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之春 一个伤感的故事（童话） 　　作者：文章 　　1 　　三月，春仙子像往年一样离开南方的家，一直向北走。从炎热的赤道到遥远 的北极，这是一段不近的旅程。她飘过田野，田野里的枯草变绿了，她跨过小河， 小河里的冰块融化了。一些性急的花儿，像水仙、连翘、迎春、樱花、玉兰，被 她吻过之后都恨不得一夜之间就打开苞蕾。虽然赶路辛苦，见到花儿们粉扑扑的 小脸，春还是很开心。这些花呀草呀都是她的孩子，天一冷她回到了南方，这些 孩子却没办法跟她一起走，它们的根都在这里，动不了啦。好在，春总会来看它 们，把它们从一冬的梦里唤醒，开启生命中的又一个轮回。无论身在何处，它们 是属于春天的。 　　突然，她注意到，这个世界有点太过安静了。比如这个小城，往日的这个时 候河边是很热闹的。小城地处内陆平原，无山川秀丽，亦无海浪拍岸，唯有这条 河算得上是一道风景。这条河从小城的西头一直流到小城的东头，河水清澈，沿 河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卉树木，尤其是大片的郁金香，让小城的春天多了明丽与 浪漫的气息。市政府还在这里竖了好几个小城大学艺术系学生设计的雕塑，有了 这些雕塑，拍出来的照片便有了大城市的范儿。小城的人有了闲暇，总爱来河边， 或河边漫步、垂钓、野餐，或水中冲浪荡桨。孩子们在河边的草坪上疯跑，追逐， 笑声能传出去很远。 　　可是现在，这里空荡荡的。花儿在寂寞地开放，长椅上落满了灰尘，草坪也 很久没有休整了，长满了蒲公英。发生了什么事？ 　　哦，总算等来了三个人。沿着河边的自行车道，走来一位父亲，和两个男孩。 哥哥大约八、九岁的年纪，弟弟只有五、六岁。两个少年都穿着旱冰鞋，哥哥显 然已经滑得很熟练了，正在教弟弟。弟弟刚学会，热情很高。兄弟俩正滑得开心， 不知何时来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他走到父亲面前，严肃地说：“没看到政府 的禁足令吗？疫情期间不可来公园游戏。” 　　“我知道。可是学校都停课一个月了，孩子们实在太无聊。在他们这个年龄， 怎么可能总是呆在家里呢？”父亲温和地解释道。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警员一边说，一边开出了罚单。 　　父亲接过罚单，吃惊地捂住嘴：天啊，这么多！我刚刚失业...... 　　看着他们沮丧的背影，春仙子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她是个快乐的姑娘， 她的世界总是充满了花香鸟语，从未遇到过如此让人伤感的事情。不过刚才警察 说的话里，她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疫情。难道这里发生了瘟疫？ 　　正在这时，她看到一个人由远而近。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穿着跑步专用的 运动鞋，全套运动服，跑步的姿态也是训练有素的样子，应该是马拉松爱好者在 晨练。跑到跟前，他放慢脚步，停了下来，可能是看到小空地上的那一组钢管做 成的运动设施。这组简易健身装置有单杠、双杠、滑梯、转椅等等。他抓住单杠， 做了几个引体向上的动作。 　　“好体力！”春不由赞叹道。她喜欢健壮的人，他们像阳光一样让世界充满 希望。 　　突然，她发现那个警察出现在年轻人身边，刚才明明见到他离开了，不知道 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看到这些黄色的隔离条了吗？紧急状态期间市民不可使用公共设施。你违 规了。”警员说着开出一张罚单。 　　“880刀，你疯了吗？我是律师，我要告你们！”年轻人显然被激怒了。 　　“告吧。福特说了，如果被他发现，会罚五千。COVID-19 流行期间，居家 令高于一切。” 　　春仙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继续沿着河边往前走。她不相信能让坚冰融化、 万物复苏的春会输给一个小小的COVID-19 病毒。 　　2 　　往前走了大约几百米，她看到一幅奇怪的画面：一栋高楼前停着一辆吊车， 吊车长长的手臂伸到了位于三楼的一扇窗户前。这栋楼一切完好，并没有在施工， 吊车停在这里感觉很奇怪。天哪，那个手臂上还站着一位女子。女子戴着帽子和 口罩，对着窗户使劲儿地挥手。春听到她在大叫：爸爸，我爱你！吊车的底下， 站着一位青年，正在对好奇的路人讲述着这里发生了什么：上面的妇女是我母亲。 我的母亲是独生女，跟她的父母感情非常深。去年她的父亲得了中风住进了这家 养老院，一直卧床不起。以前她每天都要来看望他一两次。但是COVID-19 爆发 以来，养老院拒绝家人探望，她的父亲已经与世隔绝了六周。母亲觉得这种孤独 感对高龄老人太残忍了，她非常想见她的父亲一面。正好我的朋友有一辆吊车， 我就想，何不请他把我的母亲送到外公居住的房间外面探望他呢？” 　　