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   春   作者:陈建明   一、立春   天刚蒙蒙亮的时分,陈家大祠堂门外影影绰绰站着一堆人,并不时用哈气和 跺脚的方式来驱赶寒冷,哈出的白气最终在胡须上形成水珠,接着变成冰和胡须 牢牢地粘贴在一起,多年不遇的饥寒与暴雪让很多人放弃了矜持,但此刻他们只 能等待,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呢?梅山那头已经泛白,偶尔一声乌鸦的鸣叫特别瘆 人。接着梅山响起挖掘的声音,肯定又有谁家的人到底没能抵挡住这场罕见的饥 寒加疾病,当死亡变得习以为常的时候,哭泣已经显得多余起来,只能将死去的 人匆忙下葬,入土为安。   梅江河突然响起破冰的咔嚓声,有人居然破冰捞鱼,这等于在大海捞针,当 然如果在这个季节能够捞到几尾鱼,那是稀有之物,往往能引来大户人家竞相购 买,价格不菲。当然,天寒地冻的,敢下河捞鱼之人也绝非等闲之辈。如今天寒 地冻加瘟疫流行,往往增加了人们对鱼的迫切性,听说一些地方,有人迫于饥寒 竟然已经吃起了人肉。   天际到底赧红起来,暴雪昨天刚停,雪后的天空一片湛蓝,但看上去让人心 暖的阳光没有给村民带来一丝喜悦,“下雪不冷融雪冷”这样的生活体验早在口 口相授中深入骨髓,何况还有一种不知名的瘟疫在传播,就像蛰伏在某一处的狙 击手,然后随时带走一个生命。终于,看上去让人心暖的红太阳跳出了山梁,照 在陈家大院的大门铜钉上显得熠熠生辉,院内响起了打扫庭院的沙沙声,人们骚 动起来,陈老爷应该起床了,他有早期的习惯,如果天气好,他会绕着整个大院 走一圈,然后谦恭地向人们招呼,甚至问候。陈老爷“大善人”的称号是出了名 的,值此关键时刻必然会有善举。   突然,陈家大院内响起了鞭炮声,足足响了有半个时辰,烟雾带着刺鼻的土 硝味透过大门的缝隙氤氲而出。   “陈老爷有什么喜事么?”   “今天是立春。”   “立春?”村民们各自想着心事,倘若换作好的年景,他们也会放串鞭炮, 然后用锤子敲动各处,表示迎春之喜。可现场有人诅咒,“这该死的饥寒和瘟 疫。”   立春没有给陈老爷带来多少喜悦,硝烟味迫使他不断咳嗽,其实他并不主张 在这个时候操办这么一场迎春仪式,邻近的龚家村和丁家村因为瘟疫死人的消息 让他忐忑不安,在这样特殊的年景更应该夹着尾巴做人才是,同时更让他寝食不 安的是,昨天王中医带来的一则消息,井冈山的赤匪居然在乐安县一带将蒋委员 派遣的剿匪师长张辉瓒给活捉了。这么多年来,陈老爷如履薄冰地打理着这份祖 业,但显然,在赤匪的眼中,他是要被革命的对象。今天一早之所以操办这场迎 春仪式,是王中医的建议。在陈老爷的眼中,王中医远不止是一个医者,他的博 学多才让人折服,听说他和赤匪走得相当近,竟然还以同志相称。   “都准备好了么?”陈老爷问女佣枣花。   “好了,老爷。”   “三姨太呢?”   “妹妹正服药呢,她一入冬就开始咳嗽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在有王中医药到 病除,对了,王中医今天中午过来会诊呢。”大姨太很自然地接过话题。   “少爷呢?阿财。”   “少爷他还在睡觉。”   “没出息。”陈老爷本想为此训斥一番,此刻三姨太穿着新款的旗袍出来, 大小正合适,尽管她脸色不是很好,但依旧如出水芙蓉。陈老爷感觉眼前一亮, 但还是带着责备的口气说,“天寒地冻的,这样穿着怎么行。”   三姨太并没有理会陈老爷的责备,而是站在大姨太身边矜持地说:“让大家 久等了。”   三姨太的举止让张陈爷颇为满意,她做什么事情总是显得谦恭有度,彬彬有 礼。陈老爷环视了一下大家,然后对阿财说:“去,把大门打开。”   村民潮水般涌进来,立马感到一阵暖意,大院四角都燃起了炭火,不时噼噼 啪啪溅起火星。   陈老爷能明显感受到骚动的村民向三姨太投去的目光,不由下意识地咳嗽了 一下,向大姨太说:“带小倩去加一件衣服,别又伤寒感冒了。”   大姨太点点头,拉着三姨太的手说:“妹妹昨天给我讲的什么红楼可好听了, 害我一宿没睡好,巴望着妹妹今天给我续着呢。”   陈老爷很满意大姨太的处事方式,如果家里没有她操持还真运转不过来。陈 老爷仔细打量着站在院子的每一个人,那惶惶不安的神态与企求的眼神让他兴奋 不已。他满脸微笑,恭敬地向大家拱了拱手,大声说:“乡亲们,让你们久等 了。”   陈老爷的问好让村民看到了希望,悬着的心有落地的感觉,然后用不同的方 式向张老爷问好,院子一下闹哄哄起来。   陈老爷尽量提高嗓门说:“乡亲们,今天是立春日,你看,我给大家做了一 些点心米果,尽管天降瘟疫,但是春天来了,希望也来了,今天我和大家一起食 春。”陈老爷说完随手拿起一个米果轻轻咬了一口,然后示意阿财将果盘端到人 群中去。但并没有人伸手去拿米果。陈老爷并不在意,咳嗽了一声,几个长工将 黄灿灿的稻谷抬到院子中央,陈老爷抓起一把稻谷闻了闻那迷人的稻香,心里却 如刀绞般难受,不过他还是故作轻松地说:“每人限五升,度过这个紧要的关头 就好了,春不是来了么?”   村民一下向黄灿灿的稻谷涌去,尽管他们知道这五升稻谷根本无法驱赶可拍 的瘟疫,但如果能够填饱肚子,仍可以让身体充满抵抗能力。阿财一下被人群淹 没,但依旧不忘大喊着,“排队,每人五升!”   狗子决定去深水区看看,这是第十网了,捞起来的除了一些杂草,一条小鱼 也没有。深水区温度高些,一般有鲤鱼或者鲫鱼在那里取暖过冬,狗子举起镐头 的时候感到头晕,酒壶里已经空空如也,如何再没有鱼的话晚上的酒钱就没有着 落了。“这场该死的大雪。”狗子将镐头狠狠地向冰面砸去,冰面上泛起白色的 印痕。“这场该死的大雪。”狗子再次诅咒起来,但又不得不将镐头不停向冰面 砸去,冰屑溅在脸上针刺般痛疼,不过马上被寒冷带到来的麻木淹没,“喀嚓” 一声,汩汩的河水终于冒出了冰面。“狗日的。”狗子愉悦地叫唤起来,决口越 来越大,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狗子的衣襟,狗子将渔网不断向河深处放,完了大口 地喘气。   