苎麻与夏布 刘振墉   早先在江苏中部农村,差不多家家户户都在屋后栽种苎麻,面积只有几个平 方米。就是这么小小的一块苎麻地,解决了一家人生活上的许多问题。   苎麻是多年生的草本植物,高有一米半到两米,约手指头粗。种下后年年收 割,似乎不用管理,也没有听说过什么病虫害。如果在冬天铺上一层灰肥或河泥, 第二年生长将更加旺盛。苎麻在夏天首次收割,割过后又发芽生长,如此一年内 可以收割三次。   割下的苎麻杆,去枝叶后乘湿润的时候将杆心和外皮分离开来,再将外皮表 面的粘性青色表皮刮掉,就可得到淡青色的苎麻纤维了。   夏日昼长,午后又特别炎热,农妇们就找个阴凉、透风的场所来捻麻线。她 们将一札札的麻解开,再将一片片的麻片用指甲劈成麻丝,取几根麻丝捻成麻线。 麻丝放在膝盖上,右手指捏住线头,左手往上添麻丝,然后两手的手指协同上 (zùn),也就是增加麻线的“捻度”。再将捻好的这段麻线(约七八十公分长) 放到麻篮里。一层层地待到麻篮装满后,再将这些麻线绕成中空的大球,就可以 用来织夏布(苎麻布)了。在夏日,人们路过村庄时,总能看到在树荫下,过道 口有人在捻麻线,可能是中年妇女 也可能是八、九岁的小姑娘,或者是白发苍 苍的老妪。   将麻线织成夏布,有的人家是自己织,也有的是请专业的织布匠带织机上门 来织。我的母亲和岳母都出生农村,岳母能从种麻开始,捻纱、织布、裁剪、缝 纫,直到衣裳穿上身,掌握全套手艺。母亲也会捻纱和缝纫,可是不会织布和裁 剪,虽学了一手绣花的本领,可是在艰难年代并不能以此媒生。区别就在于,我 的母亲出生在中等地主家庭,岳母出生在富裕农民家庭,经济环境和培养目标有 别。在昔日农村,富农是最有生产技能、最为勤劳因而劳动生产率最高的族群, 应该说,富农代表着农业的先进生产力,是农业的发展方向。不幸的是,在土改 中却将富农列入打击对象,以致农业生产受到破坏,造成粮食供应紧张。打击富 农是土改政策中的一大错误,可是却鲜有专家学者来进行研究讨论,真令人费解。   织出的夏布色灰而质硬,要经过“汰”后,才会变软,变白。汰的方法很简 单,将夏布在河水中浸湿后,摊在河坎草地上暴晒。晒干后再浸水再晒,这样经 过半个多月也就汰好了。汰的过程实质上是利用太阳中紫外线的能量,来改变夏 布的性状,可能要损失一定的牢度,不过由于夏布坚牢无比,一顶夏布蚊帐可以 用几十年,损失这一点点是可以承受的。   妇女多穿蓝夏布衣服,所以原色布要送到染坊去染色。种青(蓼蓝草)的农 民,在地头上放几只大缸,将从地里割下来的蓼蓝草的枝叶泡在缸里沤,不久缸 里的水变得又黑又臭,这些臭水送到染坊,用来染蓝花布,也是染夏布的天然染 料。与我家相隔几个门面,就是一家染坊,记得每次有人送这种液体从门前经过 时,总要带来一阵臭味。   染过的夏布仍然粗糙多毛,如果经过平整工艺,可以变得很光滑,方法是靠 两块石头的挤压。下面的石块足有大几百斤,形状像凹字,凹槽成圆弧形;上面 的石块也有两三百斤,形状像倒置的凸字,突出部分也是弧形,不过曲率半径要 比下面的小一些。要整形的布铺在两块石头间,人站在上面摇晃,使上面的石块 在凹槽里左右滚动,让布受到挤压而变得平整光滑。这是种原始的方法,效率低, 劳动强度高,收费也高,通常人家舍不得花这笔钱。   将剥去皮的麻杆(俗称麻秸)捆扎好,放到河沟里,任其腐烂变质,两三个 月以后捞上来晒干,重量剩下原来的几分之一。点燃以后发现,它燃烧均匀稳定, 持续时间长,灰烬白色,量很少,是绝佳的引火材料。做火把时,将几根麻秸并 列点燃,可以照明好几分钟时间;有人在吸水烟时,点燃一根麻秸来代替“纸媒 子”;也是“过火”的好材料,西家要升火烧饭时,发现东家烟囱已冒烟,就拿 一根麻秸过去说:“我来过火呀”!于是点着了麻秸回去,节省了一根火柴。   苎麻的叶子,背面多毛,正面稍粗糙有皱纹,摸上去有如粗纸的感觉。这一 面不象有些植物叶片上带腊质而太过光滑,粗糙程度略近于草纸,叶面比手掌大 些,又有相当的牢度,不易破碎,于是成了乡下人卫生纸的最佳代用品。我十岁 前后,在乡下亲戚家住过三年,每年有一半以上时间,是用麻叶来揩屁股。试想 想看,乡下人会舍得拿度命的粮食去换草纸吗?有人看到这里会觉得“恶心”, 现在的人很难想象,在昔日的中国,特别是农村,是多么的贫穷、落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