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晃 耀 生 活 黑可可 一、张力哥哥 张力,是哪个力我也不太明白,其实也没有必要明白。 “他这样的命,有没有名字也罢!”张力的娘这样说。 这是个不太说话的老太太,说出了这样的一句没有情感 的话,可见张力在她心中之轻了。 我却喜欢跟张力凑和。不仅仅是因为他比我大七年而我 不必管他叫哥哥,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带我玩,并且耐心 地听我说话。这一点, 是我大小哥哥都比不上的。大 哥哥是基本上不给我说故事的,他就会几句顺口溜,那 个不说也罢,我都背得烂熟了,小哥哥讲故事是精彩的, 可是他常常要求我给他抓背,尽管他的背上没什么蚊子 包,而张力,是白给我讲的,而且将我也加在故事里, 有着各种各样的情节逗我开心,要是我愿意,我还可以 自已改动那些情节。 所以我义无反顾地喜欢张力。张力还有一个绝活,就是 可将头钻到裆下,并有很大的富余。这是我们没有人能做 得来的,包括大劈叉。张力也因此而洋洋自得,直到有一 天从南方探亲医生妈妈宣布张力是轻度软骨病,他唯一的 骄傲也象肥皂泡一样的破灭了。 可是这不影响我喜欢张力。张力是那么耐心地带着玩,他 常常帮我挎着篮子,篮子里是两三小兔子,他带我到后山 的岗子上去放兔子,在一种叫“拉拉秧”的植物丛中停下 来,我的兔子们在快乐自由地蹦来蹦去,我在张力的周围 不安份地走来走去,张力说我是一只大兔子。我累了,张 力就会半眯着眼给我讲那些从前的山里的故事。他的声音 缓缓地,所有的情节滔滔地来,然后他就睡过去,口涎流 进他的脖子里去,会淹着一两只的蚂蚁,我在边上继续我 的玩耍,玩得不高兴了,就推醒他,接着听故事。 那时候的张力有十一二罢。他跟我说话的声调以及那些最 简朴的措词,我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并心 存感激。 二、 故事的前背景 张力是住在北屋的,也是下房。他家是外户人家,最早是 房客,后来因为土改之类的原因,这些原因我是不太明白 的,就成了院子里的一份子。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张力的 娘便紧闭了门户,倒不是怕寡妇门前是非多,只是想由此 减少了人前人后的纠缠。 奶奶还是颇大度的,她是那一带很有名的善人,那是真正 善,固然奶奶不信佛,可她所行的善事却是数也数不过来 的。奶奶常常在清晨四五点的时候就会起来,将院子仔细 地扫一遍,并给植物浇水。由此你可以看出,她的出身并 不是什么地主恶霸,而那些房产原是爷爷祖辈上的遗传, 后来,她的三男一女都投身了革命,所以我的记忆里爷爷 奶奶并没有因为什么风波而受罪。在这里我并不是赘言要 提到我的爷奶,仅仅这是故事的背景啊。爷爷奶奶住的是 南屋和东屋,西屋住的是两老的一个干儿子,也姓张,可 能是本族的,由于儿女们都不在身边,这个张姓的叔也成 了二老的半个儿子。 大哥哥小哥哥是我的叔伯兄弟,从小一道长大,跟亲的一 样。张力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也跟亲的一样,可是怪怪的 他总有一种要讨好哥哥们的欲望而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哥哥 们对张立有不平等的地方。每次家里做好东西吃的时候,奶 奶总是说:‘三三,给你立哥哥多摆一双筷子,叫他来!” 我还没有行动就会听到门帘的响动,张立很自觉地憨笑着进 来,并不断地将水湿湿的手往衣裳上擦:“早就闻见哩!” 可是本家张叔是不喜欢张立的。他叫他是软面条。每当这时 候,张立总是涨红了脸,脖子上的青筋象蚯蚓一样地拱来拱 去,可是他不会发作,他怎么敢?久而久之张立也就习惯了 有时候也会答应,而且屁颠屁颠地去做本家张叔吩咐的事情。 这让我觉得很受羞悔,并替他难受,这种感受是四岁多的我 想也想不到在二十年后,我依然要为他羞悔为他难受。 本家张叔的老婆我叫他妗子。那是一个终日阴着脸的女人, 却长着一身的好白肉。我这样说她似有一些不公,因为这个 女人也曾象大院里的其它人一样给我很多关心,可是我还是 要禁不住地说她的不好。