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雪花为真爱飘飞 范文歧 大学毕业后，我来到了这座城市西郊的一家工厂。工厂西南隅的山坡上，是 厂里的子弟中学，我就蜗居在子弟中学办公楼东头的一间房里。每天都要走下五 六十级宽长的石阶，穿过杂草丛生的烂石土冈和一片碧绿的菜畦，跨过一条从后 山上潺潺流下的小溪，抄近路去厂区办公室上班。中学校园里，绿树成荫，环境 幽美。因住在院里的人太少，每当学生放学后，这里便显得异常冷清、落寞。可 我从不介意，因为我把业余时间全部交给了诗歌。 一个周末的早晨，房后林中的小鸟欢快地鸣叫着。我正坐在宿舍门前空旷的 走廊上看一本小说。这时，一个扎着一条长长的马尾巴、白云一般的女孩轻盈地 飘到我跟前，清泠泠地说：“喂，看什么好书呢？能借给我看看吗？” 女孩很漂亮，是子弟中学的语文老师，住在办公楼的最西头，我们偶尔会在 楼门口碰面，仅相互对视一眼便匆匆走开了，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毕业于哪 所大学，老家是哪儿的。我每天早晨都看到她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在学校办公楼 前的操场上跑步，青春洋溢，如一只健美的小白鹿。今天，她是刚跑完步过来的， 丰满的胸脯一起一伏，微微地喘着粗气，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想 看，拿去好了。”我大方地说，尽管我的脸颊一阵发热。女孩说了声“谢谢”， 接过书，偏着头看了看书名，又冲我笑了笑，露出一排白瓜子似的牙齿，欢快地 跑远了。就这样，我和白灵相识了。她如一首隽永绵长的抒情诗，总在我眼里亮 丽吟唱。不知怎地，几次接触之后，她的影子便如刀刻一般深深地烙在我心里， 一天不见她便像丢了魂似的，寝食不安。我时常在她上课的教室外徘徊，为了能 听到她悦耳的声音；在她宿舍的窗前踟躇，为了能看到她灯下的倩影。偶尔被她 撞见，我便慌忙掩饰，她则报以甜甜的微笑，问我是否有事，还说在省报上又读 到了我的一首诗，并一字不漏地背诵下来，使我颇为惊诧，继而涨红了脸，像贼 似的急急地逃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瞬即到了中秋节。那是一个明月大如盘的宁静如水的夜晚， 风儿静静地吹，虫儿低低地吟。学生都回家了，校园里异常空旷，静得似乎能听 见月光流淌的声音。仿佛有约似的，办公楼最东和最西的两间房里相互映照地亮 着灯光。 我心里颇为惆怅。这座城市里没有一个亲人，我只能想一想远方的家人。不 知不觉的，天黑了，我独自在炉子上烧开水，准备下面条。我刚揭开锅盖，下意 识地抬起头，却意外地看见白灵倚在门框上。她朗声说：“喂，中秋节吃面条， 你不觉得凄凉吗？这里没有别的人，就咱们俩，一块过中秋好吗？” 我颇惊异于她的热情与率真。其实，我早就想对她说这句话，只是担心遭拒 绝弄得面子上尴尬，一直鼓不起勇气。我时常有一种离不开她的感觉，只要她在 身边，我是那么幸福，那么快乐，又是那么激动，那么紧张，心理微妙之极，很 难用文字描述出来，我怀疑我是爱上她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着实被吓了 一大跳，惶惑不安。 我跟着她来到空旷的操场上。明月就在偏东方的上空，无遮无拦，如水的月 辉倾泻下来，像有潺潺的音乐自地下升起。操场上摆放着一张小桌子，两把椅子， 桌子上放着一盘月饼、一盘板栗、一瓶开了瓶盖的红葡萄酒和两只盛满了醉人的 红色液体的高脚玻璃杯。看来，她早已精心策划并悄悄地准备好了一切，只待我 入瓮。她含笑凝望着我，目光雾蒙蒙的，眼里有水荡漾。多好的女孩啊！我好温 馨、好感动，心旌摇荡，顿生一股莫名的冲动，周身的血液岩浆般沸腾，突突地 直往上涌，真想上前紧紧地抱住她，一阵狂吻。但是，我努力克制着满腔的激情， 才没做出蠢事。 那一晚，我们谈理想，述人生，感现实，展未来。