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萝堇花   海迪   A   黑丁爱上老街对过那个有着竹隔帘的骑楼里,常常像鱼一样游进和潜出的罗 姨,还是在很小的时候。他从小就跟妹妹白琳过。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还 很小他就跟妹妹生活。他只知道妈妈很早就出嫁了。她走的时候对方男方不让她 带走他们哥妹俩。因为对方男方准备又和妈妈生孩子。如果他们哥妹俩也过去, 男方怕妈妈对他们以后新生的孩子分心。那是男方娶妈妈的唯一条件。起先他的 一个舅妈过来给他们煮饭,带他们上学。等到他长大了一些,舅妈就过来看看, 给他们一点钱。再大一点,舅妈他们也就来得少了。妈妈嫁走了好些年了。他人 都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出嫁的时候,头上挂了一小串萝堇花。妹妹很小就得了青 光眼。她要找他总是用双手在前面摸索。哥,你在吗?你在吗?她的眼睛有时能 看到一点影相,更多的时候模糊一团。可是妹妹从小就长得秀丽,十分可人。琳 琳,你是哪家的公主?降落在这个小破骑楼里的?大东总问妹妹说。黑丁从小就 不喜欢读书。他一读书头就疼。你说你头疼你能读好书吗?所以他自已清楚他一 辈子不可能干什么正经工作,从事什么正当职业。那时候罗姨还没嫁人。她反正 就是一个走路走的是猫步,上街行走一只杨柳腰的女人。她比他大了8、9岁。他 从小就叫她罗姨。她小时候在一个戏班子学过妲角,可也没怎么演戏。上完大学 后,却在一家大型国有企业当过财务管理。然后就嫁人了。她嫁过两回,第一回 时间长一点,第二回几乎刚嫁过去就又回来了。她跟男人发生过什么,黑丁根本 不清楚。   “哥,我昨晚听到风很响,”妹妹白琳说。   他们这里一带是一条经过整治了的老街,街段比较僻静。街两边都是整整齐 齐的骑楼,街面干净,行人时尚。街两旁开着一些门店。他们家在这里是一座最 老旧的骑楼,屋子很破落了。门窗全透了风,到了夜里风一吹,风就在门缝里 “啾啾”响。   “白琳,你知道黑丁是你的谁吗?”   “我知道,黑丁是我哥。”   “琳琳,黑丁跟你说,我以后一定买一个大房子让你住!”黑丁说。“哥哥 一定跟你住在一起。你要是不能风光大嫁,哥就跟你住一辈子。”   “哥,我总觉得妈就在哪里,她只是不来看我们而已。”   “琳琳,你就别惦记妈了。她原本就不想带我们走。”   “哥,你又在喝酒吗?”   “你夜里听到风声别怕,哥在呢!”   黑丁其实那时已经很有钱,只是他的钱从来来历不明。他对妹妹照顾得挺好。 饭都是他煮的,如果来不及煮,他会给妹妹叫她最喜欢的快餐。妹妹现在也不读 书了。一个瞎子读什么书呢?可是他还是爱着罗姨。有一天傍晚,他走到对过那 个有竹隔帘骑楼的门外,靠着红砖柱子对街站着。罗姨像一条鱼儿游出来时,他 把她叫住了。他看见罗姨也戴了串小萝堇花。他不叫她罗姨,改口叫她罗姐。黑 丁,你这是干吗呀?你吓了我一跳。我在这里等你,你怕什么呢?你说你叫我什 么?我叫你罗姐。你不是叫我罗姨吗?以后不了。为什么不?我叫你罗姐还不够 吗?他们正说道着,他走上前把她一搂。搂进红砖柱子后面,把嘴贴上去就把她 亲了起来。黑丁,你这是干吗?罗姨想把他推开,可是推不开。可他也没感到她 不喜欢他,反感他。他倒是觉得她对他有一种半推半就的感觉。他就把她搂得更 紧了。她只好让他搂着,后来甚至有点小反应。她把身子往他胸口靠了一下,用 拳头在他的肩膀捶了两捶。把我放开,把我放开!已经有好些年了,他说。什么 好些年了?我常常在我家的门缝里偷看你。你是个坏小子,姨都比你长一辈了! 你偷看姨干什么?姐,我从那时就爱你了!   “好了好了,把我放开,别这样!” 罗姨说。   “你得答应我件事儿,”黑丁说。   “什么事儿?”   “你以后要跟我好!”   “跟你好可以,你给我什么条件?”   “你这时候先跟我去喝一杯!”   “上哪?”   “你跟我走就行!”   黑丁很早就承担起他和妹妹的生活。妈妈嫁走是图对方的一大笔聘金。嫁走 的前几天她抱着黑丁哥妹俩哭了两天三夜。黑丁啊,你以后一定要照好白琳。他 那年才8岁。妈这是有罪啊。我不能带你们走,你们别怪妈!妈说她把所有的钱 全放在舅妈那里。她以后会过来照顾他们,还会给他们送一些钱。他觉得妈嫁人 是应该的。不然他们根本就过不了日子。因为那笔聘金可以养他和妹妹几年。妈 从来就没有收入。他当时甚至来不及埋怨妈。他觉得妈嫁人没什么错。舅妈用那 些钱供养他们到他14、5岁。他不读书就开始打工赚钱了。哥,我不是不喜欢你 喝酒。我是怕你喝多了,妹妹那天后来说。哥知道,哥知道你是个乖孩子!他起 先是干一些小劳工。后来又长大了一点。他买一辆破三轮摩托小货车,全拉一些 不太见得人的货物。他在这里周围乡下有好些朋友。乡下有人家牛死了,他帮人 家把牛拖到一些无证小屠宰场。还有死猪,还有高压线圈和整车的坯布。他心里 明白那是一些赃物。但他不参与偷盗,他只赚取运费。有一回天没亮他拉了两头 死猪,经过玫瑰公园路口,摩托车突然死火了。他看见一个的士司机站在的士旁 边正在做屈腿下蹲向上动作。他是在等客无聊,走出车外煅练身体。他冲过去一 拳把他砸趴弯了腰。你他妈的没看见,我的车机子死了,你在这里比手划脚干什 么?那的士司机被打得莫名其妙,可又不敢翻脸。你干吗干吗?我在这里晨练不 行吗?他让他去把他那两头死猪拖了去郊外一个屠宰场。那死猪怎么坐的的士? 你不是有后备箱?那的士和他一块把死猪拉到地方后,他随手扔了两百块钱在的 士里面。他看着的士开走了,可的士拐了个弯又转回来。哥,我跟你说,我叫天 赐。他告诉了他一个电话。你以后有事找我!你说你要带我去哪里?我可很久没 跟男人在一起了!罗姨说。姐,我还是个孩子呢?我还算不上个男人!你还是个 孩子,你就想跟姨好了?可你都长这么高了!我就是要你把我变成个男人!那你 现在要把我带到哪?你跟我走,别怕!   “可我得跟你说,我不是随便的人!”罗姨说。   “我也不是随便的人!我要你跟我好,”他说。“我绝对不会放弃你!我会 让你活得好!”   “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罗姨说。   他们并排朝江滨路口走去。那里有好几家海鲜饭店。他们远远就看见那里霓 虹灯光闪着红绿的光芒。   “我带你去看我的一些兄弟。”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可都是好朋友!”   瞧瞧,我们的罗姐来了!我们黑丁哥罗姐来了!那是一个大包厢。里面全是 一些像黑丁一样20出头的半大的孩子。罗姨一下子觉得她好像中了一个圈套。黑 丁,你过来!她喊了一声黑丁。你把我放开,我得走了!姐,你这是干吗呢?你 说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我怎么能跟他们在一块儿喝酒?这些人我跟你保证说,他 们全是好人。他把她拉过去,在大餐桌旁,让她坐下。他们以后大都是我的公司 骨干。他转过头朝大家喊,大家静一下,停一下。我们罗姐来了。不是罗姐,是 罗姨!罗姨喊。哦哦,罗姨?罗姐来了,大家要礼貌。她以后可能是我们的财务 总管。他这时才低下头对罗姨说,姐,我们今天在这里正商量准备筹建一个公司。 我们都想听听你的看法和意见。可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罗姨问。酒呢?酒呢? 给我们罗姐先上酒。你们想上什么公司呢?你等等,我再跟你说。黑丁喊。大东, 你先上来,你先敬罗姐一杯。你干了,我姐随意。他又喊,来来,刘廉,你也给 姐敬一杯!他原本全干一些无法明说的生意。他要养活自己和妹妹。他只能选择 赚钱。他有一天正要出远门拉一头死牛,他的一个朋友方雄找到他家里来。那候 半夜刚过。他那时专门拉猪牛那种死货都是在天没亮出门。因为那全是些见不得 人的勾当。他们楼下是个小破客厅。他让方雄坐下,他没坐。   “黑丁,你昨晚喝过了吗?”方雄说。   “喝了。你问喝酒干什么?”   “你这时候能不能再喝一杯?我再跟你说。”   “我哥昨晚喝很多了,喝到半夜,”白琳从上楼的楼梯口后面探出头说。   “没你的事,白琳!你去睡去。”他说,“什么事?方雄。”   “你再喝一杯我才敢说!”方雄脸色紧张局促说。   “天还没黑透呢,你是撞鬼了?”黑丁说。   他让方雄在方桌旁边坐下。那是他家的饭桌。你鬼鬼祟祟,装神弄鬼干么? 方雄站起来,在一只壁橱里找到酒,又找到杯子给他倒了一杯。你这杯喝了,我 就告诉你。方雄说,这可能还是笔好生意,不知你敢不敢干?他说都没说,端起 酒一口干了。   “什么事?你说。”   “你再等一下,你让我的心猛跳过去一下。”   “你还有完没完呢?我要出门拉货了!”   “方雄哥,你别再让我哥喝了,”白琳在楼梯口又说。“他昨晚喝到半夜。”   “琳琳,我让你去睡没见吗?”   你快说说,你们想筹办什么公司?那天在酒店包间里,罗姨又问他说。我不 是跟你说了,我回头再告诉你!不行,你现在就告诉我!罗姨说。你别办个什么 杀人越货的公司,然后说是我帮你筹办的!姐,他说。不,是姨!姐。姨!姐! 姨!你说我这时再叫你姨象话吗?你都答应过我,你要跟我好,你要让我成为你 的男人,我能叫姨吗!什么公司,说。我们正在想着名字呢,金德这时端着酒过 来,插进来说。我们准备叫,叫福寿,福寿公司。琳琳,你还没回答我呢?大东 那天又说。你是哪家的公主?你怎么总戴那串萝堇花?我是我妈生的公主。你是 你妈的公主,你怎么住在这个小破楼里?这不是小破楼,妹妹说。这是我的宫殿! 方雄后来才把他拉出门外。他怕让白琳在楼上听到他们说的事。你今天出门要拉 什么货?往南到靖城一个村子,那里有头牛不知吃了什么死了。方雄这才把事情 大约告诉了他。他说他们城里丽水锦江小区有个老人过世了。今天准备出殡,火 葬场车子10点钟接。可是他们家住在23楼。他们家人得把尊者从楼上搬下来。这 里人都把死者叫尊者。死者为尊。问题是把老人搬下来走电梯不行。因为别的住 户不肯。他们认为电梯是让活人乘的,不是让死人走的。用电梯搬死人不吉利。 那只能走人行梯道,也就是安全通道。方雄说他已把这活儿揽下来了。他们两个 人,或者再叫上金德,三个人把那尊者搬下来,那家人会给大红包。你说你这个 活你想不想干?你他妈的别跟我胡扯这个,我好好的一头死牛不拉,去跟你们搬 一个死人?