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还是祭坛 　　——评《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满江红 　　一、总评 　　台湾女作家林奕含的遗著《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以下简称《房》）讲了性 侵和家暴两个主题。作家只能写他熟悉的生活。这部小说的独特价值就在于其中 的遭性侵描写是作者自己的亲身经历，因而具有实录的性质。更为难能可贵的是， 《房》不是对施暴者的简单控诉，而是努力寻找社会痼疾的病因，希望通过个体 心灵疮疤的暴露来完成对潜在受害者的拯救。作者这种牺牲自我、造福他人、我 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无私无畏、甘作人梯的奉献精神，值得我们极大的钦佩和永 远的怀念。 　　二、小说人物解读 　　《房》深刻地揭示了任何关于性和性别的暴力都是整个社会一起完成的，是 一种社会性、协同性的犯罪： 　　“从此二十多年，李国华发现世界有的是漂亮的女生拥护他，爱戴他。他发 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 她都觉得是自己的错。罪恶感又会把她赶回他身边。” 　　为了分析的方便，下面将《房》的“犯罪者”大体划分为五个群体进行论述： 　　（一）富人的作恶 　　1.李国华 　　李国华在出名之前，是在高中苦熬的普通教师，后来开语文补习班大获成功， 堂堂爆满，名利双收，很快不安分起来：“初恋长跑几年就结婚了，他才知道太 太松弛的阴道是多狭隘，而小女学生们逼仄的小穴是多么辽阔！温良恭俭让。” 他不仅频繁地诱骗补习班上的小女生去小旅馆加以奸污，而且在台北、高雄购置 了“金屋藏娇”的秘密小公寓，关起门来做皇帝，把漂亮的小女生当做他的后宫 佳丽。书中具体描写过的受害者有饼干、郭晓奇和房思琪。 　　他的第一个受害者是饼干。当他的财富迅速增长之时，淫欲也随之迅速膨胀。 书中描写他第一次起意性侵：“那年的复读班，有一个女生很爱在下课时间问问 题。不用仔细看，也可以看出她很美。每次下课，她都偎到讲台边，小小的手捧 着厚厚的参考书，用软软的声音，右手食指指着书，说，老师，这题，这题为什 么是Ａ？她的手指细白得像发育未全。李国华第一次就有一种想要折断它的感觉。 他被这念头吓了一跳，自己喃喃在心里念：温良恭俭让，温良恭俭让。像念佛。 那个女学生笑说：大家都叫我饼干，我姓王，老师可以叫我饼干王。他差点就要 说出口：我更想叫你糖果。叫你糖葱。叫你蜂蜜。温良恭俭让。饼干的问题总是 很笨，也因为笨所以问题更多。桃花跟他的名气和财富来得一样快，他偶尔会有 错觉，名利是教书的附加价值，粉红色情书才是目的。铜钱是臭的，情书是香 的。” 　　首次性侵犯罪，他就渴望能糟蹋一个处女，并且施加暴力迫使被害人就范： 　　“在小旅馆门口，饼干还是笑咪咪地问：‘老师，我们要干嘛？’只有在进 房间以后，他拉上窗帘，微弱的灯光像烟蒂，饼干的虎牙才开始颤抖，说话的人 称也变了：‘老师，你要干嘛？’还能干嘛呢？脱光自己所有的衣服。在饼干看 来只是一瞬间的事。饼干开始哭，不要，不要，我有男朋友了。你有男朋友干吗 说喜欢老师呢？不是喜欢男朋友的那种喜欢。你有男朋友干吗一直找老师呢？把 她推到床上。不要，不要。你为什么陪老师来这种地方？你这样老师一定会误会 啊！不要。制服撕破会出事，脱她的内裤就好，他佩服自己思路清晰。温良恭俭 让。不要！不要！他甩她一巴掌，扔粉笔回黑板沟的手势，令女学生着迷的手势。 饼干不说话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她知道他今天非完成这事不可，像教学进度 一样。内裤是桃红色，点点图案的，他一看，心想，该死，有男朋友了。但愿她 还是处女。他从不知道女生力气可以这么大。只好用力揍她的眼睛。还有鼻子。 还有嘴巴。血流出来了，一定是嘴唇内侧被可爱的小虎牙划的。还不张开，只好 冒着留下瘀青的风险，再揍，一下，两下，三下。三是阳数，代表多数。温良恭 俭让。饼干的双手去按鼻子的时候，她的双腿松懈了。他惊喜地发现，当他看到 嘴唇上的血，跟看到大腿内侧的血是一样开心。” 　　在他发觉房思琪对他十分嫌恶、拒绝跟他上床之后，恼羞成怒，脱光她的衣 服，用绳子进行捆绑并施加性虐，直接导致思琪精神崩溃。书中描写道： 　　“老师手上的东西是童军绳吗？把腿打开。不要。不要逼我打你。