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飞一般的爱情 风中奔驰 想飞的男孩 　　有人如此看待作家── 　　1、一个收集词语的天使，她最爱听稀奇古怪的故事。 　　2、一个想飞的男孩，他每年都不停地做飞行的白日梦。 　　坦率地说，我就是渴望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这话一说出来，我难免 有点脸红，因为至今我还没有发表过一个像样的作品。当然，在我蜗居的出租房 里，放着一大堆诗歌与小说的文稿。事实上，我曾经大量地将它们放飞向各省市 有名的文学刊物，但它们往往隔一段时间又飞回到我的手中。这让我饱尝了写作 的苦涩和焦虑。你知道，我已经23岁了。这正是海阔天空，胸怀万里的黄金年华。 　　坦率地说，我不觉得我脑子里缺乏思想的肥料，也不怀疑我的作品写得干瘪 瘪的，缺乏文采与力度。我从来没有歇止我写作的热情。我知道艺术是残酷的， 你必须抛弃妄念，艰苦卓绝地坚持下去，你别指望靠一个作品而获得宠爱，你需 要一大堆技巧圆熟风格独特的作品，才能获得艺术之神的微笑和喝彩。当然我确 信我有朝一日我会一飞冲天，实现一些非凡的梦想。正如此刻我正不屈不挠地创 作一篇小说《飞》。内容如下： 《飞》（一） 　　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纯朴而勇悍的乡村男孩，来自空旷而寂寥的城市 广场。 　　他的名字叫梦想，白嫩的脸充满挚诚。 　　他说他要等待奇迹。 　　那时太阳正立在梦想的头顶上。像一朵红棉花灿烂地盛开。 　　梦想仰望着太阳，处在一种充满激情和灵魂出窍的状态中 　　──奇迹什么时候才会来呢？ 　　等待奇迹往往会变得漫长而空洞。就像时光已变成一支支简陋而耐用的绞架， 等候你判不准的刑期，你自然会泛起孤独无味，甚至长长的恐惧。 暗恋 　　亚里斯多德说：坏人因恐惧而服从，好人因爱而服从。 　　现在我感觉到我是燕子忠实的奴仆。 　　每天，我总是寻找与她说话的机会。我总是站在我房间窗子边，望着对面的 教堂，渴望看到她的身影。 　　燕子是在教堂做事的。我不知道她是会计还是什么。事实上，燕子是我房东 雷太唯一的女儿。雷太是一个脾气暴戾、市价精明的寡妇。人们都说她是一只虐 待女儿的铁母鸡。我经常听到她责骂甚至殴打燕子的声音。雷太长得矮胖如西瓜， 一张黑黑的蟹脸让你想到凶神恶煞，谁也想不到她会有燕子那么窈窕的女儿。据 说燕子的父亲是死于一场车祸，他生前是一个乐于行善的基督教徒。 　　我发现雷太对我很冷淡，无疑她认为我是一个不务正业的青年，整天窝在她 的出租屋写东西是没出息的。 　　我记得有一次，雷太用不屑的语气问我，你整天写东西，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我只是报以一笑。 　　我觉得在势利如虎的雷太面前，我是一只无用的病猫，不会逮上金钱这头肥 鼠。当然，我还是希望雷太对我有所好感，毕竟我已深深地爱上了燕子。 　　不知为什么，每次见到燕子，我的心总是怦怦地擂响着。这无疑是一种兴奋。 我知道自己需要这种兴奋，它能让我感到自己是一个认真而纯粹的暗恋者。同时 我会感觉到一种温热的快乐在身上潜流着。燕子向我望过来的目光使我目眩神迷， 那是一种使我更为害羞的快乐。燕子见到我时，也总是微微一点头，算是打招呼。 她似乎和我一样，也是不擅言谈，腼腆内向的。 　　我不知道燕子对我有没有爱意，也不知道她平时有什么喜好。我注意到她常 常捧着那本厚厚的《圣经》，而且她房里播放的往往是赞美诗之类的歌曲，那是 一种非常优美曲雅的音乐。