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丧事直播   文/陈义怀   星期五一大早,鲲翼在微信群里发布了一条重要消息:大姑昨晚九时去世了。   鲲翼是群主,这个名为紫气东来的家庭群是他几年前牵头建立的,上至七大 姑八大姨,下到侄男侄女,孙男孙女,凡是用微信的都囊括其中。这个群成了大 家族成员的聚集联络沟通之所,重要信息共享,婚丧嫁娶,生日满月,乔迁升学, 哪里有好的铺面房源,甚至个人的苦恼烦心事都在群里通报,省去了一个个电话 通知的麻烦,更增进了大家的感情,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以往,一大家子成员要 到过年过节才可能聚一次,现在随时都能够互通消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网 络上的家族比它的实体更重要了。   群刚建立的时候很热闹,一天到晚消息不断,大家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还 不时下一阵红包雨,一个个抢得不亦乐乎,好像每天都在过节。可渐渐地新鲜劲 过去,气氛冷清下来,红包发得少了,说话的人也少了,大家都忙,忙工作、忙 生活、忙生意,忙着日常生活的各种泼烦琐碎鸡毛蒜皮,忙得有时一天也没人在 群里冒个泡。   鲲翼的消息是一大早发出来的,可过了好半天没有回应。鲲翼有点失望,他 本想发个红包唤醒大家,可又感觉不妥。大姑是八十三岁高龄离世,虽说按习俗 来说可算喜丧,但毕竟一年来受尽病痛折磨,不能丧事喜办啊。鲲翼决定再等一 等,毕竟现在时间还早,才七点过,好多人还没上线,即使上线了也处于潜水状 态。一直忙到九点过,课间休息时,鲲翼回到办公室,咕噜咕噜喝了几口茶,又 编发了一条消息:星期六早上十点下葬。能去的亲们请回复。   堂哥清风率先发了张表示哀悼的烛光图片,跟着补充了一句,才看到消息, 力争回去。清风是家族里第一个大学生,最先走出农村,在省城过着平稳的日子, 早些年是大家引以为傲的人物,都认为他能混出点名堂,肯定能谋个一官半职, 如今已年届不惑,两鬓染霜,既没有升官也没有发财,日子只是平常而已。结婚 晚,儿子还小,正是初三的关键阶段,周末几个补习班轮着转。鲲翼和这个堂哥 的感情最好,年龄只差两岁,小学到高中一直是一个学校,很聊得来。鲲翼的女 儿已经读大二了,女儿一离家,心里空落落的,时常自嘲说,自己成了空巢中年 男。鲲翼给清风回了条私信开玩笑说,早栽秧早打谷,现在晓得了哇。清风回了 个苦笑的表情。鲲翼说,走不开就别回了,有幺爹去。幺爹是清风的父亲,六兄 妹中排行老幺,刚出生三个月母亲就死了,家里穷养不了,七个月时出抱给村里 一户人家。虽然在襁褓中就随了外姓,但姐弟感情一直很好,大姑在娘家时,放 牛割草都时常带着这个小弟弟。长姐如母,大姑十几岁时就扮演了母亲的角色。 去年小弟晋七十做寿,大姑抱病前来,那时她查出肺癌已经三年多了,不过精神 还好,一直慈祥而和蔼地笑着。   远在西南边境某市做建材生意的堂妹七彩说,疫情管控,我们回来不了。安 排女儿去。女儿在群里的昵称叫幼稚的成熟,刚大学毕业,在离老家不远的一座 城市里做销售。七彩是大伯的女儿,在侄辈中最小,大家都叫她幺妹。幺妹是群 里的活跃份子,这些年做生意发得不小,在老家和省城两处买了门面,价值一千 多万,都是现金支付,但她人很低调,人缘也好,每年回来只有几天时间再忙都 要请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团年,在家族中的口碑和威信日益上升。鲲翼说,安排好 就行。他担心的是大伯。大伯现在跟着幺妹在外地养老,也快八十了,耳聋眼花, 幺妹两口子一天到晚忙生意,照顾不过来,就送到了附近一家养老院,隔三岔五 去看看,最近大伯一直吵闹着要回老家。大姑去世的消息,幺妹会不会、该不该 告诉他呢?   在西北某省的堂姐秋韵挂了幅挽联:慈颜已逝,风木与悲,后面附上悲戚的 表情。这位堂姐是三爹的女儿,中途婚变,远嫁后很少回老家,她的情况只在群 里约略透露了些。在堂兄妹中,秋韵未出阁时和大姑的感情是比较亲近的,爷爷 奶奶走得早,鲲翼记得,大姑回娘家时除在他家外,秋韵家落脚是最多的。