因为有一些事件跟她有着许多的关 联,现在想起来她明明是一个有着苍白面孔的阴魂,冥冥之 中控制着整个大院的命运。 这就是这个大院的基本人物: 爷爷,奶奶,大哥哥,小哥哥,本家张叔,妗子,张立娘, 张立 我就是本文的作者--良三 三、大马 大马是我的须眉知已。 大二的时候在一个朋友的生日晚会上认识他。那一夜大马 是引人注目的。因我从来没有对大马产生过什么暖昧的想 法,所以各位网友原谅我,我实在无法想起我们最初有过 什么对话,而这些对话是如何使我们关系渐渐地融洽,以 至于到晚会结束时,我是坐在大马的摩托车后座上回学校 的。 要说明的是那是一九八九年的夏天,骑摩托车的人还寥落 晨星,又高又大的大马是那个夏天那个夏夜里最亮的一枚。 我坐在大马后面,虚荣心得以极大的满足。 到了周未,大马常常会呼我。约我参加各式各样的聚会, 那些聚会都是年青人,大学生却很少,大多是毕业两三 年的稚气未消,壮志未酬的家伙们。 灯光总是很暗,常常是冷餐会,啊,也就是自助餐。然后 就窃窃私语,很西化的聚会,在八十年代未的上海年青人 中极为的流行。 大马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总是说:“良三,上外的。学国际 贸易的。”那时候这个专业还极为时时髦,我也因此而换得了 一些羡慕的目光,全然没有想到十年后的今天这已成了一 一个垃圾专业,几乎混不饱我的肚子!我向别人介绍大马 的时候:“大马,我的好朋友。“ 看起来挺简单,其实却大有学问啊。你想我要什么也不说, 她们会以为大马是我的男朋友,大家会自作聪明地自以为心 照不宣。而大马呢,会以为我眼里没有他;而加了好字,大家 都会想:“啊,只是好朋友,朋友而已。”大马会想:“啊, 我不仅是朋友,还是好朋友呢1” 于是大家都会很轻松很随便。瞧我那时还是有些小聪明的。 我也喜欢跟大马在一起。因为感觉安全,我想这个世界上除了 张力和大马,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让我有感觉安全了罢。这 种安全是指的不用防备。 六十年代未,七十年代初出生的女生是被各种道德观念喂大的。 “社会是复杂的,对异性要远离。”这样的话你一定听得比挨 骂还要频繁。所以我们的触角比蜗牛还要敏锐,任何危险在还 没来得及张牙舞爪,我们就会缩回几近透明并自以为坚硬的壳。 直感来得十分准确。从见大马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这个男人 对我没有任何危险。我们常常出去玩,比如一起去城隍庙吃小 吃,一起在外滩灯火,等等等等。那些事情平淡如水,几近没 有什么值得我记取的细节。我只记得他时常地拍拍我的肩膀, 这是最亲热的举动了罢。 这也使我有一些好奇,而答案的最终的出现却令我措不及防。 四、故事的第二背景 北京南小街的宅子 北京是一座宽大的城市,很有一些象我爷爷的太师椅,有着 悠久的历史, 而那些盖着大帽子的不伦不类的建筑,很有一 些象本家妗子送给爷爷的那些不合适宜的小家小气的沙发垫 子,很遗憾爷爷没有拒绝她,并把那些俗气不堪的东西铺在 了我家那宽宏古朴的太师椅上,而北京那些不土不洋不中不 西的建筑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地站在长安街两侧,怡然不得并 毫不脸红。 尽管如此我还是对这座城市宠爱有加并感到如鱼得水。这是 因为到北京之后,第一个好的征兆是我多年的关节炎不治而 愈,第二件好事情是我不再感觉胸闷,心脏跳动正常。生理 的舒适,不由得使我从心底里感谢北京。 我在南小街的一家四合院里住下来,那原是爷爷家的一个远 方亲戚的宅院,后因其全家移民至加拿大,这座宅子就闲了 下来。宅子闲了,可那些植物却更加的茂盛。院子的边墙角 落里生长着二十多株的紫丁香,宅前种的是石榴树,我初初 搬来的时候,正在夏未秋初。北京有着怎样的秋天啊!秋风 如春水,秋阳如冬日。院子的石榴花谢了却开始结起了累累 的果。高耸的大槐是撑开的伞,将整片院子裹在了浓荫下。 院门向北开,有影壁,里有六间屋,三间正房,两间西房,两 间东房。我住在正房,其余的房间都空着,夜晚的时候尤其地 空,让我感觉好象世界只有我一个一样。 