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浮的荷尔蒙   木愉   墓地是生命的终点,也是生命的起点;墓地是死寂的所在,也是热烈的场所。 得到这个结论,是因为想起了萦绕在墓地间的那些性爱。   本斯?陈到这家墓地工作,才是几个月的事情。他还在青春期里,荷尔蒙依 旧如岩浆时刻准备着奔涌而出。从旧金山归来,就如从战场上铩羽而归。高中毕 业后,他就到了布鲁明顿,在这里的七八年是他青春的红色火焰飘舞的岁月,在 风景如画、绿荫处处的校园里,男欢女爱在他和一个个异性间上演,有时是刻意 的,有时是随意的;有时如露水在太阳升起后消散,有时如仲夏夜一样悠长。这 些异性中,有来自波斯尼亚的,有来自保加利亚的,有来自土耳其的,也有来自 拉美国家的,更多的就是美国本土的。每每一回想跟这些姑娘们的交往,本斯就 如同亲历了万国博览会。   本斯有一幅英俊的外表,头发黑而卷曲,五官凸凹有致,举手投足仪态万方, 颇有青年费翔的风采,这对很多女性,尤其是对那些长相平平的,是很有杀伤力 的。毋庸置疑,在两性交融的那个时刻,双方是真诚的。这里的真诚是指双方都 有获得欢愉的冲动,也指双方并不谋求超越欢愉之外的深远的那些东西,比如家 庭,比如财富。这当然说不上是崇高,但也并不可鄙。故而我用了真诚这个标签。 真诚在这里的意思是简单明快,没有除了欢愉之外更多的诉求。这么说起来,这 种真诚有点跟动物性相似,之所以说相似,是就双方的直接诉求而言。而这种真 诚还是具有人性的特质的,这是指双方互洽,彼此的意志和情感互不抵牾。   如果本斯一进大学伊始,就选择了那些经世致用的专业,那他跟女性的交往 也许会呈现不一样的状态。至少,会多一点尘世的色彩,比如双方有着结婚甚至 生儿育女的憧憬。但本斯进的是音乐学院,学的是大提琴。从音乐学院里出来, 也许只有百分之五的人会找到一份跟专业相关的职业。本斯的大提琴下,流淌的 低沉的旋律实在太形而上。他拉动琴弦的那些姿态犹如火焰一样跳跃,可以打动 姑娘们的芳心,却带不来那些具象的现钞。就这点而言,他不如那些在钢管上扭 动四肢的舞女。   毕业以后,他在一个个交响乐团虔诚地寻找,试图获得一个谋生的位置。某 个时刻,他甚至得到了秘鲁一个交响乐团的面试。在希望和失望地较量下,几年 一晃而过。他回到了他的故乡旧金山。旧金山是个富足的地方,千千万万个富翁 在这里成长,千千万万个企业在这里孵化。美元在这里仿佛都变成了大面额纸币。 在这种富足的地方,人却并不都富足。恰恰相反,因为富足不是均匀分布,很多 人会感到越发穷困,在周围的富足气息下窒息。本斯就属于这些人中的一个。   本斯的父亲是波兰犹太人后裔,在本斯还读中学的时候,就跟一个女人出轨, 抛弃了本斯和他母亲。母亲先是痛不欲生,不过,看到面前已经有些茁壮的本斯, 她就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她断然把本斯的姓改为自己的姓,又含辛茹苦把 儿子养育成人。犹太人跟中国人混合的血液并没有给本斯带来对财富的精明。在 母亲家族的提携下,他在舅舅一个朋友的园林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开始是挥汗 如雨,种树栽草。后来到了一家物业管理公司,从蓝领做到白领,最后终于做了 部门主管。