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里的右派书记   张雪昆   故乡是位于皖南的一个小县城,49年以后叫城关镇,后来又改名籍山镇。在 1995年之前,除了在外上大学的几年,我一直居住在籍山镇。在我的印象中,两 条笔直的路组成的十字街分割了全镇,作为城墙拆除后的遗留物,小镇按照十字 街的走向分为四门,以十字街的交叉口为中心,东为东门,西为西门,南为南门, 北为北门,十字街对小镇的分割如此清晰,傻子也不会迷路,所以我在小镇生活 了近三十年,竟然没有遇到过问路的人。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镇作为全县的政治经济中心,吸引了各类人来此居 住。   西门,是县政府所在地,法院,银行,医院,中学,旅馆都在西门,因此西 门是知识分子最集中的地方,考大学时,也是中榜人数最多的地方。   东门,有澡堂、药店、百货大楼、食品工厂、饮料工厂、酱坊,所以是工人 和售货员的聚集之地,烟火气息浓厚。   北门有粮食局,有物资局,有粮仓米店,有油库,因此是搬运工和挑水工的 聚集之地,临时工多,居民生活大多极其贫困。   南门最小,有一所师范学校,周围多菜地。   小镇东有东门大河,北有北门大河,中有市桥河穿越,居民的生活用水,在 没有自来水的时期,主要依靠这三条河以及叶家井等屈指可数的几口水井。   在小镇生活了多年,很多人都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我最想记下的人,却 是一个几乎和我的生活毫无交集的人——范增国,一个和我同在一个小镇的县委 书记。   自从我识字的时候起,记忆中的白墙上总写着几个大字,“打倒范增国”, 作为文化大革命的产物,这几个字一直留在小镇的众多白墙上,有的直到文革结 束也没有除去。   范增国一直是县委书记,文革时被短暂打倒又重新上台,他在我的故乡当了 十几年书记,却没有什么存在感,没有听说范家人欺负过谁,却听说有人因为一 些琐事到范家闹事。   我见过范增国。有次在大街上,看见一名穿军装的老头,有点黑有点胖,后 面跟着一个高大的年轻军人。旁边有人指着老头说,这是范增国。   工作以后,已经是改革开放时期,由于没有多少工业,县里财政收入很少, 周围别的县财政收入高能发奖金,我和同事们能拿基本工资就谢天谢地了。为什 么没有多少工业?与周围的同事聊起来,有人说: “当年的上海工厂愿意到我们 这里来,我们这里是鱼米之乡啊,可范增国不要啊,说,这么多工人来,我们要 多种蔬菜了少种粮了,吃饭问题怎么解决?”   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范增国没有远见,造成县里如今的财政困难。   最近几年,我研究当年的大饥荒,有几个邻县的亲历者告诉我,他们的县许 多村庄整村整村的饿死人。而在我故乡,虽然当时也有许多人因为营养不良而浮 肿,但饿死的人很少。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我家的所有农村亲戚,几乎都 顶着地主富农的高帽子,是当时农村生存条件最恶劣的群体,但所有人都活了下 来,无一人饿死。   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妈妈解决了我的疑问,告诉我:“范增国当时被 称为右派书记,他消极对待大跃进,消极对待放卫星,后来也消极对待文化大革 命。”   好一个他消极对待!一个被称为右派书记的人,在历史的惊涛骇浪中,要顶 着多大的压力,特立独行,暗中用力保护了整整一个县的命如蝼蚁的故乡人。   范增国先生,也许除他的家人,所有人都忘记了他,但是,我将永远记住他 的名字。我想为范先生立一个碑。就让我发在喜菡文学网的这篇短文成为他的碑 吧,因为互联网的痕迹将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