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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回想：日坛老茄子

陈半生

	您问我常来这儿不？嘿，好嘛，这么跟您说吧，几十年了，连一回都没拉过。您猜
怎么着？到后来您不让我来都不成，就跟这块儿有什么东西卡着倒不上来气儿是的，
得来。遛上几圈儿，痰也干净了脚也不麻了，这一整天的心气儿都顺，回家让我当
三孙子都成。还小呢，七十五。您呢？才六十三呀，敢情是脸上糙了点儿。没的说，
往后咱哥儿俩就个伴儿。那就说定了，您别不当一回事儿，我可都是踩着点儿来。
走，今儿就开算，跟我顺着甬路去兜圈儿去。
	我说您得常来，看您这么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没走起来就连呼哧带喘，跟要了盒儿
钱是的，还比不上我这把老骨头呢。坐办公室的？我说呢，怪不得小脸儿煞白，您可
得多晒晒。您得这么着，哎──这就对喽，手得拔拉开才能遛达起来。嗨，瞧您说
的，谁大早上起来瞧你呀。啊─啊─啊─，咦─咦─咦─，咳、咯，啐──！嘿，
憋了一宿了，还真有。您说要罚款啊？没事儿，这会儿带红袖标的还都在被窝里呢。
您瞧瞧，公园里这么多人，罚得过来吗他？您看那边儿打滴溜儿的老姐们儿，都把
树压成什么样啦，该不该罚？烟囱冒烟该不该罚？那些烟囱里要是不冒那么多黑烟，
我上哪儿来那么多痰呢，就没法儿说这个理儿。
	早！来了您呐！你说我对这儿门儿清？那倒说不上，多少也听人说过点儿。您没听
过有句老话，说北京有四城九门五坛八庙吗？这五坛就有日坛一号，当初是皇上祭太
阳神的地方，后来拿松柏墙一围，就成了公园了。早先这公园哪儿象这会儿呀，不
用门票，什么时候来遛都成。可有一样儿，公园里要什么没什么，还亭台楼阁人工
湖泉呢，姥姥！除了那个圆坛和四周围的转圈儿柏，就剩下那俩儿大门洞了。夏天
门洞里有过堂风不是，把棋局牌局一摆，光是看热闹的就能围上一大圈儿。冬天我
们爷们儿几个找个背风的地儿一呆，听人聊聊早年间的陈芝麻烂谷子，也是一乐。
您说，都咱们这把岁数了，还图个啥？不就图个乐呵吗。
	篓子，遛达着呐！嗯？您问他为什么叫我老茄子？嘿，真有你的啊，怎么哪壶不开
提哪壶哇你？说起来让您笑话，这是我在日坛的名号。嗨，也不为什么，不就是闹红
卫兵那阵子嘛，园子里老有唱样板儿戏的。那天我正遛达着，听见树林儿里有个踩
鸡脖子的旦嗓儿说，奶奶，──您听我说！等了半天还是那么一句，奶奶，──您
听我说！我说您怎么来回来去的老玩哩哏儿楞也不动真格的呀？也不知哪儿不对付，
我就接口应了声你倒是快说呀！听见的都给逗乐了，结果被那李铁梅甩回来一句─
─老茄子。是我活该呀，谁叫我没心没肺跟人家犯贫来着呢。刚才那位是老熟人，
我这丢人的两下子他全清楚。遛完我们还在门洞里有棋局，不过他的棋可是要多臭
有多臭。
	您看见那边围着那棵老柏树练八卦掌的那位了吗？那是安子。天天儿遛到这儿都能
见到他，不是绕着树练八卦掌，就是走一趟白腊杆儿，没跑儿。这拳有什么稀奇？您
外行了吧？别看绕腾来绕腾去就那么俩下子，那里边儿的功夫海了去了，要不脚底
下能踩出一溜儿坑来？您甭看他走得算不上快，步子也就迈到一半儿，可都是步步
有根掌掌带风。您还别说，真有过一个练过的要跟安子比试比试，安子也没跟他客
气，绕了两绕一个进身，只见那小子登、登、登就飞出去了，敢情是让内力给震的，
我在旁边儿看得一愣一愣的。有一回安子上茅房，您猜怎么着？正赶上裤腰带儿瞎
了，安子来了个骑马蹲裆式，一运气，崩地一下子裤腰带儿就断了──人家那是真
功夫。
	鼓得帽拧您呐！您说这事儿啊，现在连老外也来遛早，什么都跟咱们凑份子。嗨，
什么鹰语鸟语的，就这一句，多了咱也不会。您瞧刚才这小老外可有邪性的，甭看
她劲儿劲儿地天天儿跑，可不管怎么练就是不见瘦，那后臀尖儿肥嘟噜得都快流到
大腿上去了，你说他们整天到底都吃什么呀？
	得活，咱们今儿个就遛达到这儿，我还得赶棋局去，晚了又得当第二梯队，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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