正在这个位置上得意的当儿,公司改组,新来的总经理把他给裁了。 他倒也不是十分痛苦,仗着有一点积蓄,他决定离开旧金山,四处云游。说是云 游,其实只是回到中西部。在肯塔基朋友处逍遥了一个月,然后就到了布鲁明顿。   布鲁明顿这个小城是一片温润而蛊惑人的乐土,很多人到这里来本来是来拿 学位的,不久,却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以至于拿到了学位之后,就丧失了到外面 世界去寻求精彩和出息的动力和兴趣,在这里慵懒地生活下来。   本斯也一样,在这家大学的校园里消磨了八年,就如中了迷幻剂,不再舍得 离去。他先是在一家日本餐馆里送外卖。虽然老板极其吝啬,只提供不带菜的白 米饭,但本斯还是在这里一日又一日地打拼。要不是一段情事的挫折,他也不会 离开布鲁明顿的。   那段情事发生在他跟一个少妇之间。少妇叫南希,高中没有上完,就因为怀 孕而辍学了。本斯是在一个加油站跟她邂逅的,套了几句近乎,本斯就向她要了 电话号码,之后就跟她通了短信。双方第二天晚上就去了酒吧,喝了几杯马提尼, 彼此就不再矜持,不仅语言轻薄滚烫,而且还如同情侣般在吧台边热吻起来。   接下来,本斯就到了南希家,两人很快把对方脱得精光,在沙发上痛快淋漓、 云雨一场。也许南希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调情做爱就少了好多礼数和铺垫,多 了些狂野和本真。本斯获得的畅快疯狂而新奇。南希把本斯带入性爱的全新境界, 让本斯欲罢不能。从此以后,在本斯的心目中,南希的存在就是一个性的存在, 她所有的优点   所有的吸引力都聚焦在性这一点。南希就如性的可卡因,让本斯无可遏制地 上瘾了。   本斯索性入住南希的公寓,公寓变成了两人的爱巢。这里所说的爱巢不能从 一般意义上来理解。这个爱是做爱的爱,所以所谓爱巢就是做爱的巢。每天两人 下了班,安顿好南希的幼女,然后就享受美酒和性。日子这么过着,本斯觉得他 的人生一下变得很圆满了。   甚至到了感恩节,远在旧金山的母亲来电要他回去,还寄了买机票的钱,并 威胁他道:“你要是感恩节前不回到旧金山的话,就永远别回来了。”本斯收了 支票,却没有买下那张回到旧金山的机票。他和南希在感恩节的那个夜晚,点燃 红色的蜡烛,在迷醉的光晕包裹下,度过了销魂的分分秒秒。   某一天,他跟南希的天空终于飞来了阴云。南希跟他的一个密友暗通款曲了, 这让本斯痛苦不已。不过,本斯不久就平复下来,他选择忘却和宽容,只要南希 接纳他,继续跟他在一起。在本斯的心目中,忠贞这个概念是没有份量的,他自 己就没有什么份量,所以也不能要求对方用忠贞来等价交换。两人还是在一起, 不过当初的水乳交融却不复存在。本斯觉得南希开始不可理喻。是的,南希经常 歇斯底里,并没来由地对他疯狂吼叫。终于,南希把他扫地出门。   成了南希弃儿的本斯不再感到布鲁明顿的亲切,他感到自己也被这个多情的 小城抛弃了。本斯就是这样满怀一腔痛苦和无奈回到了旧金山的。而这次重回布 鲁明顿,一半是是因为对布鲁明顿安乐窝温情的怀念,另一半是对南希的幻想。   两年过去,他对南希的所有厌恨都像浮尘一样被他打扫得无踪无影,关于她 的所有印象都涂满了玫瑰色。他身上的荷尔蒙又在为她而沸腾。