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没有带来她所期待的答案  

　　作者：苏丽梅

　　一
　　楼下405的儿子，被保送上某名牌大学。其他孩子为了高考读得焦头烂额，
他去旅游了。雅雯在上楼梯的时候，对门正从楼上下来，高跟鞋与地面接触发出
“咔擦咔擦”的声音。在她们眼光相交的时刻，雅雯和对门同时止步，站着拉呱
了几句，对门和她分享了这个消息，雅雯顿感胸口闷痛，但还是挤着笑容和对门
说话。
　　这是一栋老旧的小区，二十年前建造，楼道狭窄，墙壁斑驳，铁门生锈，岁
月的沧桑从每个角落渗透出来。
　　雅雯的心有如这栋楼的外表，落寞、肃杀。
　　别人家的孩子。为什么又是别人家的孩子？
　　最近，别人家的孩子出类拔萃的消息争先恐后钻入雅雯耳朵里。小学同学宝
珍的儿子考进事业单位；老乡秀梅的女儿在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北大清华那是板
上钉钉的事……
　　和对门告别后，雅雯进屋，关上防盗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人家那才叫读书，哪里像儿子，真不是读书的料。辉宏坐沙发上，听到外面
的说话声，一声叹息。
　　每次谈到马新的成绩，雅雯和辉宏就很郁闷，他们回顾，从小学一年级开始，
马新平平庸庸的成绩就成了他们操心的头等大事。
　　雅雯次次盼年年盼，一次考试失败，她就盼着下次考试出现奇迹。考试一次
次来临，奇迹一直没发生。
　　马新上初中后，雅雯就在想，或许马新会懂事些，心智成熟些，能意识到读
书的重要性，能后来居上。她一直期待着马新进步。
　　就在刚刚，班主任公布了这次考试成绩，马新不进反退；几乎同时，雅雯听
到了邻居的孩子被保送上名牌大学的消息。 
　　雅雯的心低落到尘埃里。
　　她在辉宏身边坐下，无话。
　　六十几平米的套房里，局促拥挤，布艺沙发前，一张玻璃茶几摆放着，再往
前是一台液晶电视。马新上初中后，为了不影响他的学习，雅雯去报停了电视机，
电视成了一件毫无用处的摆设，马新有时想看电视，也只能望梅止渴。
　　沙发上方挂着一幅画，画上的牡丹静静地绽放着，栩栩如生；沙发的左右两
边扶手上，随意堆叠着一些书。
　　雅雯随手拿过一本书百无聊赖地翻着。马新上学后，为了增加他的阅读量，
雅雯总是根据老师的推荐买书。
　　雅雯觉得有很多话要对马新说，恨不得马新立刻出现在她眼前。防盗门入口
处墙壁上的时钟，分针有节奏地摆动着，11:58分。马新放学了。
　　果然，防盗门传来钥匙钻孔的声音。
　　马新进门，脱鞋，抬头，脸上洒满阳光，说，妈，vans的鞋真漂亮，很多同
学都买了，我也想买。
　　你还是学生，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不要追求享乐，多想想你的成绩。雅雯
说。
　　干吗啦，真是的，莫名其妙。马新说。
　　普高升学率不到50%，现实就是这么严峻，中考是你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
好好把握。雅雯说。
　　学校六百多个学生，能上普高的两百多名，上不了普高只有上职高，所以，
不想让你的孩子读职高，就要努力。家长会上，班主任的话在雅雯脑海中回荡。
　　马新的成绩，有时排在两百多名，有时在三百多，成绩有如股票的波段上上
下下；雅雯的心有如过山车，忽上忽下。
　　雅雯忧心如焚。
　　在找不到对策的情况下，雅雯忽然想起，两年前，母亲提起过，表哥的儿子
上初二，成绩很好。今年，那孩子该上高中了。
　　雅雯决定到表哥家坐坐，带回一些经验。
　　二
　　表哥家离雅雯住的地方有十几公里，公交车18站。一个多小时后，雅雯到了
表哥家。
　　雅雯按门铃，表哥开的门，雅雯走进去，和表嫂打了招呼，悄悄环顾四周。
