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人   一   屋子里没有暖气,窗也没有关严,寒风溜了进来,寒风吹拂着房间里摆放的 花花草草,吹拂着桌椅,吹拂着床。桌上有几个没有洗的脏碗。显得很凌乱。   寒风吹拂着床上的李老头,李老头醒了。李老头揉了揉眼睛,看了下表,11 点钟。他记得自己是9点40睡的。他恨恨地朝天骂了一声:“他妈的,就睡了这 么一丁点。”   李老头从床上爬起来开始穿衣服,衣服冻得硬梆梆的,李老头觉得自己是在 把冰块往身上贴,他观察了一下,发现窗没有关好,赶紧去关窗。关窗的时候, 寒风呼啦啦灌进了李老头的脖子。   “寒风欺负孤独的人。”李老头觉得这句感悟不错,以后要发朋友圈。   李老头初中文化水平,却特别爱好写打油诗,经常把写好的打油诗配上李老 头自拍的生活小视频(主要是烧菜视频)发在微信朋友圈里,自得其乐。   昨天李老头在朋友圈发了三首打油诗。“植物忧郁脂肪少,动物欢乐肌肉多。 栖居困境画仙境,抛出石头等玉墩。”“苦难昼伏阳关道,幸福夜行独木桥。身 后灯光胸前暗,前世月亮今生明。”“桃花遇雨出新彩,青草逢秋带裂痕。人间 祸福无计划,心中有籽自发芽。”   李老头自觉这三首打油诗都写得很好,发到朋友圈里也确实有许多朋友点赞 和转发,这让李老头有些得意,走路也哼着小调。   情绪高昂。李老头继续得意,睡觉前有点兴奋。睡眠质量下降太多,睡不了 多久就醒了。   关了窗以后,还是有点兴奋。李老头估计自己一时半会就是躺下了也睡不着。 那,不如出去走走转转呗。   二   李老头虽然满头白发,但其实并不太老,今年62岁。他老婆三年前去世,独 子在广州成家,他一个人住在金渡市,房子有78平米,两室一厅一厨一卫,李老 头觉得很宽敞了,   对居住条件很满意很满意,加上房价在这几年又翻了一倍,让李老头心中充 满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感觉。   李老头小心翼翼带好钥匙锁好门,他丢三忘四的老毛病最近加剧了,前几天 肉在锅里烧着烧着居然应麻友之邀出门打麻将,回来的时候家里许多烟,肉成了 焦炭,锅洗了一下午还是黑黑的。这事故让李老头心有余悸,出门小心再小心, 怕再犯错误。   午夜出门游荡,李老头算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去年元旦去超市排队买打折商 品,搞到十二点到家。以前李老头是遵循早睡早起的生活原则的,晚上8点前睡 觉,早上6点半起床。   这几年,李老头也不太遵守早睡早起的生活原则了。   金渡市的午夜很静。三线城市的管理差,这条路上许多路灯已经坏了,亮的 路灯没有几盏,街道看起来阴森森的,寒风凛冽,不过,李老头穿了很多件衣服, 整个人像个狗熊,所以也感觉不到寒冷。   李老头走在人行道上,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午夜显得很响。   李老头一面胡思乱想,一面东张西望,有时则扫一眼地面。这是个习惯。李 老头曾经在地上捡到过两次钱,一次捡到了50元,另一次捡到了20元。李老头一 个月退休工资有三千多,但是这50元和20元却让李老头很开心,比领三千多工资 还开心!   李老头看见前面的大路上有个灰灰白白的东西,路灯不明看不清楚。被车撞 倒的流浪狗?李老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过去看。   哎呀,不得了啦!李老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灰衣老头躺在道路 中央,李老头大着胆子走近,一看,地上有什么在流淌,仔细观察,原来这人的 头部在流血,这人的头这时微微转了一下,看来还活着。   李老头心里害怕,慌忙走开,转了个身往家里走。   