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 喘   张素娟   1   “求N个相同因数A的积的运算叫做乘方,乘方的结果……”王老师的声音像 拖拉机一样朝着晓雨的脑袋冲撞过来,加上鼻塞缺氧,她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 重得抬不起来。但晓雨必须时不时抬头用力吸气,不这样做她的鼻涕就会流出来。 如果被同学看到了她这么恶心,她一定会找地缝钻进去,单单用想的,脸都会烧 起来。   教室里,很严厉的王老师上课、提问,少有同学敢走神,也只有同桌知道她 感冒,但晓雨不知道,她总觉得周围的人都在注意着自己,一旦出糗就会被一堆 人嘲笑。   晓雨很想跑出教室,可一旦那样做她就会成为全班的焦点,所以她也不敢, 只能继续忍受身心的双重折磨。   “铃铃铃……”下班铃犹如天籁音,晓雨将桌上的书本抓起来,往书包一塞, 速度飞快,同桌的“拜拜”都来不及说出口,晓雨已经留下一个背影给她了。   教室外的空气格外新鲜,鼻塞都好了许多。兰水一中的停车场挤满了自行车, 晓雨费力地,小心翼翼地将自行车骑出来,一旦碰倒一辆,那简直就是恶梦。   她出来的早,其他同学都还在慢悠悠地走向停车场,而晓雨已经狠狠地骑着 自行车第一个冲出了校门口,那种感觉让她兴奋,身体内的病毒好似也暂时离她 而去。   晓雨来到了“君安诊所”,将侧刹踢下来停好自行车,然后边观察诊所内的 情况边走了进去。诊所内有两个病人,一个阿伯,还有一个抱着小孩的阿姨。她 挪到长椅边坐下,平复了下呼吸,书包有些重,她将书包放在旁边空出的座位上。 在诊所内感觉鼻子都通了,鼻尖充斥着一股淡淡的药片味,陈大夫已经在帮那个 阿伯把脉了,那个抱着小孩的阿姨将开好的药单递给了开药的助手,那个助手是 陈大夫的老婆,他老婆接过药单便开始手指翻飞地配药,因为是小孩子吃的,她 还开口问了句:“小孩会吞药片吗?”“还小,还不会。”待得到病人家属小心 讨好地回答后,陈大夫的老婆便将纸片上搭配好的药片倾倒进石碗中“咚咚咚” 地捣着。   这家诊所是她记事起便经常来的,因为药效快,所以小时候爸妈经常带她过 来这里看病取药。听说陈大夫是从著名医科大学毕业的,这不是胡乱传的,因为 问诊桌边的墙上还挂着他在医科大学的毕业照,而且他开的药总是比别家诊所好 得快。   “晓雨,过来吧。”陈大夫对晓雨很熟悉,每次都能精准地叫对她的名字, 这让晓雨内心有些雀跃,这也是她喜欢来君安诊所的另一个原因。   晓雨乖乖地坐到问诊桌,和陈大夫面对面,陈大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圆圆的脸上略带温和笑意,“哪里不舒服?”   晓雨熟练地将手递出,手腕放在布包上,方便陈大夫把脉,“头晕、鼻塞、 咳嗽,晚上睡觉喘不上气。”   陈大夫轻点着头,食指和中指轻按在晓雨手腕上,力道不大不小,随后又示 意晓雨换另一只手,她安静地等待陈大夫把脉,感觉好像过了有五分钟那么久, 但其实只过了一分钟,其他诊所的医生都是蜻蜓点水似地把一下脉,绝没有陈大 夫这么有耐心。   陈大夫拿出听诊器,将耳挂挂在耳朵上,然后示意晓雨靠近一些,将听诊头 轻按在晓雨胸口处,陈大夫一动不动地听着,眼神定定地看着墙上的一个点,满 面严肃。过了会,他说:“好像有些气喘,你跟我进来一下。”说完便转身进去 隔间,晓雨只得乖乖地跟着陈大夫往后方走去。   一个布帘将诊所隔出了两个空间,这个小隔间比前厅小,放置着一个高脚凳, 一个简易床,高高的三脚架,显然这间隔间是给打吊瓶的患者使用的,床下还堆 着几个纸箱。陈大夫将晓雨带进来,让晓雨将衣服往上撩起,晓雨有些紧张,陈 大夫温和地笑着说:“没事,听看看是否真有气喘声,如果有,必须治疗,否则 极易造成哮喘。”晓雨一听到哮喘,紧张瞬间变成了害怕,再联想到夜晚咳嗽喘 气的那种窒息感,她狠下心不去想太多。   晓雨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恤,她轻轻地将衣服掀至肋骨处,那是胸口下方, 露出一小截粉色的胸衣边沿。