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母一起去远游   作者:董剑华   “妈,这个新开业的商场仿照省城大商场的样子建的,很气派,有看头。您 还是去看一看吧。”母亲在我一再的鼓动下,心动了很多。但她还是不忘继续征 求父亲的意见。“走,出去转转,成天待在家里有啥意思哩!”“你想去就去, 管我干啥子吗?”父亲倔强地回应。父亲下午觉刚睡醒一会儿,披着外套坐在被 窝里,美滋滋吸着香烟,很是惬意的样子。   父亲年近八十,十年前做过胃部大手术,落下个后遗症,饭后胃部时常鼓胀 难受,全身酸软,得一个多小时痛苦才能过去。莫不是现在就有反应?可父亲一 再强调,“没事、没事,好着哩。你娘俩去,刚买的新车,路上开慢些。”没办 法,母亲梳理了一下花白的头发,拿起头巾,随我一同出门。此时,太阳已偏西, 冷风刮起。   在村头,大老远就看见老两口佝偻着腰身慢慢往前走。原来是父母很要好的 朋友在散步。母亲喊我停车。“你俩到新开的商场逛去不?来,坐我儿子车一块 去!”母亲盛情相邀。大娘趴车窗朝里看看,犹豫了一下,说可以。转身再找老 伴,却不见了。原来老头转到路边一摞砖头后面方便去了。   在大娘“死老汉、死老汉”的谩骂声中,老头提着裤子来到车后。“那你回 家去啊,我跟平娃妈转去呀。”我很纳闷,车上有的是座位啊。“叫上我大伯一 起走呗!”“你大伯一直晕车,连火车都晕。不管他啦,咱们走。”   前方有段路是夜市。大路两边全是摆摊卖菜、卖水果的商贩,路中间行人三 五成群慢悠悠晃荡。母亲紧张地双手把紧我的座椅头枕,一遍一遍唠叨,“我说 不来吧,你就犟得很!路上这么多人,车咋开过去呀?要不咱不去啦。”大娘也 一边附和着。我能怎么说呢,只有降下速度,像个蜗牛一点点往前挪,母亲的抱 怨这才消退。   不大工夫,车就来到商场跟前。隔着一个街道,是一个大广场。我选广场边 的辅道停好车。然后一前一后牵引着母亲和大娘穿过街道,走进商场。此时,个 子瘦小的母亲竟然比高她一头多的大娘走路还利索、轻便。   商场的确很高档,灯火辉煌、人流熙攘。俩老人直叹息:天还没黑,亮这么 多灯多费电呀。以前,我骑摩托车带老人逛的多是县城的小市场,买个菜、吃个 便饭啥的。像这种大型商场很少带他们去,自然会这么说喽。   要上楼,就得坐自动扶梯。老人腿脚都不好,面对全速运转的扶梯,我心里 直犯怵。不成想,一到扶梯前,母亲直接推开我伸过去的手,语气坚决地不让我 扶,说扶着反而会紧张,她自己能行。说话间,她右腿已迈出,脚踩到黄线外。 我赶紧叮咛她用手抓紧扶梯。很快,电梯转过了三个台阶。母亲已稳稳站定,我 虚惊一场。身后的大娘似乎很害怕,一直看着我。我搀起她的胳膊,随后也上了 电梯。   二楼全是时装。母亲看得很仔细,还不时用手去摸摸模特身上的衣服。脸上 不知不觉浮现出的笑容一直不曾退去。一家店面前有片草地的设计,很逼真。母 亲边看边夸,“这草长得咋就这旺哩!”为了让她看得过瘾,我把老人领进一家 店里。“这衣服是不是贵得很,得一百多块钱吧?”母亲捧着一件大衣问我。我 翻看大衣吊牌,三千多元。   母亲一辈子节俭,自己买衣服从来不上百元,三四十块钱的衣服她就很满足 了,一穿往往就是两三年。我故意说:“它就是便宜给咱,咱还不要哩。”转了 大半圈,在一试衣镜前,母亲忽然两手分左右把住镜框,抬脚直往镜子上踹。 “这咋出不去呢?”母亲疑惑地问。我猛然醒悟,知道她把透明的大镜子当门了。 于是,一边掩饰着一边赶紧拉起她的胳膊转身朝外走。   四楼的美食火锅店前,站着一位一身漆黑,一块青丝巾罩住半张脸的姑娘, 只露出一双眼睛骨碌碌打转。她竟然是门迎。再看她身后墙壁上有一组人物画像, 也全是蒙面女侠打扮。出于好奇,我决定先进去打探一番。