听到这里，春的鼻子阵阵发酸。她知道，因为靠近市中心，乘公交车方便， 沿着这条河边，有三家养老院。住在这里的都是最无助的老年人。他们年老体弱， 还患有各种疾病，失去了生存能力，完全依靠看护人员的照顾。病毒肆虐对于他 们是雪上加霜！这间养老院是三个当中最大的一家，里面住着近百位老人，被病 毒感染的风险也应该是最高的。她想起刚才经过的药店和食品超市门口都摆出了 大牌子：因为老年人极易被新冠病毒击中，本店每天提前一小时开门，专为60岁 以上的长者服务。因为刚开门时所有的手推车和刷卡机都被酒精消毒，而且还没 被人触碰过，店内采购是最安全的。看来整个社会都在关注老年群体能否安然度 过这次危机。 　　养老院的门口停了一辆救护车，几个穿着全身防护服的人员正在从里面推出 一个活动担架。担架上的人被抬上了救护车，呼啸着向中心医院驶去。 　　医院特护病房里，刚才被送来的老人睁开眼睛，看到医生正在给他上呼吸机， 挣扎着要坐起来，嘴里反复说着：“我不需要呼吸机。我知道呼吸机不够用，把 它让给年轻人吧。”说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医生转头看看人满为患的ICU，眼圈红了。他知道此时老人的肺已经像毛玻 璃一样发白了，再不上呼吸机会有生命危险的。他很清楚现在等着用呼吸机的人 在排队。可是，他不可能看着老人在他面前死去。他把吸氧管为老人插上，谁知 老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伸手就把管子拔了，声音不大，却有力地说：“请尊 重我的意愿！” 　　医生深深看了一眼倔强的老人家，对护士做了一个“拿走”的手势。他的心 在发颤。这些日子，随着大量重症病人的涌入，不光呼吸机告急，医院的救治医 护也明显人手不足了。省卫生局只得号召退休医护返工，谁知不到24小时就收到 了5000份履历。新冠病毒特别偏爱60岁以上的老人，所以这些应聘者都属于高危 人群，却义无反顾，只身赴死。现在，面前这位可敬的老人又在固执地要把生的 希望留给年轻人，他被这种大爱深深触动了。 　　这一切都被春收入眼底，她不忍亲见这位善良的老人在痛苦中告别这个世界， 转身离开了医院那栋白色的大楼。 　　3 　　春仙子心情沉重地来到医院大楼前昔日人流如织的奥莱大道上，抬起头，天 哪，她看到了什么？路边所有的垃圾桶都被改造成了花瓶的造型，里面装满了各 式各样的鲜花，街心的铜牛雕塑头上戴着花环，路边长椅被鲜花装饰得五彩缤纷， 太漂亮了！她发现，经过的人目光都会落在这些花上，眼中闪出希望的火苗，然 后带着振作起来的精神离去。花瓶上，有路人留下的便签：“疫情打不败人类， 谢谢你，让我又爱上这座城市。”“尽管我未能亲眼见到这位创造奇迹的天使， 但作为一个医护人员，感谢你在混乱之时展示了人世间的美丽。”《小城时报》 头版报道：小城惊现鲜花班克斯，匿名创造美丽，专给都市人解压。 　　谁是神秘的送花使者？记者们跟踪探查，终于找到答案。原来，这个每天凌 晨四点用鲜花治愈这座城市的，是一位花艺艺术家。今年45岁的花艺艺术家出生 在一个园丁之家。受家庭影响，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对花卉植物由衷的热爱。他认 为自己就是上天派来的园丁。成年之后，他在小城开了一间花店，并承接了很多 业务，做得很成功。16年之后，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快乐，做这份生意并不是一 件很享受的事情。因为每次活动结束时，只在现场摆了几小时的鲜花就要像垃圾 一样被扔掉。每当这种时候，他都会感到心疼，好像听到了花儿们的哭声。他于 是想出了一个办法，把活动过后的荒废鲜花用来装饰城市，让它们完成生命里的 最后一公里。 　　这位真正的爱花者说：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别放弃，只要花还开，春天就 一直在。 　　4 　　春仙子出了高楼毗邻的老城区，再往南，是一大片住宅别墅。 　　“这些不可出门的人在家都做些什么呢？”她贴着墙从一户人家的窗子看进 去。里面有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只有十多岁的女孩正在忙着什么。看上去是一对 华人母女，她们的面前有一堆五颜六色的布料。女儿正拿着剪刀把布剪成方方的 形状，母亲则在缝纫机上把剪好的布料缝到一起。她们在缝制什么呢？春仙子有 点不解。 　　正在这时，母亲对女儿说：“你到缝纫群问一下王姨，警察局和消防局还需 要多少口罩。告诉她医疗中心那一批我已经做好了十多只了，又找到两块旧床单， 还可以做不少。”女儿马上放下手里的剪刀去刷手机，看了一会儿，来向妈妈汇 报：王姨说，张姨也做了不少，陈姨还在学着做，现在每家再做二十只就可以完 成了。她那里还有不少布料，需要的话可以去她那里拿。还有，把已经做好的打 包放好，她明天来收，先把这一批给医疗中心送过去。 　　原来她们在为护士和公务人员做口罩！春仙子恍然大悟。