正值青春期,少女的身躯窈窕又饱满,胸衣是很保 守的样式,那保守的胸衣看似将之完美地隐藏,但那种隐藏往往起到反效果。   陈大夫将听诊器沿着晓雨胸口下方伸入,那是蛇沿着身体爬进来的实质般的 触感,速度缓慢,她感觉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身高上的差距,使得陈大夫必 须矮下身子,拉近的距离让晓雨将陈大夫脸颊两侧的粗毛孔看得仔细,这种近距 离放大了晓雨的感官,对方呼出的气打在晓雨身前,一阵一阵的,她很想将衣服 拉下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脸火辣辣的,两手不自觉紧紧地拉着衣服,还时不时地 往门帘处瞄,那双大眼睛满是惊慌,她很害怕别人闯进来。听诊头最终按在晓雨 的胸口时,即使隔着胸衣也惊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别怕,很快。”陈大夫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晓雨觉得自己反应太大,视线 和陈大夫碰了一下又马上逃开,她有些不敢正视那种“温和”。   这时,助手掀开门帘,看了她们一眼,便越过他们低头寻找纸箱内的药,助 手拿完药又掀开门帘出去,整个过程显得很平常。听诊头的凉意已消散,被晓雨 的体温加热到温温的。陈大夫面无表情地拿着听诊头沿着晓雨胸口轻按,因为隔 着衣服陈大夫好似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位置听。晓雨僵直着身体,在陈大夫找寻的 动作中显得摇摇欲坠,抓着衣服的手显得用力过度到苍白。   犹如过了一个小时那般,陈大夫终于将听诊器抽了出来,“有一些气喘,等 我给你开药先吃看看。”晓雨连忙一把将衣服拉下来,僵硬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紧绷过后的放松使得她四肢发软,脸上的热度迟迟退不下来……   不敢跟父母讲大夫检查自己身体这种隐秘的事情,好像跟父母聊到这个,是 犯了什么了不得的错,自己也会很难堪。从小到大对于此类事情,父母都是极力 回避着的,那是一种彼此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就好比只要电视上出现亲密镜头, 晓雨总会第一时间起身离开,或者找别的事情做,或者父母会立马换台,那个时 刻晓雨的内心是充满羞耻感的,好像犯了什么错,她也不知道为何,没人教她, 只是出于一种特定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回避本能。   2   距离晓雨上次感冒已经过了一个月,夏至秋临,晓雨又感冒了。晚上早早做 完作业,她东摸西蹭的,就是不想那么早上床睡觉,一想到睡觉的时候那种喘气 喘不上地窒息感,她就难受。   “让你多穿点多穿点,就是不听,小女生就是爱美!”晓雨恹恹的,妈妈让 她去拿药,她不怎么想去,感觉自己忍忍就好了。为什么又感冒了呢?自从上次 感冒之后,她就养成了多穿衣服的习惯,比以往再多套一两件,然后穿多了出汗, 风一吹又感冒了,但是晓雨没有反驳妈妈,毕竟她多穿衣服的原因不止是为了防 止感冒。   次日,她在学校又煎熬地忍着,放学后便飞快地往校门口不远处的一家诊所 奔去,果然,大夫简单问了下症状,叫晓雨张口看了下舌苔,然后就开了药,两 盒药和一瓶药水让晓雨感觉没有诚意,还花费了比以往看病多两倍的钱,晓雨懒 懒地骑着自行车回家,那双大眼睛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吃了药后,鼻塞好多了, 晓雨有种惊喜“哎呀,别的大夫也能看她的病呢”,但是惊喜没有维持多久。   到了晚上,晓雨躺下没多久,“呵哼……呵哼……”那种拉着锯子般的气喘 又犯了,躺着的晓雨犹如一条置身在浓稠墨汁中的鱼儿,深深地用力吸一口气, 那口气费力地挤进肺里面,然后再化为废气费力地呼出来。