我总觉得那音乐就像燕子纤纤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身 上每一处毛孔，从而使我获得了灵感和想象，又在想象的路上放浪而行，呼吸着 浪漫与纯真，捕捉着忧郁与伤感。 　　我注意到，雷太的其它房客，特别是和我一样的年轻房客总是喜欢哗众取宠 地朝燕子开着不着边际的玩笑。尽管燕子总是默默无言，像一只温顺的羔羊不看 他们一眼。尽管雷太总用高尖而狠毒的言词叱骂那些开玩笑的房客。但那不过是 市井的打情骂俏，他们无法体验我痴痴地爱着燕子的心情。 　　当然我总是妒忌他们无所顾忌地向燕子开玩笑。 　　事实上我和其它房客很少交谈，我将自己严严地封闭起来，就像一只坐井青 蛙一样，默默仰望爱情的白云。我想我应用一颗平常的心接近燕子，从而释放压 抑，从容不迫起来。问题是我每次见到燕子，都像木头一样没有生气与活力。这 种可怕的拘谨攫住了我，使得我没有力量冲破我和燕子形成的沉默。于是同在一 家大院里的我们总是像一对话不投机的点头之交，默默地擦身而过。 　　现在我得承认，我对燕子的爱全部是一种偷窥式的注视。当然，在内心深处， 我一直觉得是幸福的，因为我找到我至爱的女孩。当然，这是一种混合着快乐、 苦恼、期待和幻觉的幸福。有三种想法一直沉浮我脑海里： 　　1、如果燕子得了癌症，我也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她，并向她求婚，让她在最 后的时光里呼吸到非凡的爱情。 　　2、有一天燕子遭到了歹徒的打劫或非礼，我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即使我身 中了歹徒的18刀，最后我躺在她怀里幸福地死去，而她悲伤地呼喊着我的名字。 　　3、私奔。我和燕子不顾一切地私奔。爱情的太阳在我们头顶上炽烈燃烧。 追溯父亲之一 　　我从不诅咒爱情、高尚和梦幻。正如在乡下当教师的父亲从不歇止给我写信 的热情。我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我总觉得，父亲对我的了解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父亲曾经在信中说道： 　　我亲爱的儿子，我对你的胆量欣赏得很，人是需要勇气选择生活的。你现在 准备了三个月的积蓄来实现你当作家的梦想，我想你是幸福的。一个人做自己喜 欢做的事情，即使马革裹尸了，也是值得的。我衷心祝愿你这个自由撰稿人在孤 独而丑陋的城市里梦想成真，万事如意…… 　　实事求是地说，父亲是一个性情中人。有时我猜想我是得了父亲的遗传基因， 而成为一个孤独而执著的抒情骑手。母亲是在我三岁那年死于乡下族斗的流弹中。 父亲从此没有娶过。尽管为他说媒的人曾经踏低了我家的门槛，而且媒人带来的 女人不乏年轻貌美的。但父亲总是高高在上。他说过：对她们我没有感觉，我总 不能跟一个没有感觉的女人长相厮守。父亲这种固执让媒人难堪不已，后来她们 都说父亲是一个病态的人。她们不再为父亲的再婚而奔波。于是父亲成为一个孤 独者。平心而论，父亲对母亲的爱情令我感动。这是一种古典爱情啊。当我追溯 父亲的爱情时，我会不会成为另一个父亲？这种想法让我明白父亲其实是一个焦 灼的人，他一直耽于往事而不能自拔。 　　于是，一个属于抒情骑手的爱情在我脑海呼啸而来。 　　是的，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有一种传奇的色彩。 　　那天午后，阳光灿烂，他们从母亲居住的乡村逃了出去。 　　我说的是他们在私奔。 　　母亲的家人是厌恶父亲的。因为父亲是一个穷困的浪子，父亲自幼丧失父母， 一直过着四处漂泊的货郎生涯。 　　