他有些颤抖地拨 通了她的电话,电话那端传来了她的声音,说不出的诱人,他的身上一种异样的 激动迅速在身上贯通。“嗨。我是本斯。你都好吧。”对方显然有些吃惊,沉默 着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好几秒,她才答道:“都还好。你也好吧。”本斯道: “我回到布鲁明顿了,我们可以见个面吗?”南希迟疑着,又隔了好几秒,才答 道:“好吧。不过,今天明天都不行。很忙。”听得出来,南希没有跟本斯见面 的兴趣。当初那些曾经在她和他之间燃烧的欲火早就冷寂了,连灰烬也不复存在。 本斯并不以为意,依旧对她充满期待。“好的,那你什么时候合适,我们就什么 时候见面。”南希冷冷地应付道:“那就先定下个周末吧。如果有变化,我再告 诉你。再见!”   几经周折,两人终于在以前常去的蓝月酒吧见了面。开始南希还有些刻意保 持距离,本斯百般讨好,为南希买下一杯又一杯酒。酒酣耳热之下,南希不再设 防。两人飘飘忽忽走出酒吧。外面走廊正在装修,两人钻进临时搭起的帆布工棚 里,跟野狗一样在地下翻腾了一场。   本斯以为他和南希之间已经恢复了邦交,不料,南希又对他爱理不理了。本 斯每每打电话去,约她见面,南希就说她已经深受他的伤害,不会跟他再走到从 前了。本斯后来几乎是央求了,说:“我回到布鲁明顿来,就是为了你啊。不然, 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南希却不为所动,还是不见面。   本斯一直想着南希,在被南希拒绝的沮丧和绝望中,他却对布鲁明顿不离不 舍。开始,他住在一家汽车旅馆里,后来,被一个朋友收留,在人家客厅的沙发 上呆了好一阵子。再后来,他决定在布鲁明顿长久安顿下去。有天,看到一则出 租广告,因为错过了旺季,房东愿意把一套高尚社区的公寓打折出租。本斯就租 了下来。   租下公寓,就有了定居的感觉。接下来,本斯开始四处找工作。仗着原先在 旧金山曾经在物业管理从业的经验,他想在布鲁明顿的物业管理行业里谋得一份 饭碗,应该不是什么问题。这里的大学最近几年不断扩张,招生人数与年俱增。 相应的,房地产呈现出疯狂增长的态势。公寓或者在旧房址上推陈出新;或者在 空地里拔地而起。本斯信心满满,在网络上找到几个管理职位的招聘信息,就满 怀期望地把简历投递出去。   不久,他真得到了一个面试机会。那天,他穿戴得光鲜,头发也收拾得整齐, 临出门,又在自己腋下喷了两下香水,压住可能窜出身体的狐臭。面试他的是一 个和蔼的老绅士,笑意一直挂在脸上。每当本斯陈述,老绅士显得很感兴趣很专 注地聆听。告别的时候,老人表示过几天就会作出决定,说罢,还跟本斯有力地 握了手。本斯那天心情就像那天的天空一样晴朗。接下来的日子,他就时时刻刻 期待着那个公司的聘用通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个公司就是没有再来跟本斯联络。本斯终于等得不耐 烦,就打电话去找那个老头子,没有人接电话,他就万分诚恳地留了一个言。过 了两天,他收到一封信,是那个公司来的。看到信,本斯知道此事彻底无望了。 谁又会用信件这种不直接接触人的方式来传达坏消息呢?本斯没有打开信,就把 它丢掉了垃圾桶里。不过,他的视线并没有从那封信上转开。