哥,你不知道搬一个尊者,比你做的那单生意不知要好赚多少!他们 给的红包是以楼层计算的,你懂不懂?最后他把那头死牛的单子交给了他的一个 朋友去做,他跟方雄再叫上大东三个人去把那个尊者,用一块抬板抬了下来。也 就是把死牛生意让给别人做,他第一回做了单搬死人生意,而且花的时间不多。 死者为尊。尊者也就是死者。那天酒会过后,他真的把罗姨带回了家。他家那栋 老骑楼有三层。他住三层,妹妹白琳眼睛不好不方便,住二层。他经过妹妹的房 间时,跟妹妹打了个招呼。白琳,以后你罗姨,不是,你罗姐要跟你哥住一起, 他说,你跟她可要把关系搞好。你要跟我一样,听她的话。我知道啦,白琳说。 哥,你是说罗姨还是罗姐?白琳,我是你罗姨,罗姨站在旁边说。以后你叫我罗 姐也行。他们上了三楼,他转过身就把罗姨抱在怀里了。他在她的身上到处亲她, 亲得她在他的怀里乱藏。罗姨一边躲一边笑。你急吼吼的干吗?你好像从没吃过 腥?我跟你保证,我从没有!那你今天真的要成了我的男人?   “姐,你说我是不是叫黑丁?”他说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流着鼻涕就叫黑丁!”罗姨说。   “那我今天跟你说,黑丁今天就要成为你的男人!”   “凭什么呢?”   “凭我从小就总在我家门缝里偷看你!”   “那算什么条件?你要偷看我有什么办法?”   “还有,无论你过去跟男人发生过什么,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那接着呢?我要你上床。黑丁要罗姨坐在一把椅子上,把外面的衣物全解开, 包括那晚穿的一条长裙。然后他要她坐着不动,让他把她抱上床。罗姨也不知怎 么,早已对这个混蛋,这个大胆狂为和不退缩的小对街小子动了心。她把衣服乖 乖脱了,真的在椅子上坐着不动。他开始动手要抱她,可她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 来。走开,你走开!我不让你抱!你说你们想办什么公司?福寿公司?罗姨问金 德说。那会儿他们还在酒店包厢里。这个公司搞什么名堂?姐,我说了,你别吓 了一跳,金德说。你要叫我姨!罗姨说。黑丁叫你什么,我们就叫你什么!他叫 我姨,他从小就叫我姨!可是他今天叫你姐了!他叫你姐,我们就叫你姐!那好 吧,你说那公司有什么可怕的事情?罗姨只好说。我们现在全揽一种活干。就是 高层楼房的一种麻烦事,金德说。什么麻烦事?你说有人家在高楼上死了人了, 那死人怎么搬下来?大东走过来也说。你想走电梯,可是人家不让。电梯是让活 人走的,死人也走电梯,那多不吉利呀!所以这时候就有活干了。我们就是当搬 尸工的!金铢积寸累说。这太可怕,太恶心了!那有什么?人总是要死的,你就 是住在高层建筑里,人也是会死的。你说哪家在家里不死一两个人?人死了总是 要有人搬。大东说,而关键的是这是一个麻烦事,你总不能自己家人动手搬走尊 者吧?这时搬尸工就派上用场了。搬尸工红包是以楼层算的。我们已搬过好些好 些尊者了!黑丁看见罗姨从椅子上跳起来,躲走了。脸上还是一副嫌恶和恐惧的 表情。你怎么?怎么躲了?我们不是说好好的了吗?黑丁说,你要跟我好。我今 天要成为你的男人,我要抱你上床。罗姨都躲到墙角落去了,站在那里,说什么 也不让他碰。大东,金德,你们今晚跟我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你们在替人家搬 死人?罗姨问。唉唉,那有什么?这不就是替社会尽一点力嘛。他这时才插进来 说。这死人的事,你不搬,谁去搬。死人总得有人搬。黑丁满不在乎说,这搬尸 工以前也叫“土公”。在土葬时期,土公就是专门替人家死者搬运尸体,和埋葬 尸体的。现在不准土葬,所以就叫搬尸工了。那你们还真要办公司?你办的这公 司不就叫“土公”公司了吗?他说现在高层建筑很多,业务量大了。所以他才想 办个公司。你们替人家死者搬运尸体,还要成立公司?罗姨几乎吃惊地说。反正 我是提议让大家一起聊一聊,他说。我还想让你替我办好这家公司呢。   “那你这时真要抱我上床?”罗姨说。   “那事是那事,我们是我们,”他说。“那事跟我们什么相干?”   “我一想就恶心死了!”   “你想什么呢?”   “我怎么能不想呢?”罗姨说,“你白天抱死人,白晚上抱活人,你能不想 吗?”   “姐,你就别往那里想了。”他走到她跟前,起先不敢碰她。“那是工作, 是业务。那跟我们的爱情有什么相关?”   “可我不行,我一看见你的手就害怕。你那手动过死人。”   你这不是胡思乱想?弄乱了套?他跟罗姨解释说。比如说,你说外科医生, 他们一动手术不是也血淋淋的。你总不能看见个外科医生,就想到他双手沾满鲜 血,就想到杀人犯?我不跟你睡了。我要回街对面我家里去。罗姨说,我才不想 跟一个搬尸工睡在一起。我一想你的手就怕!对对对,我白天是搬死人,可那跟 我们这会儿的事有什么相干?再说,我也没跟我妈说我要在你这儿睡。你敢跟你 妈说吗?他问。你敢说你要跟街对面那个鼻涕虫黑丁睡在一起?罗姨这时候情绪 缓解了一下。你别的都不要想,你只想着我爱你就行了!可即然你要我在你这儿 睡,我当然得跟我妈说。我主要是害怕你那双手……那你就跟你妈说,我要留你 在这儿睡,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他说。不过罗姨那时已经被他深深吸引。她发 现她这个男人跟别的人不一样,也感觉到他的这那个公司可能办得成。你是说你 要把我抱上床?她又问。可我还是怕,你白天抱那种人,晚上抱我这种人?你怎 么能这么想呢?比如说医生,外科医生,黑丁说。血淋淋的。那他不也讨不到老 婆了吗?所以说你别怕,你今晚就要成为我的老婆了。好吧,乖乖,你给你妈打 个电话,就说要在我这里睡了。他把手机给她。她看看他,迟疑了一下。她给她 妈打了一会儿电话。这会儿好了,你别怕。我来抱你上床。你说你用你这双手吗? 当然是用这双手了,我这双手可干净了。可是不行,你再让我想想。我不是跟你 说了那跟手没有关系。他弯腰把她揽了起来,抱在怀里,把她放在床上。她连自 己都想不到她真的乖乖躺在他的床上了。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偷偷看你,爱你爱 得都不知道拿自已怎么办了!我真想不到你现在躺在我床上了。她好像也知道她 逃不了了。她拒绝不了他。咱们小心一点,他说,别把楼下的白琳弄醒了。   “哥,我在这儿呢!”他没想到他的楼梯口传来妹妹的声音。“我一直在听 你们说话!”   “你怎么能偷听我们说话呢?”他喊。“你快睡去,琳琳!”   “我知道。我希望你们好!”白琳说,“罗姨,你别怕,我哥是好人!”   “不准叫罗姨,叫罗姐!”   “哦,罗姐。我哥对我很好,对你也会好!”   那可不行,那是我的妹妹!他说。他发现大东从小就喜欢妹妹白琳。他好像 有一种天性,他就是喜欢一个瞎子妹妹。黑丁哥,我跟你说,我一直有一个想法, 大东那回犹犹豫豫说。那天他们在黑丁家楼下街口聊天,面前不断有三轮车和小 汽车驶过。什么想法你说。我想跟你一起来把白琳养大。大东也是他小时候的好 朋友,也在他的公司里干。可是他后来去了云霄做香烟。大东原本是华东师范大 学化学系的特送生。可他大学毕业后,没急着找工作。他看见黑丁刚办公司很忙, 也觉得搬死人很有意思,就到公司里来,跟他搬了半年尊者。可你去云霄,可别 去做假烟!人们都知道福建云霄是假烟之都。不是,我是正规烟厂的,大东说。 我去那里是做化学分析师。大东长得白白胖胖的,脸上戴了付眼镜。他说着眼镜 要掉下来了,连忙扶了一下眼镜。他说现在福建云霄做假烟出了名,开始有正规 烟厂来收编,建了几个烟厂分厂。因为你总是打假也不行,而且假烟厂越做越大, 品质都要超过真烟了。国家还不如把假烟厂收编了,生产正牌香烟。他们以前做 假烟是为了逃税,做真烟他们就逃不了税了。他们那里还生产“中华”牌香烟呢, 是正规“中华”牌烟。可你别想,白琳我不用你帮着养,他说。那是我妹妹,妹 妹是我私人的。我怎么可能让别人帮着养?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大东坚持 说。她是我们两人私人的!她是个瞎子,你懂吗?我就喜欢瞎子妹妹!你别来跟 我抢妹妹。你抢我别的什么都可以,你把公司抢走都行,可你别跟我抢妹妹!大 东眼看着眼镜又要掉下来了。他把他的眼镜夺过去,帮他把眼镜的架子掰弄了一 下。你连个眼镜都不会戴,还想帮我养妹妹!你给我等着瞧,我要是不把白琳抢 走,我不是你兄弟!大东恼火地喊。这眼镜我自已会拨弄,用不着你动手!他想 把大东甩开,转身回了家,大东又跟他进了门。   “可是大东哥,我哥说的对,我不用你帮着养。” 原来妹妹白琳一直在家 里听他们说话,她又从楼梯口探下头说。“我有我哥就行了。他给我买了好几条 白裙子穿。你就别在我身上花心思了!”   “琳琳,你是傻呀,你多一个哥哥不是更好吗?”   “我是我哥私人的,”白琳说。   “你是你哥私人的,你也是我私人的!”   “你和我哥不是一样的人!”   “你说你哥给你买了几条白裙子?”   “他给我买过三条。”   “我以后给你买三百条!”   黑丁的公司后来办得很成功,主要是客户群很大。现在高层建筑太多了。而 死人的事总是有的。公司每天都能接一些单。他们把整个城区划成几块。刘廉, 今天你们去接下江区明珠小区那一单,你记住电话,等到了打这个电话就行。他 每天上班都要安排具体事务。大东,你和方雄一起到新江小区。那里也有一位尊 者。是上午11时的火葬车。罗姨不再害怕他的那双手了。她喜欢他像摇晃女孩那 样,把她放在胳膊上抱着,她把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他真的和罗姨住在一起了。 虽然她比他年龄大了好些,可他对她爱不释手。主要是罗姨长得美。她的腿长, 她走的是猫步。和他一块儿出门,她长的就是一支杨柳腰。另外谁让他爱上她呢? 他从小就在门缝里偷看她。现在她替他管着财务。来来来,先把账目理清楚,罗 姨上班第一天就对他说。收入归收入,支出归支出。收入支出两条线。他先租一 个大屋当公司住地。大门装上了茶色玻璃。他把大屋隔成好几个小间,给自已留 了一个大间,和罗姨两人办公。他喜欢萝堇花。那是一种过去的时尚。萝堇花其 实也不是花。那是女人的一种饰物。人们把一条条红绳线,打成一个个结,然后 串在一起,结成一个长长下垂的花穗子,用发夹别在头上。那就是萝堇花。