悔,这样我才心安,但我还是 会下贱的想你,我以为你是儒雅和正派的。”   “你还是爱我的。”林二满足地笑了,“其实我最爱的也是你,而我的灵魂, 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一面是天使,一面是恶魔,我不知道明天我生命的硬币将 翻向哪面。就像奎儿和黎三,奎儿是天使,把我的中医传承得青出于蓝,黎三就 是恶魔,这个家伙在给病人听诊的时候,居然伸手去抚摩人家的乳房,还有那传 神的呼哨,奎儿知道我们的事情么。”   “知道。”   “你告诉他了?”   “是的,他大学毕业后去上班的时候,我已经告诉了事情的真相,其实,这 么多年的流言蜚语孩子们也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告诉他事情真相的时候,他除了 害羞和短暂的不知所措之外,没有异常。”   “是呀,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其实我们之间是默契的,就像我确诊一个病 人得了什么病,奎儿竟能精准地开出方子来,而黎三能吹出一个传神的呼哨。听 说奎儿在那个城市生活的不错,科室主任的女儿非常爱她,或许奎儿在那个城市 能组建一个快乐的家园。只是这个黎三,真让人担心。”   “黎三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知道最好,我求你,千万别告诉他!”   时间陷入短暂的停顿,夜幕将一切笼罩。   “我们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是的,我不再来这里了,不过我倒觉得你并不忙着去死,让你的罪恶陪着 你苟延残喘是最好的惩罚。”   “你都知道。”   “知道,你忘记了,杨梅是我的最爱。”   “确实忘记了。”   “我为了躲避一场梅雨在一个小山洞里,正好可以看到你做的一切,没有想 到的是,那个女子会自杀。”   “你为什么不报案?”   “我说过,让罪恶和内疚陪伴你惶惶不可终日不是很好?再说,你毕竟是孩 子的父亲。”   “你的想法不错,这么久来,那具尸体总是如只硕大的蛆虫在我梦境里出现, 然后是大汗淋漓地醒来,让我疲惫不堪,当然还有蛰伏在脊梁的睡意,我害怕入 梦,我害怕梦境中那只硕大的蛆虫。”   “我要走了。”   林二看着伊文消失在夜幕,眼角噙着几滴泪水,看来自己是该走了,既然死 神不向自己招手,那自己就去找它。林二颤抖着摸索了半天,终于在一个口袋里 找到了那几粒可以让自己长眠的白色药丸……   10、“主任,我回去了。”   “你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城市是么?”   “是的。”   “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个大学毕业生都可以进这个医院上班的,你知道你为 什么能进来么?”   “都是因为林叔。”   “是呀,那个家伙曾经是我下乡时的至交,可惜他后来没有回城,他说,乡 下的单纯让人向往,这里可以让灵魂安宁,我们一致以为他是被散落的天才,当 然,能够为乡下的病人带来福音也是好的,不过还好,他中医的造诣在你身上得 到了传承,其实在这里你可以组建美好的家庭,你要知道,我老了,我的位置是 需要有人去接替的。”   “谢谢主任的关照,可惜这里不是我的家园。”   陈奎来到车站的时候,候车室的电视正在放“严打”的镜头,黎三勾着头如 被晒蔫了的茄子,陈奎感到无比内疚,想起了来这里上班的时候林叔地叮嘱, “奎,好好照顾好黎三。”当自己拿到医学院的录取通知的时候,黎三拿着录取 通知书高兴的像个孩子,他说,“奎,读书我不行,呼哨你不行,不过等你毕业 了我还得跟你混。”   其实上次吵架后,黎三来过一次,那是次中午,黎三只身前来,起先沉默的 气氛让人窒息,为了缓解彼此的尴尬,陈奎问:“你的伙计,那个漂亮女人呢?”   “输了。”黎三咬咬下唇无限沮丧地说:“那次手气不顺,结果欠下不少, 不过还好,人家不要还,只要那个女人,那个人女人去得倒欢,这个婊子,不过 没什么大不了,不是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么?”   陈奎说:“我们就是兄弟了。”   黎三乐了,说:“别闹了,你姓陈,我姓黎,不过我们胜是兄弟。”   “玉,她好么?”   “好,还好,对了,有钱吃饭么,我饿了?”   “哦,我也饿了。”   新闻就在结束的时候,镜头再次来到黎三身上,陈奎发现了黎三那熟悉的眼 神,仿佛说,奎,我和你永远是兄弟。   陈奎想起了和黎三认识的场景:   黎三用衣袖擦了擦鼻孔中不断流出的青鼻涕,说:“你叫什么?”   “我叫奎儿。”   “会吹呼哨么?”   “不会。”   “老土,你看我。”黎三用一只手捏住下唇,并呈“V”形,然后用力一吹, 一个响亮的呼哨响起来。黎三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好听么?”   “好听,你教我么?”   “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带什么好吃的么?”   “我有个米果?”   ……   曾经,林叔那个庭院是自己和黎三的乐园,而这个乐园里的一切滋生成了纠 结的往事,大学毕业实习完毕,自己要去沿海一城市里的医院上班了,临走的那 个晚上,母亲说出一个秘密让自己意外也不意外。母亲仔细收拾着每一样东西, 有时候呆滞地想着什么,斟酌良久,母亲说:“奎儿,知道么,林叔其实是你的 父亲,而你的父亲是没有生育能力的。”   自己还沉浸在即将远行的忐忑当中,母亲的话让自己惊讶但不意外,其实和 林叔相处多年,自己一直得到林叔父爱般的关怀,但一切都成了纠结的开始,望 着厅堂下父亲的牌位,感到心酸,半晌,说:“娘,你为什么不改嫁给林叔。”   母亲轻轻来到厅堂的牌位下,轻轻地哭泣,说:“我已经对不起他了,我也 不能再对不起陈家了。”   “娘,你为什么要和说这些。”   “奎儿,你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或许你已经听说了有些传言。”   “是的,但是娘,你还是把这个窗户纸捅破了。”   此刻黎三敲门进来,兴奋地说:“奎,你先过去,我后面就过去你工作的那 个城市里混。”   记得上路的那刻,自己曾经发誓,再也不回来,一定让自己工作的地方成为 自己的乐园,并且没有多久,那个叫童的女子炊烟般向自己袅袅走来……   一天一夜的行程让陈奎疲惫不已,走进村子的时候让自己莫名的兴奋,村子 在黄昏显得枯寂,好在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唱起了歌谣,曾经这个村子里最为显赫 的家在黄昏里如高枯墓碑,门没有关,母亲正在父亲的牌位下插上三炷香,然后 供上一碗米饭,雪白的银丝随着叩拜上下飞扬。   “娘!”陈奎唤了声。   伊文缓慢转过身来,是儿子,才艰难地起身,抚摩着儿子脸说:“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就好。”   “娘,林叔他好么?”   “他,他或许已经死了,你应该去看看。”   “是,娘。”   陈奎一路小跑着来到曾经熟悉的庭院,庭院里已经杂草丛生,中央放着一把 摇椅,上面的人如一具没有被风干的僵尸……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