沉甸甸的渔网让狗子窃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渔网往河面拽,果真,两尾 鲤鱼和四尾鲫鱼在网里活蹦乱跳。“狗日的!”狗子把鱼取进木桶,胡乱将渔网 一卷然后向河堤上的苦楝树上一挂,径直向陈家大院走去,狗子根本没有想过明 天或者往后还来打渔,他的信条是活过一天是一天,更别说这兵荒马乱与瘟疫横 行的年头。今天打渔是狗子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只是没有想到会遭遇一场大雪, 当然也一直缺少一张渔网,大前天晚上降雪之前狗子到龚家村龚老爷家走了一趟, 在房梁上蛰伏许久的狗子听到了龚老爷的训斥,他训斥女佣的理由是厨房没有猪 油了应该早点吱声,要不明天他无法出门见人。狗子自然知道这个无法见人的含 义,很多大户人家为了彰显自己家境的殷实,出门前都会在嘴唇上抹一抹猪油, 显示自己家里天天喝酒吃肉。暴雪来临之前让大家早早上床取暖,狗子得以夜猫 一般在龚家穿梭自如,但一无所获,狗子遛进厨房想捞点残羹剩饭,结果如女佣 所说,连油罐也空空如也,沮丧的狗儿只好临走之前顺手把挂在院子里的渔网一 起带走。   村民提着讨到的五升稻谷向家里走去,途中有人碰到了狗子,但都绕道而过, 狗子多年行窃使得相邻尽知。   狗子并不理会他们,甚至鄙视他们,那些衣着得体的人在背地里不是经常干 些男盗女娼之事。多年的梁上作业狗子不止一次发现老爷们偷偷摸摸挤进女佣们 的房门,一些女佣并不推辞,条件不过是让老爷为年迈的父母送几升米谷过去。   狗子看到了王中医,他是方圆几十里唯一让自己折服的人,在他不多的讲述 中狗子觉得他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说话做事总是透着一股镇定和不容质疑的味 道。对于王中医的医术狗子更是深有体会,那年母亲痢疾,自己得知病讯的时候 母亲已经奄奄一息,连狗子自己也觉得母亲是熬不过这场疾病了,在狗子想起叫 王中医的时候,母亲已经在断断续续安排后事,但王中医的几贴草药却起到了神 奇的功效,母亲的起死回生让狗子觉得王中医就是自己父亲,医术高明,和蔼可 亲。不过又让狗子后悔的是,因为自己的盗窃让母亲见面就是无休止的唠叨,狗 子听到心烦之时真想一下将母亲劈死。   二、雨水   狗子决定在雨水那天动手,天气却没有转暖的迹象,远山还残留着没有消融 的残雪。早上竟然天降寒霜,到中午时分天空就一片灰暗,没一会雨点打屋顶上 哗哗作响,江南的湿冷如潜伏在角落里的幽灵,趁着人们不注意时咬得脚趾头锥 心的痛,大地笼罩在一片不祥的气氛当中。这样的天气狗子求之不得,老水酒的 劲头正旺,烧得狗儿脸颊酡红。门口响起掌柜谦恭地问候,“阿财,抱着陈少爷 干嘛去呢?”   “少爷要吃棉花糖,顺便买点醋。”   狗子将头探出窗子,看见阿财抱着陈家少爷已经走到了街巷的那头,陈家少 爷已经十岁了,依旧口齿不清,口角流涎,见人就呵呵傻笑。有流言说陈家少爷 是个傻子,看来不是妄传。只见阿财已经停了下来在询问醋的价格,狗子记得, 买醋是陈老爷在立春日那天交待下去的事情。   立春日,狗子提着渔获向陈家大院走去,就在举手敲门的时候,狗子听到了 红烧肉的肉香,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里面传来陈老爷与王中医的寒暄,陈老 爷说,“王先生,那些可都是今春的谷种呀。”   王中医说:“自古善有善报,陈老爷的善举一定会引来功德无量。”   “那是,那是,王先生,我们开席。”   狗子举手推门,门上两个铁环发出咣当咣当的响声。开门的是阿财,看到狗 儿脸上不由露出厌恶的表情,“派发稻谷的时辰已经过了,你来迟了。”   狗子很想抽下阿财,但此刻还是谦恭地说:“鱼,我是来卖鱼的。”   “鱼?”阿财看着木桶中活蹦乱跳的鱼问:“哪来的。”   “破冰捞的,不信你去河面看我砸开的冰窟窿,该死的天。”一停下来狗子 就觉得脚趾一阵阵生痛。   “你等下。”阿财向内房走去。正好碰到了大姨太和三姨太迎面走来。   这是狗子第一次看到三姨太,恰到好处的旗袍将人衬托得聘聘婷婷,狗儿又 一次咽了咽口水,不由骂了句“狗日的。”接着看到阿财从内房出来向他招手。   宴席已经开始,陈老爷和王中医的寒暄还在进行,根本无视狗子的到来。王 中医说:“瘟疫按照西医的说法叫感染,大多数都是病毒引起的,如果按照中医 的说法就是偶遇风寒,普通的感染之所以被称为瘟疫,是我们的身体之前没有遇 到这种病毒种类,故而没有相应的抵抗力,对了,医学上称之为免疫能力。其实 大家也没有必要谈瘟疫色变,只要多吃葱蒜或者在家洒些陈醋,是可以抵抗的。”   陈老爷边听边颔首,完了对旁边伺候的阿财吩咐:“你得空就去圩上弄些醋 回来。”   “是,老爷,买多少合适。”   陈老爷沉吟了一下说:“多买些,给相邻也送点。”   “陈老爷真实菩萨心肠。”王中医说完却用眼神瞟向坐在大姨太身边的三姨 太。“三姨太,喉咙感觉怎么样了?”   “承蒙王先生妙手回春,好多了。”三姨太快速地扫了一下王中医,然后垂 下眼幕说。   “容我给三姨太把下脉。”王中医说完来到大姨太座位边恭敬地说:“能否 请大姨太挪个位子。”   大姨太自然起身站在一旁说:“我家妹妹的病呀也只有王先生能治疗了。”   王中医坐在大姨太的位子上向三姨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三姨太脸上悄然泛 起了红晕,看到陈老爷颔首示意的时候,才迟疑地伸出右手。王中医将手指搭在 三姨太脉门上的时候,三姨太滑嫩的皮肤让他心里泛起涟漪。片刻,王中医挪开 手指,回到原来的座位沉吟片刻说:“虽有起色,但此乃痼疾多年,要根除还须 调养时日,我拟润肺固本汤方饮之。”王中医抽出纸笺熟悉地开出药方:天冬4 钱 沙参4钱 黄芩3钱 熟地3钱 贝母2钱 桃仁2钱 杏仁2钱 地龙4钱 白屈菜3钱 克瓜蒌3钱。   5剂,日煎一剂,分三次服用。   陈老爷接过处方交给阿财问:“先生,除了服药,在饮食上不知道应该注意 什么?”   “少燥热,多清淡,如果这个时节能有鱼,那是极品了。”   直到此刻,陈老爷才想起狗子在旁边站立多时了,便吩咐枣花说,“去,给 狗子盛一海碗饭,加两块红烧肉。”   