罗姨 不知怎么也总喜欢戴串小萝堇花。你们说,你们是想办一个福寿公司吗?隔着一 个写字台,那个女工商人员问。黑丁说,是是是,是办福寿公司。你说是全做高 层建筑楼上的生意?那个女工商人员又问。那天他带着罗姨一块去工商办证大厅 办理营业执照。他们坐在一排巴椅上,等着办证件。隔着写字台,里面是两三位 工商人员。对对,就是高层,你知道现在楼全建得很高,那不全是高层吗?他说。 那又咋啦?女工商问。这怎么说呢?我们就是帮人家搬死人的。他说,你知道吧, 人总是会死的。谁不知道人总是会死?对对,你说哪个人家家里,迟早不会死一 两个人?他说。死者是尊者。我们就是专门为尊者服务的事情。就干这个,你们 还想办公司?那个女工商说。同志,不不,大姐,他态度诚恳地说,你说这不也 是个服务社会的工作吗?这种社会工作不也得有人做?那简单的说,你们就是帮 人家抬死人的了?对对,你说得对。你说得更直接明白。就是抬死人的。你们干 这个还要开公司?那女工商表情嫌晋剧又说。你不就个搬死人的吗?对对,就是 搬死人的活儿!你说,现在全世界不全是住在高层楼房里?人们全住在高层楼房 里,你说哪家家人不死一两个人?人老了,不总是会有人死吗?有人死了,就得 有人去搬。你作为死人的家属,你哭都来不及了,哪有功夫去搬?   “你家里才死人了!”女工商几乎变脸说。   “我不是说你,我是比喻说你家里死了人,”他说。   “你家里才死光光了!”女工商几乎吵架地喊。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别人,”他解释说。   “可你刚刚不是说我了?”   “我是说你家里……”   罗姨看见他越说越不清楚,就把他们公司从事的业务简单介绍了一下。她把 公司章程,股东注资证明和各方面的批件全拿出来,放在写字台上。她说他们公 司主要就是替人家办一些殡葬方面的事务。因为现在人们大都住高层楼房里。人 死了,那里有很多麻烦的事儿。麻烦的事儿就得有人来处理。我们就靠这种业务 营业的。你们是说,你们就是负责帮人家把死人抬下来吗?是是是,当然是死人。 活人可以走电梯。黑丁说,要是死人还有什么要求,我们也可以办。   “那你们就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呀?”那个女人员戴了一顶工商帽。   “那不是死人,那是尊者。”   “你们真会划算,连这种鬼生意都做上了!”   “这可没什么,这种鬼生意有很大的客户群!”他说。   “那你们就是想办营业执照?”   “对呀,你们给办不办?” 罗姨问。   “办,办办,只要合法经营!”   “你那顶工商帽子看过去很正规,很正式,”黑丁说。   “你觉得我不像个工商人员吗?”   B   他记得妈妈是从他们家里嫁走的。妈妈那时在他们城里是最漂亮的女人。她 的端庄里有一种娟秀和妩媚。那时大人们全不让他和妹妹看到妈妈出嫁时的情形, 把他们全关在三楼的小房间里。他看见妈妈出嫁时,一直从二楼往三楼看。她就 是想再看一眼他们。因为她的婚约里有一条就是她以后再不能看他们。他后来慢 慢长大后,才知道妈妈嫁给的是一个最爱妈妈的人。那人从小就追求妈妈。现在 妈妈落难了。她不会干粗活,没有工作,没有收入。那人就提出给妈一笔很大的 聘金,然后娶她。那笔聘金足够把他和妹妹养成半大的孩子。如果妈妈不嫁,他 们三人全得陷入极度贫困生活中。妈妈只好决定把自己嫁了,换取两个孩子的成 长。问题是对方男方不准妈妈再看见他们。因为他准备再跟妈妈生他们的孩子。 他们怕妈妈想他们哥妹俩,分心照顾不好她另外生的孩子。妈妈,那你不是成了 生产孩子的机器了吗?他替妈妈不平地想。妈妈昨晚就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在她 走的时候别哭。他只好从三楼的楼梯栏杆里偷偷看着妈。他那时已经明白,妈妈 出嫁不是由于爱情,而是等于卖身。那天他只想得到一个明确的东西,妈妈是不 是还爱他们。他看见妈妈嫁走时一直往三楼看,说明妈妈其实一直爱着他和妹妹。 他看见妈妈那天唯一的打扮就是头发上别了一串小萝堇花。   “你在这里发什么呆呢?”泡沫突然从他背后探出头喊。   那时他还在干那种不太见得人的生意。他从小就知道他不会有什么正规的工 作。可他总得养活自已和妹妹。他坐在牙子爷庙前的石门槛上出神。   “你走,你走,你别在这缠我!”他说。   “我缠你了吗?我缠你了吗?”泡沫也喊。   泡沫全名应叫小红泡沫,因为她脸红红的,又是一张圆脸。人们就全叫她小 红泡沫。她故意生着气在他的身旁坐下。你别挨着我坐着!我不挨你,挨谁呀? 他知道泡沫从小就缠他。她从那时就爱他了,可他从不往那儿想。泡沫有时很不 要脸,看见没人就想亲他了。她这时就把他的一只手拉了过去掖在她的怀里。泡 沫那时已经发育成了个大体形了。她的胸口那两团特别圆,特别大。她的意思很 明白,她是想让他把手往她胸口那边插。你走开,你走开,我不想跟你闹,他黑 着脸说。你咋啦?你是天没亮就丢了300块钱了?我不是丢了300元,我是丢了 1000元。怎么丢的?你拿钱当厕纸擦屁股去了?我被罚款了。他虽然不喜欢泡沫 纠缠,可他还是把她当妹妹看。他就说他今天拉了头病死猪想去给屠宰场,可那 个无证屠宰场刚好被抓。他就跟食品监督局碰上了脸。他和那屠宰场老板一块被 带到监督局立案。他说他只是帮人家拉货,他也不知道那有什么规章制度,结果 只被罚了1000元。监督局说,他要是在天黑之前没把罚款交过去,他们就要把案 件转公安,关他十几二十天。他开了罚单出来,正愁着到哪里去借钱交罚款。那 有什么愁的!你跟我走!泡沫说。姐,你说我这么做对吗?我这么搞对吗?你是 不是还要我帮你开公司哪什么的呀?罗姨说。对对,我办公司还是要你帮我看怎 么管?可我这时是问你,我这么做对吗?我是不是在里面了?那天在床上,他们 已经把身体叠压在一起了,他问她说。你是不是还要我把地方指给你?我知道地 方了。我可以操了吗?罗姨没有做声,只是故意不看他,把头转向一边。她的意 思是表示他做对了。奇怪我也不知怎么从小就喜欢你!姐,我从小就常常偷看你。 你走路走的是猫步。罗姨开始哼哼起来。那是一种带有强烈感觉的声音。你这个 混蛋!你就是这么把我搞到手了!她用双手把他往自已身上拉。姐,我从没想到 过你真的会成了我的人!你人小鬼大!你现在都把你姨弄上床了!不是姨,是姐! 姨那多难听呀?他说。你也懂得的难听?你现在正弄的不就是你姨吗?姐,我知 道以后公司得你帮我很多忙!那你跟我去登记吗?我当然得跟你去登记!那时你 就不是我姐,更不是我姨了,你是我老婆了!罗姨把他往下一拉,狠狠地亲了他 一下。我跟你说,你在下面等着我,我上去把那东西拿下来?小红泡沫说。你爸 呢?你别管他,他喝完睡着了!泡沫说。那天她说她家里有一样东西能卖钱。小 红泡沫也往在他们那里一个老骑楼里。她们家离他家也不远,只是她家骑楼更高 有四层。那四层的房间还有一个小阁楼。他听她说她家有件东西值钱,他就不想 跟她走了。他想他怎么能拿人家里值钱的东西。可泡沫半拉半拖着他走。他只好 跟着她走了。他也知道他那时是真的没办法弄到罚款的钱了,他总不能平白无故 被抓起来关上几天。她带着他到了她家里。但是她不能让她爸爸知道。虽然她爸 爸知道了,也拿她没办法。在我们家里我是爸爸的领导!她说她爸爸吃了午饭, 喝一点酒睡觉去了。你爸会不会突然醒过来?他不会,他喝完就睡着了。他怎么 那么早喝酒?他是大酒鬼!泡沫搬来了一只铝合金三角梯,放在那个小阁楼下。 她虽然长得胖,可是很利索地爬了上去。她在小阁楼上翻弄了一会儿,取出一只 蓝花瓷瓶来。他虽然不懂古玩,可一看就知道那是个值钱的东西,他在下面连连 摆手,表示他不要。小红泡沫要他伸手去接,他不敢。你不要我就扔下去了!泡 沫小声威协说。他知道她干得出来,何况她还是她爸爸的领导。他只好登上那三 角梯,伸手把那只瓷瓶接了下来。   “你现在觉得姨好吗?”他们在床上躺平了,罗姨问他说。   “姐,你想想,我都爱你10几年了!”   “哪有?”   “真的,我骗你干什么?”他说。他转过身又把罗姨搂在怀里。“我从小就 爱你爱得神魂颠倒!”   “你那时还是个小屁孩,你哪里懂得爱?”   他的公司得到一次规模性的发展,是他们接到了蓝总总的定单。他他他还没 闭过气去去去,不过肯定是是,是不行了。蓝总总说,他都93岁岁岁了。他们起 先还是小规模操作,就是有人上门来说,家里有人过世了。火葬场的车什么时候 来接,他们服务上门,从10几层到20几层的高层建筑,把尊者接下来。让家人们 在小区内进行一些必要的仪式,然后把尊者装进火葬场的铁棺具,直到把尊者送 出门。那时业务比较小。通常是他亲自带了大东和方雄出门,到那些逝去的尊者 家里,在家属们的一片号哭中,把尊者抬下来。他们当然不能走电梯。那是犯忌 的。要是能走电梯,也就没有他们的活干了。他们通常用一个长方形抬板,用一 些绵絮加锦缎面料,把尊者固定在抬板上,从高楼走安全梯道抬下来。不过抬下 来是有讲究的。他们得让尊者躺得平直。那就意味着走在前面下楼梯时,前者要 用双臂把抬板举高,后者把抬板放低。这样才能取得平衡。可你要知道中国人大 都是些贪心和私念严重的人。那些安全梯道虽说是当安全通道用的。可有些人总 想占小便宜,他们总是把家里一些不必要的东西,置放在通道上。一,那些旧家 具虽然不用了,可是舍不得丢掉;二,把那些破旧物品放在安全通道里,不会占 据家里的居住面积。有时他们把尊者往楼下抬时,常常会碰到那种障碍物。这时 他们就没办法了。他们只能先清理出一条小通道,他亲自把尊者面对面抱起来, 让方雄和大东先把抬板拿下去放好。他再把尊者抱下去,重新放回抬板上。你说 这有多恶心!你亲手把死者抱起来?罗姨问。他原本一直搂着她,她乖乖趴在他 怀里。她一下子把他推开。以后你别再抱我了!我一想起你的手就害怕!你干吗 要亲手去抱死者呢?谁让你让你干这个的?你又是老板!他说。那事你不会让别 人干?可他们都是兄弟朋友,这种事你不干谁干?他又要抱罗姨,罗姨不肯。我 又不是你的死人!他们就这么慢慢把生意做大了起来。因为现在高层建筑太多了, 民间有这样的大量需求。你家里人死了,你死人总得往楼下搬。黑丁就是盯准了 这个商机。而家里死了人肯定是大事,花起钱来全无所谓。家属通常都是给红包, 红包也是钱。他们往往一给就是一个大红包。当然有的舍不得给红包,他就跟他 们明码实价,一层楼收一层楼的钱。   “你以后别再用这双手碰我了?”罗姨说。   “那我要是想爱你了怎么办?”他说。   罗姨在被窝里躺着像一条白色的鱼。   “一想起你的那双手我就害怕!”   “你说我们的这个公司发展下去会怎么样?”   “你这是发死人的财,赚死人的钱!”罗姨用手捶了他的胸口好几下。   “赚死人的钱不也是钱?”   他翻了下身,又骑压在罗姨身上了。   “我又想爱了!”   “你滚开,你下来!”罗姨喊。“我不要你这双手碰我!”   我是说说说,说我爸还没闭过气去去去。可他999、93了,蓝总总说。他他 他虽然还还没有闭过气去,可我看看看,看差差不多了。我想先先先把把把后事 准备好。我不想让老人人人家走得不太体面面面!蓝总总那天说。蓝总总是他们 们这里的一个大财东。他起先是卖鞋垫出身。他不知从内蒙古还是什么地方,进 了一批真牛皮鞋垫,然后搞起了省际批发,赚了第一笔大钱。后来他看到房地产 开始狂飚,他把家里所有的钱和他父亲的三套老套房,捆绑在一起,在银行搞到 了货款,开始进军房地产。现在他是新城建设公司的大老板。他有一个毛病就是 说话口吃。比如叫人家总经理,他总要连续叫一连串总总总、总经理。结果他就 落下了一个外号,他姓蓝,人们就叫他蓝总总,有的叫得顺口了,连续多加了好 几个总,他也不生气。他人脾气好,他也知道自己有口吃的毛病,他明明知道人 家是打趣他,他不但不生气,还一直对着你笑。那天他连忙把蓝总总请进公司的 小会客室交谈。他知道蓝总总走进公司,肯定是一单大生意,连忙把老婆罗姨叫 来。姐,你也来,你听一下他的要求。他对罗姨总是陪笑脸。好像他对她的爱是 欠了她的情。可能你还得跟他定一个协议。蓝总总的要求是要把他父亲的丧事办 得隆重一些,风光一些。他说他也就只有一个爸爸爸爸,没有别的更多的爸爸爸 爸。首先他想先在他家里做一个道场,超渡他爸爸爸爸。现在居委会是不准许在 公共场合做道场。但但但是,我是在我我我家里做,我家里客客客厅大,这不会 会会影响到公共秩序。另另外,我想在老人家上火火火葬车时,我我们不搞搞搞 大大大乐队,我们可以弄一个小小小乐队。也就就就是追追追思会的样子。另外 外外我想要要要有一个仪仗队,送送送别。蓝总总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什么伤感的 事情,一直要哭起来。他连忙撕了一张纸巾给他。还还还,还有要一些大大花圈, 最好名名堂要大大在一点,弄个什么省里的和市里的。黑总,你说美美国国要是 总统死死死了,也是要要这么搞的,不是吗?罗姨把蓝总总的要求全记下了。蓝 总总最后才走了。   “姐,我我我想想想,我快成成成气候了!”他不禁受了蓝总总的响影结巴 说。   “快别胡说八道了!” 罗姨又疼又惜地打了他一下。   “你这是疼我还是爱我呢?”   “你别不正经,这是在公司里,”罗姨说。“我得去拟份协议,把他的要求 和细节写入条款,然后让人送过去,让他过目和补充。”   我跟你说这个值钱,这个可以去换钱,那天小红泡沫从小阁楼上下来说。可 你爸要是找起来呢?你不是说你今晚就要被关起来了?泡沫问。我就是被关起来, 我也不能要!他说。这个很值钱,你懂吗?这没什么!不就1000元嘛!这东西就 是值5万元,我也不让你进大牢!那这个拿去卖给谁呢?这个我懂。我爸爸就全 交这些倒卖古董的人。我知道谁能把它买去。泡沫拿抹布把那瓷瓶擦了擦,找来 一只大纸箱,把瓷瓶装起来。待会儿我带你去。我们一块儿去把它卖掉。泡沫, 哥真对不起你!我以后再想办法还给你。你不用还,也用不着还,你还也还不起。 谁让你全倒腾些死猪死牛的买卖!泡沫埋怨说。你看看你平时没赚多少钱,这一 下赔进去就多了。泡沫说,其实我也不管你,我只是觉得白琳可怜!真的,我今 天还没给白琳搞吃的呢?黑丁说。我妹很乖,她饿了肚子也不会抱怨我!他和泡 沫就带着那个瓷瓶从他们家里出来了。我们去找一个叫文叔的人。他是我爸的一 个朋友,泡沫说。可就是朋友他也要赚一手的。这是他们的行规。朋友归朋友, 可是换手费还要给的。   “你说我怎么还不起?我等我有钱了一定把它赎回来还你!”   “你说的好轻巧,这种东西到了他们手里就倒过来倒过去的,” 小红泡沫 说。“它明天说不定就已经在北京了,你到哪里找去?”   “那我们可不能卖得太便宜了,”他坚决地说。   “文叔是哄不了我。他把钱吞大了,我爸会骂他。”   那天他就把倒卖死猪的事儿顶过去了。他至今想想那个场面,还要笑出来。 那天他们把蓝总总的爸爸从他家那个高档小区的B楼26层抬了下来。火葬场的车 还没到。他们在小区的一个小广场上举行了仪式,和尚绕着尊者诵经,道士在嘴 里念念有辞作道。仪仗队鼓瑟齐鸣。那天罗姨跟蓝总总在公司里把协议签好后, 他们就开始行动了。我看,我们得先去把和尚和道士的事儿先联系下来,罗姨说。 因为他们得100%地按照协议执行。我不要要要那些世俗的和和和尚,我要那种真 真真的庙里的住住住持方丈,蓝总总说。我一看看看,看见那些所谓的世俗的的 的和尚,就想抬起脚踢踢踢他们的蛋!你他妈的家里老老老婆儿女一大堆,披上 袈裟就就就,就成了和尚?那和尚是和尚,可全全全是假假假和尚!他和老婆罗 姨就上了车了。他们把城里周边的寺庙全走了一遍。那些真正的庙里和尚有的不 干这个,特别是到人家家里去做这种消费式的超渡,他们觉得是对佛法的亵渎。 你说这有多奇怪?和尚多少的香火钱都拿,可这种送上门的浮财却不要!你哪里 懂?你以为谁都像你罗姨这么傻?还没搭上两句话,就乖乖被你抱进被窝了!看 看看,你怎么又扯上我们俩的事了!他说。那叫什么?那叫佛门有佛法!罗姨说, 我倒是觉得那些庙里的和尚更懂法。他们只好又开着车子走了,最后找到了一家 小庙。那小庙估计庙小香火不是太旺,就把事情答应下来了。他们跟一个老住持 把各方面的流程、要求和条件全详细介绍了。善哉善哉!和尚双手合什一再表示 明白。他把一个大红包掏了出来,说那是订金。老和尚顺手就接了,放进他的那 个巨大无比的大袈裟衣袖里。那和尚把他们送了出来,在山门门口,又双手合什。   “善哉善哉,”他以为和尚只会说那句话。   他们把那场法事做得很成功。   “看来,我们除了搬死人,也得把这种接洽法事超渡当一个营业程序,”他 想想拍了一下额头说。   “是搬尊者,不是搬死人!”罗姨纠正他说。   可是她心里真的服了他了。他可以把什么都纳进务业。他现在把和尚的超渡 法场都纳进公司的业务了。   “这公司真的不想兴旺都不行!”她在心里赞叹一声。   他们后来又找到了一家小道观。这回他们有经验了,不能找大的道观。只能 找小的道观。小道观更缺钱。他们找到道观,又把各方面要求和条件都谈妥了, 也把订金给了。那个老道士又把他们送到道观门外。贫道就此拜送了,老道士把 一根白长毛道棒从左手放右手臂弯上,作揖告别说。望道长到时准时赶赴道场, 他也告辞说。贫道记着于心,道士说。他心里奇怪,小红泡沫怎么不见了?他后 来不做死猪死牛生意了,开始开办福寿公司。可是泡沫却很长时间没见了。他想 把他当时被罚款的一千元还给泡沫,却再也不见她的人了。她以前可是天天缠着 他的。他找到她家去。在二楼正碰上泡沫父亲在喝酒。你把她害苦了。泡沫爸爸 说,你干吗要结婚娶老婆?结婚是我的事呀?你傻呀,她生了一场大病。把牙关 咬得紧紧的!泡沫爸爸坐在他家方桌旁,半蹲半坐在一只大靠背椅上。她生的是 臆病,还发高烧。她想你。她以为你会娶她,可你却娶了别的女人。她差点要去 跳江。她说你娶的老婆年纪比你还大了八九岁。你以前还叫她姨,可你却把姨娶 来当老婆。她白白从小跟你玩到大!泡沫爸爸也没埋怨他,可是替女儿不平。你 要不要喝一杯?我不喝,他说。我劝她把你忘了。你就当世界上原本就没这个女 孩,或者当你死了。我说他人都死了,你还能嫁给他吗?她说你还没死,你刚刚 娶了老婆。她说她忘不了你。她说一看到你的骨头架子,她就想挂在你的肩上。 锁骨,锁骨,她说你脖子下面胸口两边的锁骨长得那么凸出,一看就迷人。   “叔,你说她在哪?”他问泡沫爸爸。   爸爸把眼睛往上抬了抬。   “她在三楼?”他问。   “在上面。她已经在上面躲了三个月了!”   他爬上了三楼。他刚进她的房间,就被一只大枕头砸在头上。   “你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小红泡沫喊。   “妹呀,你怎么这样?”   “我想嫁给你,可你不娶我!”泡沫哭起来喊。“你娶了你们罗姨!你娶了 你姨,可是不娶我!”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他苦笑了笑说。   “那还用说吗?我们从小就玩在一起了!”泡沫说。“那不就是我要嫁给你 吗?不想嫁给你,我干吗会跟你玩在一起?”   “可玩在一起,我们都玩在一起。” 他说“白琳从小不也跟你玩在一起?”   “玩在一起,白琳以后就是我的小姑!”   他还想跟她说什么,泡沫坐在床上就嚎啕大哭起来,双脚踢蹬着床板。你是 混蛋!你不是我的黑丁哥哥!我看见你脖子下面那两根锁骨就讨厌!你不就一个 偷卖死猪死牛的混帐吗?你现在办公司不也就是个搬弄死人的货?你连死人都敢 动,我干吗要嫁给你!我要嫁也不会嫁给你,除非我瞎了眼!可是小红泡沫继续 喊,我泡沫怎么啦?不就肥一点,泡沫一点。可我怎么也比你那30几岁了的罗姨 强!她接着继续哭。可是黑丁哥,我怎么也忘不了你!你说我怎么办?我一闭上 眼睛,你就在我面前晃。我都不敢出门了。我怕在街上看见你。怕看见你的那两 根锁骨!他拿出那一千块钱想还给她。我不要那臭钱。你别给我那臭钱!我一看 见那钱,就恨我自己。我怎么不早点嫁给你!她最后跟他说,她知道他不会娶她, 谁让她长得太胖。她说她不就是一个小泡沫。我也知道你最后会娶罗姨。你从小 就爱罗姨。   “妹,我也不会忘了你。我以后还带你玩!”他摇了摇她,拍拍她的肩膀, 哄她说。“你以后也可以到我的公司去玩。”   “我才不上你那死人公司玩!”   “行,不然以后我带你到上海青岛玩……”   “我要你抱抱我,就抱一回!”   他没想到蓝总总总总给他定的那单业务,就是给他父亲做送葬的整个包场, 让他的公同出现了很大的转机。那时他还没买房,还住在老街那老骑楼里。姐, 我要把你里面的那条小短内裤拉了?他征求她的意见说。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烦? 你想脱就脱了。罗姨说,我现在都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摆布,你还要问我?可 我总得问你一下才行。你人是我的,可是身体是你的。我现在又不是你的罗姨了。 我是你的老婆,你想办什么事,不就办了。