院中有一眼井,居然没有枯,我可以从井里看到自已的脸,于 是常常想起张力给我讲的猴子捞月亮的故事,这个故事不断的 引诱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往井里张望,月亮在井里很安静,而 张力的脸不断地从水底浮上来,他的喃喃的低语也轻轻地如水 样的月光一样泻在我的耳边。 我从没想到过远离父母只身来京的我在那时频繁怀念的竟是儿 时的一个叫张力的一个为所有人所轻视的玩伴! 那一年我二十三。 五、李威兄弟 李威,在我二十二岁的时候,犹如一只黑色的蝙蝠,扑扇着他油 黑发亮的翅膀,掠过我青春无雨的天空,带来一丝的阴影,却挡 住美好的阳光。 他的闯入,使我感觉人生充满了玄机,并由此而对命运之神产生 了敬畏。这样说来有一些宿命的意味,可我实在不知我的命运之 神出于何种想法,让他在我的生命里不可避免地掠过。 现在想来,我实在与他没有什么可以相知相爱的缘由。大学二 年级未,大马介绍我来到东方集团,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李 威。总经理李威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这跟以后的二年里他 如长江水一样的滔滔不绝形成了强烈地反差。董事长李强的也不 多的话,可是却有一些的份量。李强说话带着明显的杭州口音, 而李威开口的时却明显地带着厚重的浙江象山的口音。让人想 象不到这是兄弟俩,虽然他们长得极象。 李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很阴郁的样子。可是我却不怵。而且 我知道不管是李强还是李威都无法给我造成心理压力,因为我 知道象山是一个小地方,李强不过是杭大毕业,而李威好象是 连高中都没有上完罢,他们的家庭不过是有一些家底的海岛人 家罢了,据说他们的上三代都是渔民。我有什么可怵?我的心 在俯视他们,尽管我的目光充满了对他们的敬畏。 后来李威在阳光普照的南京路上对我说:你知道吗,你来的第 一天,李强就问我是不是想追你。我说是,然后我就有了各种 的机会。现在想起来,的确是这样啊,那时候我常常有跟李威 一起出差的机会,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威颇为得意地说;只要我们想得到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我 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以为你得到了吗?你得到了什么?我的身 体还是我的心?我冷笑着说:别做梦了罢。你看,太阳多好啊。 我知道李威听不懂我的话,他茫然地看着我。我对他冷冷地笑 着,我没有感情的目光正刺中他的心,我看得见他的心正在漫 漫地凉,他的自卑在渐渐地上涨。我昂着头,看见我青春的翅 膀飞过不知愁的天空。我看见他的眼里的惶惑正渐渐地淹过他 骄傲。他的眼睛又没有了焦点,我突然看到了张立在表演了他 的大劈叉后被人喊软面条后无助惶恐的表情。 测隐之心油然而生,我拉拉他的手说:走罢。 李强的太太是在那个夏天的八月十三日去世的。那天,李威对我: 良三,求你个事,你跟我去看看我的嫂嫂好吗?她快不行了。对 于李威的嫂嫂,李强的太太,我从李威那里已听了不少的关于她 的消息。李威曾经将她发表的文章给我看过,并希望能得到我的 艳羡,而那些小资情调极浓的豆腐干,只能换来我的哂笑,我承 认那时我的是极其刻薄的。可是正由于这种刻薄,使得李威对我 始终锲而不舍,虽然最终也未能修成果。 眯眯在病床上躺着,她的嘴角好象在流血,她的手臂上有着密密 麻麻的针眼,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她的目光温和而苍白。 她把我的手放在她的手上握了握,又将我的手放在了李威的 手上。然后对李威点了点头:很好。她很好,你要好好带她。 当天晚上,眯眯就去世了。那个安详并曾经美丽的女人就此 离开了。而她轻握我手的感觉,以及她以我们说的那些话, 我不能不使自己相信我与李威的那一段纠缠是与她的暗示 有关。 李强在太太去世后的六月后就跟另一个女人同居了。这件 事给我以很大的打击,使我对爱情产生了怀疑,要知道他 们俩曾经是多么相爱的一对啊。当李强出差的时候,眯眯 总是一个人一壶咖啡,度一夜,等着李强的归来,这就是 恩爱夫妻啊。