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五班 我爱岳口中学   无双   (一)   1984年,我十五岁,身高不到一米五,那一年夏天,我考上了湖北省天门县 岳口高级中学,当时108所省属重点中学之一。当年岳中480分的分数线,我考了 484分,解名尽处是孙山,我勉勉强强上了,心里有一点暗喜。   开学前一天,母亲把送我到姑妈家,让姑父送我去报到,因为,夏季里双抢 过后,农活稍微清闲了些,父亲便出外打工去了。姑父很高兴,说,再过几年, 要是再送去上大学就好了,遗憾的是,睡梦中他心肌梗塞去世了。三年后,我考 上大学,和彭汉祥同学一起,我们两个结伴,自己去华中工学院报到。   第二天早上,我们带上被子行李、干粮大米,坐客运班车去学校。先到天门, 再从天门中转到岳口。我第一次坐汽车,车子开起来,有些咣当咣当响,上面的 硬座椅,脏得油光发亮。我第一次闻到浓烈刺鼻的汽油味,并且车上人挤人,一 路颠簸,我被挤在中间,视线也不好,很难受,差点就要吐了。有一个三十岁左 右的中年人,生怕我把他弄脏了,假装善意地提醒我,说不要吐在车上了,其实 最后,我并没有吐。   到达岳口,下车后,我还正常,只觉得头顶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分不清东南 西北方向。我们原来定位,用的是东南西北,例如原来指路,说南边那个村,东 首第几家,或者,北边那个村,西首第几家,现在到了岳口,换成了前后左右, 说前面那个路口左拐,或者,后面那个路口右拐。   天地君亲师,我能够上岳口中学,要感谢我的家人养育我,要感谢岳口中学 录取我。   (二)   我被分在了五班,班上的同学,主要来自于麻洋、横林、新堰、以及岳口镇 上。虽说是平行班,但实际上,我们一直认为,五班是重点班。因为,我们的老 师,好像比别的班扎实一些,班上有很多老师的子女,还有岳口镇上一些头面人 物的子女,并且,新堰中学的教学质量很好,伍俊杰同学和我在一起时,就有点 瞧不起我们麻洋的,说很多类型的题目,我见都没有见过,这不怪他,他说的是 实情。   岳口中学的教学楼,是一座三层楼,每一层六间教室,一字排开,像一个长 长的“三”字。二楼的中间,有一个阳台,从走廊往外凸出来,阳台的宽度,大 概和一间教室的长度差不多。教室和走廊里,上面是白色的墙壁,下面是绿色的 油漆。   从此以后,我就坐在了水泥浇筑的教室里,因为个子矮,总是坐在前面。三 个年级,三层楼,每个年级一层楼,三年三层楼。一楼嘈杂,二楼干扰小,三楼 是现浇的天花板,教室里没有电扇,更不可能有空调,坐满六十几位同学,夏天 像蒸笼一样。本来应该大家轮流转,毕业班在二楼,一二年级时在一楼或三楼, 但是,我高一高二时,是五班,在一楼右首边的第二间教室,高三时,重新分配 在二班,在二楼左首边的第二间教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一届没有在三楼 学习过。   教学楼前面,是一个开阔的大操场,能够容纳三个年级一千多名同学同时做 早操。从校门口到教室,要经过这个大操场,白天,我从不敢在操场的中间走, 总是从操场边上悄悄溜过去,快到了教室门口,才变线折过来。二楼中间的阳台, 我肯定是几乎一次都没有在那里站过。那时候的我,丑小鸭般,心里没有底气。   一二年级时住的寝室,泥巴地面,高低床,非常拥挤。下几天雨后,里面一 片泥泞,这是让我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每一次上床睡觉,脱衣服、脱鞋子、脱袜 子、扎蚊帐,都需要鼓足勇气,防止把泥浆带到衣服、鞋子和床上。三年级的时 候,情况就好多了,水泥地面,寝室门正对着围墙,围墙边有几个水龙头,夏天 可以用冷水冲凉,推开寝室门,里面还有一块公共的空地方。   我很幸运,分在了五班,没有在顶楼学习过,尽管得过疥疮,身上有些水泡, 有些痒痒,但是,我喜欢硫磺味道的清香。   (三)   杜牧的《赤壁》,“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 铜雀春深锁二乔。”这是高二语文课外阅读时,张三洲老师教我们背下来的。化 学老师朱光义,讲起课来,语言抑扬顿挫,神态前仰后合,极具特色,他说,杀 猪杀尾巴,各有各的杀法,融会贯通了,最终目的都是一样;他在黑板上板书, 边说边写,写着写着,突然静下来,转过身,将粉笔头朝讲话的同学身上扔过去。 