你想怎么搞不就搞了?那我就要把你 搞了。罗姨在床上躺直了。你搞吧。你先把我那条内裤拉掉!他起先轻轻地碰她, 慢慢加大起劲来。罗姨又哼哼了起来。他特别喜欢听她的那种声音,里面含着一 种出自身体内部的愉悦和欢叫。她显得克制,可是她懂得怎么搏得男人的欢心。 她越是显出克制,越是显示出内心的骚动。我今天可要使大劲了!你更用劲一点! 罗姨鼓励他说。我到你的胸口了没有?差不多了,快到了!哎哎哎!他们最后还 联系到了一支铜鼓乐队。没事没事事事,我已经经经跟小区业主主主委员会申请 好了。我们只要吹吹吹奏20分钟就行,蓝总总说。他们火葬场车车车来在中午之 前。那时正是人人人们煮饭的时候,不影响人人人们的午休。那天他们把蓝总总 父亲的出殡仪式搞得十分隆重庄严。首先他们先派人到那栋楼清理了安全通道, 以便从26楼把尊者抬下来。之前他们在出殡的前夜,在蓝总总家里请了和尚道士 做道场,和尚颂经,道士作道。大厅里云烟缭绕,鼓瑟齐鸣。第二天,他们把尊 者抬下来时,两列仪仗队步履整齐,走在前面作为先导。在仪仗队后面,他们委 派了四名员工,前面两人,后面两人,前面高举抬板,后面降低抬板,让尊者平 躺在抬板上,然后才是孝子贤孙们鱼贯而下。   “太平了!”那四位抬工每抬下几个楼阶就喊。   “旺啦!”跟在后面的孝子贤孙就喊。   他们在出殡的时候为了表示儿孙满堂,他们公司全体人员全部出席,还雇了 些闭杂人员,穿了黑衣服充当亲属。另外他们还在灵柩周围,摆上了近20个花圈。 那全是罗姨上花圈店定做的。有署有“阳:省政府大院炊事班全体人员挽”, 有“阳:市政府卫生清洁小队全体人员挽”、“阳:铁道部警卫排副班长林永贤 挽”、“阳:九塞沟景区管委会维护小队副队长张金顺挽”等等。罗姨还跟那花 圈店定了个简单的协议。每个花圈都按七成计价。铁棺抬上火葬车时,两列仪仗 队依然先行,中西鼓乐齐鸣。四把小号和两支大号吹奏哀乐。直到火葬车和十几 辆的亲属车跟随而去。整个出殡仪式才隆重地结束。蓝总总过后对他们设计和布 置的整个仪式十分满意,奉上了一只大额红包,还递给了一张支票。哥,你这是 要带我去哪?妹妹白琳说。我不是说要给你买一个大房子吗?我带你去看大房子。 哥,你忘了我是个瞎子,妹妹故意颃皮说。对对,你是个盲人,那又怎么样?那 天他决定先带妹妹去看看他新买的一套新套房。公司有了长足发展后,他决定先 满足妹妹和罗姨的愿望,先买套好好的大房子住。一个满足他小时候对妹妹白琳 的承诺,一个也满足罗姨嫁给他的心愿。他觉得他娶了罗姨,可仍然住在老街的 破骑楼里,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他领着妹妹走进了电梯。他买的新楼房就在那 栋楼里。可你说你带去看大房子,我眼睛又看不到,我有这个必要吗?妹妹说。 我不是带你去看,我是带你去体会大房子的舒适,他跟妹妹说。   “可是哥,我还是想我妈……”白琳说。   “你想,我也想啊。可这跟新房子有关吗?”他说。   “你记得我们妈是从我们老家骑楼里嫁出去的。”   “我当然住得啦,我哪里会忘?”   “可我还是想住在老家骑楼里。”   “白琳,可你哥已经买了新房子了!”   “哥,那你去住新房子,我住老房子!”   “快到了,我们家在19层。”   “我不要19层。我要住老家骑楼里。我要等我们妈回来看我们!”   “可我们妈再也不会回来了!琳琳,你是想气死你哥吗?”   “哥,我不是想气你。我真的想往老骑楼!”   C   黑丁总算把小红泡沫哄高兴了。妹,你还愁嫁不了人。你得嫁个我满意的才 行!他跟泡沫说。你哥只是个抬死人的。你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非得给你找 个博士才刚好。可他也得像你一样有你那样两根锁骨!三根我也给你找!你是要 吓我吗?哥,人哪有三根锁骨的?小泡沫破啼为笑。你全跟鬼打交道。你说的是 鬼话吧?鬼怎么会考博士呢?大东最后真的去了云霄烟厂当化学分析师。他在黑 丁的公司里当了半年的搬尸工是因为他觉得有趣。他想他虽然有大学硕士文凭, 可当当搬尸工不也挺有意思。人死了当然得有人搬,活人搬死人不是应该的吗? 可是云霄是中国假烟之都,你去了那里可别干坏事?他跟他结算工资时,交代大 东说。那里的假烟厂犯事的可多了。我跟你说,我去的是正规烟厂,你怎么不信? 大东说。正因为云霄假烟做得太多,也做得很好。现在很多全国性大烟厂都去那 儿建了烟草基地。云南的“红塔”集团和上海的“中华”集团。这也是国家打击 假烟生产的策略。你屡屡打击不死,不如干脆收编了他们。   “好好好,你去,我也不留你,”他说。“你原本学的就是化学,你还是去 搞化学分析。你在我这儿搬死人,不是你犯傻了吗!”   大东这时不声不响掏出一万块钱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黑丁哥,这是我给白琳的赡养费,”他两眼眼巴巴企望地说。   “去去去,你把钱拿回去!那是我妹妹!”   “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我说我要跟你一块儿把她养大!”   “我妹妹只能我养,我不让别人跟我一块儿养!”   “可我也要养!”   “可我不让别人养。我妹妹当然得我自己养。”   “但我说过了,我要和你一块儿养。”   “白琳是我私人的!”   “可我也有份!”   “你凭什么跟我争夺妹妹?”   “她不是你个人的!”   “你是瞧不起她是个瞎子吗?”   “对对,她是瞎子。你要是不要我要!”   “你休想。”   “我喜欢她!”   你首先要建立一个内部管理系统。这是重中之重,小麂鹿说。很多商企老总 总说,经营之道在于拓展市场和品质管理,而我听我的所有的导 师和 老师们说, 管理比经营更重要。也可以说两者都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内部管理。他去了一 趟潮汕,又去了一回晋州,就把小麂鹿带回来了。他想,他能在下水湾办成那样 一个公司,他凭什么不能在别的地方,多开几家公司分部。他的这种服务业可以 开遍全国,因为全国到处都有高层建筑。小麂鹿其实不叫小麂鹿。她的全名叫陆 萍。他是看见她办事干练,身手矫健,她的小腿又瘦又长,所以把她的小陆叫成 了小麂鹿。她的外形和行事风格也确实像头小母鹿。她的胯部偏窄,双腿间隔紧 凑,臀部结实富有收缩感。你说那不是头小母鹿是什么?他奇怪的是,她头上也 常常挂了串萝堇花。他是在晋州碰到小麂鹿的。她当时是在晋州一家科技公司工 作。公司派她到他的一个朋友的公司编管理程序。他才知道原来公司可以拥有自 己的管理程序。他把自己公司的情况说了说。她就跟他到他的公司来了。你说你 最早的时候干过什么?小陆萍说。我说了你可别吓着了。我小时候就是读不了书, 一上学就犯头疼。所以我就知道我以后不会有什么正经工作,也不会有正规和正 当的职业。那天晚上他带她去吃饭。他们在一家海鲜酒楼,找了个角落坐下。他 让罗姨一块儿去。她说她看见他吃海豚就害怕,怕他一吃吃死了。你知道我妹妹 是个瞎子,可我得养活我和她。我就在我们这儿的城郊之间,倒腾起了死猪死牛 的买卖。什么什么?死猪死牛?那就是不合法嘛,不合食品安全法的买卖嘛,可 那种生意获利很高,他老实承认说。后来我才干起了这种搬运尊者,也就是搬运 亡死者的业务。你知道现在楼层都高。楼层再高也是会有人去世的。人们普遍不 欢迎死者走电梯。   “我知道了,我懂了。你就替人搬运死人?”小麂鹿说。   “是搬尊者,死者为尊。”   “这个不错,人总是会死的。”   “人们知道我干这个,就全找上门来了。”   你从事的就是殡葬服务业的一些环节部分。这是对社会有益的。照你这么说, 你的市场就不在考虑之例了。小麂鹿说,所以你的内部管理很重要。你把内部管 理条理化和系统化了,你才可能让公司发展。   “你干吗不吃这鱼?”他说。   “我很少吃鱼,我更多吃菜。”   “你吃什么菜?我叫他们上菜。”   “我可能要在你这里住一阵子,了解你的管理体系和方式。”   “先别说这个,先吃菜。”   琳琳不喜欢新房子,我看我们就不要搬新房子了,罗姨说。我们还是住老骑 楼吧?那怎么行?我们买了新房子就是想图舒适宽敞。不然我们买房子干么?那 天他们在骑楼的下楼,一直在商量这个事。罗姨一边跟他念念叨叨,一边在厨房 里弄饭。可你没看见琳琳不喜欢?她说。她不喜欢,我们怎么能让她自己一个? 我买新房子就是为了她的。他说,那是我小时候答应她的。那时我们家冬天夜里 风总是在门缝里啾啾响。我就说我要买一个大房子让她住。她那天问我说,说我 们要是不在,她能自己下电梯吗?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罗姨说。这确实是个问 题。在老家这里她有时可以自己出门。因为这老街熟。可搬了新房子,她连电梯 都摸不到,她怎么乘?电梯她能摸得到吗?她会的,她聪明。他说,她住久了就 会了!可你听没她说她想妈?她留在老骑楼里就是在想妈。可你想妈,妈想我们 吗?他说。她连电梯门都找不到,上上下下几十层,她哪里懂?可你是她姐她嫂, 你不会带她多走几回电梯。他不知怎么越说脾气越大。你带她上上下下几趟,她 不就熟了,懂了?我们有了新房子,我们干吗不住新房子!   “行行,你是个大男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罗姨不满地喊。   “我什么时候成了大男人了?我从来就是你的小男人!”他最后低声下来说。   你总是自以为是。你别以为你什么都是为了琳琳好?你知道小琳琳生理期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罗姨问他说。你别以为就你对她好!你什么都不懂!她5 年前就来了生理期了。可你是他哥,你关心过她吗?这我倒是不知道。我那时也 小,我怎么知道什么女孩的生理期?她来了,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的小 琳琳好可怜,她就是因为没有妈妈。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自己坐在二 楼的楼梯上沉思默想。她最后自己琢磨明白了。她发现自己身体没出现什么大问 题,就是到时候会流出那种液体。她是自己弄明白那是女孩长大了的特征。