李老头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受了伤躺在道路中央,如果这时候有汽车开过来, 肯定会被车轮轧成肉泥啊!   李老头于心不忍,又跑了回去,哼哧哼哧费了老大劲,把灰衣老头搬到路边。 李老头悄悄走开了。李老头离开前对灰衣老头咕哝了几声:“兄弟啊,对不起啊, 把你送医院这种事,我实在是不敢做啊。”   李老头在微信朋友圈里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是人心情好的时候做好事的可 能性大。李老头半夜扶人这件事情,说明那篇文章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我李老 头本来是个遇事绕道走的人啊,扶人这件事情,传说家里没有十套八套房都不敢 干的事情,我李老头今夜居然做了!是不是与三首打油诗得到的赞扬有关呢?我 李老头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呢?   李老头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往家的方向走。李老头回家,发现手上有血,衣服 上也有血,连忙洗澡洗衣服。等到一切忙完,感觉特别特别累,就躺到床上了。   三   事情做了归做了,李老头心里还是隐隐约约有些不安,他有一点想上街去看 看情况的冲动,可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拉住了他,不让他的身体挪动,不让他 起床。   李老头想来想去,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   外面几声鸟叫,李老头醒了。   想起刚才的梦,李老头觉得有点慌。一辆蓝色轿车冲向自己,自己左躲右闪, 可轿车比自己灵活,紧追不放。自己拐进一条窄窄的小巷,可蓝色轿车也挤了进 来,呼呼地跟着自己;自己连滚带爬,上了一幢高楼旁边的台阶,蓝色轿车也轰 轰地爬上了台阶。蓝色轿车的车前盖上居然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黄衣人,头发很 长,看不清脸,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一动不动的仿佛是个尸体。喊吧,可是自己 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急死人啊……然后,然后醒了。   李老头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怎么有点不对劲啊,旁边怎么睡了个人!   李老头掀起被子,以一个老头很难有的高速度跳下床,站在床边虎视眈眈。   吓死人啊,吓死人,李老头的身体抖得站不住了,睡在床上的,竟然是昨夜 搬动过的灰衣老头,啊呀,自己这个老不死的,什么时候犯糊涂把他搬到家里了 啊。可是,可是,昨夜明明是自己动手把他搬到路边就跑了啊!   李老头壮起胆子靠近灰衣老头,摸摸他的手,冰凉冰凉;掐掐他的腿,一动 不动。我的天哪,不会死了吧?探探鼻息,没有。死人一个!李老头整个人掉进 冰窟窿了!死人睡在自己床上,怎么办啊?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四   李老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摸摸自己的头,又摸摸自己的脸,再狠狠 打自己一个巴掌,嗯,有点痛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啊。李老头绝望地瘫倒在 沙发上。   有人敲门。咚咚咚,又咚咚咚。   李老头有些慌张。本来打算不开门,又觉得不开门的话,万一是警察来砸门 岂不更糟。李老头急急忙忙去房间用被子把灰衣老头盖严实了,然后把房间门关 紧。