大姑 踏进院子,头一户便是秋韵家,那时候秋韵还小,老远就甜生生地招呼大姑。可 现在秋韵也是当奶奶的人了,她的具体情况鲲翼也不太了解,不便深问,只给她 回了个莞尔的笑脸。   跑运输的堂弟沙在群里是很少说话的,他大多数时间在路上,只是在服务区 休息时偶尔发点当地的风景照片,他留了条语音:离家还有几百里路,不晓得能 不能赶回来,尽量吧。语气满是倦意和疲惫。鲲翼回了语音提醒说:能回来就回 来,不要急着赶路,安全第一。   侄儿女辈中的大姐云一家人也在外省,开一家建材厂,老家也有生意,平时 两边跑,可去年招工困难,没有人手,老公只好亲自上阵操作,一只手被卷进了 锯床里,差点截肢,就把老家的生意打出去举家搬迁了。云的语音透着几分悲伤 无奈:小时候大姑带过我,按理说我是应该回去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的,姐夫的 伤还没好,儿媳妇又在坐月子,厂里的事还得操心,实在脱不开身,唉…..云叹 了口气,语调有点哽咽。鲲翼也听得鼻子发酸,赶紧安慰说:大姐不要自责,你 的情况大家都了解,心意到了就好。鲲翼,你代大姐送份奠仪,给大姑上柱香 吧…..云低声抽泣着,鲲翼的泪也在眼眶里打转,连声回答:大姐放心,一定带 到,你安心把家里的事安排好。   侄孙辈的基本没有发言,他们大多是九零后,和姑婆的生活没有什么交集, 从感情上来说不可能像侄儿辈那样亲近,这也在情理之中,他们没什么表现,鲲 翼也能理解。   鲲翼浏览了一遍群里的回复后,发消息说:能去的下午五点集合出发。他长 长地松了口气,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鲲翼 现在带初三毕业班,还上两个班的课,升学压力,教学考评压力两副担子搁在肩 上,一点不比学生轻松。他心里又放不下事,侄辈还留在老家的,他是领头羊, 理当负起召集的责任,更何况他和大姑还有特别的情分。   大姑家的那个小院子鲲翼是熟悉的,就在离老家三十多里路的唐家坝,门前 一条清浅的小河,屋后背靠葱郁的小丘,淡淡的山影横在远方,风景十分秀美, 八、九岁时他是那里的常客。那时父亲突然得了重病住院,他寄住在大姑家里。 两个表姐大他三四岁,农村的女孩子,性子野,带着他上山放牛割草,下河捉虾 摸鱼,爬树掏鸟窝,草窠里捅蜂巢,孩子的世界里没有忧愁,他跟着玩得不亦乐 乎。大姑常常坐着出神,爱怜地看着他,有时悄悄走到跟前摸出糖果饼干塞到鲲 翼手上,小声说,一个人躲着吃,别让那两个馋猫看见。有时又不停摸着鲲翼的 头连声叹息,娃儿,娃儿耶!鲲翼发现,大姑的眼睛红红的,好像要流泪的样子。 鲲翼不解地问,大姑你怎么了?大姑连忙用手背抹抹眼睛说,没什么,烟子薰的。 鲲翼说,家里没做饭啊!大姑便笑了,轻轻拧着鲲翼的脸蛋说,你这娃儿聪明啊! 在鲲翼心里,大姑对他比两个亲生女儿还好。有一天,大姑问他,鲲娃儿,你当 大姑的儿子好不好啊?鲲翼听了有点生气,心想,大姑对他好原来是有私心的, 想收买他做儿子。他从包里掏出大姑给他的糖果扔到地上哭起来,我有爸爸,为 什么要当你的儿子呀?!大姑把鲲翼揽进怀里,轻拍着后背安抚说,你这娃儿, 大姑只是给你开个玩笑。鲲翼感觉,有大颗大颗的泪掉在自己的额头上。鲲翼心 里过意不去,安慰大姑说,要儿子你自己生一个啊!大姑破涕为笑说,你一个细 娃,还操大姑的心啊!懂事后鲲翼才知道,就在那一天,医院给父亲下了病危通 知,叫准备后事,家里的棺材都买好了。父亲在阎王爷门前走了一遭,折腾了一 年多终于逃过一劫,可那口黑漆棺材一直放在柴屋里…….   那时,大姑的日子在几兄妹中是过得最好的。一个农村女子,嫁了个吃公家 粮的伐木工人,说起来谁不羡慕啊。可好日子在大姑三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姑 父在上山伐木时被倒下来的一棵大树砸死。大姑正怀着三个多月的身孕,看完林 场发来的电报当场就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几天几夜茶饭不进,料理完丈夫的后事, 大姑消瘦得形锁骨立,一头秀发里夹杂着刺眼的白丝,人也老了一头,变得像五 十岁的模样,不久就小产了。