我惊喜地发现，我们的观 点竟那么相似，话语那么投机。从圆月初升直到满月西偏，酒喝干了，月饼和板 栗各消了一半，我们却毫无倦意。夜，愈来愈凉，整个世界都已静静地睡去，惟 有远离嘈杂尘世的两颗年轻的心仍在有力地跳动着。我期待着，总希望能发生点 什么，却又害怕倘若我期待的真的发生了，倒会破坏这美妙的意境，扰乱我们宁 静的心绪。正当我心乱无绪、胡思乱想之时，忽听白灵轻声说：“我有点冷。” 望着她漆黑闪亮的大眼睛，我犹豫着走到她身边，伸出手臂，轻轻地然而坚定地 搂住了她温软的腰肢。那一瞬间，我醉了。尽管我的心在突突狂跳，但我还是能 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栗。继而，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嘴角上含着羞涩的笑， 将头深深地埋入我的胸怀。 我和白灵真诚而热烈地相爱了，爱得坦荡，爱得无瑕，爱得轰轰烈烈，爱得 死去活来。天空格外湛蓝，大地格外辽阔，百鸟的叫声也格外婉转动听。我为她 写下了大量的情诗，炽烈大胆，悱恻缠绵，她幸福得像一只美丽的小百灵，欢歌 笑语紧紧地包裹着我。我们经常翻过厂院的后墙，爬到山后的树林里游玩，或者 骑上自行车，穿过工厂门前宽坦的国道去市内逛街。应她的建议，我们还在学校 前杂草丛生的烂石冈上，开垦出一块菜地来，培育绿油油的心情。生活，展现于 我们眼前的，除了美丽多彩，就是甜蜜自由。 我已记不清是个什么日子了。一向不大跟我们接触的副厂长突然找到我，严 肃地说：“小林呀，听说你正跟白灵搞在一块，大白天的谈情说爱，在学校里影 响很不好。我希望你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你是很有前途的，别自己误了自己。” 我一个劲地点头称是，只当是领导对下属的关心、爱护。直到有一天，白灵满面 愁容地对我说，副厂长的儿子正在追求她，副厂长还鼓动校长来给自己的儿子说 媒，尽管她婉拒过好几次，可副厂长的儿子仍死缠着不放。我才明白了副厂长跟 我谈话的别有用心，感到事态的严重性。太卑鄙了！我恨得捏紧了拳头，牙齿咬 得咯咯响。我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但我绝不甘心，绝不放弃。 那是一个夜幕降临的傍晚。我风尘仆仆地出差回来，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 就要见到我的百灵鸟了，我的心情无比欢畅。我给她买了一条白色绣花的针织纱 巾，我要亲手给她围在脖子上。一进厂门，我便一路小跑向中学赶去。刚登上学 校前面的几十级台阶，远远地就听见学校办公楼的最西头传来激愤的争吵声：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有男朋友了。请你放尊重点，马上离开这里！” “你别不识时务，姓林的小子不会真爱你的，他也没有资本爱你！” “我们的事，用不着别人操心！” “今天，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姓林的远在天涯，谁都救不了 你！” “……” 一阵得意的狞笑之后，我就听见撕打挣扎以及白灵拼命哭喊的声音。刹时， 我明白了即将发生的一切，火往外冒，怒发冲冠，飞身上去，猛地冲进屋子，照 着那张丑恶的脸猛击两拳。那两拳太重，一下子把他打懵了，嘴角流血。当他醒 过神来，看清是我时，先是大吃一惊，扭曲着脸，继而狠狠地撂下一句话：“姓 林的，等着瞧！”便气急败坏地逃了。白灵凄然扑进我怀里，嘤嘤地哭道：“一 风，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一风是我的笔名，厂里只有白灵知道。 “别担心，有我在，他们休想！”我替她擦去眼泪，抚摩着她的秀发安慰道。 由于太激动，我的嘴唇和双手竟抖嗦不已。 我拉开提包的链锁，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条折叠整齐的白纱巾，庄重地给她围 在脖子上。