　　表哥家与普通人家并无两样，客厅稍显凌乱。房间的沙发上坐着个男孩，正
是表哥家的儿子，男孩头也不抬，双手捧着手机，手指灵活地按着屏幕，嘴里喊
着：“爽，杀啊”。男孩正沉浸在他的游戏世界里。雅雯愣了下，心里有疑问，
当着孩子的面不好问。她在沙发上的另一侧坐下，和表哥有一搭没一搭的拉呱。
　　喝了几杯茶后，孩子结束了一局游戏，起身走进房间，再没出来，雅雯瞅准
机会问表哥，这孩子上高一了吧？前几年听我妈说成绩挺好的。
　　退步了，没用了。表哥叹息。
　　怎么了？
　　初三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同学，天天和女同学聊QQ，一分之差没考上普高，
现在读职高。
　　学一门技术也好，毕业好找工作。
　　上职高的都是成绩差的，很多孩子不爱学习，平均分二、三十分，能有什么
好的读书氛围？没有应试任务，老师学生都没压力，课堂秩序松散。这孩子上职
高后就做三件事：抽烟喝酒谈恋爱。
　　雅雯的内心被震动。她想起马新的成绩。
　　没办法了，只求他在学校不给我闯祸，毕业后能养活自己。表哥说。
　　我那孩子也一样，巴不得不用读书。
　　读几年级了？
　　初二了。
　　很快啊，马上初三了。一定要让孩子好好努力，考个好高中。
　　是啊。
　　三
　　从表哥家回来，雅雯决定找班主任聊聊，她通过QQ和班主任约了见面时间。
　　在经过保安室时，雅雯被叫住了。
　　做什么？
　　找我们班主任。
　　和班主任约了吗？
　　约了。
　　你给班主任打个电话我听下。
　　雅雯翻出QQ，说，你看，班主任和我约好四点十五分见面。
　　保安看了墙壁上的时钟，说，现在才四点十分，你到十五分再上去。
　　我走过去要五分钟吧？这样迟到不好吧。雅雯说。
　　那你现在就去，直走，右拐，上到二楼往左，就可以看到初二年段办公室，
外面有牌子。
　　雅雯道谢后走进校园。
　　校园内静悄悄的。操场上几棵凤凰木开出了火红的凤凰花，像一团团火凤凰
的羽毛，热情绽放着，灿若云霞。
　　雅雯爬了两层楼梯，上到走廊。班主任没课，正趁着空档洗了个苹果往嘴里
送，班主任正在咬苹果时，一眼看到雅雯。雅雯好像做了错事似的，脸红得像班
主任手上的苹果，她慌张地和班主任打了招呼。班主任请雅雯进办公室，顺手把
咬了一口的苹果放桌上，说，坐。
　　雅雯坐下，问了马新的成绩。 
　　班主任打开电脑，看着马新几次考试成绩，一门门分析完之后，说，现在的
家长啊，都非常重视孩子的学习，成绩稍微有点下降，就紧张得不得了，也难怪，
普高升学率不到一半，当家长的，都不希望孩子上职高。我们班里五十几个孩子，
有四十几个在外面补课，不是差生才补课哦，学霸也补，很简单，差生想进步，
学霸怕退步。
　　马新成绩处于中等，说实话，这个分数很尴尬，为什么呢，你努力点，考好
一点，上普高就有希望，要是松懈下来，退个十几二十分，普高就上不了。当然，
比起五六百名的孩子，还是很有希望的，给他抓一抓，成绩就上来了嘛，普高就
上了嘛。班主任说。
　　是、是。雅雯说。
　　补课，让他去补课，形势这样，你能怎么办？班主任说。
　　这成绩，真要补了。雅雯说。
　　回家后，雅雯和马新进行一次谈话。
　　孩子，普高升学现状很严峻，你知道吗？
　　知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比如有没为自己树立一个目标？想考什么样的高中？
　　没想过。
　　要好好想想了，好的普高和差的普高差距是很大的，你要上什么样的普高，
就看你付出多大的努力。
　　知道了。
　　你看，功课这么紧张，你晚上作业写到十一点，睡眠不足又影响第二天上课。
怎么办呢？只有提高效率。中午两个小时，你都花在吃饭、睡觉上了，多浪费啊。
为了充分利用时间，下周开始，你中午就不要回来了，在学校吃饭、学习。
　　没午睡会很累。
　　刚开始可能会比较累，慢慢就习惯了。你看那些学霸，哪个不是争分夺秒学