过了好几年,大姑才缓过劲来,但性格却变了,变 得唠叨,变得有点…神神叨叨。回娘家上鲲翼屋里来,坐在屋檐下拉着鲲翼说话: 我家那个死鬼要是还在今年都该当外公了,他没那个命啊….擤一把鼻涕又说: 鲲娃,我最后怀的那个是个儿子啊…说来也怪一上怀我就变得爱吃酸的,什么酸 吃什么,青杏子啦李子啦酸枣啊,怀那两个丫头时酸的我连碰都不碰,哎,我没 带儿的命啊!大姑骨子里是想生一个儿子的,在她心里大概也把鲲翼当成了自己 的儿子,每次来都要重复差不同样的话。开始,鲲翼还想话儿劝解大姑,说的次 数多了鲲翼觉得大姑就是祥林嫂的翻版,也许大姑是太寂寞了。有一回大姑讲完 了,鲲翼试探着说,大姑,这话本来不该当小辈的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觉 得有合适的人你应该再找一个。大姑扭过头死盯着鲲翼,惊愕的眼神里带着些许 怒气,鲲翼从来没见大姑生这么大的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大姑突然哇地放声 大哭,鲲娃儿,这么多年来我都熬过来了,当外婆的人了,你要我再嫁人,不是 让人家看我笑话吗?!我每次都讲这些,你是嫌我烦了吧!鲲翼没料到大姑反应 这么激烈,他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大姑多年的心酸,戳到了她心里最痛的地方。 老一辈的人和年轻人想法不一样,大姑性格又要强,立身处世从很有点男子气, 从来没服过输低过头,她不愿老年了还背一个改嫁的名声。鲲翼连忙拍着大姑的 背,嗔笑着说,我是给你开个玩笑,你小时候还让我给你当儿呢!你有这么大个 幺儿还找啥子人嘛!一句话说得大姑转悲为喜,收起哭声笑着拉起鲲翼的手说, 这还差不多!大姑摩挲着鲲翼的手,她的手干枯而粗糙,像一把锉,锉得鲲翼一 阵阵心疼。   鲲老师,下节是你的课吧?办公室一个同事轻轻捅了捅鲲翼说,都打铃了。 昨晚打麻将了?   鲲翼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不置可否地笑着表示感谢,抓起教案一路朝教室小 跑。这是一所才成立不久的私立学校,女儿考上大学那年,鲲翼终于下定决心从 公立学校跳槽过来,收入差不多翻了一番,但压力也成正比地增加,考核更是严 格。教师无故缺课,不但要全校通报批评,一年的全勤奖没了不说,还要加倍扣 课时费。   这堂课讲的是李白的《行路难》,鲲翼上得有点心不在焉。这是一首他再熟 悉不过的唐诗,居然在背诵时将“欲渡黄河冰塞川”后面一句窜成了“忽复乘舟 梦日边”。几个学生在下面嘀咕着窃窃私语,鲲老师在梦游,说完各自掩嘴笑个 不停。鲲翼尴尬地拍了拍额头说,错了,是“拔剑四顾心茫然”。教室里爆发出 一阵哄笑,被学生笑堂这在鲲翼还是第一次,他脑袋嗡嗡作响,感觉短路了一样, 怎么也想不出下句来。他走到讲桌边,拿起课本看了看,然后把书往桌上一扔, 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将登太行雪满山”嘛, 你们这些娃儿不球懂事!这是鲲翼第一次在课堂上带粗口,他感觉自己有点失态, 有点恼羞成怒,有点蛮不讲理。这课有些上不下去了,鲲翼停顿了一会说,你们 考试有状态不好的时候,老师上课也有,每个人都有…自己朗读背诵吧!鲲翼走 到窗边,天灰朦朦的,空中若有若无地飘起了雨丝。   中午吃饭的时候,鲲翼边吃边翻微信,看群里是不是有新的消息。   有空吗?电话里聊聊。七彩给他发了条私信,带着眼泪汪汪的表情。   什么事啊?鲲翼大口扒着饭,心里莫名紧张起来。   电话里说吧,七彩回道。   鲲翼匆匆吃完饭,立即拨通了七彩的电话。还没说话,就听见传来七彩的哭 泣声。鲲翼的心陡地一紧,以为是大伯在那边出了什么事,一时不知说什么。七 彩抽泣着说,你说我怎么办?爸爸吵闹着要回老家,安排那个死女娃子又不愿意 去,说啥子事都让她代表,她哪个都不代表,她只代表她自己,她自己的事一天 都忙不完,要去让我自己去,你看她说的什么话,简直气死人了。她现在翅膀硬 了,不听话了喊不动了…要是在身边,我真要抽她两嘴巴!鲲翼还以为出了什么 大事,没想到因这事母女俩闹起了矛盾,就劝解说,莫急,我给她打电话说说, 妈的话不听,老师的话总要听吧。