这样呆了一会儿, 本斯抱着万一的侥幸,走过去,屈身从垃圾桶里把信拣起来,迫不及待地撕开封 口,抽出那页白色的信,一眼就扫了前两行。不待读完,就狠狠地把信横竖撕了 若干次,然后一把将这些纸屑用力往垃圾箱撒去,一些纸屑腾空而起,在垃圾箱 边四下乱飞。   本斯犹如一个弃儿一样,无望地等待着一个饭碗。有个晚上,他独自在蓝月 酒吧里喝酒,喝到凌晨两点,才摇摇晃晃回家。都不知道他怎么奇迹般地把车开 回家、躺到床上的。次日一早,他被电话声吵醒,却等来了激动人心的消息。虽 然对方是墓地公司,然而本斯却感到分外温馨。这份工作就如一根稻草,在水中 沉浮的本斯急不可耐地就抓住了它。严格说起来,墓地也属于房地产这个行业, 而且,本斯进的这家公司隶属于一家上市公司,在全国拥有很多墓地,殡仪馆和 火葬场。这让本斯得到好些宽慰和尊严。   从罗斯福大道一路向西,往右转入安德森街,再往北走三个街区,就是这家 墓地公司了。春天里的墓地平静而碧绿,在金色的阳光下,展示着别致的魅力。 人间跟阴间的结合部,如同城市跟乡村的结合部一样,有些嫁接的神奇,不是绝 对的喧嚣,也不是绝对的死寂。这里有历史的旷远,也有未来的深邃。这里是人 的终点,也是人的起点。过去的生命和现在的生命在这里交融。这里是死人的家 园,却由活人管理和收拾。鲜花装饰在一尊尊墓碑前,如社区里一户户整洁漂亮 的人家。逝者永远长眠,不再有一颦一笑和一举一动,却又无声地给活着的人指 点和启迪,开拓人生新的篇章。墓地广阔而错落有致,分为不同的板块和群落。 有婴儿的、有战士的;有家族的、有个体的;有富人的,有平民的;还有穆斯林 的、犹太人的、中国人的、越南人的……墓地真的可以名之曰万国公墓,广纳众 生。   墓地的办公地点是一栋小小的石头平房,沉稳而不失雅致。来面试的时候, 本斯就跟这里的人一一见过。第一天来上班,经理乔治、销售员布鲁斯和行政秘 书莎拉都热情地来跟本斯打招呼,欢迎他入伙。   乔治五十多岁了,是个白人,比本斯早到这个公司几个月。布鲁斯是个黑人, 也有五十多岁了,到这里已经好几年了,对业务比乔治还熟悉。莎拉四十出头, 也是白人,只管办公室事务,比如负责记账、泡咖啡、采购鲜花、安排葬礼等等 杂事。   上班的第一天,照了惯例,本斯先熟悉环境,并把办公室安顿下来。莎拉轻 轻拍了一下本斯的腰,说:“甜心,我先带你到外面去转转。”本斯就依顺地跟 着莎拉走出门来。   那天是个艳阳天,空气清爽,沁人心脾。在墓地里走着,倒像是在公园里走 着一般。可是偌大的墓地里没有旁人,又比公园清幽了许多。上次来面试,本斯 就跟着经理在墓地里转过,但今天在莎拉的向导下,倒是有了些初游的意味。在 莎拉的讲述下,每个墓碑和每一个角落都生动起来,一个个缠绵悱恻的故事在墓 地间萦绕。绕了一圈,办公室就在眼前的时候,本斯的步子拖沓起来,他还想跟 莎拉继续走下去呢。   按说墓地的需求比房地产的需求还要强劲,随着婴儿潮一代逐渐进入老年, 告别人世的日子一天天迫近,墓地应该成为一种抢手的商品。本斯还没有开始工 作,就对前景充满了美好的憧憬,憧憬的背景上是漫天飘舞的美钞。招聘面试的 时候,报酬谈得很清楚,卖出一块墓地或是其它附属产品,可以拿到10%到20%的 佣金。如果一周内的佣金比法定最低工资高,就领取佣金;否则,就拿法定最低 工资。本斯算盘打得自信和简单,认为他拿的一定是佣金。本斯长得英俊高大, 外加推销的商品有着理论上的高需求,他没有理由拿不出好业绩。