父亲在母亲的乡村里邂逅了她，他对母亲一见钟情。谁也想不到第二十天他 们会像一对情人一样实行私奔。那时父亲23岁，母亲20岁。爱情的火焰燃烧着这 一对乡间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们一路狂奔古典爱情的飞翔。 　　现在我明白父亲对母亲的缅怀其实是那次飞翔的延伸。也就是说，爱情的飞 翔是不可遏止的。 　　我还记得，父亲吹的笛声很优美，那袅袅的余音就像缠绵的爱情，一直响彻 他整个一生。父亲说，他最初就是用笛声吸引住母亲的。 　　后来父亲和母亲来到了城里，他们拍了一张合照。这合照就证明他们是夫妻 了。再后来，他们进入了一间自行车厂当学徒。父亲忘不了，他第一次用自行车 载着母亲，高兴得风驰电掣地踩着。母亲当时说：我们真像飞啊。 《飞》（二） 　　两只蝴蝶从梦想身边飘过，把小眼睛瞄住双眼炯炯的梦想。 　　梦想立得笔挺挺的。如一具不倒的英雄雕像。 　　一只蝴蝶对梦想说：“你怎么站在这酷热之下呢，快点回家吧。否则你不但 会中暑，还会被晒死呢。” 　　梦想摇了摇头说：“我要等待奇迹。” 　　那蝴蝶又说：“奇迹？等待奇迹的人往往是傻瓜，放弃吧。” 　　另一只蝴蝶说：“你应该站在阴凉的地方等待奇迹，何必站在这无遮无挡的 酷日之下，如此辛苦呢？” 　　梦想坚定地说：“我必须站在这里等待奇迹。” 　　蝴蝶们摇了摇头，叹息地飞走了。 　　梦想还是像一个傻瓜一样站在城市广场中心上，苦苦等待奇迹。 　　渐渐地，他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人们禁不住指指点点，对他奇异的行为百思 不解。谁愿意在酷日之下久久地站着，等待一个可能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奇迹？ 流浪者 　　那个流浪而来的中年画家大飞让我嗅到一种飞的气息。 　　大飞说他来自新疆。我注意到他的作品都是以清真寺或沙漠为背景，展示那 里淳朴而勇悍的人们。大飞说，南方是紊乱而琐屑的，和新疆一比起来，就有天 壤之别。总而言之，画家是不屑于南方的。我想大飞说得对，南方是没有新疆的 粗犷、原始和博大，南方是城市化的，它的魄力也许在于它的现代性、杂食性和 欲望化。我记得，我阅读了近百种文学期刊，发觉众多的小说阐述着同一个主题： 城市没有爱情，只有死亡和堕落；而且令我惊异的是，媚俗、平庸和无意义，居 然成为一种时代的“主流文学”。说到我现在寄身的阳城，不过是南方一个中等 城市，同样呈现城市的勃勃生机与纸醉金迷。 　　那时大飞站在我寄租的房子，凝视着斑驳的墙壁挂着四幅春夏秋冬的裸女画， 那是另一个流浪画家送给我的。意思是说生命的四季离不开女人。大飞对我说， 绘画应该传递出一种背后的力量，这些裸女画只停留在表面化的描绘中，它们是 末流的，也是匮乏想象力的；你要记住，想象力统治着世界，如果你要有所建树， 就得有超凡脱俗的想象力，从某种意义来说，那是一种智慧的飞翔……后来大飞 的话让我回味不已。我甚至想到，好的小说不是追求生活的表面真实，而是展现 一种内在的力与美，一种澎湃的想象力。 　　后来大飞望着那四幅裸女画，对我说：“你和多少个女人做过爱？”这话使 我面红耳赤起来，我说：“我还是一个处男。”大飞便瞪大了眼睛，说：“你已 经23岁了，你忍受得住吗？”我讪讪地说：“我想和一个我爱的女人发生第一 次。”大飞便哈哈大笑起来，看得出来他几乎要笑出眼泪了。我只是静静地望着 他。我不觉得我有什么值得可笑。当然，在做爱方面大飞显然是个专家。笑过后， 大飞说：“对不起，我不该嘲笑你，我应该尊重你的想法。”我说：“这没什么， 这根本伤害不了我。