这一点鲲翼还是有把握的。幼稚的成熟从小没 在母亲身边,一直留在老家带养,鲲翼既是长辈,也给她补习过功课,她对鲲翼 这个叔叔比母亲还亲近些。鲲翼想,这点小事就把当妈的气哭了,看来女人啊, 不管怎么能干,遇事还是不冷静。可七彩又带着哭腔说,小的不消停,老的也闹。 当初接大伯去外地大伯是不愿意的,担心一把老骨头死在异乡,可几个子女都在 外地家里没有人奉养,老两口单独生活,说不定哪天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大伯 看起来身体还硬朗,其实有点老糊涂了,有一次在床上抽烟睡着了,烟头引燃蚊 帐,屋里浓烟滚滚他仍在呼呼大睡,不是发现及时两位老人可能那次就走了。好 说呆说软磨硬泡大伯才同意去,走之前大姐云请大姑他们五兄妹聚在一起吃了顿 饭,饭间背着大伯对其它几兄妹伤感地说,下次再回来可能就是装在盒子里了。 听得几兄妹都背过身子抹泪,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可想,送老家养老院吧,儿女又 不能时常探望,有个风吹草动也无法及时赶回来。大伯去的头几个月还感觉新鲜, 几兄妹轮着照顾,这里走走那里逛逛,新鲜劲一过就呆不住了,天天吵着要回去, 骂儿子不孝,骂女儿狠心,数落儿女把他接出来就是盼他早死,他们好早点解脱。 这个情况鲲翼是知道的,他也没有好的办法可想,就安慰七彩说,你们只有耐心 点,人老了都这样,俗话老还小老还小,他们现在就是我们小时候的样子。七彩 说,平时他闹腾我们逗逗他哄哄他也就过去了,这次不一样啊,他说大姑走了, 姐弟一场,死活都要回去见最后一面。他回去我们不放心,我们又脱不开身,你 说怎么办?鲲翼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可心里也疑惑,就问这个消息是谁告诉 大伯呢?七彩说,我们都瞒着他,没给他透露一点风声。上午十一点过,养老院 打来电话说他在那里又哭又闹,说他姐姐死了,他要赶回去,收拾起行李就要走, 拦也拦不住,还责怪我们为什么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叫我们赶快过去一趟。我一 到养老院,他劈头就骂,责问我为什么对他隐瞒消息,他的亲姐姐死了都不说一 声,骂我连畜牲都不如。说到这里七彩委屈地哭起来,鲲翼问,他到底是怎么知 道的啊?!你们没说,老家也没人给他说啊!七彩边哭边说,我也奇怪,就问他 谁告诉他的。他说,没人告诉他,早晨他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姐姐给了他一个 馒头,说这是最后一个馒头了,你留着吃吧,我要走了。然后就看见姐姐躺在棺 材里睡着了,自己哭醒了。我听了又心酸又难过,但还是笑着骗他说,梦是反的, 梦里的事你也相信啊!爸爸说,我是不信梦的,可这回就跟真的一样。我看他有 点松动了,就又哄他,大姑在老家好好的,看你在这里瞎担心。他听了笑起来, 我心头松了口气,以为能瞒过去,没想到他说要给大姑打个电话,要亲耳听到大 姑的声音才放心。你说怎么办?鲲翼以前是根本不相信所谓托梦或心灵感应之类 的,可听到这里也愣住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对七彩说,看来瞒是瞒不住了, 再瞒也不近人情,还是给他说实话吧!给他说了,他死活要回去啊,七彩有点急 了。你给大伯说,葬礼我在家庭群里直播,大家都能看见,就当他和所有亲人都 回来了一样!说完,鲲翼跑到没人的地方蹲在地上,哇地哭出声来。   忙完手里的事,给年级组长请了假,鲲翼脑子里还是有点乱,他走到办公室 外的阳台上点了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长长地喷吐出去,一小团蓝色的烟雾在 空中盘绕翻腾,转瞬就不见了。鲲翼心里咯噔了一下,人一辈子多像这股轻烟啊, 眨眼功夫就消失无迹。他的思绪潮潮地翻涌,有点漶漫开去。愣怔了一会儿,鲲 翼掐灭了手里的烟,给幼稚的成熟打电话,本想教育她一番的,才拨通话还没出 口,侄女儿声音低沉地说,我妈把爷爷的事给我说了,鲲爹,再忙我也要代表我 爷爷回去一趟。