狗子接过饭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几次呛得眼泪都出来了,王中医脸上 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说:“这孩子饿疯了,慢慢吃。”   陈老爷眼中露出慈祥的笑意,说:“鱼我都要了,以后能弄到鱼都送到这里 来。阿财,带狗子去结账,另外赏两个铜钱。”   狗子向三姨太瞟了一眼,提着木桶向厨房走去,厨房在后院,几个工匠正在 修葺被风化的青砖,新补的地方如贴在黝黑皮肤上的狗屁膏药。而陈少爷流着鼻 涕正朝地上撒尿,接着用手指蘸了蘸尿液放在嘴巴里舔,看到狗子经过就呵呵傻 笑起来。   雨变成了毛毛细雨,天际还响起了隐雷声,如怪兽发出的吼叫,“狗日的, 天到底暗下来了。”大地笼罩在阴霾当中,出发前,狗子决定回家一趟,因为家 里的门后面放着一个根铁棍。   狗子娘对于狗子的回来视若无睹,她后悔在他出生的时候没有将这个孽种扔 进深山喂狼,现在成为了为害一方的恶棍。狗子娘觉得应该做一个了断了,过些 日子的清明应该是一个好日子。   狗子提着铁棍消失在夜幕中,狗子娘因为儿子的回来感到羞辱,前几天,龚 家的管家找到她,说狗子偷了他家老爷的渔网,并警告说总有一天要把狗子送官 问罪,临走之时管家把手伸进了她的衣领抚摸了一把。   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但狗子还是找到了陈家大院修葺的那个地方,狗子并 不着急动手,他打算喝几口再说,黑夜中的陈家大院如一只垂死的羯羊,浓烈的 老米酒让狗子兴奋异常,三姨太那婀娜多姿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狗子脑海中,狗子 喃喃自语地说:“我要日这个娘们。”狗子喝完最后一个口酒,提起铁棍开始动 手,显然修葺的地方还没有风干,显得松松垮垮,狗子只用铁棍一捅,新补的砖 头就哗啦一下掉了下来,一个圆圆的洞口呈现在狗子的面前。一切都那样水到渠 成,偷窃的快感再次袭上狗子心头。狗子如同一只夜耗子钻进陈家大院,凭着记 忆,他很快就找了储藏柜,米柜里白花花的大米如一个个银锭,狗子抓起一把米 放在嘴里咀嚼,米的芬芳让人陶醉,狗子后悔酒喝得太快了,如果再到厨房摸点 好菜然后下酒是多么美妙的事情,果真,狗子在厨房摸到了一只鸡腿和一条清蒸 鱼,狗子隐约感觉到鱼应该是为三姨太特别制作的一道菜,狗子想,凭三姨太那 矜持的样子,肯定一次吃不了一条鱼。狗子犹豫了一下,只取走了那只鸡腿,然 后在米柜里一口米一口肉的吃起来。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凭什么霸占这么鲜嫩的一朵花。”狗子咽下最后一口 米,然后卸下袋子往里面装米。看着三袋子米狗子美滋滋地想,这下整个春荒就 不用发愁了。狗子三下五除二就将袋子塞出了墙外,并准备将袋子往河堤上运的 时候突然发现身上少了一样东西,是酒壶落在米柜里了。狗子看了看天际,还没 有天亮的迹象,便打算踅回去将酒壶取回来,酒壶可是他多年来一直不曾离身的 物件,对于狗子而言,可以没有娘亲,但不能没有酒。   狗子很快在米柜的一个角落里找了那个酒壶,狗子长出了一口气,但转身走 出储藏室的时候,走廊上突然亮起了马灯,阿财带着几个长工出现在狗子的面前, 狗子并不惊慌,想用最快的速度穿过人群,却被阿财一棍子打翻在地,剧痛在狗 子的后脑勺扩散开了,狗子指着阿财骂道:“阿财,你个狗日的。”   阿财接着又是一棍子,这次是打在狗子的后背上,狗子一下不省人事。阿财 骂道,“贼性不改,捆起来!”   狗子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吊在杂物间的房梁上,衣服被扒得精光,一个长工 正拿着鞭子往狗子脊梁上抽,狗子感到火辣辣的痛,不过马上被还冷带来的麻木 所代替,抽打整整持续了一个上午,阿财和长工到底吃饭去了,狗子第一次开始 打量自己的赤身裸体,发现自己的两个卵蛋松垮跨地耷拉在那根阳物之下,丑陋 至极。   走廊上突然响起了大姨太和三姨太的说话声,大姨太说:“上次你讲到贾宝 玉和袭人初试云雨,我倒为宝钗惋惜起来,你说过,宝钗才是宝玉的正室夫人。”   三姨太说:“世间的事情哪有本来的,特别是感情的东西,要说黛玉和宝玉 才是郎才女貌。”   大姨太和三姨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狗子突然面红耳赤起来,这是狗子第 一次感到羞耻,要命的是三姨太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如果此时有一个地洞哪 怕屎坑,狗子也会跳进去而不让三姨太看到自己这个狼狈的样子。   三姨太竟然在门口停了下来,狗子看到了三姨太的绣花鞋,上面绣着一只精 致的蝴蝶,好在三姨太是背向着自己,肩膀消瘦挺拔。三姨太没有停留太久,很 快由大姨太拉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狗子长出了一口气,发现额头沁出了汗,同 时胯下的阳物如得胜的将军一样挺立着,狗子不由用双腿夹住阳物快活地呻吟起 来。   三、惊蛰   惊雷把陈老爷从午休的睡梦中惊醒,感觉太阳穴在突突地跳动,开春之后的 不顺利让他心神疲惫。“老爷你醒了。”三姨太起身拧了一条热毛巾在陈老爷脸 上洇了洇汗。“最近你睡眠不好,要不要叫王中医过来看看。”   “这个该死的惊雷。”   “这是好事,春雷响,万物长,佃户们都在忙着往地里堆肥呢。”   “去,把阿财叫来。”   “是,我也该去给大姨太讲红楼了。”   陈老爷望着消失在门口的三姨太,那俊俏的身段和过世的二姨太神似,可惜 二姨太命不好,居然死在产床上,留下个傻子将如何继承陈家的祖业。想到傻子 陈老爷又莫名其妙烦躁起来,看来自己老了,再怎么努力耕耘,但三姨太依旧没 有怀孕的迹象。   “老爷,你叫我。”阿财似乎注意到老爷脸上的倦容,“老爷,你最近休息 不好,可得注意身子骨呀。”   陈老爷看到阿财不由气打一处来,说:“狗子呢,走了吗?”   “前几天就走了,可是老爷,他只是个贼。”   “我教你多少次了,这年头凡事要小心,井冈山的赤匪也不是成了气候,你 就保证狗子哪天不加入他们的队伍,你还把人家扒光,吊起来抽打,况且——况 且——”陈老爷突然选择了沉默。   “老爷——”   “狗子,他——,是我儿子。”   “老爷,别瞎说,他可是李瞎子的孽种,要不怎么会是个贼。”   “你还记得那年龚老爷纳妾办喜事的情景么。”   “知道,那天龚老爷将珍藏多年的鹿鞭酒拿出来和几位老爷分享,老爷你贪 杯了,是我伺候你回家的。”   “那天晚上我摸进了女佣小翠住的柴房。”   “那也不能说明狗子就是你的儿子。”   “次数多了就怀上了,本来我打算让她生下之后给个名分,没料到有人托媒 说合,黄家要与这边联姻,要知道,黄家可是这一带的恶霸,广有势力与田产。”   “可二姨太没福气。”   “但我娶她之前必须将小翠送走,光棍多年的李瞎子自然是一个不错的选 择。”   “可狗子是个贼,也回不来。”   “天要绝我陈家呀。”   “不是还有三姨太么,没准明年就给老爷添个胖小子呢。”   “我老了……”陈老爷一声叹息,挥了挥手,让阿财下去。阿财刚转身跨过 门槛,陈老爷突然说:“你找王先生配些滋补的药方回来。”   陈老爷的善举让狗子百思不得其解,就在狗子饿得接近昏迷的时候,陈老爷 突然出现在柴房,吊在房梁上的狗子吓了陈老爷一跳,显然他还不知道狗子偷窃 的事情,陈老爷意外甚至带有点愤怒地喊来长工将狗子放下来,狗子已经没有力 气支起身躯,陈老爷大声的训斥着长工,并让长工去给狗子弄点件衣裳与汤水。   “狗子,你没事吧?”   狗子没有理会陈老爷的问候,而是眼露凶光地说:“我要杀了阿财。”   “这个阿财,发生这么大事情也不我和说下。”陈老爷看着狼吞虎咽的狗子, 突然伸手去帮狗子捋粘在前额的头发,说:“如果你愿意,就在这里调息几天, 就当这里是你的家。”   狗子扭开头说:“我要杀了阿财。”   陈老爷叹了一口气,环视了一下整个柴房,然后一声不吭地来到走廊上吩咐 长工:“好生看住他,康复的差不多就让他自己走吧。”   “老爷,发生什么事情了么?”是三姨太的声音。   “抓住一个小偷。”   “是嘛。”三姨太出现在门口,对着狗子打量起来,狗儿经不住那清澈如泉 水般的眼眸,不好意思将头勾下。   “放了他呗,只是一个孩子。”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倩儿,喉咙好了么?”   三姨太挽着陈老爷说:“好多了,已经不咳嗽了,王先生真是药到病除。你 得好好谢谢他。”   狗子到底还是从进来的那个洞钻出去的,外面天气依旧寒冷,嗖嗖的冷风让 狗子连打了几个寒噤,狗子决定回家,母亲如往常一样在父亲灵位前沉默,狗子 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李瞎子的儿子,而应该是一个野种才是,因为自打懂事之后, 狗子不止一次看到不同的男人爬到母亲的床上。   “有吃的么。”   “缸里有冷水。”   狗子舀了一勺冷水一饮而尽,然后痛快地骂道:“陈百顺,狗日的龟孙子, 偷你的东西怎么了,你照样要怕老子。”   “他才是你老子。”   “屁,我才是他老子。”狗子嘎嘎自得地笑起来,但三姨太那清澈的眼神立 马让狗子安静下来,狗子突然给自己做了一个决定,直奔厨房拿起柴刀径直来到 狗棚,一刀下去,狗子的脸一下溅满狗血。   “你这个畜生,那是怀了狗崽的母狗呀!”狗子娘突然出现在狗子身后,并 谩骂起来。   狗子将母亲一下推到在地,“狗日的,滚!,你也不是一只母狗么。”   果真,当母狗的内脏取出来的时候,几只成形的狗崽还在蠕动,狗子数了数, 共三只,狗子突然挥起菜刀向狗崽剁去,嘴里不停地说:“剁死你,剁死你,狗 奴才。”   狗子吃完了一条狗腿之后,把其中的一只后腿用一个袋子装着,剩下的哗一 下扔在水缸里,狗子背着那条狗腿向王中医家走去,天又打起了响雷,鬼魅般的 闪电向梅山劈去,王中医的家就住在梅山脚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独善其身,更 无家室,连狗子都觉得,王中医应该讨一房漂亮的媳妇。   王中医家亮着灯,红色的灯火让人心暖,狗子不由加快了脚步,正准备敲门 的时候,王中医竟然把们打开了,用不屑的眼神看着狗子,最后嘴角挂着莫名的 冷笑,“你来了,进来吧。”   王中医家里摆设简单,书籍则占用了大量的空间。   “什么事,坐下说话。”   狗子一下不知道怎么表达,“王,王——爹,我的亲爹。”狗子突然跪下来 说。   王中医不动声色,“莫乱说。”   “爹,你就是我亲爹。”狗子将狗腿放在王中医的面前说:“这是我孝敬你 的,刚杀的一条母狗,还怀着崽呢。”   “你想干啥?你只是个贼。”   “我再也不干了。”   “那你能干嘛?”   “我要革命。”   “那是赤匪,你找我干什么?”   “我知道你和赤匪那边有联系,并以革命同志相称。”狗子很坚决。   “那你革命的目的是——?”   “我要杀了陈百顺,我要霸占三姨太。”   “可革命者是不会霸占人妻的,并且违反规定,所以你干不了革命,何况革 命不一定就能成功,胳膊扳不过大腿知道么?”   “啥?”   “这么说吧,革命者是胳膊,国民政府是大腿,革命者是打不过国民政府 的。”   “那咋办,我跟你学医吧。”   “你识字么?”   “我懂了。”狗子起身向门口走去。   “等下,其实还有其它方式。”王中医看上去成竹在胸。   狗子再次跪倒在地。   “钩刀岭知道么。”   “知道,那是方圆一带最高的山。”   “山上有一伙土匪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我给以介绍你过去,那里的头领是 我朋友,不管是国民政府还是革命者迟早会吸收这股力量,那样你或许有个前 程。”   “谢谢,谢谢!”狗子把头磕得咚咚作响。   “我给你写个介绍信……”   四、春分   “听说国军准备第二次围剿共匪,中央大员何应钦坐镇南昌亲自督战,不知 道王先生做何评价?”陈老爷想掩饰内心的某些情绪,但还是自然地表露在脸上。   “胜负难以意料,我担心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们这里离井冈山太近 了,老爷可知道最近钩刀岭一带的土匪冒充井冈山的赤匪在打家劫舍,听说兴国 一家大户人家男丁全部被杀,女的全部强奸,财产自然席卷一空。”   “真是世事难料啊。”   “对了,我让你准备好的粮食准备的怎么样了。”王中医问。   “大兵压境,区区共匪我想就不必理会了吧,我始终相信胳膊是扳不过大腿 的。前些时日,‘宁都起义’,赵博生在攻打赣州的时候不是一样失败。”陈老 爷想起金黄的稻谷要运出仓库,就像割他的肉一样难受。   “陈兄,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抱有侥幸心理,听我井冈山的朋友说,正是这个 时候粮食就越发紧缺,如果井冈山方面胜利了,他们对支援过革命队伍的地主阶 级是会宽大处理的,革命失败了,你自然就安然无恙。”王中医尽管绘声绘色, 但眼神不时瞟向低头吃饭的三姨太。“我可是对自家兄弟说掏心窝子的话。”   “王兄一番苦心,我自然知道,唉,这个混乱的世道。”陈老爷放下准备夹 菜的筷条,忧心忡忡地说。“对了,你给我开的那几贴中药挺受用的,明儿再给 我开几贴。”   王中医突然起身告别说:“对了,我差点忘了,我要给井岗上的朋友回一封 信,他们得知钩刀嘴闹土匪,叫我了解一下情况,如果有滥杀无辜,恐怕就会剿 灭他们。还有三姨太,你的喉咙虽然好了,但不能掉以轻心,入冬了不复发才算 真的康复。”   “那请转告你那位朋友,粮食我已经准备好了,以助他们剿匪之用,一方平 安就指望他们了。”陈老爷向王中医挥手,并目送他消失在雨幕中,接着突然说: “春雨贵如油呀。”   “老爷,粮食真的就这样送给共匪,那是小半年的收成呀。”阿财提示说。   “放屁!两蚌相争,渔翁得利,观察观察再说。”   狗子到底做土匪去了,回来的时候还带着一把手枪,此刻他正坐在床沿认真 的擦拭,直到乌黑发亮,然后满意地用嘴了一下抢眼。   狗子娘有点迫不及待了,好在过些日子就是清明了,清明是一个好日子,但 在清明前必须好好策划一番,这种事情是不能出差错的。杀猪佬怎么还没来。   “老子去练练手感。”狗子扔下一句话就走了。   狗子娘没有搭腔,她以多年来固有的姿势在死去的李瞎子灵位前沉默。一直 以来,狗子娘觉得自己就是陈家大院的二姨太,但终归还是在李瞎子家苟且偷生, 在和李瞎子同床之前,狗子娘就说,“我已经有了是陈老爷的种。”   李瞎子没有吭声,直接将狗子娘放倒在床上,笨拙地解开狗子娘的纽扣,狗 子娘抱着李瞎子尖叫起来,“你这只土狗有本事就将陈家的种操出来。”李瞎子 却已经扒在狗子娘身上一动不动,狗子娘一脚将李瞎子踹到床下,“废物!”从 此狗子娘就接纳了不同的男人。特别是一场大水将李瞎子冲走之后,狗子娘变得 肆无忌惮。   那是端午节前夕,一场大雨席卷而来,狗子娘正在奶孩子,她始终觉得这孩 子像条狗,并且贪婪,一天到晚就是没完没了吸奶,狗子娘感觉自己要被吸空了。 突然村子里有人喊,“发大水了,发大水了,山洪将木厂的木头卷得到处都是!”   李瞎子一下就向外摸去!   “你去干嘛!”   “捞木头!”   “你他妈是个瞎子知道么!”   “你个烂货,梅江河底有几个石头我都知道!”   狗子娘换了个奶头,心想,淹死倒好。没一会,杀猪佬气喘吁吁地跑来说: “不好了,李瞎子刚到河沿就被浪卷走了。”   “干得不错!”   “翠,那是你的计划好,我只是引他到河边,稍微推了他一下。”   “翠,我来了。”门帘被掀起,进来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是杀猪佬。   “你到底还是来了,也算守时。”   “翠,想我了吧!”杀猪佬伸手去解狗子娘的衣扣。   “先说事。”狗子娘很坚决。   杀猪佬讪笑着松开手,“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帮我杀个人。”   “谁?”   “狗子!”   杀猪佬倒抽了一口冷气,“先杀丈夫再杀儿子,挺狠的。”   “我没有丈夫,狗子也不是我儿子,他是土匪,这么多年来你看过狗子做过 一件好事么?”   “那倒是,什么时候动手?”   “清明节。”   “好日子,狗子看上去很健壮,恐怕不好动手。”   “所以选在清明节,到时候你弄头小猪来,杀猪祭祖的时候你顺便一刀结束 了他。”   “主意不错,我走了!”   “干啥去?”   “准备,顺便找个帮手。”   “凭你的经验还要准备,再说也不急这一时。”   “那现在干嘛?”   “你说呢?”狗子娘动手解开衣扣,“好久没和男人上床了。”   “你这个恶毒的骚货。”杀猪佬放下包裹,向狗子娘扑去。   五、清明   梅山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天到底放晴了,尽管随时会被远山的云层遮 盖,并酝酿出一场大雨,毕竟“清明不晴,谷雨不雨”的农谚不是凭空说白。   狗子回来了,随手将枪塞在枕头下,并发现母亲在灶下烧水,按照以往的经 验,祭奠过后往往会有猪肉,狗子突然不想在祭奠后吃肉,因为现在肚子就咕咕 叫,便问:“猪肉呢?我饿了。”   狗子娘没有理会狗子的问话,一味向灶膛添柴,旺盛的火焰映红了她整个脸 膛,眼睛湿湿的。   “你怎么了,你哭了?”   “今天是祭奠死人的日子,想起故人自然伤心,你我迟早都要死的。”   “妈的,肉呢,我饿了。”   “猪还没杀,杀猪佬等下会赶头猪过来,到时候你要帮他打下手。”   “翠子在家么?”   尽管这是意料当中的事情,但狗子娘还是惊了一跳,恍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 眼睛再次湿润起来。   “翠子在家么?”   “啊,在,在家。”   “哟,狗子也在呢,刚好帮我把这头小猪杀了。”杀猪佬扯了扯栓住猪腿的 绳子,“小了点,不过兵荒马乱的不好找,有就行了,只是一个形式而已。”   “是呀,是呀,师傅说的对。”杀猪佬后面跟着一个小孩,看上去弱不禁风 的样子。   “这是我徒弟。翠,开始么,可要想清楚了。