我认为做爱应该是一种激情的操作方式，它应该充满诗意和 美好，所以我觉得至少还是找一个我喜欢的女人完成第一次。”大飞说：“你这 种看法有点唯美，你如果把做爱视作一种生理上的需要，可能会感觉到轻松点。 我想你现在对异性还充满幻想，充满单纯和认真，这让我感到可笑，又让我感到 欣羡。我对异性已经没有纯真而幼稚的幻想了，我更重视性欲的满足……难道你 没有一个你喜欢并且愿意和你上床的女人吗？”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一个生性 腼腆沉默寡言的人，一向不擅长向异性表白爱幕，再说我一直孤僻独处，很少有 机会接触令我满意的女人。不过，现在我喜欢一个叫燕子的女孩，她就是我的房 东的女儿。”大飞笑着说：“你一定要拿下她喽。23岁的男人还是一个处男，你 有什么脸面对艺术，要知道艺术的灵感往往建立在女人的肉体和精神上。电影大 师卓别林就说过，他一生可以没有电影，但不能没有女人。男孩，努力吧，把你 变成男人！当男孩变成男人的时候，那是一种飞的感觉。” 　?后来大飞看到我屋子对面的基督教堂，他觉得那挺有诗意，在喧嚣的街市呈 现一种美感。他还说，可惜教堂让商业气息强奸了。他的意思是说，教堂一部分 古色古香的窗口换上了时髦的铝窗与荼色玻璃，与原来那种古朴的建筑风格格格 不入。我曾经翻过县志，那教堂是光绪33年（1907年），美国纲纪慎都教会的喜 嘉理来到阳城传教，在城内构筑这一座教堂。后来喜嘉理和一个大官的小妾相爱 了，于是他们为了爱情背叛了基督，他们在教堂做爱时被人们发现了，于是一个 晚上他俩失踪了，有人说看见他们在月光下私奔。这个故事一直令我迷恋不已。 　　可惜大飞只在阳城停留了一天。那时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一种莫名的失 落感。我原本渴望做一个像大飞生活在远方的流浪者。在我看来，流浪是一种飞， 一种自由不羁的飞。后来我想到，写作是一种语言的流浪与冒险，现在我是一名 自由撰稿人，我也是一个在路上的流浪者。当然，我明白自由是相对的，那更多 是一种心灵的自由和思维的乐趣。后来我还不停地思索几个问题：男孩与男人， 爱情与做爱，艺术与女人。嘿，它们让我越来越感到生命充盈了未知的兴奋。 《飞》（三） 　　梦想站得太久了，大汗淋漓的，一道道鲜血也从他那被晒裂的肌肤上流出来， 他脸上拧着痛苦。 　　忽然，他大吼一声，噌地从心中掏出一把小小的吉它，吉它是殷红色的一片， 显然是用心血凝成的。 　　路人发出了一阵惊叹。 　　一个肥嘟嘟的人说：“哎呀，这血红的吉它，会损害很多心血啊。这梦想太 傻了，花几个臭钱就可以到商店买一把很大的吉它呢。” 　　一个瘦兮兮的家伙说：“他也太狂傲了，谁买他的帐！” 　　梦想默默无言，弹拔起他用心血酿成的吉它，像来自远古铮铮而悠扬的声音， 冲破了尘封的沉寂，响遍了整个空旷而冷漠的城市广场。 　　寥寥的掌声响了起来，那是几个路人报以赞赏的喝采。 　　然而，更多的人却眯起眼睛报以嗤嗤的笑声，笑声织成一网冷冷的投枪，要 吞没梦想似的。 　　以致喝采的人不得不再次默默。 　　一身鲜血的梦想还是坚韧地站在太阳底下，抚摸着殷红的吉它。那吉它也接 受着直直的阳光，像梦一样熠熠发光，抒发强音抒发不会歇息的热情。一如某种 深刻的思想，梦想整个人在阳光掀动的炽热中，就像站在夏日的鸟巢里，孕育着 神圣的翅膀，渴望与阳光携手，翱翔于天地之中。 打开爱情之窗 　　燕子还是一个女孩，我要让她变成一个女人。这种想法自从大飞离我而去后， 不时爬上我的脑袋里。这使我心跳脸红起来。我知道我鄙视我这么胡思乱想，我 更加崇尚那种纯洁无邪的爱情。暗恋控制了我，我的屋子里藏着无数封我为燕子 写的情书，它们从没有飞到她的手上。