说完,带着哭腔把电话挂了。这很有点出乎鲲翼的预料,他腹稿 准备的那些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实在不行就胁之以威的话全没用上。   出发前鲲翼在群里发了直播大姑丧事的消息,反应最热烈的是侄孙辈的,十 来个人齐刷刷冒出来,纷纷点赞献花。这些被称为新新人类的孩子,生在这个玩 抖音视频刷微信朋友圈的时代,他们的生活有点娱乐化了,有时候有点没轻没重, 没高没低,没上没下,但你不能责怪他们,他们就是这个时代的孩子,也有自己 的压力苦恼、是非判断和价值标准。鲲翼轻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圈了这 几个小孩一起说了句话:不是什么都可以娱乐的,幼稚的成熟除外。群里沉默了 几分钟,扎头发的韭菜说,鲲爹,下午我的滴滴不跑了,用车你随时召唤。跟着, 做门窗生意的海白菜、卖家具的木头上的花、搞装修的家徒四壁都跟了消息,宣 布下午停工,听凭鲲翼调度,长辈需要用车,随叫随到。看得鲲翼眼眶湿湿的, 竖了五个大拇指。   鲲翼不是一个特别注重形式的人,信奉凡事诚心敬意就好,何况人有亲疏, 情有远近,没必要大家都放下手里的事赶去。他合计了一下,差不多就两车人, 最后叫了家徒四壁的车,他搞装修时间相对宽松自由些。回去的路上,鲲翼到寿 衣店订了花圈、香烛纸钱、白花,买了挽联纸和几个白信封,刚一到家就听见父 母在拌嘴。母亲说,算八字说你今年走不得孝家,你就不要去了,大姐生前你三 天两头去医院,尽到心意了。父亲说,你越老越不懂事,这都是封建迷信算什么 理由啊,就这么一个亲姐姐,不去说得过去吗?!见鲲翼回来,母亲像抓住救兵 似的说,鲲翼,你劝劝你爸,他现在又说不信这些了。   鲲翼一时两难,这其中的典故他是知道的。   父亲三十二、三岁的时候,当地远近闻名的王阴阳到村里看坟山,大伯和他 要好,请到屋里来喝酒,顺便给几弟兄看看八字,算什么时候能交好运。这原本 是打发时间弄着玩的,也没当真。当算到鲲翼父亲时,王阴阳的脸沉下来,排了 八字半天不说话。鲲翼的父亲喝了口酒问,王阴阳,你闷起干什么,有屁就放。 王阴阳说,老弟,我就直说了,你莫多心。鲲翼父亲说,有屁快放,我左耳进右 耳出。王阴阳四个指头弹琴一样在桌上轮流敲着说,你三十八九有一凶,四十八 九有门坎。大伯听了酒杯一墩,立马黑了脸说,凶个锤子,有卵个门坎,叫你算 好运,你这个凶那个险,那你算下你好久死呢?王阴阳也不生气,嘿嘿一笑说, 老弟莫发气,这个我早算过了,我活不过七十。鲲翼父亲说,骑驴看唱本,还有 六七年,算准了我到你坟上烧纸磕头。王阴阳哈哈一笑说,最好都球不灵。这事 桌上说桌上了,大家都没放在心上。几年后,王阴阳死了,六十九岁,第二年, 鲲翼父亲三十九,被一场病折磨得死去活来。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鲲翼的父 亲从此就信了命。对于命理,鲲翼也略知一二,平时也有同事朋友找他算着玩。 你要问他的态度,在信与不信之间,算是怀疑主义者吧。孔夫子说,不知命无以 为君子,他老人家晚而喜易韦编三绝,算自己的命,得“旅”卦,伤心哭泣说: “凤鸟不来,河无图至,天之命也。”在这方面,鲲翼的态度还是审慎的,他想 了想说,于情该去,于理也该去,但是…话还没说完,父亲有激动地说,我都七 十几的人了,黄土都埋半截了,还怕什么命哦!自己的亲姐姐,不见最后一面, 不是一辈遗憾!又对鲲翼说,你还年轻,莫去弄那些名堂,真有命你改不了,能 改就不是命!父亲在兄妹中排行第四,是成绩最好读书最多的一个,却偏偏命运 多舛,高中毕业到乡里当代课老师,没干几年就因成分问题被辞退,回生产队当 计分员,不久去大队当会计,本来有希望调到公社当“八大员”的,一场突如其 来的疾病让一切成为泡影,四十岁后基本就不能干什么事了。如今,当年和他一 起的代课老师早已转正,拿着几千块钱的退休工资;干“八大员”的也都纳入国 家正式编制,享受干部退休待遇。而他除了和病魔抗争了几十年,老了一无所有。 有一段时间他把一切归之于命,埋怨老天不公,也颓唐过报怨过,可到老了却反 而精神健旺,活得通达明了,霁月清风。