老师又没 有脱衣服，我为什么要打开？李国华深深吸了一口气，佩服自己的耐性。温良恭 俭让。马总统的座右铭。好险以前陆战队有学过，这里打单结，那里打平结。她 的手脚像溺水。不要，不要！该露的要露出来。这里再打一个八字结，那里再打 一个双套结。她的手腕脚踝被绳子磨肿。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没错，像螃 蟹一样。不能固定脖子，死了就真的不好玩了。 　　不要，不。房思琪的呼叫声蜂拥出脏腑，在喉头塞车了。没错，就是这个感 觉。就是这个感觉，盯着架上的书，开始看不懂上面的中文字。渐渐听不到老师 说的话，只看见口型在拉扯，像怡婷和我从小做的那样，像岩石从泉水间喷出来。 太好了，灵魂要离开身体了，我会忘记现在的屈辱，等我再回来的时候，我又会 是完好如初的。 　　完成了。房妈妈前几天送我的螃蟹也是绑成这样。李国华谦虚地笑了。温良 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 的是人生。 　　这次，房思琪搞错了，她的灵魂离开以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描写李国华龌龊的兽欲和残暴的性侵的时候，书中多次出 现“温良恭俭让”，并在一处对这五条传统价值进行了反讽式解构：“温良恭俭 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 人生。”这表明李国华一面犯下猪狗不如的罪行，一面把传统文化挂在嘴上，是 一个道貌岸然的假道学、伪君子。国华，含有传统文化的精华之意，李国华，正 是一个藏在传统文化的假面具后的恶魔。 　　李国华并不是恋童癖，他色胆包天，凡有姿色的女人他都觊觎、垂涎。李国 华拜访居住在同一栋公寓楼上的钱家，面对已婚的许伊纹，淫欲膨胀，竟说出 “你们钱先生那么忙，哎呀，要是我是这屋子的主人多好”的放肆话语进行挑逗， 只是因为许伊纹的婆家钱家是台湾顶级富豪，权势熏天，才终于不敢下手： 　　“李国华开始大谈客厅的摆饰。话语本能地在美女面前膨胀，像阳具一样。 二十多岁的女人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他伸出指头指着书架上一座玉雕观音，食指 也兴致勃勃的样子。玉观音一望即知原石是上好的，一点不浊，青翠有光。观音 右脚盘着，左脚荡下去，荡下去的脚翘着肥厚的拇指，拇指上有指甲的框。‘啊， 那个姿势的观音，就叫作随意观音，观世音菩萨就是观自在菩萨，观是观察，世 是世间，音是音声，就是一个善男子看见世间有情的意思。随意，自在，如来， 这些，你读文学的应该可以领会。有趣的是，东方喜欢成熟丰满的形象，在西方 就是童男童女，否则就是像耶稣一样，一出生就已经长全了。’…… 　　李国华继续扫视。好多西洋美术，不懂。不讲，就没人知道不懂。‘啊，壁 炉上小小的那幅，不会是真迹吧？八大山人的真迹我是第一次见到，你看那鸡的 眼睛，八大山人画眼睛都仅仅是一个圈里一个点，世人要到了二十一世纪才明白， 这比许多工笔画都来得逼真，你看现在苏富比的拍卖价，所以我说观察的本事嘛！ 你们钱先生那么忙，哎呀，要是我是这屋子的主人多好。’李国华看进去伊纹的 眼睛，‘我是美的东西都一定要拥有的。’李国华心想，才一杯，亢成这样，不 是因为茶。反正她安全，钱家是绝对不能惹的。” 　　李国华是极端个人主义者，他关心的只是自己肉欲和虚荣心的满足，为此他 不惜毁掉无数女孩的人生，甚至迫使她们走向死亡： 　　“他发现奸污一个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让她离不开他最快的途径。而且她愈黏 甩了她愈痛。他喜欢在一个女生面前练习对未来下一个女生的甜言蜜语，这种永 生感很美，而且有一种环保的感觉。甩出去的时候给他的离心力更美，像电影里 女主角捧着摄影机在雪地里旋转的一幕，女主角的脸大大堵在镜头前，背景变成 风景，一个四方的小院子被拖拉成高速铁路直条条闪过去的窗景，空间硬生生被 拉成时间，血肉模糊地。真美。很难向英文老师解释，他太有爱心了。英文老师 不会明白李国华第一次听说有女生自杀时那歌舞升平的感觉。心里头清平调的海 啸。对一个男人最高的恭维就是为他自杀。他懒得想为了他和因为他之间的差 别。” 　　李国华是典型的“两面人”，他当面总是用无尽的甜言蜜语欺骗受害女生， 使她们甘受玩弄，内心又极端鄙视受害者，对她们污名化。例如在他第一次强奸 房思琪后： 　　“李国华躺在床上，心里猫舔一样轻轻地想，她连哭都没有哭出声，被人奸 了还不出声，贱人。