我常常想冲到燕子的面前，向她表白我的 爱意与理想。但她像缪斯女神一样的神圣与美丽，令我望而生畏。我为自己的拘 谨与怯懦感到深深的难受，也为自己的窘迫与浅薄感到难言的自卑。我知道时间 不允许我把精力投到空空的迷恋中，但我没有勇气向燕子表白爱幕。我惟有拚命 地写作。我想写出一大堆令燕子为我自豪的小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表白 吧。的确，对燕子的迷恋，使我获益匪浅，我常常把她身上盈发的馨香，化成笔 尖下的文字。那是一种想象力的飞翔。但不可否认，在暗恋面前，我变得越来越 焦灼和孤独。 　　我想不到那天我终于勇敢地出击了。 　　那天的朝阳特别耀眼，我站在房间里朝教堂望去，居然看见燕子站在教堂的 钟楼里。我早就听说教堂的牧师说过，那钟楼已经荒废已久，但因为今年是教堂 成立７０周年，在许多基督教徒的捐款下，从而重新打制了一个相当大的铜钟。 牧师还说，教堂的钟声会重新响起来，上帝的福音会响彻阳城。 　　那时候燕子穿着一袭白白的长裙，活像一个天使一样，阳光照在她的身上， 使她又像一个梦熠熠发光。我被她深深吸引住了。我突然间有一种向燕子表白爱 幕的冲动。我觉得，如果不再向燕子表白，则会被暗恋的火完全灼伤的。于是我 毅然走出了房门，向教堂走去。我的疯狂在驱使着我，那是爱情的疯狂。燕子会 如何看待我的疯狂？倘若我走上钟楼去，她会吓得高声尖叫吗？我感到芒刺在背， 我想我的步态一定让人感到我像个疯子。我觉得街市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望着我。 我禁不住浑身大汗，我知道那更多是爱情的火焰烧烤出来的。我终于踏上了通往 钟楼的楼梯。楼梯是木做的，如果你踏上去，它会颤颤发抖。上还是不上？像哈 姆雷特叩问生与死一样。我的怯懦出现了。我的爱情在跟怯懦作斗争。我每迈出 一步，就是往怯懦踏上一脚。那个钟楼越来越近了，那个天使就快出现在我面前。 我感到我的心跳得更厉害了。走上去！这个声音就像剪刀一样剪碎了我的怯懦。 我决定不顾一切地走上去。于是我的步子变得坚定了。我油然而生了一股因为冒 险而带来莫名的激动。 　　钟楼其实不大，像一个面积四平方米的正文形盒子。一口崭新的铜钟悬在那 里，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燕子正用抹布抹着那铜钟。看到我突然出现在钟楼 上，她的眼睛蓦地瞪住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冲击着我，使我的身子轻微地颤抖起 来。好一会我才嗫嚅地说： 　　“燕子，我有话要对你说。” 　　燕子脸有些红，她说：“那你就说吧。” 　　我说：“我爱你，我真的很爱你。” 　　这时我看到燕子的双眼刷地亮了，她的脸更红晕晕起来。她手中的抹布也落 在地上。她炯炯地注视着我。 　　“你喜欢我吗？” 　　我的声音像呓语一样响了起来。我怔怔地站着。我发觉我陷入了爱情的痴呆 中。 　　这时，燕子向我走近了几步，她的双手握住我的右手，也许她在抚慰我过分 紧张的身体。 　　“其实我一直在爱着你。” 　　她的声音像阳光一样灿烂。 　　她的眼睛也像阳光一样灿烂。 　　我高兴得几乎要哭了出来。你无法体验我这一刻的心情。原来她一直在爱着 我！我奇妙地心情舒畅起来。我所有的紧张、担心与委屈一下子逃遁得远远的。 我很快伸出左手，把她拥了过来。我眼睛有点发热，我感到自己像拥有一个美梦 一样。在我怀中，燕子仰起了脸，甜美地望着我。我知道那是一种爱情的摇曳。 我把温柔的唇向她的探了下去。呵，两面红旗接触的一刹那，我感到一种飞的感 觉，一种心花怒放的飞。这是我和女孩的初吻。