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去 到火锅店里,一下子我好像穿越到古装戏里,一大帮黑衣蒙面女侠正来回漂移在 各个餐桌食客旁。我想让两位老人也来瞧个稀奇,于是出来叫她们。在廊道里, 迎面走来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人,我冲他笑笑,他也很礼貌地冲我笑着,“欢迎 进去品尝!”说完他一躬身出去了。   一进去,母亲便上下打量每一位走过的服务员。接着,她径直向墙角一桌食 客走去。那里七八个人正埋头一个大火锅前,吃的有滋有味。母亲靠近一女客眼 前,说着什么。女食客一脸茫然,怔怔地看着母亲,又看看旁边的“女侠”。不 知啥时,那个老板模样的人回到店里,他一脸愠怒正走向母亲。身后的大娘,拉 拉母亲的衣角,示意她快走。母亲一脸尴尬地转过身来。瞬间,我的血脉偾张, 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老板面前。“老人家只是好奇,请你别吓着她!”我一脸严肃, 老板样的人见此停下脚步。   离开火锅店老远,我小心地问母亲去那饭桌问啥话。她说:“我问那姑娘这 饭吃得惯不,她咋就不说话哩?”母亲一脸的遗憾。大娘忙解围道,“城里人言 语金贵,哪像咱农村人随便搭话。”   这时,电话响起,一朋友请我临时帮个忙。想着朋友家离得不远,正好可以 让两老人趁此时间去广场转转。走出商场,母亲脚下依然有劲,大娘很不解。母 亲笑着说:“这多亏我今早吃的那两片止疼药。”说完她直看我,因为她清楚我 一直反对她自己乱配药吃。可眼前状况如此理想,我又能说什么呢?   此时,华灯初上,广场上人明显多了起来。再过一会儿,这里就将是广场舞 大妈的天下啦。两位老人应该乐意去看的。临走时,我一再叮嘱,千万别下道沿, 那里有车危险。半小时后,在广场中那块大电子屏下等我。   在同事家,这一忙不知不觉半小时就过去了。我赶忙驾车奔向广场。可在电 子屏下,怎么也找不到她二人。跳广场舞的人一坨一坨的,我穿梭其间,想母亲 会不会跟着人家在锻炼。但望眼欲穿,还是不见她们包着头巾佝偻的身影。又猜 她们是不是到狭长广场的那一头去了,于是我快步向前,边走边睁大眼看。夜色 浓重,我越找越心虚,越想越后怕,脚下不由小跑起来。跑了两个来回,电子屏 下依然没见,广场舞依然在跳。忽然,脑海一丝闪电——她俩该不会是在来时停 车的地方等我吧。   三步并作两步,我疾驰过去。一高一低熟悉的身影渐入眼帘,我不由失声喊 了起来。她们焦虑的眼神,分明写满了对黑夜孤独在外的紧张。   一辈子,母亲守着那个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轻人的夜生活对他们而 言,是既熟悉又陌生。事实上,她俩看天色暗下来,走到电子屏下就没敢再多走 一步,转身就往回走,一直在广场边翘首等我。见一辆又一辆车开来又开去,老 以为是我呢。   到家时,炉火通红,土炕也被父亲烧得热乎乎。言谈中,得知我们前脚刚走, 父亲的老毛病就犯了,持续近一个小时动不了窝。母亲后悔自己不该离开这么久。   这就是我年迈的爹娘!在闹饥荒的年月里,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拉扯我们 弟兄长大。当衣食无虞,该享清福时,却因积劳成疾,行动不便,只能苦守着老 家。如今,他们年事已高,若我们再不陪伴,充当他们的“腿”、他们的“眼”, 那,他们可就真的老啦!   春暖花开,让我们陪父母一起再去郊游。毕竟,“父母在,不远游”已是老 黄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