那时, 我就住在你家对过,她有一天用双手摸索着,走过街到了我家门口,叫我罗姨。 我把她接进去,她才告诉了我那个事情。我买了一包纸巾给她,再带到卫生间教 她怎么处理!这个你知道吗?我就是不知道这个事,我也不懂这个事,他懊悔地 说。你说男孩子谁懂这个呀?对呀,白琳今年都快20了!我一直以为她还是个孩 子呢。   “你说你当哥怎么当的?”   “我不是有你这个老婆嘛?”   “我不是你老婆,我是你姨!”   “我警告你,你别总把姨总挂在口上!”   那怎么办?她不喜欢住新房子,我们总不能让新房子空着,他说。我是说我 们还是得搬新房子。我们住新房子就图个舒适,图个愉快。可她呢?她当然得跟 我们。她是个盲人,我们总不能把她独自留在这里。罗姨说,其实你们也可以找 找妈妈了。她肯定老了。你们也长大了。你妈妈肯定还在。她肯定也想你们。她 可能觉得对不起你们,或者守着什么约定,不想见你们。找上哪儿去找,你说的 轻巧。他说他其实偷偷找了好几年了。可是从来没有她的音讯。她是我妈我能不 想吗?我想,不然我们就这么办,我们把一家子全搬过去。罗姨说,可是我们隔 个三五天就两人,或者我一人,你一人陪琳琳回来往一两天。我也喜欢我们的老 骑楼。这里到处都是老熟人。一回到这里就有家的味道!行行,那就这样!他总 是为罗姨的聪明豁达感动。他又从后面搂住了她。你说我昨晚那么做好吗?我总 想在你最深的里面。我想让你怀我们个孩子。你以为我不想?你也想,那我们晚 上继续上!大东后来真的每个月都给他寄钱来,有时三千,有时五千。他起先把 他的钱全退回去。我不是跟你说了大东!妹妹是我的,虽然她是个瞎子,可她就 是我私人的!我哪里要你跟我一起养?黑丁哥,我也跟你说真的,我说我要跟你 一起养,我就得跟你一起负责起来!大东说。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哪有你这 样的,你跟我抢妹妹是存的什么心?我就是跟你抢妹妹,你又能乍样!你给我死 了这条心吧!我是不可能把妹妹让给人的!我想我可以先帮你把一个基础软件做 出来,然后再慢慢完善,小麂鹿说。我可以给你留一些页面,然后添加新的文件 和文档。我总觉得你的这个业务还有很大的空间。   “你真认为我可以把这种死人的生意做好起来?”他问。   “这是肯定的。你说现在高层楼这么多。”小麂鹿说,“而社会会碰到一个 问题,老人在高层建筑里死了,怎么办?”   “那你说我得把这个公司好好办?”   “当然了。我对你特别有信心!”   他有时心里想,这事儿真的有点怪诞。你这算做什么生意呢?他知道以前还 可以土葬时,搬尸抬棺的师傅叫“土公”。他现在不就是个现代“土公”嘛?你 一个搬尸工,一个现代“土公”还开公司,还开发起了管理软件。这不是有点太 荒唐了,太让人无法想象和哭笑不得了?那晚他为了对小麂鹿表示感谢。她的开 发管理软件的设想,让他对公司更有信心,也更有启发。他在海华夜总会办了个 宴会,请方雄、刘廉、金德、小辉和小红泡沫好几个人陪小麂鹿喝酒,他们七八 个人喝三瓶芝华士,然后开始唱歌跳舞。黑丁哥,我还有一个想法,小金德举着 一杯酒说,我说我们这里高层建筑要是多死了一些人,我们的公司不就更好了? 死人一多,咱们公司生意不就更多了?小金德,你这是说的人话吗?你是说为了 让公司生意多一些,就诅咒让人多死一些吗?对对,我是这个意思。那你先死好 了,我把你送火葬场?这死人原本就不是一件好事情,你怎么能说为了公司,就 让人多死一些?你这不是嘴损,丧尽天良吗?那我得怎么说才好?小金德被骂懵 了说。你把你的狗嘴吧闭上就好了。你总不能为了公司业务,就让人死光光了吧? 要死你先死一回我看!他这时更觉得自己办公司真的有点太怪诞,甚至有点戾气。 世上有人将搬尸工办成公司的吗?   “我才不死,要死你死!”金德不满地喊。   “你不死你怎么说让人多死一些?”   “我是说人多死一些,我们公司业务不就更多一些吗?”   “那你死了,我们公司不就多了一个业务了?”   “那你怎么不去死?”   “我说过我要多死人吗?”   “你没说多死人,可你不是要把公司办得更好?”   “把公司办好,也不是要让人多死一些!”   可那天他们还是玩得很心情舒畅,兴致盎然。一片灯红酒绿,一片杯光斛影。 他们喝着酒跳起了舞。跳舞时他扮苏莱曼达,小麂鹿跳起了肚皮舞。小麂鹿的肚 皮舞简直迷倒所有的人。因为她的腰小,她摆动的幅度大。她把人体摇成无数迷 幻的线条,十分性感。这真过瘾!方雄说。过什么瘾?小麂鹿真的像头小母鹿。 可我也跳了,泡沫说。你们全盯着她看,根本不看我。我们明天再来!刘廉说。 明天我做东!那我明天再跳你们看!泡沫又说。他们玩到半夜才回家,他用车子 把小麂鹿送到宾馆门口。我一定把你这个系统软件做好。其实你得到我的房间坐 一坐。小陆萍说,我让他们给我们送两杯咖啡解酒。她的看他的眼睛开始显得有 点暧昧了。可是她在车上就呕了两三回。他又怕她吐了。小麂鹿不知怎么想留住 他。男人不回家有时是一种习惯。   “不要,都半夜了,我得回家了。”他劝她回宾馆去。“你嫂子怕还没睡, 等着我回家呢?”   “可我要是不让你走呢?你得陪我上楼去,”小麂鹿说。   “你别以为我们是在森林里。”   “在人丛里也是这样。我对什么都持开放态度,”小麂鹿露骨地说。   他只好陪她上了楼。一进房间,她就抱住他不放了。你可以在我身上尽情撒 野。我要你把我搞烂,搞得胺脏不堪。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了。总之我 只是个女人。我除了女人什么也不是!所以我什么男人都不拒绝。你们谁都可以 来。他发现小麂鹿跟白天的那种小淑女模样完全变成了两种人。他没想到她白天 是一个正常规矩,思维逻辑慎密的女编程工程师,一到了宾馆房间就变成一个放 浪的荡妇。她在房间里又呕了两回,可是没吐出来。他连忙把她的外衣披上,按 铃叫来了两杯咖啡,让她解酒。最后侍候她睡着了,可他刚想离开她又醒过来。 你怎么不陪我上床?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什么男人都不拒绝。我是个开放者。我 是个头号大荡妇!他想这下完了。他真的碰上一个真正的女开放者了。可是他真 的不想跟她发生什么关系。他和她只是一种主雇关系。他弄不明白一个搞计算机 专业的女人会是一个开放者。你懂的不就计算机吗?他对她说,小陆你可得睡觉 了。你明天还得帮我搞程序。明天是明天的事儿,今天是今天的事儿。她把他硬 拉了过去,他只好穿着皮鞋上了床。小麂鹿要他把她揽在怀里,他只好抱住了她。 小麂鹿其实已喝多了。她慢慢又睡着了。你还是先睡吧?可你不能跑,你不能当 一个胆小鬼。小麂鹿在睡眠中说,你别等我一睡着你就跑了。你要看着我睡!他 也真怕她会出什么事,如果吐了呢?如果她又跑到街上去了?后来他只好守她守 到天亮。天啊,姐啊,我昨晚碰上了一件难缠的事儿。他天亮后才回家,告诉罗 姨说。我真不知道小陆会是那么奇怪的人。她白天看过去那么老实正常,可到了 晚上。她要你跟她睡觉,是不是?罗姨问。我没跟她睡!她要我跟她睡我不敢, 他连忙辨别说。那你大惊小怪什么?我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了!罗姨说。小 麂鹿睡醒过来,看见他还在她的房间里,正靠着沙发在打瞌。你昨晚没跟人家搞? 我让你搞,你怎么不搞?小麂鹿不满地说。我们只是业务关系。我不想跟谁发生 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他说。你不搞你只是白白不搞。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可我 不是跟你说了,我只是个女人。我不是别的什么。我有一天肯定要跟你发生私情! 可我只是个搬死人的。你不嫌我的手脏?他说。我知道了,你是个生理和心理都 不健全的男人。你只懂得搬死人,你什么都不懂!小麂鹿说。不过你的程序我还 是会做出来。你是个没有同情心和没有情调的人。你很乏味,你还很自私,我以 后再也不跟你喝酒了。   “你以为我会等你等到天亮?” 罗姨说。“我才不会那么痴情。我早早就 睡了。”   “可我昨晚没有回来。”   “没回来又怎么啦?”   “可我真的没跟她做什么?”他说,“她是真的想要我,我没给她要成!”   “这你都写在脸上,我还看不出来?”   “现在的女人真的越来越心野了。”   “你就是真的要了她,我也没什么?”罗姨说。“再说你的事我管得了吗? 你真的在外面搞了什么,我不也管不着吗?”   他又从后面抱住她,接着把她的身子转过,用嘴巴把她的嘴巴堵死了。   “你不能胡乱说我!你不能胡乱猜测我!”   那天他把妹妹白琳带到了新房子里,才发现她真的长大了。他奇怪他总是把 她当孩子,当未成年人。可是她其实已经长得婷婷玉立了。他给她安排了一个公 主间。将整个房间布置得充满软色彩,一种低粉色调的小女生情调。大衣橱和小 温床,到处是大布熊和巴比娃娃。虽然妹妹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她能感受到房间 的某种特有的气层。可是哥,我喜欢这个房间,我更喜欢我们老家的旧楼,白琳 坚持说。行行行,我和你罗姐想好了。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几天,然后再回老楼 住几天。哥,我又听出你不高兴了。我没有不高兴。我高兴我妹妹变得很懂事了。 哥,我是说,我们妈说不定会回那里去看我们。我也是这么想的。妈肯定会回去 看我们!他安慰她说。琳琳,我跟你说,大东很喜欢你。他跟妹妹说。他从小就 说要跟我一起养你。你能喜欢大东吗?我能,我也喜欢大东,妹妹白琳说。可那 是不一样的喜欢,我真正喜欢的只有哥你!可是大东比我强!大东是个大学的高 才生。他现在当化学分析员。可他再强也不比我哥强!你只是个瞎子,你哪里懂! 我是个瞎子,可我什么都清楚。白琳几乎争吵地说,反正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没想到小麂鹿真的爱上了他。他发现她是个不争一口气绝不罢休的女人。她觉 得那晚他拒绝了她,让她很没面子。这世上的人不就是些男男女女,男男女女在 一起,肯定要弄出点事情。谁知他那么古板?他后来真的在他们城市周围几个地 区全办起了福寿公司。就是把那种搬死人的业务做遍了周边地区,而且获利丰盛。 因为现在中国高楼遍地都是,高楼也是会死人的。