鲲翼平时和父亲交流不多,他怕一不小 心触了父亲的伤疤碰着他的痛处,惹得他伤心难过,今天听了父亲这席话,他知 道自己是多虑了,同时也有几分羞愧,他小看了父亲,父亲在心里已经走过的路 他还在患得患失地走着。鲲翼看了母亲一眼,母亲也笑了说,他不怕死就去嘛! 父亲也乐了说,你这个老东西才怕死,今天说这儿不对了明天那里又痛了,怕是 活不了几天了,不怕死你一天到晚在我跟前念叨啥子呢?两个老人你一句我一句, 像两个孩子一样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斗着嘴,边收拾东西。   鲲翼写毕挽联,仔细封好几个不能赶回来的堂兄妹委托转交的奠仪,安排家 徒四壁去接三爹、幺爹两家人,然后检查测试了一下手机直播云台,就顺路去取 订好的丧葬用品,还特别在云台和车两边的后视镜上系了一朵小白花。   他们一行赶到唐家坝时天已经擦黑了。好些年没来,这里已被划为市高新经 济开发区,拆建得面目全非,大多数村民都住进了集中安置房,只剩沿山一溜二 三十户人家还没搬迁。大姑几年前就跟大女儿住在城里,离世前十几天才回老家, 当地尊重农村入土为安的风俗,专门留了一匹山给老年人土葬,坝中间的土坡都 铲平了。暮色里,鲲翼一时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他记得大姑院门前是有一棵大 黄角树的,就下了车四处张望,可眼前的景象如同被格式化了一般,高楼围困、 塔吊耸立,再也闻不到熟悉的炊烟,看不到归家的牛羊…鲲翼有些茫然而伤感地 站在路边正要给大表姐打电话问路,却听见一幢还未完工的楼背后传来一阵锣鼓 响,他循声望去,一大团茂密的树影在楼隙间若隐若现。鲲翼眼睛一热,咬了咬 嘴唇上了车。   大姑家的老屋还在,灵堂就搭在那棵黄角树下,鲲翼脑子里闪过一句话:也 算得上叶落归根吧。 来吊唁多是老年人,围着桌子喝茶、聊天,两三桌年轻人 在灵堂稍远的地方斗地主、打麻将,要不就低头玩手机。鲲翼最看不惯人家办丧 事的时候有人还在若无其事的娱乐,可现在这几乎成了一种风气,他也不好说什 么。大表姐领着他们上香,鲲翼上完香,对着大姑的遗像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耳边仿佛又响起大姑站在院子里的呼唤声:鲲翼娃,大妹崽,二妹崽你们回来吃 饭罗,饭煮熟罗….这声音悠长而清脆,穿透几十年的岁月飘荡过来…   做法事的是王阴阳的儿子小王阴阳,他继承了父亲的衣钵,但比他父亲会经 营,做起了丧葬一条龙服务,一年到头走村串户忙得马不停蹄,费用也比他父亲 那时候翻了好几倍。看见鲲翼来,小王阴阳朝他招了招手。大表姐把鲲翼叫到一 边悄声说,你给小王阴阳讲讲,费用方面能不能少点,今天晚上一场法事加明天 下葬安坟就要收四千多。鲲翼瞄了一眼,小王阴阳正在搭接亡过的奈何桥,就说, 等他先忙完,犹豫了片刻又说,我准备直播大姑的丧事,你不介意吧?大表姐一 脸惊异说,哪有直播丧事的哦!鲲翼拉着大表姐耳语了几句,大表姐手里绞着孝 巾,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含泪点了点头说,怎么也要了大舅这个愿。   小王阴阳带着一班人摆好法器,穿上法衣,准备做法事了。鲲翼赶紧过去给 他递了一支烟,小王阴阳把引魂幡放在桌上双手接了烟点上移步到外面问,鲲老 师有什么事吗?鲲翼说,做法事的钱你少收我表姐两千,我这儿出。小王阴阳说, 怎么好收鲲老师的钱呢?我女子上学你忙那么大的忙。鲲翼摆摆手说,一码归一 码,你收就是了。那你少给一千吧,小王阴阳说,程序全走到,一个不少。鲲翼 深吸了一口烟问,法事我要直播没问题吧?小王阴阳弹了一下烟灰笑笑说,鲲老 师,这个发抖音不大合适吧?鲲翼说,哪有那心思,我大伯在外地回不来,想看 大姐最后一眼。那你合棺的时候拍,小王阴阳还是有点不愿意。鲲翼说,我又不 传播,就家里在外地的亲人看,你顾虑什么?老师果然不一样,这个办法好,王 阴阳脸上陡然亮堂了眼光也霎时明亮了许多爽快地说,现在遇到好多这种家里走 了人外地亲友赶不回来的,你倒提醒我了,看来我的一条龙服务还得增加个项目, 行,你拍吧!鲲翼笑了笑说,你脑子倒是转得挺快啊!小王阴阳讪笑着说,多亏 鲲老师启发。拍好了顺便给我发一份,我琢磨琢磨。