一开始燕子也很笨拙，当我们慢 慢地吻了下去，便变得默契起来。我想那是一种本能式的心神领会。有一阵子燕 子的舌头在我口腔中激动地绞动着，让我感到畅快无比。我们不知拥吻了多久。 我们就像一对禁锢很久的白鸽，自由地飞翔着。当我的手忍不住地隔着衣服抚摸 着她那丰满的乳房时，我感觉到一种柔软的波浪冲击着我的心扉。燕子没有阻止 我的得寸进尺，她甚至撩起她的裙子，把我的手放在那光滑无比白皙耀眼的乳房 上。我想不到她如此大胆，我遏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当我想俯下身子用嘴唇吮吸 那美妙的地方，突然睨见窗外有点异样──大街上的行人，邻近屋子里的人，正 透过钟楼的窗口仰望着我们。我想不到这一幕。我们太过投入而忘却了世界的存 在。我们很快地移了一个让窗外的人看不见的位置。 　　燕子的脸有点黯然失色，过了一阵子冲我笑了笑，望着教堂下那耶稣的圣像， 说： 　　“我们太胆大了，竟敢在主的面前……” 　　我握住她的手，说：“我们是真心相爱，上帝也会宽恕我们。” 　　燕子说：“你先回去吧。” 　　我有点依依不舍。我觉得我变得无畏。 　　“我怕我妈走上来，你知道她瞧不起你……” 　　然后燕子尖起脚尖吻了我一下，似乎抚慰我的伤感。 　　我露出一缕会心的微笑。我觉得我和燕子已经合二为一了。 追溯父亲之二 　　在城里，父亲和母亲的生活是清贫的。但爱情的果汁让他们畅饮了生命的甜 蜜。他们都努力地争当一个合格的工人，还一起就读了工人文化补习班。父亲的 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的文章写得特别好，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后来父亲为工 厂写那些高举文化大革命的旗帜的宣传文章，也受到领导的重视和表扬。父亲的 前途似乎一片光明。母亲为此高兴得很，事实上母亲一直崇拜父亲，她觉得父亲 有一种勇敢的男子气概，这种气概会送给他一生的温暖和爱意。无疑，母亲的眼 光是正确的。 　　然而父亲犯了一个几乎致命的错误。父亲为工厂里一个被打成右派的技术员 说了一些发自良心的实话，就被造反派捉去游街批斗了。那时父亲被五花大绑， 胸前挂着一个“反动分子”的牌子。在大街上足足示众了一个下午。那时阳光酷 厉，晒得父亲的双眼也睁不开。母亲躲在人群中，默默地注视着父亲，她双眼燃 着怒火。那天晚上，母亲不知那来的勇气，她操着一根挺粗大的木棒，偷偷地走 到工厂的拘留室里把看守的工人打晕了。我说的是母亲居然去营救父亲。于是父 亲和母亲又开始了逃亡。这一次他们是逃回父亲的乡下。父亲的成份是贫农，乡 政府的领导对他的回来没有异言，当然他们不知道父亲在城里被批斗的“光荣” 历史。父亲凭着他一手写得漂亮的好字，当上了乡村的小学教师。父亲汲取了那 一次被批斗的教训，变得小心慎谨沉默寡言起来。对父亲来说，荒唐而沉默的年 代，爱情是他唯一的幸福。于是父亲和母亲过着与世无争相濡以沫的太平日子。 然而可惜的是，母亲久久不能怀孕，这让父亲感到不可思议。当然，父亲没有气 馁，他相信母亲一定能行的。他不止一次安慰母亲，说她是一个真正的女人。回 到乡下的五年后，母亲终于怀上了我。你可以想象，父亲是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 这五年是父亲与母亲真正恩爱的见证。事实上父亲对母亲迷恋得更乎痴呆。他常 常望着母亲纤秀的背影，就忍不住吹起笛来。父亲那种诗人般的情怀，总让母亲 像一个小孩一样开怀大笑。我说的是母亲过得很开心。父亲曾经对我说，你母亲 是一个真正的美女，百看不厌啊。