然而两周下来, 本斯这才惊觉,这份工作艰难至极。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了,为什么八年来,这 里的员工走马灯地来来去去,推销员换了十来个,经理换了五个。佣金就如树梢 上的月亮,开始变得高不可攀。   经理乔治对销售是一个菜鸟,即使有心帮本斯,也心有余力而不足。布鲁斯 也搞销售,销售业务并没有多到忙不过来,所以本斯是他潜在的竞争对手,他当 然不愿意帮本斯。本斯上班之初,由公司安排到外地去受过培训,无奈只是区区 一星期。回到公司里,面对着林林总总的业务,本斯又变得手足无措。本斯就在 梦游一般的懵懂状态中,拿着法定最低工资,度过了最初几个星期。“辞职吧!” 这个念头像一把铁锤一样一次又一次地来敲打他。可是,每当他要下最后的决心 辞职的时候,他发现这份工作对他居然有着某种特别的吸引力。什么吸引力有着 如此的特别之处呢?原来这份吸引力不是来自工作本身,而是来自工作这个场所。 他发现每天来工作的时候,总是怀揣着某种美好的向往,这个向往不是佣金,而 是莎拉的音容笑貌。   莎拉比本斯年长十几岁,有过两段婚姻,每一段婚姻都留给她一个女儿。按 说,莎拉跟本斯不是同时代的,本斯不会跟她有什么情愫上的纠葛。但一认识莎 拉,本斯却无法拒绝莎拉身上那种异性的气息。跟以前走马灯一样变换的那些形 形色色的女友们相比,莎拉对本斯有着一种从容的磁力,这种磁力是雌性的,又 夹杂着母亲对儿子的关爱和姐姐对弟弟的呵护。莎拉身形高大,拥有丰乳肥臀, 本斯跟她在一起,力比多止不住会沸腾起来。莎拉就像一杯五彩斑斓五味杂陈的 鸡尾酒,让本斯迷醉。   有一天,乔治和布鲁斯都不在办公室了。本斯下午刚刚卖了一处墓穴,喜不 自胜地把合同拿给莎拉看,让她记账。莎拉笑吟吟地接过来,说:“甜心,祝贺 你哈。这周你有希望拿佣金哦。”本斯没有放过这个感谢的机会,面部显得非常 诚恳地看着莎拉,说:“都得感谢你,今天下午要不是你,我就差点把已经卖出 去的墓穴再卖出去。”莎拉笑道:“这种事还真发生过。前几年有个女的找上门 来,要把她前夫留下来的两个墓穴卖掉,不想到现场一看,发现那两个墓穴都已 经埋了人。”本斯问:“后来呢?”莎拉说:“还在拖着,也许人家要请律师 呢。”两人聊得兴起,到了该下班的时候了,也没有意思说再见。本斯放肆地盯 着莎拉,眼睛里发射出渴望的光芒。莎拉似乎意识到了,竟然像少女一样脸红着 低下了头。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空气一下凝固了。一股热流在本斯身上贯穿而 过,就如能量一样驱动着本斯。他走上前去,展开双臂,把莎拉搂住。莎拉似乎 有些惊讶,稍稍挣扎了一下,却终于还是放任本斯拥抱。本斯并不就此打住,把 嘴伸过去,试图跟莎拉的嘴唇相会。莎拉就在这个时候,挣扎出了本斯的怀抱, 往后退了一步。本斯却不放弃,往前再跨一步,莎拉后面是墙,退无可退,又被 本斯抱住了。后来的程序就变得按部就班,一场云雨就在墓地的这间石屋里不期 而至。这个时候,这处石屋就像欧洲17或者18世纪的一个城堡,上演出一段男女 媾和的激情场面。   第二天,本斯一到办公室,见到莎拉,眼神里闪耀出的就是属于情人的那种 异样目光,而莎拉的眼神却是躲闪的,偶然跟本斯的目光相遇,立刻滑向他处。 