狗子只是孩子,让他打下手行 么。”   “这个……”   “妈的,杀头猪还这么费神,老子饿了知道么。”   “杀吧,你看,狗子等不及了。”狗子娘下定决心说,然后不由自主地紧紧 咬住嘴唇,殷虹的血顺着嘴角向下巴流去。   “狗子,你去抓住猪的前腿,然后提起来放在凳子上。”   “好咧,我等下就先煮了两条前腿,前腿肉可嫩了。”狗子弯下身说。   “管你饱,莫说前腿肉,整条都是你的。”杀猪佬笑着说,从包袱里抽出雪 亮的杀猪刀,“我一定一击致命。”   狗子毫不费力地将挣扎的小猪提到凳子上。   杀猪佬将刀口向猪脖子伸去,白光刺眼。   “好刀。”   “确实是好刀。”杀猪佬突然刀锋一闪架在狗子脖子上,“别动!”   狗子当即面如土色,“干啥?”   “是你娘要我杀你的。”   “娘——,娘——,你这是为什么,娘——”狗子挣扎着问。   狗子娘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全身如晃动的米筛,“我不是你娘,你也不是我 儿子,杀了你世间会少一个祸害。”   “靠,你个臭娘们杀了我父亲李瞎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不行,死之前我有个 要求。”   “说吧。”杀猪佬感觉胜券在握,狗子只是一个孩子,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我想拉屎。”   “妈的,就这个要求?”杀猪佬哈哈大笑起来,“翠子,狗子只是一个孩子, 尿桶在哪里?”   “床头边。”   杀猪佬还是不敢大意,用刀架着狗子的脖子说;“我陪你过去。”   快到尿桶边的时候,狗子利用下蹲的机会突然向床下一滚,顺势从枕头下掏 出手枪,“他娘的,暗算老子,老子给你好看。”狗子熟练地扣动扳机,嘣一声 一个弹头向墙上射去,并留下一个弹孔。   杀猪佬不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爹,我的亲爹,饶命呀。”   狗子吹了一下枪孔,得意地说:“叫大哥,以后你们都是我小弟,懂吗,只 要跟我混,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是,大哥,我们愿意跟你混,我还可以帮你招到很多兄弟。”杀猪佬把头 磕得如鸡啄米,并不忘向门口的徒弟说:“还不过来参见大哥!”   “是,是!”杀猪佬的徒弟颤抖着向狗子爬去,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滴一滴的 尿液。   狗子哈哈大笑起来,“瞧,这才是孩子,好,我需要的就是人手,最近我就 带大家去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是,一切听从大哥吩咐。”   狗子收起枪,一脚揣了一下杀猪佬,“还不把猪杀了,老子饿了!”   远处传来的枪声让刚刚祭完祖的陈老爷一下从躺椅上站起来,“哪里传来的 枪声?”   “老爷,应该不是枪声,或许是梅山有人在打猎,你要知道,到处都闹饥荒, 加上瘟疫,没有粮食的人家只能以野菜度日,当然,如果能猎到一只两只獐子或 者野猪,那也是恩赐。”大姨太给陈老爷端上一杯开水。   “是枪声,更不是梅山传来的,而是上村李屋传来的,听说狗子加入了钩刀 岭的山匪,当了一个不小的头目,正招兵买马举行操练呢,说不定现在正在操练 枪法。”   “要不,让狗子回来陈家大院吧,陈家是应该确立一个继承人。”   “你以往不是一直不愿意接纳狗子么?”   “以前我都抱着能生的幻想,现在人老珠黄了,幻想也在岁月的磨砺中消耗 殆尽,老爷,对不起,作为大姨太,我到底没有给你生下个子女来。再说了,此 一时,彼一时,狗子虽然坏,但坏到了极致,终究也会成为一个人物,三姨太讲 古的时候不是经常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不定狗子能将陈家的祖业发展壮 大。”   陈老爷为大姨太的一番说辞感到欣慰,现在看来,指望那个傻子来继承陈家 的祖业是不可能的了,“那个该死的阿财。”想到前些日子阿财对于狗子的开罪 陈老爷一直忐忑不安,陈老爷突然觉得应该找翠子谈谈,陈家二姨太不是她一直 惦记的位子么,毕竟方圆一带,陈家祖业的殷厚是无人可及的。可在这兵荒马乱 的年代,陈老爷有风雨飘摇的感觉,可千万别废在自己手里,要不死后怎么有脸 见自己的列祖列宗。“阿财,快叫阿财!”   “他去和一些佃户家签订合约去了,一些佃户的租子应该涨涨了。”大姨太 说。   “是该涨了,对了,他回来让他去王先生家一趟,就说给井冈山的粮食准备 好了,既然急需,就早点送过去吧。”   “你不是说,压一压,看一看么?”   “枪声不等人啊,万一狗子他鲁莽行事,我担心——,这样让井冈山的共匪 剿灭了他也是上策,哎,稻米嘛,只要田产在,年成好,再涨租,何愁没有这么 一点稻米呢。对了,你准备一个礼盒,我准备去下李屋。”   这是狗子娘从来没有的感觉,此刻她坐在八仙椅上磕着瓜子,这是龚家老爷 送来的小点心,刚刚龚家派来的人说,上次丢失的渔网找到了,是长工收进了杂 物间,再说天寒地冻的,也不是打渔的季节,渔网是不可能放在院子里的。龚家 派来的人刚走,本村李老爷派人修窗子来了,派来的人说,李老爷在宗谱上查过 了,李瞎子和他那边属于同一支血脉,按辈分,我家老爷应该叫狗子叔叔呢,那 人边修着窗户边说,老爷吩咐了,狗子叔没事的时候就过去坐坐,他珍藏多年的 枸杞酒一直没舍得喝呢,那可是强身健体的好东西。   狗子娘并不搭腔,而是专心致志地嗑着瓜子,她觉得,狗子是坏,但是坏到 大家都怕,那就是出息,狗子如今好坏也是个小头领,人手越来越多,有抬死人 的八仙,打家具的木匠,可笑的时候,在后山练习刺杀的时候,只要见到活的牲 畜就可以任意刺杀,然后抬回家吃喝,为此两个路过的乞丐当即扔掉了讨饭碗, 愿意加入狗子的队伍,现在狗子的队伍有十多人之众。   