鲲翼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 却抓着头发一时想不起来,小王阴阳说,鲲老师放心,做这行我是专业的,合棺 的时候我会代大伯向大姑告启的,心到灵知,就和亲自来了一样。还有,鲲翼一 拍脑袋说,怎么没看见哭丧的?在鲲翼看来没人哭丧的丧事就像没有小朋友踩气 球的婚礼一样,缺少那种气氛。小王阴阳苦笑了一声说,会哭丧的老人好多都走 了,现在的年轻媳妇只会唱歌,哪个会哭丧哦!待会儿做法事我唱段《十月怀胎》 吧,也有那个意思。   法事定在戌中时分开锣,之前是合棺仪式。大姑的灵柩停在堂屋里,用的是 一口红漆柏木棺材。小王阴阳招呼一众亲友过去看最后一眼,特别叮嘱说,不能 动哭声,怕惊了亡灵。几个长辈走在前面,鲲翼手持拍摄云台殿后。磨开棺盖, 揭去遮脸帕,小王阴阳绕动手里的引魂幡唱诺道,亡人李信芳听言,你弟兄儿女 侄儿侄女孙男孙女聚齐,外地的大弟侄辈孙辈皆已知悉,路远不能亲临相送,你 心到灵知,莫牵莫挂,安心上路,护佑合宅平安大小顺遂!屋里安静极了,只有 几支秋虫小声吟唱,大家依次绕棺一周,鱼贯而出,走到屋外才传来隐隐啜泣声。 鲲翼跪在棺边,手里的云台不停轻微晃动,他要给个大姑的特写镜头。大姑走得 十分安祥,脸色比生前还红润了些,真像平静地睡过去了。告别完毕,小王阴阳 招呼几个穿戴孝衣的小伙子钉寿钉,大表姐进来挨着发了红包,小王阴阳拉长了 声音高呼,躲…钉,亲友们全部出屋回避,随即传来一阵丁丁当当的敲击声。鲲 翼站在门外,感觉每一声都如同敲在心上。   随着一声点子锣响,灵堂里钟钹鼓磬唢呐一时齐鸣。小王阴阳领着几个人开 始抑扬顿挫地念唱,从《二十四孝》、《十月怀胎》一直唱到过奈何桥。鲲翼在 一边架好云台,静静地听看着。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完整用心的经历一场民间丧事 的全过程。他在丽江听过纳西古乐,从自己的感受上来说,这偏远乡间的丧事乐 调、唱腔一点也不逊色,它一下子就能把人带到那悲伤的氛围里去,引发一种感 同身受的情绪。法事一直持续到子时,小王阴阳很尽力,唱得口干舌燥,收拾完 法器问鲲翼说,明天卯时下葬,有点早,天还没亮,你拍不拍?他一问,鲲翼倒 感觉有点困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说,当然拍了,从摔盆启棺到下棺封土,一个 不落。那早点睡,明天还要起个大早,小王阴阳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说。鲲翼笑笑 说,吃你这碗饭也不容易。小王阴阳一脸无奈说,鲲老师能理解就好。干我们这 个,家家离不得,个个瞧不起。鲲翼正色说,咋能这样说呢,你这也是搞教育, 生死教育,死者为大嘛。每个人有你这样的想法就好了,好多人认为是封建迷信, 连我女儿都不愿意给别人说自己父亲是干这行的!小王阴阳递过来一支烟,满腹 委屈地诉苦。鲲翼接过烟,突然想起什么,沉吟片刻问,你这个在市里申请非遗 没有?申请什么非遗哟,不作为非法项目取缔就不错了!小王阴阳虽然这么说, 经鲲翼一提,倒觉得可以试试,又连忙说,鲲老师感兴趣可以帮着整理一下,我 家几代搞这个,手头还真有不少资料。鲲翼笑着说,我提初一,你提十五,等忙 完了有空再说吧。他也是临时想起这茬,不过平日里对民俗的东西还真有些兴趣, 何况现在连卤猪蹄加工技艺都可以成功申遗,这传承了几千年的丧葬文化习俗为 什么就不可以试一试申请非遗项目呢?   临睡前鲲翼翻了翻微信群,里面一个个哭得泪人儿似的。侄孙辈的都说鲲爹 给他们上了一课,堂表兄弟姐妹夸鲲翼办了一件大好事。七彩一直陪着大伯在养 老院看直播,还发来大伯的视频和语音。大伯说,现在大家都忙,鲲翼,我百年 之后你也这么办,省得大家奔波麻烦。大伯说完背过身去悄悄地抹眼睛,看得鲲 翼鼻子一阵阵发酸。   第二天出棺时,发生了点小插曲。一直沉默不语的三爹起了个大早,穿了孝 衣捆了孝巾抢了头扛争着要抬,大家都劝他,七十好几的人了,跟着拉棺就可以 了,有两三里路呢,路上不歇脚的。三爹拄着顶扛不松手说,我要送大姐最后一 程。我家老人走了是我抬的头杠,大哥四十岁那年生背疽死了也是我抬的头扛, 大姐这个头杠也由我来抬。