为了将公司办好,他只好总是 把小麂鹿带在身边,让她不断完善管理系统。有一回他们一块到龙清市,他想再 在那里搞个分部。他和小麂鹿同住一家宾馆。小麂鹿一天夜里敲开了他的房间。 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敞着领子,露出一片白酥酥的胸脯。她说她想跟他同 住一个房间,自己住一个房间很没趣。她说着就上了床,上了床就跟他偎在一起 了,她说她需要一个男人的体温。他坚决拒了她。他甚至警告她,她不能在他跟 罗姨之间插上一脚。   “我跟你是我们的事,这跟你罗姨什么相干?”小陆萍说。   “因为我只想要我罗姨。”   “你这种善男信女的故事我不想听!”小麂鹿说。“你就是跟罗姨有过什么 山盟海誓,我也一定要跟你发生一回私情!”   “你别再说这个了。不然我可以中断我们的协议。”   “你是连发生一回私情都不肯吗?”   小麂鹿几乎感到受了羞辱。她连夜出门去了夜场喝酒。他自己关门就睡了。 可是到了半夜,又被敲门声吵醒。他穿着睡衣开了门,看见小麂鹿用一种古怪的 声音对他傻笑着,从背后拉出一个年轻人给他看。这是我从KTY带回来的。我想 让你验收一下。他走回床边顺手拿起了手机。他装成看手机里的时间,把录音软 件调了出来录音。这时几点了?这时是下夜两点了,小陆萍用一种醉态的声音说。 小陆,你傻呀?你这样做太放任了!小子,你是干啥的?你快离开她。她是喝醉 了。没事,我就是干这个的。她要我陪她过夜。那个男渣说,我夜里都是干这个 的。只要给钱,你就是七老八十的老太,我也可以服务!他没想到小麂鹿真的太 过份了。他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他知道他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他把那个男渣 拉到一边。你给我听着,你放开她,给我走人!他警告他说。她是我公司的员工, 她受了一些剌激。你要是侵犯了她,我马上报警。你报什么警?我是被她拉来为 她服务的!那男渣说。跟她事儿完了,她给我五百,不是,是八百块钱。原先是 五百,她自己加到八百。八百我给你,你给我走!他警告喊。可她长得那么美, 她真让我动心了,渣男说。这么漂亮的女孩我干吗不要?我得干掉她再说。小麂 鹿已经完全醉得一塌胡涂,靠在他的门框上,身子摇来晃去。你真的不放手吗? 他问那渣男说。这是我和她的事,跟你什么相干!渣男说,是她把我带来的,又 不是我跟随她来的。她是想跟我做好事,我当然得跟她把好事儿做了!去去去, 我八百给你!你走不走?他威胁那个渣男说。我很可能先把你揍一顿,把你的旆 牙打断,再给你八百块钱,让你走人!你敢?你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你再不 走我就报警了!你真的要我报警吗?你报吧,你管我们那么多?我报了警,让警 察把你带走!我说你骚扰我的员工!那渣男不管也不信,想上前去拉小麂鹿。他 把手机掏了出来。我刚才全录音了!录音我也没说什么?你说你是全干这个的, 我让警察关你几天!那个渣男只好走了。可是钱呢?你给我钱!那渣男又走回来 喊。多少?八百!他返回房间掏出钱给了那渣男,把他打发走了。他把小麂鹿扶 回了她的房间。   “可是你跟我发生一回私情都不肯!”小陆萍埋怨说。   “你这是对自己不尊重!”   “可我只是个女人,我什么都不是!”   “你睡吧,你喝多了。我们有时不能什么都干……”   “你别跟我说那些!那不就是一夜的事吗?”小麂鹿变得狂燥起来。“你是 一个自私虚伪的混蛋!说说,你不就是一个搬运死人的家伙吗?”   我有时对你真的有点无法想象,你真的想一家一家开公司分部?罗姨躺在床 上,偎着他说。我觉得这个真的有点不真实?你是真的想拿死人作文章作到底? 你搬列维 搬上瘾了?姐,你听我说,咱不就是一个小小的草民嘛,他真心实意 地说。我也跟你说过,我从小不会读书,我一读书就头疼。所以我注定不会有什 么正规的工作和正当的职业。我们只能搞搞这种谁也看不起的活儿,做一点算是 对社会有益的事。可我一直觉得你像是在写一部荒诞小说,一种让人不可思议, 不可信的行为艺术。你怎么看是你的事,可是姐,你不是看见我正经八百地把公 司办了吗?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我好像活在一种不真实的树林里,罗姨说。包 括我嫁给你。我一直在怀疑我怎么会嫁你这样一个小年纪的男人?你以前叫我姨, 现在却叫我姐了?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半爬起身,看着罗姨。罗姨在床上露出 一片白色的肩膀。姐,你说你嫁给我多久了?不是快一年了吗?他说,我突然想, 我们是不是应该怀一个孩子了?你怎么还没有呢?你的肚子怎么没有一点儿动静? 你说我这一年多么努力呀!你是还想把这部荒诞的戏曲继续演下去吧?罗姨用一 种怀疑的声音说。可是我却偏偏跟你一起起舞起来了!我连自己都觉得我不真实! 他又钻进被子里,把罗姨又亲又揉,捣弄过来捣弄过去。我跟你说,你最不真实 的是,你还没给我怀上一个孩子。我今晚真的要让你怀了!   “你别弄出太大的声响,把琳琳弄醒了!”罗姨说。   “可你肚子怎么还没有呢?”   “这又不是你可以预定和控制的。”   “可我真想要我们的一个孩子了!”   D   琳琳,你说大东哥哥好不好?大东哥哥好。他跟你一样什么都护着我。他喜 欢我。妹妹白琳说,他说过他要买300条白裙子给我穿!那你嫁给他好不好?我 不要,我不嫁人。我怎么可以嫁人呢?我能嫁人吗?哥,你是不要我了吗?我是 个瞎子。谁说你是个瞎子,你比谁都懂事儿。哥,你知道吗?我昨天又梦见妈了。 我是在跟你说大东。我知道大东对我好。可我根本就不想嫁人。我梦见妈打开了 我的房间,在我脸上亲了两下。哥,你是给妈匙钥了吗?不然她怎么走进了我们 的房间?你那是梦见的。梦见的都是不真实的。他没想到那天大东从云霄回来, 把他拉去一家海鲜楼,就跟他求起亲来了。他说他下定决心要把白琳娶走了。他 会给她过上好的生活。大东,你傻呀,她是个瞎子,你娶了她你不是要侍候她一 辈子吗?我不管她是不是瞎子。我爱她。我就是喜欢她。其实在几年前,我跟你 说我要和你一块儿养琳琳,我就想到这个了,我就是想娶她了。我可以侍候她一 辈子!你就算了吧,首先我就不肯。她是我妹妹,我不会让她离开我。她是我私 人的。另外,她也不会跟你走!她只认她的一个哥。她怎么会让你把她娶走呢? 可是她长大了,她肯定得离开你,大东说。她肯定得出嫁。她得到另一个男人家 里去。我这是正式向你家提亲了!他想想,这也对。琳琳真的长大了。可是她一 定得到一个更好的男人家里去。那那个男人是谁?可能是大东吗?   “那你说,这事儿怎么办?你会真对她好?”他正面直视大东说。“你别忘 了,她是个瞎子。她很多事情不会做!”   大东从他的一只包里掏出一串匙钥来。   “这是我给她买的房子。第一房主是她,第二个房主是我!”   “你还能做什么?”   “你让我天天给她洗脚我也干。”   “那我先去说服她。”   “哥,拜托你了!”   可是琳琳,你真的得离开哥了。你长大了,哥得把你移交给另一个男人,他 继续跟妹妹白琳说。这个男人绝对你好!他都给你买了房子了。他人品好,哥信 得过。他会陪你过一辈子。哥,你怎么总想别人,你怎么不替我想想?他从没看 见过白琳生气。她那天把头别开,半天不把脸转过来。我从没离开过你。我跟你 说过我一辈子不离开你。可你一不要我,就想把我甩了。你想过我没有你,我日 子能过吗?可是哥哥不是要把你甩了。我只是想让你多一个男人服侍你,黑丁说。 你永远是我的妹妹。你嫁了,可你想回来就回来。我和你嫂同样跟你过日子。   “你说的那人是谁?”   “你大东哥。”   “我就知道,你们全串通一气。”   “可你大东哥从小就爱你!他还争着要跟我一块儿养你。”   “可我是瞎子。”   “别说这种丧气话。你是我和你大东哥的宝贝!”   “可我要是想我妈了?”   “你就回到哥这边来!”   那一阵子他们公司连连接了好几个大单。他一看是大寒节到了。那些高层建 筑里病弱的老人都会在这个节气里熬不过去。他没想到他的这个有点荒谬和怪诞 的公司居然越办起色了。黑丁,我起先都信不过你。我以为你是在演一部荒诞戏 剧,罗姨一天夜里又提起说。可她把他的一只手拉过去,放在她的肚子上。我有 了。你在这里揉一揉。什么你有了?他吃惊地说。就是你想要的,我有了!我们 是在这张床上有的?就在这张床上有的。你什么公司不办,偏偏办了这样一个公 司。罗姨说,我刚开始还觉得晦气。可我还是跟了你!你跟错了吗?错是没错。 但总觉得荒唐。你说那是哪一回有的?这个得算算了。你几乎天天要,我也不知 道你哪来的那么多有力气。这是人类繁殖的需要。我要是不那么努力,他会有吗? 他在罗姨脸上又亲又吻。你说他现在有多大了?你等着吧。他有一天会长得比你 大!你明天就别上班了。你在家里养着。不行的话我们请个保姆。你不是说最近 接了很多大单?现在具体事务大多都是金德和方雄他们在干了。我只是管大的事 儿。妹妹白琳那一阵完全陷入一种迷茫和不知所措的生活里。他觉得哥说的是对 的。大东哥可也确实对她好。他真的真心实意爱她。可她怎么能出嫁呢?她是不 能出嫁的。她原本就一直跟着哥哥生活。她应该跟哥生活下去。她离开了哥哥怎 么行?这怎么可能呢?她一想到要离开哥哥,心里就一片慌乱。那天他和罗姨给 白琳和大东举办了一场、可以说在本地很隆重和盛大的婚礼。罗姨把白琳打扮得 像天上下凡的精灵一样美丽。她还给琳琳的披肩长发上,戴了一串鲜艳的小萝堇 花。琳琳,你不是地球人吧?刘廉说。我是我哥的妹妹。那天他们刚走进婚礼现 场。人们就全闹起来了。人群一片沸腾。那是一个大厅,一个T形台,舞台正面 搭了一个彩门。到处都是玫瑰,到处都是百合。琳琳,我给你一个红包,你收不 收?金德说。当然收啦,多少钱?一千。你给我,我给我哥!你怎么都给你哥? 你得给大东。我只认得我哥,我不认大东,白琳说。你说你是地球人吗?琳琳, 方雄说。你今天是最迷人的女孩。你不是地球人,你是天外飞来的公主是吧?方 雄哥,你的红包呢?我的红包给了大东了。那红包我就不领了。大东拉了拉她的 手,在她耳旁说。在我这里,我给你。你给我哥。你什么都得给我哥!罗姨听她 那么说,不禁哽了一声哭起来。琳琳,你以后就是大东的人了。你不是我们的人 了,罗姨说。你别什么都给你哥。可我从来就是我哥的。