然后去开防盗门。李老头手抖着开了门。   来人瘦瘦高高,头小脸长,李老头觉得这人贼眉鼠眼。   李老头把鞋套递过去,来人也不接,穿着黑皮鞋进了门。   来人把客厅一番打量,找到沙发坐下。来人朝李老头翻翻白眼,开始说话: “我爸被车撞了。有人举报是你撞的。”   李老头一股火苗往头上冲:“老子撞了你爸?老子家里没车,老子也没驾照。 怎么撞了你爸?”   来人慢悠悠:“有人举报你,交警那里也有录像。再说了,没有车你不可以 开别人的车吗?没有驾照你不可以非法驾驶吗?我不和你说了。我爸在医院里, 交警会叫你去谈话的。”   有人举报自己开车撞倒人,那人在医院?那灰衣死老头又是怎么回事?   李老头完全糊涂了。完全糊涂了。   李老头又害怕又着急,又着急又害怕。   四   李老头躺在沙发上,心里打着鼓,这鼓声越来越响,夜却越来越静。李老头 睡不着,干脆坐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早上8点多,李老头下楼到小区对面的玉鱼包子店买了豆浆、发糕、鸡蛋, 正在吃喝的时候,接到电话,对方自我介绍是交警,要李老头上午10点前去位于 黄唐街112号的交通事故处理中心找牛加达警官,有重要事务要协助处理。   李老头把鸡蛋往嘴里一塞,就去赶公交。   来到黄唐街112号,有个大门,里面人来人往,还有不少人在一个窗口前排 着队,李老头不知道怎么找牛加达警官,只好准备问人,可遇到的人一个个都面 容狰狞,李老头不敢问,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   好不容易看见一名警察,李老头问他:“先生,请问牛加达警官在哪个办公 室?”   警察说:“我就是。”警察又问:“你是李会金先生吗?”   李老头点了点头。   牛加达把李老头领到一间办公室坐下,又用一个纸杯泡了茶递给李老头。   牛加达放录像给李老头看。   录像很不清楚。好像有人在走。   一辆轿车呼啸而过。看不见里面的人,看不清车牌。   一个东西躺路中央。动了一下。是一个人。李老头仔细看看,这人穿的是黄 衣服。黄衣人!李老头一惊,和梦里出现过的黄衣人是一个人吗?李老头不能确 定。   过了很久。有人在搬这个人。   搬运者身影模糊,白发却很明显。被搬运者也身影模糊。李老头对牛加达说: “我家里没车也没驾照,我没有撞这个人,也没有搬过这个人。”   牛加达说:“这个白发老头是你吗?”   李老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我。我没有撞这个人,也没有搬过这个人。”   牛加达说:“有人举报你了。录像里你也看见了这个白发老头,和你相似度 至少百分之七十,这你不否认吧?”   李老头说:“就算白发人是我,录像也不能证明是我撞的呀。如果白发人不 搬这个黄衣服,黄衣服恐怕不是在医院躺着,而是在殡仪馆躺着了吧?”   被撞者的儿子,那个瘦瘦高高的家伙进来了。他听到了李老头的说话,马上 喊了起来:“老头,不管你怎么说,现场只有你一个人,你不负责谁负责?”   李老头有一股大火往头上冲,破口大骂:“你妈逼你没有看到这个白发老头 是在救你的那个狗父亲吗?老子打你这个狗杂种!”   李老头给了瘦瘦高高一拳,打在瘦瘦高高的脸上;瘦瘦高高则踢了李老头一 脚。两人撕打成一团。   五   李老头坐在沙发上,牛加达坐在对面沙发上。   “李先生你脾气挺大啊,我也被你打了一拳,要是告你袭警,你可是要被拘 留啦,哈哈,看你年纪大,算啦。不过你撞人这事……”   李老头打断他的话:“我没撞!”   牛加达说:“好好好,你说没撞,就算我信,赵老头的儿子,那个赵俊也不 信啊,现场只有你一个人,你要负责的!”   牛加达又说:“有人举报你了,又有录像证明,你打官司是打不赢的。这样 吧,你先赔偿赵家20万,如果以后证明你没有责任,我负责把钱要回来还你,好 吧?”   五   对于牛加达的建议,李老头确实接受不了。