习？这个你比我还清楚，是吧。所以一定要把中午两个小时充分利用起来。
　　嗯，好。
　　雅雯马上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了马新中午要在学校吃饭的事。
　　四
　　自从怀孕后，考虑孩子没人带，雅雯辞职了。
　　辉宏开出租，早些年，这是个让人羡慕的行业，自从网约车出现后，生意一
落千丈。
　　马新由雅雯一手带大。上幼儿园，小学。小学低年级时，雅雯一天八趟接送。
直到马新上了四年级，才让他自己去学校。每个中午，雅雯早早准备好饭菜等马
新回家吃饭。
　　也是幼儿园养成的习惯，马新吃完午饭，睡半个小时。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
现在。
　　眼下为了学习，雅雯让马新不要午睡，马新答应了。
　　刚开始几天，雅雯不时问科任老师，马新上课会不会打瞌睡。老师说不会。
　　雅雯心里窃喜。一天节约两个小时，一个月就是60个小时，这60个小时要是
充分利用，可以学多少知识呀。这样下去，上普高没问题。
　　可惜好景不长，一星期后，就有科任老师陆陆续续跟雅雯告状，说马新上课
打瞌睡。
　　雅雯只得和老师解释，之前马新都有午休，现在没让他午休了。
　　老师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他生物钟已经习惯，你不让他休息，效果不一定
好啊。
　　雅雯想了想，觉得有道理，晚上吃饭的时候，对马新说，放学后还是回家吧，
吃完饭午休下。

　　马新写作业离不开手机，比如语文老师布置摘抄美文，要从网上查找；物理
老师每天发作业在QQ群，要用到手机；写作业过程遇到难题，需要借助手机百
度……离开手机真没办法读书了。雅雯叹气。
　　雅雯把淘汰的一部旧手机给马新。为了防止马新玩手机，晚上马新写作业的
时候，雅雯时常搞突然袭击，她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站在马新背后观察。
　　手机上的内容都是有关学习的，雅雯放心了。
　　一天，早餐过后，看着马新背着书包远去的背影，雅雯想起马新用的手机，
这孩子，会不会聊QQ、微信？雅雯找出马新的手机。
　　马新的QQ和微信是雅雯帮忙申请的，后来被马新改了密码。雅雯想看看马新
都加了些什么人，密码不对无法登录。这难不倒雅雯，她用找回密码的方式打开。
　　马新的QQ加了几个游戏群，这是雅雯始料未及的。爱玩是男孩子的天性，平
时，她不忘提醒马新，玩游戏会耽误学习，坚决不能玩游戏，马新答应得很爽快，
他什么时候加的游戏群，雅雯毫不知情。她把QQ群一个个删除后，打开微信检查。
　　雅雯隐约记得，马新的微信零钱里有一千多元，是春节亲戚发给他的红包。
之前雅雯想让马新上交，马新说，他要存在里面，有时出去买东西方便，雅雯想
想也是，孩子已经上初中了，也不好管控得过于严格，教育学家不是说嘛，要相
信孩子。那就相信马新一回。
　　今天再看微信里面的零钱，只剩下几分钱。雅雯纳闷了，这段时间，马新没
买其他东西。手机一直放在家里，只有晚上马新才有机会接触。
　　雅雯有了不祥的预感。她翻出零钱支出记录，没任何信息，可能被马新删了。
　　心中的疑团只有等马新放学回来才能解开。
　　十二点多，马新回来了。
　　坐餐桌吃饭时，雅雯问马新，你微信里面的一千多元哪去了。
　　马新没吭声。
　　雅雯又问了几遍。
　　马新还是不说话。
　　雅雯急了，说，这么多钱，你到底花哪了？是不是拿去玩游戏了？
　　马新摇头。
　　那到底花在哪了？雅雯想发火，看了比自己高半个头的马新，心里提醒自己
要忍耐，马新再不是小学那个一米三的孩子，他已经一米七了。
　　面对雅雯的质问，马新无动于衷。
　　不说是吗？行，我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