几个回合晓雨已经缺 氧得头晕目眩,她翻身坐起来,缓了一会才能正常呼吸,她难受,委屈,气恼, 眼泪刷刷地往下掉,期望快点天亮。   放学后晓雨又来到了“君安诊所”,天气变化生病的人又多了,诊所内或坐 或站的五六个人,晓雨无精打采地坐在长椅尾端等待。因为生病嘴巴有些淡,肚 子也饿了,晓雨既盼望快点轮到她又害怕轮到她……   “又感冒了吗晓雨?”陈大夫在新的病例页上写下“晓雨”,抬头温和地问 道。   “是的,陈大夫,还是咳嗽,晚上气喘不上来。”   “你每次感冒都是这样的症状,要引起重视。”晓雨很认同陈大夫说的话, 别的同学生病感冒都没有她这么的严重。   “睡眠也不好吧?”晓雨白皙的脸上顶着两个黑眼圈,听完陈大夫的话连连 点着头,果然陈大夫就是比别的大夫专业。   “这个气喘引起哮喘可能性很大,而且影响睡眠,身体抵抗力自然变差。”   “那……那,陈大夫我该怎么办?”晓雨胸前紧紧抓着书包,急急问道。   “当然是治好,然后多锻炼身体,提高抵抗力。不过,治疗没那么快,你先 跟我进来,我再仔细检查……”不等陈大夫说完,晓雨急急打断了他的话,“那 个……陈大夫,我赶着回家有事,您就帮我开些上次吃的药就好,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检查一下不确定你这个病情是否恶化……”陈大夫微 蹙着眉说着,将微离开座位的身子收回,脸上有些不悦。   “没事的陈大夫,我自己清楚,您先帮我开个药,就跟上次一样的就行,我 真的有急事。”像一只惊慌的小白兔,晓雨说谎的时候心跳会加速,白皙的小脸 有些微红,她很害怕对话继续下去,此刻她慌得说话都打颤。   “行吧,那我帮你开些药拿回去吃,如果实在不行,一定要再过来看,这不 是小事情!”陈大夫不再是温和以对,看着他满面严肃地低头斟酌着开药方,晓 雨内心七上八下。   午饭过后晓雨立马吃了一包药,下午课上鼻塞都好了,她有些小欢喜,到了 晚上,不到八点她就开始不断地打呵欠。   “困了就赶紧去睡觉。”妈妈听不下去了,直接赶她进房间。   晓雨昨晚没睡好,今天睡意袭来,她有点招架不住,以至于第二天老师要抽 查的课文都选择性遗忘了。晓雨将第二天要上课的教材都收进书包后,便进了自 己的卧室倒头就睡。   “呵哼……呵哼……”晓雨困得要死,但是她再不起身就要窒息了,终于她 一把坐起,两手朝着被子狠狠捶上去,捶了好几次,内心有一股火气将她的理智 加热到快要融化了,她好想尖叫,好想摔东西,好想把一切都毁掉……可也只能 是想想,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把父母吵醒,就因为自己生病了就无理取闹, 这种事她做不出来,只能坐在床上趴在膝盖上掉眼泪,期待天快点亮。   3   昨晚晓雨忘记背课文,次日的语文课上,成功被点名背诵,结果可想而知, 课后被班主任也就是语文老师叫去了办公室“谈话”。   晓雨是语文课代表,语文成绩一直是名列前茅,课上背不出课文这种事情从 没发生过。她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回想着班主任的话,她最关心的是下个月作 文大赛的参赛资格。   初中部有三个年段,年段又有八个班级,每个班级先选出一名在同校竞争, 最后选出三名选手代表本校去参加市里的作文大赛,班主任说晓雨的作文很有灵 性,代表本校去参加的机会非常大,但前提是这阶段要参加学校的高强度集训……   白皙的脸庞上顶着一个浓浓的黑眼圈,晓雨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同桌小青 从口袋掏出一包面巾纸,“喏,刚才特意去小卖部给你买的。”   晓雨道谢后接过,心里很暖,她自己的面巾纸用完了,课后又被老师叫去谈 话,根本没时间去买,小青好细心,于是,她便将自己地顾虑说了出来,指望同 桌给予指导性建议,她是这样形容自己地顾虑:“大夫检查的时候要听诊,去隔 间掀开衣服,让我有些不自在。可是别家又治不好,这个集训参加不了连参赛资 格都没有。”   听完之后小青很是没好气地说:“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大夫检查不是都这样 吗?