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   《姚复兴的梦想》   沈涛   手机闹钟响了,一曲《高山流水》,曲子优雅,姚复兴在这种氛围中睁开了 眼。他听着,缓慢地爬起来,但最后还是穿了两只两样的袜子。以前,他的闹钟 曲子是莫扎特的《第40号交响曲》,他觉得这曲子太咄咄逼人了,在这么困的时 候,心中产生一种反抗的心理,越是不想起了。相对于对抗的曲调,《高山流水》 留下了商量、调和的余地,性质就变得生态、平衡了。   因为脚臭,姚复兴穿鞋时,总会拿母亲的一片卫生巾垫在脚底,舒服又吸汗。 他在屋里简单的做了几个舒展身体的动作,就去跑步了。因为他是逆风而跑的, 所以耳边总伴随着嗖嗖声,嗖嗖声随着他的身体快慢起伏变化,变化着不同的音 色。800米的操场,姚复兴才跑四圈,就有点撑不住了,他想起了朱瑞的肌肉, 动力来了,接着跑。朱瑞是他邻居,一年前和他一样,一米七八的个子,一百一 十斤左右,现在可了不得,一百七十斤了,两胸脯像两个石墩子立在那。反正朱 瑞和谁站在一起,谁都会自卑,男子汉气漏了一样,怂了,就像丑小鸭见到了大 美女一样。朱瑞两年前办了健身房的会员,每天都去锻炼,现在是健身房的教练 了。   有次,朱瑞锻炼完毕,跑到他的房间,摆出各种姿势,说:   “你看这是肱二头肌,这是腹肌,背肌,腰肌……”   “你他妈的腰肌劳损,腰间盘突出,不孕不育,子宫内膜炎,宫外孕……”   他显然是在妒忌。这也可以看出姚复兴软弱的只有骂人了。按说,朱瑞是经 过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他不应该妒忌。朱瑞每天吃的也多,为了补充蛋白质,他 每天十个鸡蛋,只吃蛋白,蛋黄含脂肪,扔了。他还买鸡胸脯肉、瘦精肉,用电 饭锅干炖,蘸虾酱吃。一个月几千块钱生活费,这可不是什么好羡慕的。朱瑞房 间里贴着罗尼库尔曼和李哈尼的海报,那俩家伙肌肉上暴露出黄鳝一般粗细的纵 横交错的血管,肉看上去都不像肉了,肚子上就像挂了块搓衣板。朱瑞做出踌躇 满志的样子,说是以后要像他们那样,听到的人无不汗颜。他梦想着拿健美冠军, 先是省里的,后是全国的,最后是世界的。姚复兴可没有这么大的野心,他的梦 想很单纯、节制,只是想吃胖点、长壮点。朱瑞的梦想是进攻性的,姚复兴的梦 想是防守性的。   姚复兴跑完步,压压腿,扭扭腰,去拉单杆,但他只能拉两个引体向上。他 羞愧的无地自容,以后每次拉的时候都要贼一样四周看看,等没人看他的时候才 开始拉。姚复兴后来买了杠铃,臂力器,在屋里加强了锻炼。他还在肩膀宽的板 凳上做俯卧身,每天晚上坚持做仰卧起坐。锻炼过后,他坚持喝一杯纯牛奶,吃 了几个牛肉粒,两个鸡蛋,这才缓过气力来。后来,姚复兴以为多吃鸡蛋就会迅 速强壮起来,于是就把每天吃两个鸡蛋改为吃四个,吃了几个月之后,身体有点 起色了,但大病了一场,得了结石。姚复兴是在医生的询问下才知道的,鸡蛋吃 多了,不但吸收不了,而且是有副作用的。医生建议说,每天吃一个就足够了。 这就叫欲速则不达、聪明反被聪明误。姚复兴吸取教训,摸索着前进。   每天早上姚复兴听到《高山流水》的弹奏时,都想打退堂鼓。但他知道,有 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就彻底放弃,前功尽弃了。这时,《高山流水》在他眼中, 不是优雅的曲子,而是痛苦的前奏。但姚复兴下定决心了,要坚持。因为他清楚, 拥有个好身体,等于拥有了好体形,好体形穿什么都好看。再说,姚复兴长得不 丑,底子不差,再加上穿的好看,不知道有多少魅力呢。当初,姚复兴的父亲祖 父可都是村里有名的美男子呢,风光一时。姚复兴可不能在这方面输给他们。姚 复兴以前从不敢穿瘦衣服,他的衣服总是大一号,因为肥衣服能遮住他身体的缺 陷。瘦的跟猴样,再穿瘦的就像一根木棍了,直楞楞立在那,冰棱一样。他最怕 的还是夏天,也从没穿过紧身背心。这是他物质、表面上的追求。   因为姚复兴瘦,从小没少挨欺负。