　　马新怕了，低着头，小声说，被人骗了。
　　啊，被骗了？
　　马新说，他从游戏群加了一个陌生人为好友，那个人跟马新借钱，并承诺第
二天就还，马新相信了她，发给她200元。第二天，那个人又对马新说，再借给
她200元，等她有钱，一定连前面的200元一起还给他，马新又转给她200元。直
到马新再也拿不出一分钱。
　　雅雯听着，手微微地颤抖着。平时生活中，看到关于被骗的新闻，她都对马
新进行教育，她怎么也没想到，经常在新闻上看到的这种低级的骗术居然发生在
马新身上，真是太意外了。她语无伦次地对马新说，你一个初中生，连这点防备
心都没有？借的钱都没还，你怎么还几次转给她？
　　我想把前面的钱要回来。马新的眼泪掉下来。
　　骗子是谁？知道吗？
　　见过她头像上的照片，一个女的，和你一样年纪。
　　我看看。
　　被她删了。
　　雅雯想了一会，对马新说，我们要报警，只有报警，她才不会再去骗其他人。
　　被她删了，什么证据都没了。马新说。
　　你爸早出晚归，辛辛苦苦赚点钱容易吗？就这样被你糟蹋了，你怎么这么傻
啊。
　　雅雯的脑袋一片空白。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写个检讨，好好反思。雅雯说。
　　嗯。马新起身去写检讨。
　　晚上，辉宏回家。雅雯压着嗓门和辉宏说了马新被骗的事。
　　骗了就骗了，能怎么样，你再责骂也没用，关键要让他认识到错误，就当他
成长道路上的一次磕绊吧。辉宏说。
　　五
　　买菜路上，雅雯遇到了海枫。
　　海枫的儿子于杰和马新是小学同班同学，两人成绩差不多。雅雯和海枫时有
联系。
　　你要不要给你儿子报补习班？我们班主任找我了，说要让于杰去补习，我们
户口不在这，成绩太差，到时候要被叫回户籍地参加中考，老师不让差生在这边
拖后腿。
　　真的呀，那怎么办呀。雅雯着急。他们都属于外来人员，户口不在本市。可
是，一家人都出来了，孩子回去参加中考，自己在老家读高中，也不是办法呀。
　　只有给他补课了，能补多少算多少。
　　哪里补？雅雯问。
　　明天有个补习机构搞活动，前50名现场报名的，五折优惠。我们去看看？
　　行啊，几点？
　　六点。
　　这么早？
　　这家补习机构报名的人很多，有朋友特意交待，不早抢不到名额。
　　那就六点吧。雅雯说。
　　心里有事，雅雯睡不安稳，夜里醒来一次，看了时间，凌晨4:50分，起床早
了点，再睡又怕睡过头了。雅雯调好5:30分的闹钟。在床上躺到5:20分，昏昏沉
沉很想睡过去，心里提醒自己要起床了。
　　雅雯出门时，天露出微弱的光芒，清洁工人在路边扫地，路面上发出“沙沙”
的声音。雅雯叫了辆的士，和海枫直奔补习机构。
　　40分钟后，到了目的地。海枫抢先付了车费。
　　补习机构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两人跑了起来，来到队伍后面，各占一个位
置。雅雯排在海枫后面。海枫边喘气边用手指着前面的队伍，一、二、三地数起
来，数到自己身上时，嘴里念着“48”，念“49”时，手指指向雅雯。雅雯抚着
胸口说：“好险”。海枫担心数错，又重新数了一遍，没错，48、49是她们的号
数。雅雯吁了一口气，说：“好险。”
　　补习机构九点上班，一行人站着等了两个多小时。
　　她们耐心等到九点多，慢慢移动队伍。轮到她们报名时，工作人员说，今天
搞活动，只要报一门，就赠送一个学期的晚自习。海枫报了语数英的补习班，转
账给对方10800元，雅雯吃了一惊，海枫家有钱，雅雯无法和她比。雅雯想到自
己没工作，家里的压力在辉宏一个人身上，心里不舍。她报了马新最薄弱的语文
科目，交了3600元。
　　下周一开始让孩子过来晚自习，我们有老师辅导。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

　　入夜，雅雯躺在床上毫无睡意。阳台上茉莉花淡淡的香味不时钻入鼻孔。周