陈老爷提着礼盒向李屋走去,尽管路程不远,但还是引起路人的关注,并指 指点点,陈老爷有点后悔,这事情本应该让别人去做,就是自己去也应该选择人 少的清晨或者黄昏,但远处的枪声还是让他加快了步伐,李瞎子的住所并不难找, 但显然自己来迟了,新安装的窗子还透着新木的味道,墙也经过了粉刷,陈老爷 提着礼盒有点无所适从,不过转而想,不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么,狗子血液中流淌 的毕竟是陈家的血脉,翠子应该会念过昔的情分。“翠子,在家么?”   “进来吧。”狗子娘还在嗑瓜子,并将瓜子皮整齐的摆成一堆,用傲然的神 情看着无所适从甚至带点恭敬的陈老爷,曾经的儒雅与温存荡然无存,“你到底 还是来了。”   陈老爷不知如何作答,曾经姿色可人的丫头也老了,但没有了往昔的卑微, 多了一副母凭子贵的自得,“这是蜂蜜枣子做的糖果,香着呢。”陈老爷笨拙地 将礼盒放在桌子上,“翠,你尝尝。”   “还是叫我狗子娘吧,蜂蜜枣子做的糖果可不是一般人吃得到的。”   “都是些平常之物,这不刚刚做好大姨太就亲自选了点叫我送过来,她还经 常惦记你呢,说你在的时候做事不光勤快,而且心灵手巧,夸你最多的是纳的鞋 底针针致密,可结实了。”   “偌大的大院也就大姨太是个人,记得我在半夜送到这里的时候,是大姨太 送我一件八成新的衣裳作为嫁妆,至今我都不舍得穿它,至于你么,不过是衣冠 禽兽的畜生而已,当年所谓的花言巧语不过是为了换取与我的床第之欢,然后扔 下我娘两孤苦伶仃。”   陈老爷被抢白得脸色煞白,尴尬地不时搓动着双手,僵化的脸还是尽量堆满 了笑容,“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翠还记得,狗子他人呢?”   “本来是快要忘记了,但你的大驾光临让我不得不想起往事,并且因为你的 到来破坏了我本来大好的心情,不是因为你的另觅新欢,狗子应该是陈家大院的 大少爷,怎么会是贼,怎么会——人呐,就是下贱,只有坏到了极点,大家倒是 都怕了不是,对他都恭敬了不是。”   “翠子,我过来是找你商量的。”   “大娘,大哥叫你过去?”杀猪佬的徒弟突然掀起门帘进来说。   “有事情么?”   “我们在练习刺杀的时候,顺便将一头耕牛撂倒了,大哥叫你过去吃牛肉。” 杀猪佬的徒弟脸上努力装出一股杀气,因为有人说他杀气不够,眉毛之间总是闪 现着一股孩子气。   狗子娘径直向外面走去,在门口突然回头说:“加入队伍的面相先生说,狗 子有帝王将相之貌,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   大姨太听了陈老爷的讲述,越发感到了事情的急迫性,她决定自己走一趟和 翠子聊聊,她觉得女人之间的可以找到很多交心的方式,当年自己送她一件衣裳 作为嫁妆,出于怜悯之外,也带有一丝的祝福。   六、谷雨   谷雨那天天气晴朗,远山看上去有些绿意,狗子心情大好地向王中医家走去, 狗子不知道王中医捎信叫自己过来何事,狗子进门的时候王中医和往常一样在研 究古籍医书,看到狗子示意他随便找地方坐。可狗子始终觉得王中医身上有一股 肃然之气,压迫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狗子恭敬地站着,只听到王中医自言自语地 说:“春发夏长,痼疾易发,何况瘟疫乎。”接着王中医将书合上,说:“最近 听说队伍发展很快。”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正愁人多枪少呢,哪怕鸟铳也行。”   王中医并没有回答狗子的反问,而是说:“井冈山知道了钩刀岭的情况,希 望你加入他们的队伍,他们对你们犯的恶行可既往不咎,要知道善有善报,恶有 恶报,只是时候未到而已,狗子你应该去追求真理。”   “真理是啥?”   “真理就是为穷苦百姓说话,谋幸福,打天下。”   “我不懂,但我愿意听从先生的安排。”   “很好,我现在就写信叫井冈山近期过来收编,你也不用去钩刀岭了,就在 这边候命。”王中医抽出一张纸笺,在笔尖上沾点墨汁,然后写道:狗子一行山 匪已经调查清楚,他们不但拒绝加入你们的队伍,还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陈家 大院为井冈山准备的粮米也被他们抢劫一空,故而请速来剿杀。   即将加入井冈山的狗子并没有带来多少使命感,狗子并不打算深究真理的含 义,去王中医家之前,狗子突然想起了这个清明节还没给李瞎子扫墓,于是吩咐 杀猪佬的徒弟陪着娘去李瞎子坟前摆些瓜果。   狗子径直向家走去,他决定在加入井冈山之前干几票大的,“反正加入井冈 山之后一切都既往不咎”,狗子思忖着就拿陈家大院动手,这些日子来的行径颇 让狗子感到兴奋,那就是小偷和强盗的区分,强盗就是可以明目张胆的抢掠,就 像上次召集大家练刺杀的时候,其实狗子也不知道刺杀该如何练,恰巧看到田边 啃草的耕牛,就叫大家将牛撂倒在地,牛的主人竟然还毕恭毕敬,小偷却不同了, 只要被抓,就要有脱一层皮的准备,就像上次在陈家大院被抓了之后,被吊在柴 房的横梁抽打一样。狗子想到这里,不由痛快地骂将起来,“狗日的阿财,我要 杀了你。”就在狗子走进家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只发情的母狗正在和一只黑色的 公狗交媾,结合之后拉拉扯扯有趣之极,狗子突然口干舌燥起来,挑起门帘向水 缸走去。却发现一风韵的女人站在屋内打量这父亲的灵位。   “大姨太?”   大姨太的目光由李瞎子的灵位转向狗子,并细细打量起来,呐呐地说:“真 像,你就是狗子吧。我是来找翠子叙旧的,结果她不在,我打算等等。”大姨太 突然发现狗子目光有些异样,不祥之兆迅速膨胀,并下意识朝门口挪去,门口两 只交媾的狗正发出低沉的汪呜声,狗子轻而易举地将大姨太拉在怀里。   “大,大侄子,你想做什么?”大姨太颤抖着说。   “我要像门口的狗一样操你。”   “不行的,我可是你大姨娘,你知道你是谁么,可是陈家少爷呀?”大姨娘 拼命拉着自己的裤带。   狗子生气地掏出手枪,嘣一声朝上放了一枪,大姨太一下晕了过去,“贱人, 敬酒不吃吃罚酒。”狗子将大姨太放倒在床上。”   3月24日,王中医给陈老爷带来利好的消息,明天狗子及钩刀岭的山匪将接 手收井冈山的改编。