姚复兴从小有个玩伴,王小虎。王小虎的 爸爸是我们蜂房镇街上卖肉的,有钱。王小虎常常在小卖铺赊账吃幸运方便面、 金锣火腿肠,吃的胖胖的。姚复兴没钱,胆子也小,不敢赊,他嘴也馋,就买一 毛钱一袋的山楂吃,那时候叫唐僧肉。姚复兴对零食嘴馋,但吃饭就不行了,一 撅子米饭,从不沾肥肉,甚至五花肉也不碰。他活该瘦。有次他和王小虎玩弹珠, 王小虎赖皮了他一个,他要,不给,就互相对撞胸脯,他一下子就睡在地上了, 地上还有摊牡蛎白和碳渣褐相杂的鸡屎。他不依不饶,两人像斗红眼的公鸡一样 在那对撞,后来还是他父亲把他拉回家的。父亲拉他的时候,他的双眼就像枸杞 汁一样的通红了。在父亲面前,他委屈的哭了,但他还是挣扎着要回去,父亲一 下就把他推到了地下,大瞪着双眼,说:   “别他妈的丢人了,你又打不过人家!人家跟你一般大,人家也是人!软弱 就该挨打,别哭!”   多年过去了,当姚复兴回忆起父亲这时候的眼神,和他那次被打的眼神一模 一样,有种不服、有种无奈、有种委屈。那时,姚复兴他们村子刚刚集体搬到蜂 房镇,新村新气象,都挺高兴,但是面临的问题是土地丢失了,这也就意味着根 基丢失了,父亲自然也就丢失了。他整天无所事事。他准备卖豆芽。这时,街还 未形成,就是一个谁想卖东西就卖东西的地方,类似于摆地摊,惯例规范还未形 成,也没有时间限制。父亲看得远,在摆地摊的地方占了一块黄金宝地,拉个石 墩子放那,写上了字。他赶紧买了缸,黄豆绿豆,等等一系列制作豆芽的所需工 具和必需品。父亲开始沉浸在自我的创造之中。几天之后,他拉着一个崭新的大 锌皮铁桶在一个阳光娇喘的早上来到了街上。街上人很多,父亲好不容易才挤到 自己的摊位上。来到之后有个卖肉的摊位早已在那了。摊位周围也都是卖东西的。 父亲才反应过来这里已形成了大街,自己还沉浸在自我当中呢。那个卖肉的是个 络腮胡子,他短短的头发像火柴棒一样立在那。他正在给一个胖大婶割肉。父亲:   “这是我的摊位,麻烦你让下。”   络腮胡子大叔没搭理父亲。他割完肉,称好,装到袋子里,才不急不忙的把 目光移到父亲身上。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我还说天安门是我的呢!”   父亲打圈子转着,他在找那个石墩子,但是石墩子不在那。父亲:   “那个石墩子你看到了吗?”   “没见。”   父亲:   “你不要不讲理。先来后到懂吗!这可是文明社会了。”   “你说有石墩子,那石墩子呢?就是撒泡尿,也该有个印着呀,何况一个石 墩子呢!自己飞啦!瞎鸡巴扯,别在这跟我胡闹,走远点!去那边!”   父亲的目光顺着络腮大叔的手指看了去,他的目光越过人头攒动的人群,人 群像黑龙一样一直延伸到一座公共厕所旁边。父亲明白了他的意思。父亲放下架 车,拿出前所未有的勇气站到了卖肉大叔旁边:   “我卖不成,你也甭想卖!”   络腮大叔没反驳父亲。他泰然自若得在那哼唱着《舞女泪》的调子。当有个 买肉的妇女来问价钱时,父亲说了句:   “少二两也就算了,这可少半斤呢!”   父亲的这句话,让姚复兴意外了很长时间,平时老实本分的父亲,也有这样 的一面,委实让他吃惊。妇女转头走了,到另一家买去了。络腮胡子感到受到了 威胁,他警告说:   “你走不走,我就问你走不走,走还是不走?!”   他连说了三遍,说明他生气了。父亲没有动。络腮胡子大叔一把抓住父亲的 领口,开抽屉一样轻松的把他拉出了人群,没等父亲多动就按到了地上。从旁边 水果摊上窜出来两个男人。父亲在络腮胡子大叔的手里像被逮到的鸭子一样在那 扑棱,姚复兴想到了自己摆弄玩具的情形。父亲的不顺从毫无疑问遭到了一顿打。 在他被打的过程中有个男孩一直上前劝阻,但他的力气太小了,他被一下子推倒 在地上。他哇哇大哭。当时他正处在大哭的年龄。   那个男孩就是姚复兴。此后,父亲的形象在姚复兴的心中雪糕化了一般塌了 一大截,姚复兴意识到自己要快点长大,这样才能保护父亲。姚复兴曾经设想过 无数次,要是自己会如来神掌或者随便什么脚就好了。他幻想过自己飞檐走壁救 下父亲时的光荣情景。