围万籁俱寂，只有月亮用它白色的双手抱住它亮晶晶的、无忧无虑的圆滚滚的脑
袋在窗外徜徉。
　　她想起十几年前和辉宏一起到这座城市打拼的情景。那时候，他们租住在城
乡结合部的民房里，初来乍到，没钱，每天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后来，辉宏看到了的士司机生意好，夫妻两个东拼西凑，凑齐了一笔费用，
让辉宏去学开车。直到辉宏开上出租车，他们的日子才慢慢好转。
　　多年来，他们做梦都想在这座城市买房子，眼见赚钱的速度无论如何追不上
房价上涨的速度，他们索性不想了。
　　之前，雅雯也听到初三毕业班的家长说过，孩子成绩太靠后，老师会把家长
叫到学校，建议孩子回户籍所在地参加中考，已有几个孩子被劝回去了。听的时
候，雅雯没在意，现在，这事就快降临到她头上了。
　　这几年，受到网约车的影响，的士越来越难跑，辉宏的收入惨淡，抛去买房
的想法，每个月只够一家开销，再拿出一笔钱去补课，无疑增加经济压力。雅雯
想了一夜，心里有了想法。
　　第二天，马新去上学后，雅雯走了出去。她记得，平时买菜时，经常在外面
看到一些招工启事，这么多年，她一直是家庭主妇，现在，马新长大了，她也该
出去找工作了。
　　哪怕一个月两三千块，也差不多够交马新的补课费用了。
　　外面的街道车来车往，人来人往，大家互不认识，各自奔着自己的生活。
　　雅雯在这座城市生活十几年了，除了经常联系的几位家长，再没其他朋友。
她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喧闹的道路两边，高楼林立，雅雯边走边看，她经过了面包店、小吃店，食
杂店、水果店、工厂。昔日不想找工作时，经常看到招工信息，一旦想找工作，
招工信息却和她捉迷藏。
　　一个多小时后，雅雯看到一家店面门口贴着招工信息：招临时普工数名，一
小时12元，女性，18岁-60岁，初中以上学历。
　　雅雯想了想，走了进去。里面有三个男的，正围坐茶几喝茶谈话。
　　得知雅雯是来面试的，胖男人说，都是轻松活，机会难得，想去就做个登记，
到时我统一安排时间带人过去。
　　雅雯写下了名字和电话。
　　回到家时，雅雯没和辉宏说她出去找工作了，能不能被录用她心里没底，不
要说早了。
　　第三天，厂家通知可以去上班了，8:30分之前到。
　　雅雯到的时候，那边已经站着几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一看就是和她一样的身
份：进城务工人员。有个女人盯着雅雯看，看得雅雯浑身不自在，赶紧站到别人
背后。在等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又进来几个女的，开始有人拉呱，自我介绍，相
互问对方原籍，打听这家工厂是做什么的。有人说是做机械零件。有人问，工资
这么低怎么也来，对方说，没学历年纪也大了，不好找工作，只能打点零工。
　　工资确实是低了点。不过雅雯也明白，她这年龄这学历，是越来越不好找工
作了，做一段时间再说吧。
　　不一会，接她们的面包车到了，大家一个个钻入中巴车，中巴车启动，四十
分钟左右，车停了下来。
　　下车的时候，雅雯才知道她到了城乡结合部，虽然在同个城市，但离雅雯住
的地方有一定距离，搭公交车一个多小时。带队的人说，这里租金便宜，所以把
厂房设在这里。今天带大家来认路，明天开始上班，时间自由，你一天要做八个
小时、十个小时、或者做通宵都可以，按时间算钱，家庭赚钱两不误，有老乡朋
友想来赚点零花钱的，我们欢迎。
　　关着门的厂房黑乎乎的，空气沉闷。负责人打开灯，顿时亮如白昼。组长安
排大家坐下，教大家怎么装零件，大家学着做，慢慢摸出门道。
　　做了一会，雅雯感到脚上、手上奇痒，一看，不知道是被蚊子还是跳蚤咬了
好多个包，一个个黄豆大，鼓起鲜红的一个个包。雅雯包里随身放着清凉油，这
下派上了用场，抹了上去后稍有缓解。