小小的小小的贱人。” 　　他二十年性侵无数女孩后首次遭到郭晓奇的网帖揭露时，心想： 　　“这些蠢女孩，被奸了还敢说出来的贱人。” 　　可见他没有对女性的丝毫尊重，只把女性作为玩物，不管受害者是声张出去 还是忍气吞声，他都把她们看得无比轻贱。 　　李国华的性犯罪通常避开有钱人家的小孩，只对普通人家小孩下手，因为 “天知道有钱人要对付他会多麻烦”。他狡猾无比，不留下性侵的任何证据，还 别有用心地给受害女生送小钱小礼，以便万一罪行败露可以把自己描绘成sugar daddy（即中文所说的“干爹”）以逃脱惩罚。他抛弃郭晓奇时，面对小说故事 的叙述者刘怡婷对他强暴房思琪的罪行的质问时，都是先装出一副无辜小狗的样 子，后来才凶相毕露，用暴力恫吓和污秽语言进行打击。他在外遇暴露后在妻子 面前虚情假意，捂住脸无泪地大哭，极力污蔑郭晓奇推卸自己的责任。他经常与 狼师同好组团进行买春的狩猎行旅。他教育下的女儿不爱读书、爱慕虚荣、贪小 便宜。他有收藏龙袍的爱好。这些都说明他阴险贪婪、自私虚伪、人品卑污。 　　2.钱一维 　　钱一维曾留学美国，高大英俊，聪明慷慨，孔武有力，是台湾顶级富豪钱家 庞大产业的继承者。他酗酒成性，经常酒后施暴，先后打跑了多任女友，直到四 十多岁才结婚，所娶的许伊纹小她二十岁左右。婚后不久他就开始酗酒打妻子， 直到将妻子腹中胎儿打流产后两人分手。尽管他清醒时对美丽善良的妻子有所愧 疚，为买一笑不惜一掷千金，但始终未学会平等待人。在与妻子分居后，他找上 门去，违背伊纹意愿，半强迫地与她发生关系，差点毁掉伊纹与珍爱她的珠宝首 饰设计师毛毛的爱情。钱一维，即钱是唯一衡量维度之意，暗喻在这个社会中金 钱是评价一个人的唯一尺度，拥有金钱的人便拥有一切，要一切合自己的心意， 视一切为理所当然。书中写道： 　　“毛毛突然明白为什么觉得这人奇怪，也许世界对他太容易了，他又不像伊 纹宁愿自己有罪恶感也不要轻慢别人，一维的毛病就是视一切为理所当然。” 　　3.老钱先生 　　老钱先生是台湾顶级资本家，他只顾经营事业，对儿子殴打儿媳的事不闻不 问、漠然置之。 　　4.老钱太太 　　老钱太太把儿媳单纯看作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对伊纹自夸满腹诗书嗤之以 鼻，书中写道： 　　“老钱太太在客厅看电视，仿佛自言自语道：‘肚子是拿来生孩子的，不是 拿来装书的。’电视那样响，不知道她怎么听见的。怡婷看着伊纹姐姐的眼睛熄 灭了。” 　　更可恶的是，老钱太太在明知儿子对儿媳施暴、十分亏欠的情况下，为了维 系两人的婚姻、早日抱上孙子，利用钱家在财富上的优势，对儿媳进行精神控制， 使她循规蹈矩，甚至产生卑怯感： 　　“她们不知道，每一次把手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拿下沉重的艺术品，小心 拖鞋小心地毯，小心手汗小心指纹，是老钱太太罚伊纹的精致苦刑。她的罪不但 是让老钱太太的儿子从一堵墙之隔变成一面天花板，更是因为老钱太太深处知道 自己儿子配不上她。” 　　5.房思琪父母 　　房家父母一直缺乏对女儿进行性保护教育的意识，即使在女儿用言语暗示自 己遭到侵犯之后，仍然没有丝毫的敏感性，毫无戒心地放任李国华接近女儿。在 女儿精神失常后，不是倍加关怀，而是为了面子，把女儿远远地送走： 　　“房妈妈说当然不可能养在家里，也不可能待在高雄，大楼里医生就有几个。 也不能在台北，资优班上好多父母是医生。折衷了，送到台中的疗养院。” 　　6.高雄帝宝豪华公寓的富人群体 　　富人们在元宵节给流浪者施舍汤圆，使刘怡婷替流浪者感到一种“嗟，来食” 的屈辱感，而且对这种自我标榜超过关心弱者的所谓“慈善”产生了怀疑。小说 最后，许伊纹与钱一维分手，房思琪家因女儿发疯大失脸面，不得不搬走，高雄 帝宝剩下的富人们，包括李国华在内，照旧谈笑风生，甚至还幸灾乐祸。只有钱 一维内心隐隐作痛，但他的心痛不是出于对受害者的同情，而是因为他年已五十 而永远失去了温柔美丽的妻子许伊纹。“上流社会”的势利、自私、冷漠给性侵、 家暴的实施者壮胆撑腰，使他们侵害弱者时更加放肆、跋扈。 　　（二）穷人的懦弱 　　1.郭晓奇父母 　　郭晓奇父母在得知女儿被补习班老师侵犯后，第一反应是暴怒地指责自己的 女儿： 　　“郭晓奇的二一通知单从学校寄回家里的时候，她对家人宣布说不再上学了。 郭妈妈哭着说她乖巧的小孩哪里去了。晓奇说那个女生高三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郭妈妈问高三是什么意思。