整个一天,莎拉跟本斯的交道都是公事公办的,没有一点情人之间的情调,甚至 弦外之音。   本斯以为是因为公司的规章限制,莎拉才会故意如此生分,所以也不在乎。 公司规定,同一个部门的员工之间,不能有伴侣关系或者情人关系,原因很简单, 怕有这类关系的员工之间有利益输送。既然有这样的规章制度,没有谁会斗胆挑 战,何况莎拉是单身母亲,这份工作对于她不可或缺。对于本斯,何尝不是一样。 如果没有了工作,本斯真没有自信能找到一份相应的工作。想到这一层,本斯对 莎拉的故作姿态反而心安了。   其实,这只是原因的一个,而不是所有的原因。昨天晚上,莎拉一夜都在为 跟本斯之间发生的性事而困恼不已。情侣间,女的比男的大,而且是十几岁,毕 竟少见。莎拉跟本斯之间还谈不上情侣,就在特殊的境遇下发生了性事,这让年 长本斯很多的莎拉有点难为情,甚至有点占了不该占的便宜的感觉。莎拉是一个 虔诚的基督徒,每个周末都要到教堂礼拜。跟本斯有了这种事让她觉得有罪,无 法面对上帝。为什么有罪?就因为她长本斯十几岁吗?事实的确如此。她是单身, 本斯是单身,按说彼此同意而有了性关系,应该不违背圣经里的教规的。但莎拉 还是觉得这件事无法启齿,不能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样说来,又是因为俗世的规 矩了。   下班后,本斯迫不及待给莎拉打电话过去,莎拉没有接听。本斯再拨打过去, 莎拉还是不接。本斯烦躁之极,发了疯一样,再拨,但莎拉就是不接。晚饭随便 吃了一个花生酱三明治,本斯无法专心做任何事,看电视玩手机都无法让他忘怀 莎拉,他全部心神都被莎拉所牵制了。他决定晚上就做一件事,听到莎拉的声音, 于是再拨打莎拉的电话。也不知打了多少次,终于听见莎拉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疯了!!!”本斯问:“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莎拉说:“你就放了我 吧。我们不能有这样的关系的。”本斯以坚决的口吻,质问道:“为什么不能?” 莎拉分辨道:“不能就是不能,都明摆着的,难道还需要我解释?”本斯道: “无非就是我比你年轻点,无非就是公司有规定嘛。”莎拉说:“这还不够?再 说,我还得为我的女儿们做个好榜样,她们知道我跟你有关系,不会高兴的。” 本斯还要再试图说服莎拉,莎拉却道:“好喽,不要再打搅我了,不早了,我得 睡了。”   接下来几天,本斯上班时候看到莎拉,莎拉的脸都绷得一本正经,甚至笑容 都不给他挤出一个,她不愿跟他除了工作之外再有多的瓜葛。本斯却对她一往情 深,挖空心思地想如何实现破冰,把她像城堡一样攻克下来。他想了各种讨好的 方式,比如通过花店给她送一束花去、比如给她一点钱。莎拉真的很缺钱,收入 不高,负担大,还不会持家理财,光是下餐馆,都会花去不少钱。思来想去,本 斯决定给母亲打个电话。   他妈老是给他灌输这个理念:只有当妈的不会出卖你。久而久之,这个理念 就在本斯脑袋里生长为信条。每当遇到什么委决不下的事,本斯还真觉得这个世 界上只有他妈值得信赖,可以为他排忧解难。他没有再犹豫,就给他妈把电话打 过去,三言两语把跟莎拉的关系说了,然后就说现在出现的僵局,问他妈有什么 高招可以打破僵局。