从父亲和母亲的合照来看，母亲的确长着一张 充满秀气的瓜子脸，一双很大而纯真的眼睛，她在照片里笑得很甜。现在我总把 母亲和燕子相比，燕子居然和母亲长得很为相似，只不过她的脸总笼罩着一种忧 郁。燕子的生活没有笑声。我是多么想让她快乐起来。我知道爱一个人不是占有 一个人的身躯，而是使她过得更幸福更开心。就像父亲爱母亲一样。母亲的死让 父亲陷入了情感的牢笼中。父亲一生没有豪情壮志，却演释着一个儿女情长的传 记。这是父亲的幸福还是悲哀？但我是欣羡父亲的，因为父亲能找到他一生的至 爱，而且爱得无悔无怨。 戏剧性画面 　　那天中午的时候，我站在我的房间门口注视着燕子房间的窗口。她的窗口已 经关上了，还落下了绿色的空帘。这绿色的刀切割着我的心。我知道这都是雷太 干的。在此之前雷太怒叱了燕子一顿。她愤怒的原因是燕子和我早上在教堂的钟 楼的亲热。 　　这会儿，雷太突然出现了，她望着我，像一只吃饱了的黑猫在望着一块发霉 了的鱼片一样。那是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情。她走过我身边时，突然抛出冷冷的声 音： 　　“白华，你望着我女儿的房间干什么，你最好照一下镜子，别癞蛤蟆想吃天 鹅肉。” 　　然后她哼了一声，晃着肥矮的身子，像一阵可厌的腥风消失在大院的门口。 　　我想她是上街买菜，我看到她拎着一个菜篮。我猛地感到雷太是可憎可恶的， 她就像张爱玲笔下的曹七巧一样，不给自己快乐，也不给自己的女儿快乐。现在 我才明白燕子为什么见到我总是默默无言，她为什么老是一幅郁郁寡欢的样子。 　　这时，一种想法大胆地冲击着我，我想走进燕子的房间里，看望我的天使在 干什么。 　　于是，我迈出坚定的步子，一步步地走向雷太的房子。我发觉房门与铁闸都 没有锁上。我轻轻地打开它们，走了进去。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偷吃的馋猫，既兴 奋又紧张。突然间，我听到燕子在房间低声抽泣起来，我很快走入了她的房间， 看见她正伏在书桌上，她瘦削的双肩微微颤动着。我想走近去轻抚她的悲伤，可 我又担心这会惊吓她。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像一个傻瓜一样站在她的背后， 把全部爱怜的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燕子突然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望着我。她首先是从墙上的镜子发现了我， 然后大吃一惊地回过头望着我。我默然望着她。 　　就在我们对视的一刹那，我想不到雷太会像梦魇一样出现了。她向我大吼着： 　　“你想干什么，你这疯子。” 　　然后她像愤怒的野猪一样向我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右胳膊，另一只右手 扬起来要掴我。 　　燕子忙不迭去扑了过来，抓住雷太那只右手，说：“妈，你放过她。” 　　我不知如何是好，进退两难。雷太突然逼视着燕子，左手松开了我，去怒不 可遏地一巴掌掴在燕子的脸上。燕子被打得呆住了。我想不到她会打燕子，禁不 住嚷：“你为什么要打她！” 　　雷太一话不说，又把右掌向我掴了过来。我奋力地用拳头挡住了它。 　　“你这个该死的……” 　　雷太环顾四周，突然操起地上一个小哑铃，向我冲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忙拉着燕子向门口逃去。空气似乎充满了硝烟味。我不 明白雷太为什么如此穷凶极恶。但我欣喜的是，燕子和我一起跑掉了。