　　中午，雅雯给马新打了电话，告知一切，并说晚上下班才回去。
　　哦，知道了。马新说。
　　吃完饭去午休下。
　　知道了。对了，老妈，你一个月赚多少。
　　两三千吧。
　　切。
　　妈妈没文化，年纪也大了，不好找工作。
　　好吧。拜拜。
　　雅雯在工厂待了一天，下午五点，她回家做饭。她看其他人，她们头也不抬，
手脚麻利地埋头干活，一点也不关心别人的来与去。
　　六
　　为了让马新早点去晚自习，一下班，雅雯就匆匆赶回家做饭。
　　几天后，马新说喜欢去晚自习。雅雯放心了。
　　每次马新出门，雅雯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他担心马新在外面的一切。
　　白天太阳炽热，万里无云，晚上却哗哗下起一场大雨，大雨从天上倾泻而下，
似有成千上万只脸盆同时往下倒水。
　　雅雯坐在沙发上，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听着哗哗的雨声，想着在补习班的儿
子。雅雯很想去送伞，看这雨势，估计刚出门就被雨淋湿。她只得放弃心里的念
想。
　　雨啊雨，你快停了吧。雅雯心里默念。
　　雅雯拿着手机刷朋友圈，却心不在焉。她的耳朵支棱着，留意防盗门的声音。
进门入口处的时钟，一成不变地摆动着。
　　十点半，雅雯终于等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她原本僵硬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
慵懒地靠在沙发上。
　　门开处，马新一身湿漉漉地站在眼前。虽然补习班老师借了伞给他，一把小
伞，终究难敌倾盆大雨。
　　你这孩子，不会等雨停再回来，看看，全身都湿了。
　　校区没人了，老师让我们回来。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去晚自习要搭公交车，来回一个小时。没去之前，马新经常写作业到十一点
多，现在路上搭了一个小时进去，时间更不够用。
　　马新一进门，就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雅雯跟了进去，找出衣服让马新换
上，问，作业写完了？
　　没呢，作业很多。我要赶紧写，别吵我了。马新边穿衣服边说。
　　雅雯叹了口气，退出去，轻轻关上门。
　　她坐回沙发上，默默呆坐着，以这样一种方式陪马新读书。
　　十一点，雅雯觉得疲劳，想睡觉。在睡觉之前，她忽然萌生了抽查马新作业
的想法。
　　雅雯走进马新房间，说，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
　　十一点了，该睡觉了。
　　恩，很累，我要睡了。马新说完，衣服也没脱，直接倒在床上。
　　你还没洗澡呢。
　　不洗了，困死了，明天再洗。
　　语文作业写了吗？拿来我看看。
　　……
　　老师每天在家长群发作业，雅雯知道马新的作业。她从马新的书包里拿出语
文练习册，翻到指定的页数，白纸黑字，都是印刷体，需要填写的空格仍然空着。
　　雅雯又往前检查前几天的作业，还是一样。
　　你不是说写了吗？在哪？雅雯一声咆哮。
　　马新从床上坐起来，打着瞌睡，没回话。
　　语文150分，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这样读语文？
　　我尽力了，写不完。
　　写不完写不完，写不完你就不要睡，赶紧写。
　　马新一动不动。
　　你还说去晚自习写作业速度更快，这就叫更快？真是气死我了，你写不写？
不写？不写就别写，全撕了。雅雯边咆哮边撕作业。
　　马新看着雅雯的一举一动，他双手捶着自己的头，脸部扭曲着，眼泪“吧嗒
吧嗒”一颗颗落在床单上。
　　雅雯回到沙发上，“啊”一声哭了出来。她只觉头脑胀痛，心似有一把小刀