但这不可能。姚复兴那次就立下志向:   “我一定要强大起来,强大起来!”   “我一定——要强大——强大——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下面那句是回声。姚复兴观察周围无人了,他手作喇叭状,对着一个桥洞大 喊,桥洞有扩音的效果,所以最后两个字重复了好几遍。姚复兴感觉像在唱国歌,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听着有点怪,好像自己已经倒在了人生的道路上,但他的人生 并没有真正开始。姚复兴不免忧伤起来。忧伤唤起了他强烈的孤独的感受。感觉 这个世界就像这个空旷的田野,就剩他一个人了。现实生活中他确实没什么朋友。 姚复兴不会打架,到煤矿里偷铁又跑不快,光个子高不顶事,所以小朋友都离他 远远的,他只有被嘲笑的份。没有男性朋友,也没有女朋友。长大了也没有。姚 复兴在孤独的煎熬下,明白了一个道理,弱人无交往。姚复兴倒是暗恋过很多女 孩子。但他没有一次主动追过。他不敢。他尝尽了胎死腹中的感觉。曾经有人给 他介绍过,见过面之后,姚复兴很满意,那人就问女孩子怎么样,女孩子有些犹 豫:   “长得倒还可以。怎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   “人家那叫玉树临风!”   “是不是有什么病,或者以前得过什么大病?”   姚复兴气坏了。说自己是病夫,已经侮辱自己了,说什么也不能和那女的有 进一步的发展了。这件事传开了去。镇里有个有名的市井流氓六子就调侃姚复兴:   “人家是怕你满足不了她!”   姚复兴差点没把裤子脱掉,把长期不见阳光、自己含辛茹苦养活了二十几年 的那兄弟拎出来示众,以证清白。被六子这样的人说,姚复兴着实过意不去。况 且六子在他面前还没有到他下巴呢。当六子还在那不依不饶时,姚复兴就推了他 一把。两人打上了。结果是姚复兴打赢了,他身上是遍体鳞伤。六子被姚复兴拎 着板砖满镇子撵着跑。但姚复兴却得不到任何的光彩。这很好理解:鸡吃虫子是 正常的,但虫子要是吃了鸡那就不正常了;反而虫子会赢得更多的东西。姚复兴 托着遍体鳞伤的身边回到了家。父亲看到姚复兴这个样子反而是高兴的,说明儿 子反抗了。母亲倒心疼坏了,一个劲地流泪。母亲对姚复兴的爱是溺爱,她从不 让姚复兴干什么重活,任其发展。后来他们对姚复兴的瘦弱麻木了。有次包饺子, 父亲找不到擀面杖了,母亲就调侃说:   “拿复兴的小腿当擀面杖吧!”   父亲勃然大怒,那顿饺子没有吃成。姚复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但就是没有 足够的动力狠下心来锻炼一番。直到他看到朱瑞强壮了之后,才下定决心,说什 么也要强壮起来了。姚复兴在一个凉风习习、星光满天的夜晚从床上爬起来,他 哗啦撕下一页纸,用一根黑色水笔写下了第一个五个月计划表:   1、早晨六点按时起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一定要做到,强大起来,让 人尊重你!)。   2、六点20左右出门(想偷赖懒?六点15,做不到的话就去死去!)   3、热身跑步8圈。(坚持!坚持!)   4、俯卧身若干,每天增加一个。引体向上坚持做。杠铃和臂力器有空随时 拉。(想想以前你受的苦难,你应该加油!)   5、牛奶一天一包,牛肉粒和鸡蛋坚持吃。(注意补充蛋白质!)   6、晚上睡觉前别忘做仰卧起坐,30个20个吧,但一天要增加一个。(偷懒 是王八蛋!)   姚复兴写完了,用双面胶粘到了床头前,他在纸张的下面用大一号的字写着: 为梦想奋斗吧!这就是姚复兴的梦想,这个梦想就是我要说的故事。每个人都有 梦想,每个人的梦想都值得尊重。每个人的梦想合在一起又是一个大的梦想。让 我们为姚复兴加油吧,为每个有梦想的人加油吧!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