你可以想 象，一对年轻的男女手拉手地夺路而逃，而他们的后面是一个操着哑铃骂骂咧咧 的雷太，那是一个多么富于戏剧性的画面。 《飞》（四） 　　突然，阳光灿烂，石破天惊，一只火凤凰张着金光闪闪的大翅膀，扑棱棱地 从太阳那里飞了下来，直落在梦想的身旁。 　　梦想双眼发亮，微笑了一下，说：“你终于来了。” 　　火凤凰仰望着红灼灼的太阳，长啸了一下。蓬地一声，梦想的双手突然燃烧 起来，焚化成一对金光闪闪的大翅膀，那把殷红的吉它也霎时间化成了一道灿烂 的太阳，光芒闪彻了整个天宇。 　　站在城市广场的世人才恍然大悟地瞪起了大眼，在灿烂阳光照耀下，仰起头 目送着那金光闪闪的火凤凰和梦想。 真正如飞的感觉 　　一种遏制不住的激情驱使着我们。我和燕子终于摆脱了雷太的追击，踏上了 那辆返回我家乡的长途客车。现在我还清晰地记住，那是1997年6月1日的中午时 分。长途客车有一台小彩电，那时乘客都屏住气息，紧紧地盯住那小荧屏。我和 燕子兴奋地坐在位子上，我还握着她的手。坦率地说，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激动。 很快地，我俩被电视上的紧张吸引住了。一个叫柯受良的男人正驾着越野赛车， 欲图飞越黄河壶口。柯受良，一个震惊世界的冒险家，一个异想天开的亚洲飞人。 然而，他头一次尝试并没有飞过去，他的车中途停了下来。时光似乎死寂了。他 的车不得不退回了出发点。他会成功吗？我猛然感到我好像柯受良——我和燕子 的私奔好比飞越黄河壶口一样，充满未知的兴奋。电视上的黄河汹涌澎湃，一泻 千里，黄河壶口无疑是宽阔而凶险的。柯受良的赛车又飞驰过来了，霎时间像箭 一样飞过黄河壶口，他成功了！世界仿佛是一片欢呼。我觉得客车上的乘客像开 水一样沸腾起来。这的确是令人兴奋的一刻。我看到燕子长吁了一口气，笑逐颜 开起来。这时我发现，飞是一个多么好的字眼。我和燕子私奔了，我俩都在飞。 我俩的飞恰好碰上了亚洲飞人的飞。呵，我们都是梦想的飞行者。这时，我兴奋 得拥住了燕子，我说：“燕子，我们也在飞啊。”燕子的脸色潮红起来，她很妩 媚地瞄了我一眼，然后小鸟依人一样依偎在我怀里，甜美地闭上了眼睛。我幸福 地朝窗外望去，发现汽车正飞奔在一条长长的桥上，桥上是川流不息的河水。车 内酷热得很，我看到天上的太阳狂热地燃烧着。车内还响彻着乘客们为柯受良飞 越黄河的壮举的议论。突然间，客车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碰撞声，然后乘客的尖叫 淹没了一切。这是突然而来的一刻。我觉得整个心飞了起来。客车撞上了桥边的 栏杆，像一个跳水运动员一样往桥下扎去。“白华……”我顷刻听到燕子的尖叫 声。她紧紧地抱着我。然而，我俩凌空而飞了。我和燕子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抛出 客车的窗外。我在惊恐中感到一种真正如飞的感觉。“啊——”我俩发出了长长 的尖叫声，向那深不可测的大河飞坠了。然后我听到一种巨大的声音冲击着我的 耳膜。我至今不清楚，那是客车坠水的声音，还是我俩飞落水的声音。但我认为， 我和燕子真正体验了一种飞的感觉。 余音 　　现在我是在天堂里为你讲述这个故事。我身边还依偎着一个叫燕子的女孩。 此刻她绽出一个玫瑰般的微笑。呵，我们飞到了天堂。在天堂阳光是最灿烂的。 当然，我说的天堂是我的家乡。我和燕子私奔成功了。奇迹降临在我俩的身上， 整辆长途客车上的乘客只有我和燕子还活着。现在雷太也不得不承认劫后余生的 我俩。我想我们会幸福地感知和实践生活。因为我们飞过。 　　你会飞吗？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