我看别的大夫给男生检查也是这样的呀。”   晓雨再次确认道:“是这样的吗?”   晓雨下意识地不想再深入解释,给她检查的大夫更过分一些,因为连她自己 也形容不出来那种尺度问题。   第二节还是语文课,老师在课上当众宣布了作文比赛的事情,基于公平原则, 想参加的同学课后都可以报名,而报名就是找语文课代表晓雨,晓雨看着本子上 一长串名单,头更大了,一个班级就有这么多想参加,自己身为语文课代表如果 拿不出绝对实力,连本校的名单都抢不到,多丢人啊,她需要把最强的实力展现 出来。   晓雨脸红红地再次走进了君安诊所。   陈大夫把完脉便拿着听诊器起身,在前面掀开布帘没了身影,留下一片布帘 荡呀荡的,像一种无声地邀请,这种邀请礼貌中又透出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   “你把里面的衣服也解开,隔着布料,听起来没那么精准。”陈大夫边说着 话,边整理摆弄着床下的药箱,给晓雨留下一点时间和空间,但留出的时间显得 很紧迫,窄小的隔间更是有一种夹击而来地压迫感。   晓雨不知道别人看病时是否真这样检查,但此刻她真的觉得很羞耻,以至于 迟迟没有动作。陈大夫抬头推了一下眼镜,然后看向无措的晓雨,安慰道:“没 事的,不要害羞,大夫眼里不分男女。”   听陈大夫这样说,晓雨又不确定了,是自己想多了吗?“是啊,那些大夫检 查过那么多病人,自己只是其中一个而已,”晓雨不断地给自己加强心理暗示, 不断地想象自己入围作文大赛……她将书包放在简易床上,然后动作缓慢又尽量 隐秘地将里衣解开。貌似动作小一点那些羞耻感就会少一些。   助理在检查期间又进来拿了几盒药出去,面色如常,让晓雨减少了些许心头 的不安。   下一秒,陈大夫便将晓雨的衣服全部掀了上去,动作自然又快速,连同垂落 在胸前的马尾也被一并撩到后面,晓雨的胸口就这样赤裸裸地呈现在一个陌生异 性面前,以至于晓雨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感觉全身的血都瞬间涌上了头部, 此时陈大夫的声音响起,“你的气喘更严重了啊,上次听还没这么严重,这次听 起来整个肺都是哮鸣音。”陈大夫的话阻断了晓雨接下去的动作,他继续说, “你这是支气管哮喘,由于小气管出现了严重的痉挛,气体呼出的速度就会明显 减慢,导致呼气时间的延长,所以你呼气时呼吸特别困难。”精准的论断将晓雨 的坚定拒绝打得溃不成军。   陈大夫呼出的气打在晓雨的胸前,无一丝遮挡,她已然忘了呼吸,等她察觉 到窒息感的时候,感觉整个肺部都罢工了,气有些喘不上来,又或者是自己下意 识不愿喘气?那都不重要了,只要能让袒露在陈大夫面前的胸口地起伏趋于静 止……   晓雨最怕被老师叫去办公室时面临的那种窘迫感,但那是很单纯地窘迫,有 一个限度,达到那个度老师就会放她走。而此刻,这种窘迫夹杂着恐惧、不安、 无助,好像一个探不到底的深渊。   检查完之后,陈大夫让晓雨躺在简易床上,打个吊瓶,这样比较容易痊愈。 晓雨用最快的速度将衣服穿戴好,穿戴完衣服晓雨脑袋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接 下去该做什么,只能机械地跟着助理的指令动作。   助理专注地看着滴管,手指间转动着将点滴的速度调到了中速,这时陈大夫 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小瓶药水进来,对着助理说:“可以了,你先出去买个菜。” 晓雨下意识有些不安,但一个晃神她就没有意识了,一觉醒来,没有梦,脑海中 一片空白,意识还停留在陈大夫将药水打进点滴瓶中,她缓缓地转动脖子,余光 看到她的书包放置在地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把书包放在脚边的,是助理觉得占位 置挪动了吧……外面陈大夫的问诊声时不时地传进来,她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好 晕,那种头昏眼花的晕,睡太久了还是病情加重?