一开始,他妈很高兴,儿子老大不小的,早就该找一个好姑 娘,娶了生子。接下来,他一听莎拉比儿子大出十好几岁,而且还有两个孩子, 心就凉了下来,气也升了起来。她冷冷说道:“儿子,听妈的,别去追这个女人 了。你条件这么好,可以找到更好的啊。”本斯缄默了一下,还是不罢休,就对 她妈说莎拉如何如何好,他如何如何迷上了莎拉。他妈又开导了一番,但本斯就 是不松口。他妈就叹了一口气,说:“你想咋去讨好她?”本斯就把通过送花送 钱等等讨好手段来破局的主意告诉了他妈。她听了,显得有点漠然地说:“儿子, 相信我,你应该做出骄傲的样子来,不要赔笑脸,更不要想这些讨好的事。过不 了多久,她会主动和好的。听说过孙子兵法吧,孙子兵法里欲擒故纵这一条讲的 就是这个道理。”听了老妈这么一说,本斯将信将疑,放下电话,再仔细一想, 又觉得不踏实。他狠不下心来对莎拉装冷漠,更怕莎拉真的就趁此远离他而去。   就在本斯不知进退的时候,莎拉家里出事了。半夜里,她大女儿说脑袋剧痛, 莎拉赶紧打了911,叫了急救车。当地医院无法确诊,又把她送到州府大医院去。 第二天,莎拉没有来上班,本斯知道了原因,就不及细想,打了电话过去。莎拉 接了电话,本斯以很关切的口吻问候,又再三问是否需要帮忙,莎拉这时的心肠 很柔弱,就感动得哭了。本斯说晚上就去看她,她居然就答应了。   本斯那天只为晚上活着,工作能应付就应付,能草率就草率。终于挨到下班, 他一拉开车门,发动了车,猛轰油门就走。他一路以超过限速10英里的速度紧追 猛赶,到了莎拉家。门刚一打开,本斯就把莎拉拥进怀里,莎拉也顺从着,跟本 斯合为一体。两人还未及吃晚饭,就在沙发上、地毯上和床上、厨房里和卧室里 缠绵着、喘息着、叫唤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平息下来。当晚,本斯没有 回到自己住处,跟莎拉相拥一夜。   两人从此就成了地地道道的情侣,但又怕人看破。当着乔治和布鲁斯的面, 两人就一本正经,没事一样。某一个时刻石屋里只有两人,荷尔蒙就在两人周围 氤氲而出,亲昵的举动就会在两人之间上演,本斯会搂一下莎拉的腰,拍拍她的 屁股,或者把嘴凑过去,两人就快速地轻吻一下。有时,本斯恶作剧一般从莎拉 的衣领那里把手冷不丁伸进去揉弄几下;而莎拉也把侵略性彰显出来,会摸一摸 本斯的脸,甚而猝不及防把手往本斯的裆部袭去。   本斯和莎拉终于住在了一起。两人前后上下班,拉出时间差;上班的时候, 两人就像一般同事一样。回得家里,两人才如情侣一样展现出该有的一切。当着 莎拉的小女儿,两人倒是略有收敛。进了两人的寝室,上了那张宽大的床,两人 才缠绵云雨。日子如此遮人耳目过着,紧张却也喜乐。   做爱的时候,本斯总是会把莎拉跟以前的女友们做对比。他觉得,虽然莎拉 是年纪最大的,但给他带来的性愉悦最大。每次做爱,拍着莎拉肥大的屁股,被 她丰满的乳房摩挲着,再在她厚实的阴道包裹着前进后退,他就觉得以前跟那些 女友的做爱都肤浅得不值得回味。跟莎拉相比,前面的女友们就像略显青涩的果 子,吃起来快意不足,无法酣畅。莎拉在性上收放自如,从前戏的撩拨到相持的 舒适到高潮的爆发,每一个环节都让本斯得到彻底的释放和满足。莎拉就如一个 高明的骑手,让本斯快乐地奔驰,永远不知道疲倦。   两人不仅在有屋顶的私密空间里极尽性爱之乐,出外兜风,也放肆无忌。