她记起上次在药店 看到的“本店口罩已售完”的告示。流行病期间，口罩可是必需品呢。 　　走走看看，夜已经深了，小区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黑了灯，世界正沉沉睡去。 春注意到有一户人家门廊的灯还亮着。“这么晚了，他们还没睡吗？”春正想着， 一俩银灰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驶进车库。一位青年男士下车、锁车，然后推开了 房门。 　　“爹地，你终于回来了！”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岁多的小女孩欢快地叫道，挣 开妈妈的手，摇摇晃晃地扑向男士。爸爸也蹲下身，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惊愕地叫道：“不要过来！”女孩吓得停住了，不解地 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妈妈抱起女孩，哽咽着对她说：爹地刚从战场上下来， 身上还有坏蛋放上去的毒粉，现在还不能抱宝贝，等坏蛋被爹地全部打死了，咱 们再抱爹地好不好？女孩懂事地点点头。父亲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脸，泪水从他的 指缝里流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默默地站起来，换拖鞋，去洗手间。女孩已经被她的妈妈 带去卧室了。他知道，往日的这个时候，女孩早就入梦了，今天一定是她闹着要 看到爸爸才肯睡。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深深叹了口气。春发现，这就是下午为老 人装呼吸器的那个年轻医生。他一定是怕把病毒传染给爱女吧。春的心像被刀子 狠狠地捅了一下那么疼。 　　黑暗慢慢散去，晨曦初露，小草的脑袋上顶着一颗颗宝石，晶莹闪亮。新的 一天开始了。虽然街道上依然空荡荡的，春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她看到 人行道的地面上满是心形图案，和孩子们稚嫩的粉笔字：我们爱护士。你是我们 的英雄。邮筒前的地上，写着：你在为我们工作，谢谢你！有一户人家的门口还 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一些口罩，手纸，手消毒液，和酒精，让人免费自取。 这些都是现在商店里都买不到的紧俏物品，他们拿出来分享给有紧急需求的人。 　　春发现一位年轻女子正站在住处前的草坪上，不断往远处张望。这是一位瘦 瘦的女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活泼的光，脸上满怀期待。居家隔离期间，市民们 都尽量不外出，路上行人非常稀少，让她格外显眼。 　　远处传来一声汽车鸣笛声，一列长长的车队正在驶来。这些车一辆跟着一辆， 经过女孩面前的时候，放慢速度，鸣笛示意，车里的人有的大喊：生日快乐！有 的从天窗钻出来，挥手叫道：护士玛丽，我们爱你！原来这位名为玛丽的女子是 中心医院的一名护士，这些日子一直在忘我地救护病人，每天工作14小时。今天 是她的生日，因为疫情期间不可聚会，她的朋友们就想出了这个主意。朋友的邻 居得知今天是护士的生日，也加入了进来。笛声与祝福声中，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转过一个弯，到了另一条街上，眼前的情景更是让春大吃一惊：这里像过节 一样热闹。路上也有一个长长的车队，不同的是车子装扮得花花绿绿，充满童趣， 上面拉着大幅的标语：“孩子们，我想你们了”，“我想我的孩子了！”等等。 整条街上的孩子都由爸爸妈妈领着站到了自家的草坪上。孩子们一个个兴奋得满 脸通红，眼睛里闪着热切的光芒。市政府规定，紧急状态期间人与人之间要保持 六尺距离，他们只能待在原地，不能去拥抱他们的老师，但他们和老师的目光已 经完美对接了。他们年龄虽小，但老师们眼中的爱他们是一分不少地读懂了。 　　春目睹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终于欣慰地笑了。她知道，春的温暖已经常 驻在人的心里了，任何病毒都拿不走。 　　第二天，小城罕见地落了一场大雪。有人说，那是好心肠的春仙子在想法子 让我们待在家里呢。也有人说，那是春看到这么多人被病毒夺去了生命，流下的 眼泪啊。雪停之后，阳光穿过云层，格外明亮璀璨。风尘仆仆的春仙子含着泪注 视着在困境中挣扎的人们，她想告诉他们，今年的春天可能会晚些时候来，但不 会缺席。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拥有一个自由呼吸、自由行走的真正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