晓雨感觉全身都像散架了一样 酸痛……   晓雨傻傻地拿了药,傻傻地骑着车回家。   4   语文课上,老师点了两遍晓雨的名,直到同桌用手肘碰了两次晓雨,晓雨才 反应过来,回神后她才惊觉自己成了全班的焦点,“晓雨,课后来办公室找我。” 语文老师说完便将犀利的眼神收回,晓雨心里有点慌有点麻。   放学后晓雨直接回家了,好像忘了什么事?可是她不想深究。进门后,妈妈 用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晓雨懒得猜,直接瘫在沙发上,“怎么了 妈妈,我好累,有事说事。”   妈妈犹豫了会,回头看了看厨房,炒菜声有些嘈杂,妈妈才终于开口:“早 上洗了你的裤子,有些脏,可我记得你例假刚过去不久啊。”   晓雨像被巨石砸中,那句“有些脏”在她脑中不断旋绕,使得她整个脑袋嗡 嗡地,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昨天从诊所回来,直到今天,整个人都像身 处梦中,浑浑噩噩,肉体在游走,思绪却被关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面,找不到 出口,模糊的没有轮廓。   面对妈妈探究的眼光,晓雨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一种被动或主动的窒息感再 次袭来。   晓雨耳边捕捉着厨房里响起的炒菜声,她坐直了身子,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 将眼神移到了地板上,柔软的沙发没办法为晓雨提供支撑,她感觉自己就站在深 渊边缘,不敢动弹,因为就差一步她就会掉进去。   客厅里只剩少许炒菜声,那声音渐少晓雨的心就提的越高,她不能再沉默下 去了,“昨天去君安诊所打点滴,睡着了,醒来后开了药就回来了,我也不知 道……”   耳边传来妈妈发颤地声音:“还有别人知道吗?”   晓雨惊慌地抬起头:“没有人知道,可是……可是……”   “嘘!也别让你爸知道。”妈妈打断晓雨,惊慌失措地看向厨房,厨房的布 帘在穿堂风地扰动下,时不时掀开一个缝隙,可以看到晓雨爸正在忙活着。   晓雨的胸口酸酸胀胀,喉咙像堵着一团不明物,她发散思维地想,水里的鱼 儿如果被扔到石油桶里面,估计就是现在这种感觉。她将拇指指甲狠狠戳进食指 腹,越用力越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她抬头跟妈妈说:“好。”说完便跑进房间, 再不跑她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洪水开闸是什么感受?她懂了,眼泪像是擦 不完一样,其实在妈妈问她的时候,她内心是有些期待的,期待什么呢?现在她 觉得无所谓了。   “最近这孩子怎么那么安静,一放学就躲进房间。”   “是啊,放假也不出去玩,哎,孩子长大了,青春期都这样吧。”   父母的类似对话进行过好几次,即使听到了,晓雨也不想去改。是的,她的 青春期来临了。   作文大赛她最后还是没有参加,对于课后放老师鸽子,将老师晾在办公室半 个多小时,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晓雨也没有任何解释。   她将柔顺的长发一把剪掉,剪了一个中性的齐耳短发,她只想躲进房间,躲 在属于自己一个人的空间,这让她感到安心。以前她总喜欢跟两三个要好的女同 学一起玩,放学后去哪个巷子吃炸串,或是将零钱存起来,存到周末一起去哪个 奶茶店喝杯奶茶吃些小食。现在,她总感觉这些让她提不起劲,她更愿意躲在房 间发些呆,偷看些小说,把自己藏进虚拟又安全的世界里面。   5   晓雨大二放暑假了,从北京某所大学回来,妈妈张罗着好吃的,爸爸也开心 的在家打下手。   晓雨爸便择菜边闲话,“那个陈大夫啊,就是君安诊所那个,啧啧,真是人 面兽心!”晓雨以往很享受这种时刻,但此刻心跳却是漏了半拍。   