但是为了给牛加达一点面子,李 老头违心答应可以回去考虑考虑。   李老头读过一些古书,按照古书上的理论,肝主怒。现在看起来,怒气不一 定分布于肝,也分布于腹肌和脖子,因为李老头摸到自己腹肌发硬,照镜子看见 自己脖子变长发红。   李老头去一家小饭馆吃饭,意外看见赵俊拎一个大包从一个大楼出来,开着 一辆车走了。   李老头灵机一动,马上打了一个出租,跟着赵俊的车。   赵俊的车进了一个绿树成荫的小区,小区的名字叫“金望花园”。赵俊的车 又拐到一幢独栋别墅后面,进了车库。   六   李老头回家,对赵俊这样的有钱人欺负自己非常气愤,他的脚一直在往下跺, 咚咚咚,咚咚咚,差不多要把地板跺断了。   李老头一怒之下,恶向胆边生。   李老头把床上的灰衣老头搬到浴缸里,又把放在厨房里的斧头拿到浴缸旁边。 李老头年轻时当过木匠,家里的斧头保养得很好,斧刃闪闪发亮。   李老头挥起斧头,把积累的一切怒火全部发泄在灰衣老头的尸体上,李老头 力气很大,   很快,灰衣老头的尸体就变成了许多肉块。   砍完了,李老头怒气消了不少。   看看浴缸,李老头发现,居然一点血迹也没有,也没有一点污迹,仿佛有一 只无形的手已经帮他把浴缸仔仔细细擦洗了一遍。   李老头在心里嘀咕了一下,他妈的,怎么回事?死人怎么会这么干净。   李老头用两个大蛇皮袋把尸块装起来。   晚上八点多钟,李老头出门打了个出租。在进入“金望花园”的时候,小区 保安问他找哪家啊,李老头回答:“10号101,阎王爷家。”   保安放他进去了。   李老头把两个大蛇皮袋放在赵俊的别墅门口。   七   又一个早晨来临。   有个出来遛狗的小伙子看见一幢别墅门口发生打斗,一个灰衣老头被人用斧 头猛砍,血呼呼喷出来,砍人者把灰衣老头砍倒后慢悠悠地回别墅关上房门。小 伙子马上报警。并且把拍下来的视频发到朋友圈。   李老头也看到了视频,惊呆了。砍人者不是瘦瘦高高的家伙。砍人者矮胖。 灰衣老头则是躺在自己床上的那个灰衣老头。   据街坊邻居传说,在警察闯入房间时,杀人者正在床上酣睡,警察掀开他的 被子,发现他的脸上和睡衣上有许多血迹。   据街坊邻居传说,杀人者看到躺在门外的死者,竟然吓得发抖。站不起来了。 要不是有两个警察揪着,他一定倒下去了。   据街坊邻居传说,死者王时来10年前曾经起诉杀人者赵俊欠自己三百万元不 还,但是在法庭开庭时王时来却不出庭,以后王时来女儿报案,说他失踪,人一 直没有找到。公安局怀疑王时来已经被赵俊杀害,但是一直没有证据。   这次警察确信他被赵俊非法关押10年,在企图逃跑时被赵俊杀害。警察已经 找到凶器,是一把带血的斧头。   八   据街坊邻居传说,审讯时,赵俊一直狂笑,说死者王时来是个鬼,已经骚扰 自己十年了。警方把他送到精神疾病司法鉴定委员会的专家那里去进行鉴定,发 现他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精神病人。   九   李老头半年多没有接到交通事故处理中心的电话了。也没有人来找他。   李老头很想搞清楚,黄衣老头是谁,瘦瘦高高的家伙又是谁。黄衣老头是不 是还在医院住?住在哪家医院?李老头很想去看望黄衣老头。搞清楚他心里害怕, 不搞清楚他心里更害怕。   李老头坐公交去位于黄唐街112号的交通事故处理中心找牛加达,却怎么也 找不到交通事故处理中心了。也没有112号。李老头看到黄唐街110号是家水果店, 就去水果店买了几斤苹果,然后询问那个一直笑嘻嘻的水果店老板。   老板的回答大大出乎李老头的意料。“我这110号是黄唐街最后一家啦,111 都没有,哪里有112啦,我在这110号已经做了十几年生意啦。”   常用通讯地址:   上海上川路995号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五号楼413 张雪昆   电话:18121140338   电子邮箱:506033316@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