她幸福地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工厂的经济愈来愈不景气，已两个月发不下工资了，人心浮动，怨声载道，年轻 人纷纷停薪留职外出打工。厂里决定进行劳动人事工资制度改革，优化组合，竞 争上岗，减员增效。副厂长妄图将我优化掉，诬我纪律松懈、不务正业，暗地里 叫我的科长不要组合我，否则，科长的位置就要换人。科长是个忠厚耿直的中年 知识分子，他说，他宁肯不当科长，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后来，在厂长的亲 自过问下，副厂长的阴谋才没得逞。 本以为风波已过、丽日晴空了，可没过多久，中学校长竟不顾众多教师的劝阻， 以“乱搞男女关系，败坏校风”为罪名对白灵通报批评，这对一个年轻善良的姑 娘的打击之重可想而知。白灵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灿烂，整天忧郁低沉，以泪洗 面，人也憔悴了许多。我曾想去找那个老狐狸讨回公道，却被她拦住了。我千方 百计地开导她、安慰她，但收效甚微。终于，在一个北风萧瑟的清晨，她幽幽地 告诉我：为了不影响我的前途，也为了摆脱这个令人窒息的环境，她决定去南方 打工，已买了明天去广州的火车票，这是一个多月来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作出 的决定…… 我惊得目瞪口呆，顾不上多想，便紧紧地抓住她的双手，动情地说：“灵灵， 你知道吗？我们真心相爱才是最重要的！你要相信，情况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轻轻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深情地望着我，努力装出一点笑容，说：“一风， 我走后，你要保重身体，注意伙食和休息，别总是不吃晚饭，夜里别坐得太深， 累坏了身体……”说着说着，她已泣不成声。 我了解她倔强的性格。她去意已决，劝阻对于她无济于事。我要求去火车站 送她，她默默地点了点头。然而，第二天，由于一个考察团来厂里考察项目，厂 长要我作为技术人员陪同他们。我不住地看表，心急如焚，眼睁睁地看着火车的 到站时间一分一秒地迫近，我却不能离开厂子半步。待我匆匆赶到火车站时，站 台上冷冷清清的，早已是车去人空了。 我茫然地望着四周静默的房屋和灰蒙蒙的天空，只感到有片片雪花飘入我的 眼帘，我眼里盈满了冰凉的泪水，怅惘而悲伤，真想冲天大哭一场。正当我哀伤 地欲转身离去时，猛一抬头，远远地，站台尽头，一个红衣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 多么熟悉的身影啊！刹时，我激动得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向她飞去，大声喊道： “白灵——！” 喊声在阴霾的天空下悠悠回荡。白灵慢慢地扭过头，啊，她也看见了我！她 愣了愣，一下子甩掉提包，张开双臂，迎着我快步跑来，长长的黑发在风中飘飞 起来，像一面漆黑闪亮的旗帜。空寂的站台上，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任凭雪 花无声地洒落我们一身，将这个世界变得纯洁晶莹。 “我误车了。”她轻轻地抽泣着说。 “误车了……真好！”我颤声说，“可爱的灵灵，你知道吗？就在我离开厂 子的时候，厂里传达了副厂长被停职检查的决定，你们中学的校长也被撤换了。” 她先是惊异地睁大了黑亮的大眼睛，继而带着满脸灿烂的泪花笑了。 我提着她的旅行包，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昂起头，迎着漫天飞扬的雪花， 并肩向站外走去……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