晓奇只说了三个字：李国华。 　　全家沉默了两秒钟，箱型电视里有啦啦队在呼喊，邻居养的鸟儿在争食，阳 光在树上沙沙作响。两秒钟里，地球上有好多人死亡，有更多人出生。两秒钟后， 郭爸爸的声音如土石流，淹埋了整个家：你以为做这种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什 么叫‘这种事’？乱伦！那两个字像石头一样击中晓奇的眉心，晓奇倒在长藤椅 上，藤椅痒痒地嘎吱响。妈妈把喉咙都吼出来，你跑去伤害别人的家庭，我们没 有你这种女儿！爸爸把拳头都吼出来，他一定是个骗子，骗年轻女生的第一次！ 晓奇的眼泪一路烧灼她的脸，她说，我们是真心相爱。你跟一个老男人上床，做 爱，性交！家门口纱门的小方格子现在看起来像一张罗网。爸，妈，不要这样对 我说话。不然你去找他啊，你们相爱，叫他收留你啊！晓奇拿了手机就要走，妈 妈抓了手机掼在地上，掀盖手机张大嘴巴啃着地砖，背盖的粉红色跑马灯笑咪咪 的。晓奇把脚套进鞋子，妈妈推了她，鞋也不用穿了！” 　　后来李国华利用财富上的碾压般的优势给郭家父母施加心理压力： 　　“李国华李师母约郭爸爸郭妈妈晓奇在饭店高广华盖的餐厅。李国华选的地 点，说是人少，其实他知道郭家在做小吃摊，光是饭店的装潢就可以吓掉他们一 半。” 　　在向李国华讨说法时，郭家父母不是为女儿据理力争，而是动摇、退缩： 　　“郭爸爸郭妈妈不停向师母道歉。……回家的路上郭爸爸对郭妈妈说，好险 没有认真争，大饭店喝个饮料就那么贵。” 　　2.毛毛 　　毛毛是一个财产不多、靠阔太太照顾生意的珠宝首饰设计师，也是一个爱好 文学的青年。他对许伊纹一见钟情，倾慕不已，但是在他得知钱一维打得许伊纹 “不见天日”之后，在面对钱一维这个主顾时，仍然“漾出笑容”，又“马上对 自己专业的亲热感到羞愧。”毛毛是一个善良的人，但在与许伊纹的关系中，他 把自己置于过于卑微的地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鼓起勇气去争取，以致延长 了许伊纹不幸的婚姻。 　　（三）庸人的自私 　　1.蔡良 　　身为女性补习班班主任，一面自甘堕落，勾引男学生上床，与已婚补习老师 通奸，以满足自己的肉欲和物欲，一面为虎作伥，利用自己的性别优势取得小女 生的信任，然后把她们送到狼师们口中。在发现有网帖揭露李国华后，她不仅向 李国华通风报信，而且请人查出发帖者是郭晓奇，帮助李国华锁定打击报复的对 象。 　　2.张太太 　　作为钱家的邻居，张太太明知钱一维有撒酒疯打女人的恶习，先后打跑了好 几任女友，还说过宁肯穷死也不把女儿嫁给钱一维的话，却在女儿出嫁后立即说 媒拉纤，把许伊纹介绍给钱一维，以在钱家面前讨好。 　　3.饼干男友 　　饼干的男友跟饼干青梅竹马，但是在得知饼干被李国华强奸后，他立即无情 地抛弃了饼干： 　　“我干吗跟脏掉的饼干在一起？”“脏死了，干。” 　　他的做法使饼干受到严重的二次伤害，而且把她又推向了李国华的怀抱。 　　（四）路人的恶意 　　郭晓奇在网上发帖揭露李国华的兽行后，惊讶地发现她得到的不是同情和鼓 励，而是受害者侮辱： 　　“跟李国华在一起的时候，晓奇曾经想过，她的痛苦就算是平均分给地球上 的每一个人，每个人也会痛到喘不过气。她没有办法想像他之前有别的女生，之 后还有。她从小就很喜欢看美国的FBI重案缉凶实录，在FBI，杀了七个人就是屠 杀。那七个小女生自杀呢？按下发文的确认按钮，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样的 事情应该停下来了。论坛每天有五十万人上线，很快有了回复。与她想像的完全 不同。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钱？’ 　　‘抱抱换包包！’ 　　‘当补习班老师真爽！’ 　　‘第三者去死！’ 　　‘可怜的是师母！’ 　　‘对手补习班工读生发的文吧？！’ 　　‘还不是被插的爽歪歪！’ 　　每检阅一个回应，晓奇就像被杀了一刀。 　　原来，人对他者的痛苦是毫无想像力的，一个恶俗的语境──有钱有势的男 人，年轻貌美的小三，泪涟涟的老婆──把一切看成一个庸钝语境，一出八点档， 因为人不愿意承认世界上确实存在非人的痛苦，人在隐约明白的当下就会加以否 认，否则人小小的和平就显得坏心了。在这个人人争着称自己为输家的年代，没 有人要承认世界上有一群女孩才是真正的输家。那种小调的痛苦其实与幸福是一 体两面：人人坐享小小的幸福，嘴里嚷着小小的痛苦──当赤裸裸的痛苦端到他 面前，他的安乐遂显得丑陋，痛苦显得轻浮。” 　　