鲲翼的爹、清风的爹有点急了都说,三哥,那时候你 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岁月不饶人,头扛还是给年轻人抬吧。三爹斜着扬起头 朗声说,你们莫管,小伙子也未必有我的脚力好。三爹是个石匠,一身好气力, 他的脾气鲲翼是知道的,平日没什么言语,一生勤苦耐劳,不管儿女怎么劝,到 现在也闲不住,犁牛耕地种菜养猪,空了还到工地上打短工,他的犟脾气上来了, 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鲲翼知道,对付这个犟拐子三爹,不能硬来,就说,你抬头 杠,侄娃子给你打下手可不可以,路上换个肩?三爹看着鲲翼,语气明显缓和下 来说,你个白面书生,抬得动哦?鲲翼说,十六个杠头,一肩不到一百斤嘛,我 在屋头也是担过桶儿粪的哦!三爹拍拍鲲翼的肩说,要得,就和我侄娃子一起抬, 你也试下分量,反正以后都得你们来抬。鲲翼沉默了,大家都不说话了,小王阴 阳过来耳语说,鲲老师,你盯紧点,然后猛一敲锣,高喊:孝女摔火盆,起棺! 屋门外随即传来一声脆响,大表姐哭喊道:妈,你一路走好!   一上路,鲲翼就紧跟在三爹身边,一边拍一边观察他的动静,怕他有什么闪 失,随时准备换上去。三爹担抬了一辈子,身子已有些佝偻了,一头白霜,可他 的步子扎实而稳健,走了一段路,后面的人都有些吃不消,纷纷叫慢点。三爹像 他年轻时抬山石一样低声吼开了号子:嗨着…嗨唷…嗨着…嗨唷…十六个抬棺人 齐声喊着号子。晨风中,白衣飘飘,经幡猎猎,纸钱纷飞,锣鼓唢呐齐响,送葬 的队伍从鲲翼的镜头里徐徐走过,他感动着自己的拍摄,体验到一种悲伤的美。 途中鲲翼几次要换三爹,他都轻轻摆摆手说,你专心拍,拍好,让你大姑走得风 风光光的。快临近墓地是一段缓坡,三爹却主动叫鲲翼说,这节你来,年轻人走 上坡路!鲲翼和三爹换过肩,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脚步有些踉跄,三爹拿着云台, 看着画面上的鲲翼喊,撑顶杠,稳住!鲲翼咬着牙,才走了几十米,已累得气喘 吁吁,双腿不停筛糠。三爹在一边又呼起号子:嗨着…嗨唷…鲲翼也跟着喊,越 来越多人应和,号子声低沉有力,拱托着红木棺材往上移动。最后那几步路,鲲 翼全凭毅力硬撑着,随着小王阴阳叫一声落棺,杠子从肩上自由落体样滑落下来, 他满头大汗淋漓,差点瘫坐在地上。三爹扯了随身系的汗巾递给鲲翼说,擦把汗 歇会儿,还不错,到底扛上来了。鲲翼的爹带着爱怜的语气责备说,抬不了不要 硬扛,几十岁的人了,量力而行啊。鲲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肩上很多年没压过 这么重的分量了,他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但同时也觉得欣慰,他知道了自己 的极限,无论是体力的还是心理的。三爹和几个小伙子正忙着下棺,鲲翼把镜头 拉近了些,这个身材瘦小的老人脸上的表情庄重坚毅,一双皲裂苍老的手紧紧攥 住粗大的绳子一点点往生圹里放,他的情感深深地隐藏在每一个动作之中。鲲翼 的镜头定格在这双手上,仿佛自己的心也被攥得紧紧的。   秋韵在群里一直没再说话,这时却发了一条消息:一直忍着,可看到爸爸的 手,我再也忍不住了…….   末了是封土垒坟,三弟兄轮着添了一圈土,幼稚的成熟代表他爷爷添了最后 几铲土,她始终没说什么,尽量学着长辈们的样子把每铲土都拍得扎扎实实的。 小王阴阳宣布说,天地吉祥,诸事顺遂,无冲杀破害,丧事礼成。送葬的人陆续 散了,鲲翼坐在大姑坟旁,把镜头推向远处,周遭寂静无声,几只白鹭从河面上 飞过,它们身后林立的高楼正悄无声息地围逼过来。   事后鲲翼给小王阴阳发了全程直播的视频,同时转了两千元钱,小王阴阳添 了个调皮的眨眼睛的微笑表情把钱全部退了回来,鲲翼也没说话,回了个调皮的 笑脸。   家庭群又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鲲翼还是每天照例看看,但他也没有什么 要发布的重要消息。他想,也许这就是大家共同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