物理老师刘学忠,白面书生,清瘦、文静,八三年毕业,八四年教我们,留着时 髦的香港发型,一副笑脸,几乎不曾对我们发脾气。还有其他老师,容我慢慢去 回忆。   我们的课表,一天有四个单元时间,早读、上午、下午、晚自习,星期日不 休息,一个月连着上,只有到月底了,才放三天假。八四年国庆节前后,第一次 放假,下午上完了课,我和彭汉祥、李秋奎等同学,一起连夜走回家去,走了四 五个小时,现在地图上测量,直线距离约有22公里。   靠着死记硬背,我现在还记得元素周期表的前二十位:氢氦锂铍硼,碳氮氧 氟氖,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中间有一句可以谐音为“那美女归您”。而数 学与物理,现在已经成为了我人生的哲理。   二年级结束,教材上的内容全部学完了,我已经打好了底子,高三就是一遍 遍的复习,我成绩不错,并不敢翘辫子。八七年三月,是我十八岁的生日,我也 学起了城里人,有一天傍晚,和几位同学一起去吃混沌、喝啤酒,晚自习回来时, 有人红着脸,被老师发现了,于是要我写检讨,这是我高中唯一一次受到的批评。 我在这里用唯一,是因为我没有本钱去调皮,我夹着尾巴做人,总是一本正经, 老老实实。直到现在,我对这次检讨都是不以为然的,但我以为然的是,我应该 更加努力。   (四)   读书的日子当然是苦。大多数时候,吃的,早餐是自带的炒米或米粉,用开 水冲泡,午餐买回来饭,就着腌菜吃。穿的,就是棉衣布鞋,没有补丁就不错了, 还挑什么新旧与时尚?住的,卫生条件有限,很多人都得过疥疮,女生也不例外。   曾经有一次放假回家,我手上只有一块一毛钱,从岳口到天门车票五毛,从 天门到茅湖车票六毛,刚好够用。我早上坐车到天门后,没有赶上上午的班车, 就一个人坐在候车室里,饥肠辘辘,水都没有一口,哪里都没有去,看着照射进 来的太阳光,就这样看着那七彩灿烂的光芒,从西边慢慢移动到东边,一直等到 下午三四点。   我们那时候,清华、北大、复旦、交大、武大、华工,这些名牌大学,不是 每年都有人考上,但是,总是有人会考上。据说现在的岳口中学,已经很多年了, 一个一本都考不上。我不知道,两者的差距在哪里。   有老师,有兄弟,还有美女,其实,我们一点都不觉得苦。五六月的某一天, 夕阳西下,在校门口,笑靥如花的方淑佳,从外面走进来,我走出去,我们对笑 了一眼,时光在那一刻定格。我后来看《第一次亲密接触》,那个咖啡色的轻舞 飞扬,给痞子蔡留下的,应该也是这种柏拉图式的印象。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在岳口中学成长,1987年的夏天,破茧成蝶,我上大 学去了,留下了无限的思念。   (五)   今年暑假,我回去参加毕业三十年聚会,见到了老师,见到了同学,来回横 渡了岳口汉江。我们的李校长,依然是充满哲理,说温度不能使石头孵化成小鸡。 当年的马勇刚同学,少年意气,如今当旗手扛班旗,跑前跑后,任劳任怨,应该 是他长期海上生活沉淀下来的特质。还有鄢红艳同学清纯的照片,真羡慕张慧芳 同学的福气。   聚会很成功,童华做主持,代雄当“赖子”,这得多亏了组委会的精心组织 和同学们的热情参与,背后还有很多人的默默付出。这次聚会,也是我上半年身 心关注的重点,班群的消息,我时时留意。我说过,做不做是态度问题,好不好 是水平问题。   现在,聚会结束了,我要静下来,重新回归平平淡淡的生活。二十年前的互 联网,没有人知道,你是不是一条狗,可是如今,套用香港警匪片里面的台词, 却是,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作为呈堂供证。人上一百, 形形色色,每个人的人生观价值观不一样,我们不必强求。   任何一个时代,都需要有人仰望星空。这次回去,我在老家看了星星,晚上 八九点,东北角至天顶上的天鹅、天琴与天鹰座,凌晨三四点,东南角上的猎户 座。也看了紫色的牵牛花,黄色的丝瓜花,粉红或杏色的棉桃花,她们所代表的, 是一个个的花神女主。还有,早晨墙角落的土青蛙,它沿着墙壁努力地跳起来吃 蚊子。   有一句话说,如果你厌倦了伦敦,你就厌倦了人生。我曾经在伦敦住了七晚 上,还没有看够。武汉、珠海、深圳、上海、北京,我吃住不要钱,多得是地方。 我和全胜说,除非是天灾人祸,否则,我会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我爱五班,爱岳口中学,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