三、社会意义分析 　　（一）解放还是束缚 　　荀子说：“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但如果忽视了人是社会 性动物，耽于物质欲望的满足，忽视精神层面人生意义的追寻，则不可能收获充 实的人生。 　　许伊纹在嫁入豪门之前是比较文学的在读博士，但是她“学业被婚姻打断， 打死了。”如果不是嫁给了比她大二十岁的钱一维，她本可以“念完博士就考大 学老师，在大学当助教，当讲师，当副教授，一路走上去”，成为对社会有用的 人，但是这一切都随着财富不对等的婚姻而终结。婚后她倍感寂寞，只好靠着教 邻居小女孩读文学来弥补自己的缺憾和空虚。 　　有妻子名分的女性还好过一些，而《我是范雨素》中讲到的被富豪包养的二 奶，处境更是凄惨：“女雇主比男雇主小25岁。有时我半夜起来哄小婴儿，会碰 到女雇主画好了精致的妆容，坐在沙发上等她的老公回来。女雇主的身材比模特 曼妙，脸比那个叫范冰冰的影星漂亮。可她仍像宫斗剧里的娘娘一样，刻意地奉 承男雇主，不要尊严，伏地求食。可能是她的前生已受够了苦，不作无用的奋斗。 每每这时，我就会恍惚，不知道自己是活在大唐盛世，还是大清帝国，还是社会 主义新中国。可我没有特异功能，我也没有穿越过呀！” 　　这些美貌的女人获得了令人艳羡的物质生活条件，但是同时也沦为男人的附 属品，时刻担心失宠。她们表面上获得了充分满足物质需求的解放，实际上这种 解放是建立在对男人的完全依赖基础上的海滩沙堡。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经济上的依赖会变成困于物欲的作茧自缚，在面对婆家的羞辱、男人的家暴的时 候，往往只能忍气吞声、一再退让。她们正是鲁迅所说的麻痹了翅子、忘却了飞 翔的笼子里的小鸟。 　　（二）乐园还是祭坛 　　“一维哥哥下班回家，抖擞了西装外套，笑她们，又来找我老婆当保姆了。 外套里的衬衫和衬衫里的人一样，有新浆洗过的味道，那眼睛只是看着你就像要 承诺你一座乐园。” 　　现代社会物质生活的丰裕和娱乐方式的多彩使得富有的男性权力者可以毫不 费力地向自己的女性伴侣允诺一个乐园般的世界，但这种乐园是要靠女性自绝于 社会，完全地附属、屈从于他来维系的。她们的人生从此被局限在小家庭的狭小 范围内，埋没才华，压抑个性，无法从宽广的社会生活中汲取精神力量、展示个 人魅力、获得人生成就。这样的女性与其说是进入了乐园，不如说是走上了祭坛， 成为父权社会权力祭坛上的牺牲品。《房》中这样描写： 　　“伊纹婚礼当天早上彩排的时候看着工作人员滚开红地毯，突然有一种要被 不知名的长红舌头吞噬的想象。一生中最美的时刻。她后来才了解，说婚礼是一 个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刻，意思不但是女人里外的美要开始下坡，而且暗示女人 要自动自发地把所有的性吸引力收到潘朵拉的盒子里。她和一维的大双人床，是 她唯一可以尽情展演美貌的地方。” 　　已婚妇女被家庭牢牢地束缚，而未婚少女则是婚姻预备军的当然成员，面临 着“必嫁”的巨大压力。她们一向被教导婚姻是幸福的唯一选项和人生的必然归 宿，而任何有关性的污点都有可能使她们万劫不复。《房》中郭晓奇爸爸在得知 女儿跟已婚老男人上过床后对她怒吼：“你以为做这种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 　　《房》中的两个女主角房思琪和许伊纹就像彼此的影子，可以看成是同一个 人物的不同人生阶段： 　　“怡婷有一天眼睛钉在思琪脸上，说：‘你长得好像伊纹姐姐，不，是伊纹 姐姐像你。’思琪只说拜托不要闹了。下次在电梯里，思琪仔细看了又看伊纹姐 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长相。伊纹跟思琪都有一张犊羊的脸。 　　“一维哥哥突然说：‘思琪其实跟伊纹很像，你看。’‘的确像，眉眼、轮 廓、神气都像。’” 　　许伊纹是长大了的、结了婚的房思琪，房思琪是未长大的、成长被性侵打断 了的许伊纹。许伊纹的婚姻悲剧是房思琪另一种人生路径的演示。聪慧美貌、习 惯了资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房思琪即使能够快乐、平安地长大成人，也很可能会因 为物质上的原因嫁入豪门，从而重复许伊纹的悲剧。“犊羊”是《圣经》中用来 献祭的牺牲品，“伊纹跟思琪都有一张犊羊的脸”是一种隐喻，暗示她们都是这 个社会的牺牲品。 　　女性，不管是已婚还是年幼，在父权社会中都是受压迫、受威胁的对象。 “我们的资产者不以他们的无产者的妻子和女儿受他们支配为满足。正式的卖淫 更不必说了，他们还以互相诱奸妻子为最大的享乐。资产阶级的婚姻实质上是公 妻制。”（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李国华是一个诱奸女性的资产者代 表，作为有妇之夫，他不仅诱奸自己班上的小女生，还与班主任蔡良有染。他没 有诱奸许伊纹，不是不想，而是惧怕其婆家的权势。 　　《房》对台湾补习班狼师性侵罪行的揭露，没有止步于对狼师个体的控诉， 而是找到了犯罪者轻易地屡屡得手的特定社会原因： 　　“他把如此庞大的欲望射进美丽的女孩里面，把整个台式升学主义的惨痛、 残酷与不仁射进去，把一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的意志乘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再乘 以一个丑女孩要胜过的十几万人，通通射进美丽女孩的里面。壮丽的高潮，史诗 的诱奸。伟大的升学主义。” 　　儒家文化圈社会衡量人价值的标准是一元化的，片面注重权力和金钱，把它 们看作人生成功的主要标志，而要获得权力和金钱，最常见、好走的途径就是升 学。这些社会的升学考试竞争非常激烈，对学生的精神健康是一种巨大的摧残。 这些社会的老师也由此居于强势地位，获得了对学生进行精神控制的便利条件， 其中的坏分子狼师诱奸学生的事例层出不穷。 　　房思琪所感受的痛苦，不是个别男性对个别女性的压迫，而是父权社会中居 于强势地位的男性对女性的普遍压迫的个体体验： 　　“思琪高中几年，除了李国华，还会梦到别的男人强污她。有一次梦见数学 课的助教，助教瘦黑得像铅笔芯，喉结鼓出了黑皮肤，撑在她上面吞口水的时候， 喉结会哆嗦一下，喉结蠕动着说：‘都是你的错，你太美了。’喉结像电影里钻 进人皮肤底下的蛋白石颜色甲虫，情话钻进喉结里，喉结钻进助教的喉咙里，而 助教又钻进思琪里。有很久她都不能确定那是否只是梦。每次数学课改考卷，思 琪盯着助教念ABCD，A是命令，B是脏话，C是嘘了要她安静，D是满足的微笑。直 到有一天，助教在讲台上弯腰，思琪无限地望进他的衬衫，她发现助教从不戴项 链，但是梦里的助教配着小小的观音玉坠子。所以是梦。还有一次梦到小葵。也 是很久都不知道那是否只是梦。直到有一天伊纹姐姐在电话里说小葵在美国读书， 三年了都没有回台湾。原来是梦。还梦过刘爸爸。梦过她自己的爸爸。” 　　现代社会是按权分配的社会，性资源的分配也是如此。握有金钱即握有权力， 金钱是最一般、最普遍的权力。除政治权力外，特定领域的地位、声望、、影响 力也是一种权力，男性权力者贪得无厌地攫取性资源、肆无忌惮地玩弄女性是一 种普遍现象。以中国大陆而论，职场性侵自不用说了（山木培训创始人宋山木强 奸案是个典型），在教育界（邹恒甫对北大官员、教授的“淫棍”指控）、文艺 界（朱军猥亵央视女实习生）、公益界（“免费午餐”发起人邓飞性侵女志愿 者）、宗教界（原中国佛教协会会长释学诚精神控制、性侵女弟子）……莫不如 此。2019年拥有54家儿童乐园的新城控股董事长王振华因涉嫌猥亵儿童罪被批捕， 更是使许多初为父母者不寒而栗。这些性侵者通常并不缺少性资源，他们实施性 侵的动机不是满足生理上的性饥渴，而是炫耀权势，享受狩猎女性的心理满足感。 性侵犯罪取证难，司法救济不友好，涉及受害者隐私，而且极易受受害者侮辱， 因而受害者往往选择隐忍，成为沉默的羔羊，以致大量案例被永远隐藏，浮出水 面的只是冰山一角。 　　（三）爱情还是交换 　　在现代社会，等价交换的原则渗透到社会生活的一切领域和所有层面，婚姻 不可避免地带有等价交换的性质。婚姻的本质是财富的联姻，婚约的功能是规定 特定财产的归属和继承。“现代的、资产阶级的家庭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上的呢？ 是建立在资本上面，建立在私人发财上面的。这种家庭只是在资产阶级那里才以 充分发展的形式存在着，而无产者的被迫独居和公开的卖淫则是它的补充。” “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 金钱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共产党宣言》）“婚姻都是由当事人的阶级地 位来决定的，因此总是权衡利害的婚姻。这种权衡利害的婚姻，在两种场合都往 往变为最粗鄙的卖淫——有时是双方的，而以妻子为最通常。