坐 在车里,本斯坐驾驶座,莎拉并不闲着,总会把手按在本斯的那个部位,看本斯 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喉结里发出低闷的声音,就很有成就感。然后,就更加得 意,竟然就会往右把身子凑过去,再把本斯的皮带松开,把他那玩意儿取出来把 玩,本斯快乐地叫唤起来,莎拉还不   满足,就把头凑下去,把那玩意像吹箫一样吹起来。本斯虽然欲仙欲死,眼 睛却还是一直盯着前方,双手牢牢地把着方向盘,在高速上风驰电掣。   两人的情跟着季节往前推进,转眼初夏到了,墓地间草坪翠绿,往四下尽情 铺张开去,灿烂的阳光从树梢间挥洒到墓地,把墓地装点得如同亮丽的舞台,墓 穴里的魂魄们仿佛就在阳光下歌唱和舞蹈,墓地一时缤纷起来,充满了人间气息。 有天,临近下班的时候,莎拉还忙着在一处处墓穴间奔走,把幕主家属委托的鲜 花摆放在石碑前。本斯给布鲁斯道别了,说要去看看搞墓地维修的工人们是否把 活干好了。   他在偌大的墓地间像个猎人一般轻捷走着,捕捉着各种动静,不久就看到了 远处莎拉的身影。他悄悄迂回包抄过去,躲到一棵茂密的白松后。当莎拉走到近 前,正弯腰放花的时候,他突然跳了出去,横在莎拉前面。莎拉当即惨叫一声, 吓得脸都扭歪了,怀抱里的花也撒落一地。听到本斯笑出声来,莎拉才意识到是 谁,缓过神来的同时,冲到本斯前面,往他猛推过去。本斯一让,莎拉一个趔趄, 硬生生扑倒在草地上。本斯赶紧上前,企图把莎拉拉起来,不想莎拉使劲一拉他, 他就倒伏在她身上。贴到莎拉的丰乳上,本斯顿时就像弹簧一样激活了。他在莎 拉外衣上的纽扣间颤抖地摸索着,一个一个脱去。而莎拉也应和着,把本斯的皮 带果决地拉开,利索地脱了他的衬衣。本斯吸吮着她的乳头,她疯狂地叫唤着, 声音在空旷的墓地里传扬开去;她把本斯搂得紧紧的,放肆地享受着。赤条条的 两个身体顿时在青郁的草坪上如波浪一样起伏翻滚。远处有条野狗,竖起耳朵盯 着这两个扭动着的人体,显出惊惶的神色。一只红头卡德罗鸟从附近枝头惊飞出 来,往远处树林奔去。终于,本斯的身体不可遏止地颤动起来。莎拉生怕错过了 什么,也跟着本斯的节奏猛烈地上下动作起来。本斯闭着眼睛,脑海里出现的是 交响乐的指挥家激情挥动手臂的场景。他如此熟悉这个场景,节奏迅疾起来,突 然,就如看到指挥家猛地砍下、凝固不动的指挥棒一样,他戛然而止了。远处那 条狗似乎感到了索然无味,一言不发跑开了。   转眼到收获的季节,树叶或黄或红,一夜风来,便簌簌飘落下来。两人之间 终于有了裂痕,原因很简单,都是因为钱这个混账东西。莎拉拖着一个女儿,赚 得又比本斯少,而且还不会厉行节约,经常要本斯多花钱。本斯负责了房租,还 负责了三个人的手机月费,心里一直不痛快,有时干脆拒绝莎拉提出的吃馆子等 等多花钱的要求。莎拉开始数落本斯,怪本斯吝啬,不像个男人。两人斗嘴的频 率渐渐频繁起来,烈度也渐渐高起来。不过,两人吵了架,随之而来总会有一场 啪啪啪,淋漓尽致,阴霾尽散。   吵架和性爱就成了二人生活中周而复始的二重奏,荒诞而喜剧。两人都明白, 共同往前走,别说天荒地老,就是能否走到下一个驿站,也都是一个问题。或许, 等到续签住房合同的时候,两人就一拍两散了;或许,公司发现了两人的关系, 两人也就顺水推舟说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