我是有了哥,才有了我! 小泡沫也抱住她哭了起来。可我呢?我还什么都没有呢?泡沫姐,你会有的。你 什么都会有的!白琳说,你会有一个比我哥更好的人!这时候婚礼开始了,整个 礼堂出现一种庄严的氛围。主持人开始当众证婚。   “新娘子白琳,你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位大 东 先生作为你丈夫吗?”   “你让我想想。”   “这不能想,你要马上答应!”   “哥,你在哪?”   他就站在妹妹身后。   “哥在这里。”   琳琳转过身去,把他的头拉下来。   “哥,妈要是回来了,你得跟她说一声,说我嫁了,”她小声对他说。   “我知道,妈回来了,我肯定跟她说。”他热泪盈眶说。“妈回来了,我马 上去把你带回来看她。”   “白琳,你说你愿不愿意?”主持人又问。   “好吧,”她当着众人说。“我愿意了。”   “大东你现在可以把你老婆带回家了,”主持人说。   黑丁,我跟你说,我可以很快就把你这个软件删除了。我不要做你这个软件 了,小麂鹿说。我发现我完了。我完全被你毁了!我一停下来,我一没事做,满 脑子都是你!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搬尸工!有一天小麂鹿跑进他的写字楼里, 就大发雷霆吵闹了起来。你这个假正经的家伙!你连出一回轨都不行吗?你把我 全毁了,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小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人,你怎么到现 在还不清楚呢?你可千万千万别把软件删除了。你删除了,你赔我不起!我又不 是要你跟我天长地久,我只要你一回!你先说你答应不答应?她把一把匙钥放在 他桌上。这是绿云宾馆的房间匙钥。你今晚无论如何得去那个房间里。我只是想 跟你说一说,哭一哭。我只要在你怀里撒一回娇。他妈的,这个女的真的疯了! 他回家跟罗姨说。她说她要把那个软件删除了。可我直到现在还没有保存启用。 我一直相信她。她会把管理系统做好。她要你干什么?她要我去她的宾馆房间一 回。那你就去吧。我哪能去呢?罗姨正在收拾他们家房间。她的肚子已经很大很 笨重了。她移动着身体很缓慢。你好像快了吧?我算了一下都快八个月了。那你 别太走动了。你得多歇歇。现在我都动得很少了,全是保姆在做。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这么难缠,”他说。   “你是对她表示了什么吗?”罗姨说。   “快八个月了?那你不是要当妈了?”   “我不是他妈,我是他的姨婆!”   “你瞎扯淡!他是你生的儿子,怎么能叫你姨婆!”   “你说我不是你罗姨吗?”   “你是我老婆,怎么叫罗姨?”   “你从小不是叫我罗姨?”   “我说不过你,你无理取闹!”他说,“可我不能让她把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系统删除了!”   “你跟她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管你!”   “那我不成了混账王八蛋了!”   “你别以为你成了什么人?你只是个搬尸工,开了家搬尸工公司,”罗姨故 意调侃他。“你过去还做过死猪死牛的买卖。你以为你真的成了个正人君子了!”   “那我今晚就去跟小麂鹿幽会了。我去跟她乱搞!”   “你去吧。你跟她发生了什么,都跟我没关系!”   “那我真的去了?”   “你去吧。”   他这一天接了一单很奇怪的业务。当然也是搬运尊者。只是那个搬运地点不 是在高层建筑,而是在老街一带,就在他原本住的老骑楼隔两条街的一条小巷子 里,那里有一个大院子里。院子里有一栋老房子,过去是一个富户,现在已经衰 落了。对方要求在他们家做一天一夜的道场。那个尊者的过世让他们整个家庭悲 伤,他们想在不影响街区秩序的情况下,把出殡仪式搞得隆重体面,并且用传统 方式进行。他想那是在一个老巷子里,仪式搞得庄严隆重点不存在间题,就把协 议签了。小陆,你真的不能太任性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不能对对方不负 责任。可我又没要求你什么,我只是爱上你了,就这么简单,小麂鹿说。他那天 真的到了绿云宾馆。开了门,他看见小麂鹿站在大落地窗前,衣着暴露。不是衣 着暴露,而是基本穿得很少。上身是一件透明的短衫,下身只穿一条贴身小裤。 我很早就跟你说明了,我是个开放者。可你怎么也不能准备把我的管理系统删除 掉。我知道你会喜欢我。你说我哪点不比你那罗姨好?那是两回事。我和她是夫 妻,她还怀着我的孩子。你想孩子也行,我也可以替你怀一个!你这不能瞎扯。 你都没结婚呢?怎么能跟人家乱怀孩子!他尽量劝告她。怎么不能呢?我想怀不 就怀了!这不能,你绝对不能!可你不是说想要孩子吗?我说我要孩子吗?你不 是说你跟你罗姨有了孩子?那我也可以替你生个孩子!这个我绝对不要!那你是 跟我发生一回私情都不肯吗?小陆,你怎么总往那儿想呢?我们能不能像两个成 人一样讲讲话?那你走吧,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管理系统了。照协议我该赔你多少, 我赔你多少!小麂鹿用一种极端愤怒的声音说,你是一个自私而又无理的王八蛋, 你就只知道你的罗姨好,你从没想到我多失望,我的心情有多糟糕!她朝他走过 来,把身子挂在他身上。她开始解脱起他的衣服。我只要你一回,就一回。我只 要你一回,这过份吗?他把她的手掰开,把她扶到床上。你还是睡吧。那系统你 不给我,我就不要了。也不要你赔偿什么。   “黑丁,这回你可能要出面去跟他们谈了,”方雄说。“那个女尊者家属说, 他们要在院子里做完超渡,他要我们全公司人员扮演一下亲属,显示他们家人丁 兴旺。”   “这没事,我们以前不也当过尊者家属?这是我们对尊者的尊敬,”他说。 “你没看见有的路人碰到尊者超渡,也停下来默哀?我们都是尊者的晚辈。”   “可他们要求有点过份了,他要我们跟他们一样披麻戴孝。”方雄说。“他 们可以多付支付一倍的钱。他说那是孝钱。”   “这有点过份了。我去看看。”   那时尊者还摆放在大厅里。那是离他们原本老骑楼两条街的地方。那里有一 条小巷子七弯八拐到了一个大院子里。那老砖瓦屋是其中最大的一个老房子。一 进那老房子就是一个面积不小的大厅。他进了门就看见正面墙上挂着一张尊者的 遗相。大厅遗相上方是一条横幅,上书“慈母何淑娟千古遗容”。何淑娟?何淑 娟?他在心里想。何淑娟?那不是妈吗?他小时候并不知道妈的姓名,只知道她 是妈。可他记得他长大一点以后,有一回居委会通知重新登记户口。他在户藉处 看到他们家原户主就是何淑娟,里面注明结婚外迁。那不是妈吗?那妈怎么就住 在这里?他在心里吃惊和惶恐地想。那是妈吗?不可能吧?妈不可能住在他们这 么近的地方。妈住得这么近,又不去看他们,这怎么可能呢?他知道妈很爱他和 妹妹。她嫁走时一直往三楼上瞧。那她住这么近怎么会不去看看他们?他再仔细 看一下母亲的遗容,那不就是妈吗?虽然小时候的印象不是太清晰了。可他隐隐 约约觉得那就是妈。他顾不上礼节,翻开尊者的寿被看了再看,他完全记起那就 是妈了。因为她的家人在她过世后,还给她戴上一串萝堇花。一串鲜艳的萝堇花。 一看她清秀的脸庞他完完全全记起了那是妈。他卟通一下子跪倒在寿床前。   “妈,妈妈,你怎么死了啊?”他哭起来喊。“你住这么近的地方,怎么也 不回去看看我们?”   他后来才知道,妈妈出嫁后信守当初的婚约,再也没回去过看看他们。她后 来又跟丈夫生了一个儿子。她接着就连门都不出了,在家里养育孩子。她表面完 全把她的前两个儿女全忘了。她的前女儿还是个盲人。可是她知道他们一定会长 大。她对前两个孩子的思念就是变得沉默寡言。他这时才深深地理解妈妈想念他 们的痛楚。妈妈是患了一种女性常患的癌症扩散后去世的。他很快地去把妹妹白 琳接了过来。白琳也没想到妈妈就住在他们从小长大的屋子不远的地方   “妈妈,你怎么生前不去看我们?你生病了也不告诉我们呢?”琳琳大哭失 声喊。“妈妈,我们一点也没怪你。我知道你爱我们。你就是爱我们才不去看我 们。妈,我知道你很难,心里苦……”   他们全披麻戴孝起来。妈,琳琳嫁了个好人家。他把大东拉到母亲灵前。这 是大东,琳琳的丈夫。他发誓要对琳琳照顾一辈子。他跟妈妈交代说,我办了个 福寿公司。今天你的葬礼就是我办的。我们一定要好好地送你出门送你走,让你 体体面面的,风风光光的。罗姨刚一听说也来了。他们全公司的人全像他一样, 披麻戴了孝。作道场时,他们全跟着布道的和尚道士围着灵柩转。送上火葬车后, 他开着车带着琳琳和罗姨跟妈妈上了火葬场。他原本不让罗姨送,因为她的体形 真的太笨重了。可是罗姨非送妈到终点不可。妈妈新家的家属也全跟他们见了面, 对方表示理解和忏悔。他也认了妈妈后来生的弟弟。他想事情都过去了,他没有 责怪人家的理由。服你了,假卫道者,我系统帮你做出来了。他没想到小麂鹿真 的把那个管理系统做出来了,还把硬盘寄了过来。可小麂鹿还是不能原谅他。我 再也不跟你见面了。你不就一个搬尸工?一个让人讨厌的假正经的混蛋!不过这 个系统我还是会替你升级和维护。小陆,你真是个好女孩!他给她回了一个邮件。   “我跟你说妈妈会来看我们,就是会来看我们!”他回家时跟妹妹白琳说。   “她是过世了才让我们看见的,”琳琳不甘心说。   “我们看见她,她也就看见我们了。”   “可她再也回不来了。”   妈妈去世后不久,罗姨替他生了个孩子。刚出生时孩子的皮肤全是红色的。 你小心一点,别把孩子的皮肤碰破了!他抱着儿子时,罗姨不放心地说。他看着 儿子说他像罗姨,罗姨说孩子像他。她说那是他的精子在她的体内起了作用,所 才像他。那你呢?你的卵子呢?你的卵子才真正养育了他。   “你知道卵子为什么会养育成一个孩子吗?”   “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我一读书脑袋就发疼。”   “首先那卵子要受了精。”   “我也从那时知道,我不会有什么正规工作和正式单位。”   “我希望他长大像你一样。”   “那可别。像我一样就惨啦!”   写于202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