妻子和普通的娼妓 不同之处，只在于她不是像雇佣女工做计件工作那样出租自己的身体，而是把身 体一次永远出卖为奴隶。”“当父权制和专偶制随着私有财产的份量超过共同财 产以及随着对继承权的关切而占了统治地位的时候，结婚便更加依经济上的考虑 为转移了。买卖婚姻的形式正在消失，但它的实质却在越来越大的范围内实现， 以致不仅对妇女，而且对男子都规定了价格，而且不是根据他们的个人品质，而 是根据他们的财产来规定价格。当事人双方的相互爱慕应当高于其他一切而成为 婚姻基础的事情，在统治阶级的实践中是自古以来都没有的。至多只是在浪漫故 事中，或者在不受重视的被压迫阶级中，才有这样的事情。”（ 恩格斯《家庭、 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房》中的人际关系一切以金钱为考量。就像书中所说：“本来，这个社会 就是用穿的衣服去裁判一个人的。”美貌是一种需要用金钱购买的稀缺资源，所 以毛毛虽然对许伊纹一见钟情，但却长期因自卑而不敢表白。李国华的姘头蔡良 因为贪图礼物而充当歹毒的性侵帮凶。年轻女性如果与富有的男性发生性关系， 大众通常会认为是前者贪图后者的钱财，郭晓奇的网帖留言不少就是质疑她的经 济动机。 　　（四）机遇还是挑战 　　在人类历史的母权制时代，妇女曾经掌握权柄、受到尊敬，但后来随着生产 力进步造成的私有制的发展，母权制逐渐被父权制取代。“母权制的被推翻，乃 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 被奴役，变成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现在在大多数情 形之下，丈夫都必须是挣钱的人，赡养家庭的人，至少在有产阶级中间是如此， 这就使丈夫占据一种无需有任何特别的法律特权的统治地位。在家庭中，丈夫是 资产者，妻子则相当于无产阶级。”“男女婚后在法律上的平等权利，情况也不 见得更好些。我们从过去的社会关系中继承下来的两性的法律上的不平等，并不 是妇女在经济上受压迫的原因，而是它的结果。随着家长制家庭，尤其是随着专 偶制个体家庭的产生，情况就改变了。家务的料理失去了它的公共的性质。它与 社会不再相干了。它变成了一种私人的服务；妻子成为主要的家庭女仆，被排斥 在社会生产之外。”（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 　　父权制取代母权制之后，“在任何社会中，妇女的解放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 的天然尺度。”（恩格斯《反杜林论》）鲁迅先生是中国妇女解放运动的重要推 动者。1923年12月26日，他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作了题为“娜拉走后怎样” 的演讲。这篇演讲以挪威戏剧家易卜生的《娜拉》（又译为《傀儡家庭》《玩偶 之家》）为引子，提出中国妇女解放的两条途径：“第一，在家应该先获得男女 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会应该获得男女相等的势力。”遗憾的是，百年后的今 天，这两条仍未完全实现。一方面，在中国广大的农村地区，“嫁出去的姑娘泼 出去的水”，妇女仍未取得继承权；另一方面，女子在政治、经济、文化上仍未 取得与男子相等的势力，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传统思想顽疾极难消除，胎儿性 别鉴定和选择性流产造成新生儿性别比严重失衡。这表明，中国的妇女解放事业 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当代社会机器的广泛使用和人工智能的快速发展不仅使大量女性从繁重的家 务劳动中解放出来，而且使知识女性可以轻易弥合与男性的体力上的差距，由此 产生了自父权社会形成以来打破男性统治壁垒的重大历史机遇。但是随着科学技 术不断发展所需的数学知识的艰深化，对女性智力能否适应现代科技发展的怀疑 也在一些怀有性别偏见的庸人那里不断滋长，以致出现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数 学教辅书分男版女版的事情。毛泽东说过：“只有科学是真学问。”