在割。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雅雯只觉泪已干。她看了一眼马新，马新坐沙发上，头
低垂，一行清泪摇摇晃晃，快垂到地面。
　　在雅雯的记忆里，从没看过马新有过这样的状态。她想起白天看到的新闻，
一高中生顶不住学习压力，从楼上跳了下去。那重重的“嘭”一声沉闷的声音，
以及男生家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让雅雯心惊胆战。孩子的学习压力太大了，面临
巨大的竞争，心里承受能力差的就无法跨过这道坎，自杀了。雅雯感到背后阵阵
凉意袭来。
　　她从桌上抓起几张纸巾，帮马新擦鼻涕，然后蹲下身捡起被撕的作业，找来
胶水，边粘作业边对马新说，十二点了，去睡吧，作业没写完就不要写了。
　　马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雅雯。
　　去吧，去睡吧，别写了，啊。雅雯柔声说。
　　嗯。
　　马新站起来，走进房间，拿起英语课本背单词。英语老师每天都有布置背诵
任务，第二天检查，没掌握的要被留下来，直至通过才能回家。
　　雅雯把粘好的作业放在马新手上，说，睡吧，不早了。
　　我背单词。马新说。
　　雅雯累了，不止是躯体上的疲劳，更是心灵上的疲惫。她在沙发上躺下，沙
发对着马新房间门。在这个晚上，雅雯觉得睡在沙发上才会踏实。
　　雅雯迷迷糊糊要睡着时，马新从房间拿来枕头给她枕上，又拿了一床薄毯帮
雅雯盖上。雅雯假装睡着，马新的脚步声走远时，两行泪水从雅雯的眼角汹涌而
出。
　　第二天，雅雯五点多就起来做早餐，忙完一切，她拿过马新的牙刷，挤上牙
膏，杯子装满水；她要尽最大能力节约马新的时间。
　　雅雯拿过马新的毛巾，想帮他拧好毛巾，马新的毛巾硬邦邦的，不知道几天
没用了。为了节约时间，他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一个月后，雅雯领到了2800元的工资。
　　雅雯又给马新请了数学辅导上门辅导老师，一周上一次课，两个小时，300
元，
　　晚上，等马新晚自习回来，雅雯拿出了1200元，对马新说，这个月的补习费
用，老师每上完一次课，你拿300元给他。
　　恩。
　　看着马新把钱收好，雅雯走进房间，手上多了个鞋盒。
　　马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vans?
　　你不是说喜欢这款鞋吗？买给你了。
　　这么帅？
　　马新拿过鞋盒，取出鞋子，放脚上试穿，嘴里啧啧赞叹，太帅了。
　　雅雯看着马新，这个步入青春期的孩子，喉结已经突出，嘴巴上长着细细密
密的绒毛。
　　马新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绑着鞋带，等两双鞋的带子都绑好后，他站了起来，
在客厅手舞足蹈，笑逐颜开。
　　六
　　阳春三月，天气还有些许寒冷，雅雯早早地醒了过来。她看了下时间，早上
六点多。
　　此时，一缕阳光从外面倾泻而下，透过晨曦的雾霭，她看到了外面早起的人
们，城市，刚刚从睡梦中惊醒。
　　雅雯想起昨天班主任在电话里和她说的，根据马新两年多的成绩分析，马新
在这里参加中考上普高的希望很渺茫，老家竞争力比较小，为了孩子，建议雅雯
把孩子转回户籍所在地参加中考。
　　与其说是为了孩子，不如说是为了班级的成绩不被拖后腿。雅雯知道老师的
用意，但她没有说出来，只静静地听老师把话说完。
　　明天早上您如果有空，过来办理下手续，就可以回去参加中考了。班主任说。
　　没问题，我一定准时到。雅雯说。
　　在这个初春的早上，雅雯的身上披着清晨的阳光，而晨曦，并没有给她带来
她所期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