晓雨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在案板上“咚咚咚”地切着肉,“啧,在孩子面 前提这个干吗!”   长大后,晓雨知道父母在这方面的教育是不对的,这在网络上被批判过了好 多次,但她知道归知道,也不可能去责怪父母,毕竟父母的初衷是好的,可是这 种教育下的回避本能伴随她到了现今。可现在她长大了,何况这事跟她有着“莫 大”的关联。   “陈大夫怎么了?”晓雨内心的“求知欲”叫嚣着,特别是关于陈大夫的消 息,虽然没有刻意去打听,但她内心不想去忽略,原因不可名状,即使内心有许 多不适。“陈大夫”这三个字在她这么多年以来,总和一种难堪的负面情绪牵扯 到一起,现代网络如此发达,众多的新闻资讯眼花缭乱,让晓雨在不知不觉中被 动地学到了许多,许多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许多家里听不到的词汇……   想着想着,思绪飘远了,飘到了那段黑白的青春,初中前期还好,她有几个 要好的同学,上课,读书,课后嬉闹,性格虽不活泼,也算得上开朗,自己是从 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上街尽量避开那家诊所走的? 没有一个清晰的界限,现在回想起来,这应该是一个孤独而又短暂的过程,那个 时候她越来越讨厌自己,将自己关在一个没有人可以探究的世界里面。直到上了 大学后,离开了这座城市,重新认识了一些五湖四海的同学,强迫自己加入多个 大学社团,强迫自己变得开朗活泼,远离那个不堪的曾经,曾经的自己。她觉得 自己渐渐“忘记”了,但内心深处总会在接触到此类信息的时候颤动起来,再被 强硬压下去。那段过去除了妈妈就没有人知道了,而妈妈是肯定会守口如瓶的, 那如果自己也忘记了,是否就不会有人知道了?那是不是就代表没有发生过?这 些都是她潜意识想的,她根本没有勇气将之正经放在脑海里思考,这是一种潜意 识地思考。   晓雨手里拿着个西红柿,对着水龙头冲洗,油滑的外表皮沾到的污渍有限, 水一冲就干净了。耳边传来爸爸用夸张肢体语言配合着的话:“实验中学有个女 学生,去他诊所打点滴,后来被陈大夫‘那个’了。”   晓雨手里的西红柿滑溜溜地掉进了水槽,她面上平静地问到:“怎么可能? 陈大夫看起来不像那种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个陈大夫太恶心了。”晓雨爸爸语气嫌恶。   “居然把安眠药打在点滴里面,这谁能防住啊,那个女学生听说上课发烧了 跑过去打点滴,谁知道遇到这种事。”   晓雨的心随着西红柿直直地掉到底,很沉重。   “后来呢?陈大夫被抓起来了吗?”她将西红柿捡起来用刀划口子,可是皮 太滑了,一下子居然没划开,她将西红柿放在盘子里,狠狠切了一刀,刀口碰到 瓷盘,发出一声巨响,她的心颤动了一下,“哎呀,你放在案板上切呀!”妈妈 略带紧张地说了她一句,晓雨爸不认同地回答她的问题,“没呢,报警后又私了, 听说赔了20几万。”   “是啊,那什么父母啊,那是钱能换来的啊,简直是无耻!”妈妈在案板上 用力“嘭”地砍断排骨,似乎那排骨和陈大夫有某种关联,她借此来表达自己的 愤怒。   晓雨尽量语调平和地问道:“那他老婆呢?没闹呀!”   爸爸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小孩子关心这么多做什么!”   晓雨很是执着,“说说嘛!”她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   “没听说家里有闹起来,可能是习惯了吧……”妈妈后面的话她没仔细听。   她忘了呼吸,等回过神来,大大吸了口气,这种窒息感熟悉地令她头皮发麻, 她本以为上了大学后她的“气喘”就痊愈了……   她想起自己曾经百度过一个医学词汇:气喘,一种呼吸困难的症状。轻者活 动时气促,重者在安静时亦感呼吸费力甚至不能平卧。   她觉得快喘不上气来,她的气喘又复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