当前妇女解 放的一个重要挑战是，如何鼓励女孩冲破社会偏见的束缚，更多地投入到STEM （Science科学、Technology技术、Engineering工程、Mathematics数学）的学 习中，从而获得信息化时代与男性竞争的知识资本。 　　（五）病根还是病征 　　男性对女性的性别压迫不是独立存在的，而是普遍的资本压迫的一个表现。 “在经济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么？也还是傀儡。无非被人所牵的事可以 减少，而自己能牵的傀儡可以增多罢了。因为在现在的社会里，不但女人常作男 人的傀儡，就是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也相互地作傀儡，男人也常作女人的 傀儡，这决不是几个女人取得经济权所能救的。”（鲁迅《娜拉走后怎样》）因 此，性别压迫只是病征，资本压迫才是病根。在现代社会，资本对人的压迫不消 除，性别压迫无法根本消除，婚姻自由和男女平等无法真正实现。“结婚的充分 自由，只有在消灭了资本主义生产和它所造成的财产关系，从而把今日对选择配 偶还有巨大影响的一切附加的经济考虑消除以后，才能普遍实现。到那时，除了 相互的爱慕以外，就再也不会有别的动机了。”（ 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 家的起源》）“我深信，只有在废除了资本对男女双方的剥削并把私人的家务劳 动变成一种公共的行业以后，男女的真正平等才能实现。”（恩格斯《致盖·克 约姆—沙克》） 　　《房》的意味深长的结尾揭示了小说中整场大悲剧的社会根源： 　　“一维坐在桌前，环视四周，每个人高声调笑时舌头一伸一伸像吐钞机，笑 出眼泪时的那个晶莹像望进一池金币，金币的倒影映在黑眼珠里。歌舞升平。 　　…… 　　上了最后一道菜，张先生又要帮太太夹。 　　张太太张舞着指爪，大声对整桌的人说：你再帮我夹！我今天新买的戒指都 没有人看到了！ 　　所有的人都笑了。所有的人都很快乐。 　　她们的大楼还是那样辉煌，丰硕，希腊式圆柱经年了也不曾被人摸出腰身。 路人骑摩托车经过，巍峨的大楼就像拔地而出的神庙，路人往往会转过去，掀了 安全帽的面盖，对后座的亲人说：要是能住进这里，一辈子也算圆满了。” 　　富人在炫富，穷人在拜富，所有人都在被金钱支配。 　　在保障了基本生活所需的社会，资本对人的支配是通过引诱而非强制实现的。 如果一个人拜倒在金钱脚下，汲汲于发财致富，沉溺于消费主义的感官刺激和物 质享受，那么他就会在追求财富的自由中陷入精神奴役。正如托克维尔所说： “谁要在自由中寻找自由本身以外的其他东西，谁就会受到奴役。” 　　四、结语 　　《房》出版于2017年2月，它借许伊纹之口宣称：“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 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8个月 后Me Too运动在美国爆发，发展成一场波及全世界的性侵受害者抗议运动。因此， 意图展示“世界的背面”的《房》可以看作21世纪反性侵运动的东方先声。“Me too”即“我也是（性侵受害者）”，它是鼓励性侵受害者勇敢地站出来指控那 些衣冠禽兽的运动。这一运动揭露出来的大量案例，无可辩驳地证明了在21世纪 已经过去将近五分之一的时候，性侵仍是一个普遍的、严重的社会问题。 　　《房》出版两个月后，作者林奕含自杀身亡。《房》的出版和它的创作者的 殉难引起了台湾岛内对反性侵的重视，推动了台湾法律的修改，产生了保护性侵 受害者的积极意义。台湾法律曾长期保留通奸罪，妻子可以选择原谅丈夫而单独 对“小三”诉以此罪，使其被判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这导致很多性侵受害者因 为害怕被诉通奸罪而不敢诉诸法律。2020年5月30日台湾“司法院”以压倒性票 数废除通奸罪，消除了性侵受害者走法律途径维权的后顾之忧。 　　《房》是反性侵、反家暴文学的绝唱，是无韵的《离骚》。它凭借自身的文 学价值就可傲立于中文文学百花园中，更会因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意义而被永 远铭记。 　　终将有一天 　　那些被侮辱和被损害的 　　会从阴冷漫长的梦魇中醒来 　　围绕着温暖灿烂的篝火 　　跳起轻快的舞步 　　跟上历史的节拍 　　(2020年10月1日—4日写，10月7日—8日改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