心情大好的陈老爷决定大摆筵席,席间,王中医发现大姨太 不在,随口问:“大姨太呢?”   “哦,那天出门,偶感风寒了,躺着呢,脸色有点差,余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王中医伸腿碰了碰三姨太的脚。   三姨太没有抽开的意思,而是说:“谷雨了,天到底暖了,春暖花开的,听 说瘟疫也得到了控制。”   梅江河在黑夜中如只温顺的绵羊,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空气的味道,狗子还沉 浸在进入大姨太那一刻的销魂感觉,大姨太也没有了前面的挣扎,紧要之处甚至 变得贪婪,看来,女人是个好东西,如果换成是三姨太那该是多么美妙,狗子又 亢奋起来,有点急不可待地说:“凌晨的时分,大家用木头撞开大院的大门。”   “大院后面要人看守么?”   狗子想起了那个洞口,听侦查的人员说,那个洞至今还没有修好。“杀猪佬 徒弟去那看守吧。”狗子随口说。   “进去后怎么分工。”杀猪佬提醒说。   “还分什么工,见女人就干,见东西就拿,我声明,我搜查三姨太的房间。” 狗子说,“家伙都准备好了么。”   “枪不够!”   “没枪就用砍刀。”   好久没有畅快地饮酒了,陈老爷觉得有几分醉意,脚步甚至有点踉跄,王中 医起身告辞说:“天已经不早,我得回去准备一下。”   陈老爷吩咐说:“小倩,你送送王先生。”   三姨太意味深长地瞟了王中医一眼,向大门口走去。   至大门口的时候,王中医突然说:“祠堂后面的那个洞怎么不让人补上!”   三姨太看见四下无人,说:“偷人不都是从那里来往的么?”   王中医笑而不答,消失在夜幕中。   起先,陈老爷还以为是地震,酒醒后的口干舌燥让他刚刚喝一杯凉茶,整个 大院还在摇晃,大门处传来撞击声,“阿财,阿财,怎么回事?”   “不好了,狗子正组织人在撞击大门,门快要撞开了。”   陈老爷一下不知道如何是好,刚回到房间,然后又向厨房跑去。   大门发出了门闩断裂的喀嚓声,狗子带领人群潮水般涌进来,阿财想上去阻 止,却被狗子一梭子弹撂倒在地,狗子上前踩了几脚,痛快地骂道:“狗日的。” 睡得懵懂的枣花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被人群围住,裤子被快速褪下,两只大 腿如寒风中摆动的芦苇,最后耷拉着一动不动。   晚睡的三姨太敏锐地向厨房跑去,洞口外透进来一丝灯光,王中医正在呼唤 她的名字,当王中医将三姨太从洞口拉出来的时候,三姨太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抱住王中医说:“你不能再离开我了。”   王中医抱着三姨太脸上闪现着诡异的笑意,“好了,一切都好了,再也不离 开了。”   “别动,我是山匪。”   王中医回头看一看,正是杀猪佬的徒弟,他正拿着条木棍在颤抖,不由微笑 着说:“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谁?”   “过来我告诉你。”   杀猪佬的徒弟把头凑过来,只见白光一闪,杀猪佬的徒弟当即倒在血泊当中。   “你好像知道有山匪?”   “我只是刚才回去,看到有人群向这边涌来,觉得情况不妙。”   狗子提着抢向楼上跑去,三间装饰奢华的房间除了其中的一间大姨太的身体 在横梁上飘荡之外,其余两间并不见三姨太和陈百顺,显然事发突然,东西都没 来得及收拾,三姨太那件旗袍还搭在床头,“人呢。”狗子颇为焦躁,没头的苍 蝇一样到处乱找。   陈老爷来到灶间的时候,也不知道藏到哪里,慌乱之间揭开大锅,然后笨拙 地钻进去,可还是忍不住簌簌发抖,慌乱中他还是听到了三姨太细碎的脚步声, 然后依稀是王中医的招呼声。陈老爷没有功夫考虑三姨太的安危了,偌大的陈家 祖业还是毁在自己手里,就在最终失去的时候,陈老爷突然有解脱的感觉,不由 呜咽起来,扬起的锅灰随着呜咽不断刺激喉咙,陈老爷想用力咳嗽,但意识告诉 他不能咳嗽,越是控制,咳嗽的欲望越大,陈老爷终归没有控制住,就在大声咳 嗽之际,锅一下被掀开,狗子带领众人出现在他面前,陈老爷被揪出的时候,陈 老爷突然扑向狗子说:“你这个孽种,我要杀了你。”   “嘣!”陈老爷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开始抽搐然直到一动不动。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好了。下步怎么办?”   “去洗劫龚家老爷,反正是最后一票,收编之后既往不咎。”   “同意。”   “出发。”狗子带领队伍向龚家村走去,就在路过梅山的时候,突然枪声大 作,走在前头的杀猪佬和老木匠当即倒在地上。   “哪个部分的?老子是狗子。”   “来的好,我们是井冈山的剿匪支队。”   “不是,不是——”狗子正想分辨,一个手榴弹准确地在他胯下爆炸……   链接:1930年中央苏区第一次反“围剿”胜利后,红一方面军3万余人分别 进至永丰、乐安、宜黄、南丰以南,广昌、康都、宁都、石城、兴国以西和以东 等地区,开展群众工作,打击地主豪绅武装,巩固与扩大了苏区。1931年3月下 旬,蒋介石增调的第5、第26路军以及第52师、第5师4个团到达江西省,连同第 一次“围剿”失败后留在中央苏区周围的第6、第19路军等部,共18个师、3个旅、 3个航空队共20万人,分别在雩都(今于都)、赣州、兴国、万安、泰和、吉安、 吉水、永丰、乐安、宜黄、南城、黎川、南丰、康都、建宁等地集结完毕,4月1 日,国民党军分4路开始进攻,井冈山红军第二次“反围剿”战役打响,战斗持 续到5月底,以共产党领导的红军歼敌3万余人,缴枪2万余枝,粉碎了敌人第二 次“围剿”,巩固和扩大了中央革命根据地。其中,宁都县小布乡龚家祠成为了 红军通讯指挥部,木坑村陈家祠成为了红一方面军总医院所在地,毛泽东曾在这 一带指挥作战。 ◇◇新语丝(www.xys.org)(xys8.dxiong.com)(xys.ebookdiy.com)(fangzhouz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