我也曾见过李强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对着眯眯 的照片垂泪,那是眯眯去世后一二个月的事情,可是为什 么在半年内世情就会发生那样的变化呢。 那天晚上,我在公司加班,李威送宵夜给我,夜风轻轻 吹过,我听他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情,正说着,听到有人 开门的声音,李强挟着一个女人进来,那个女人我们都认 识,不认识倒也罢了。那个女人是李威兄弟同乡的一个老 板的太太,象山我想是一个出美女的地方吧,女人二十八 九,很苗条的身材,中分的直发一泻到腰间。 他们见了我们很局促了一下,便很快地镇定下来。说:那 么晚还没走?李威很不给他哥面子地说:我们在工作,你 们在寻欢! 我注意到那个女人没有什么表情,淡淡的,却显出她的无 辜。李强漫不经心地说:你在讲什么?便走进了董事长办 公室,并很重地关上了门。我识趣地告辞,李威气得象只 生气的老虎,我想要是要是他有胡须的话,一定会气得吹 起来的吧。李威破天荒地没有送我,据说那一夜他一直在 敲他哥办公室的门,闹得李强夜半三点打开门来,他们三 个无语相对坐了一夜。 我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他们俩一个新鳏,一个新寡,你有 什么权利干涉他们的自由呢?"他象水牯一样,一言不发, 一言不发不能代表他的妥协。他蛮横地干涉着他们的事。直 到有一天,那个女人骗了另一公司的钢筋款,逃之夭夭时, 我才明白李威的正确。李威说象山那么屁大的地方,谁不知 道谁啊,李强也是一头猪,什么都吃.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他, 用他最简朴的语言指责他们,那粗俗却生动的语言又一使我 想到了张力哥,那一刻我有一些感动。 李威肥大的长裤跟八十年代未期那些穿着各式样牛仔裤的青 年成了鲜明的对比,以及他的道德观,虽然我们的之间的存 在的差别比海还阔,可是这一些些的不合时宜的特殊与老套 成了我们之间的摆渡。 我在海的这一边欣赏着他那老套的观念,并感觉到旧式男人 的可靠,尽管如此,我依旧感觉到他对我充满了威胁。 六、 梦境 那个梦境一直在追逐着我. 梦中是一片深兰色,谁说梦是没有色彩的?我在深兰色的空间里 狂走.好象是天将亮未亮时,或是天将黑未黑时,世界静悄悄. 唯有水声一声强过一声地在不知近远的地方响着.我走在山洞里, 水漫过脚面.山洞里两侧水,水里有着各种的爬行动物,蛇,鳄, 以及奇奇怪怪的蓝色的鱼. 我狂走,好象要回家,而却不知家在哪里.令人窒息的兰色愈来 愈深地压在我的身上,那些动物在我的眼前却愈来愈清晰.我听 见自已的脚步愈来愈快,我看得见自已溅起的兰色水花.在山洞 里狂奔,而水声却渐大,终于到了山洞的尽头,前面是白茫茫的 水面,什么也没有.后面是令人恐惧的兰色山洞,前面是一望无 垠的水面,没有退路.如果有一种感觉是恐惧的话,我想那一定 是那种感觉了.我擦着汗擦着泪,却没有一个人,没有人,没有 人能帮我. 这个梦自我离开张家大院就一直追随着我,它同上海的潮湿天气 一样浸入了我的生活.我在深夜里醒来,并再也无法入睡,我跟 父母讲那些可怕的梦境,他们总是轻描淡写,并不关心,就如同 后来我跟林凡说我要看心理医生,而他不予置否一样. 我想那段时间我是无助的,白天的快乐与夜晚的恐惧成了鲜明的 对比,我不愿意上床,上了床也不愿意闭上眼睛,那些兰色,那 些动物,那些白茫茫的水是这样的使我的童年充当满了恐惧.可 是没有人能帮我,没有人.我在深夜里睁着眼睛盼着天亮,看见 暑光渐渐漫过窗棂.然后心事重重地背着书包,走在哥姐中间去 上学,我们有着一样的步伐,可是我知道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一直以为孩童的伤心是真正的伤心,孩童的无助是真正的无 助.亲爱的网友啊,如果你的孩子要谈到令他害怕的事情的时 候,你可一定要仔细地听啊,即使那是他的梦境. 七、事件一 我想那件事已在我命运中蛰伏已久了,它等着一九九二年的夏季 的来临,已等得很不耐烦了.要不我怎会如此轻率地答应跟他们 一起去普陀呢?九二年的夏季,毕业分配基本尘埃落尽,我,大 马,李威和前前一起去了那个埋伏了许久的海岛.刚开始一切都 很正常. 天湛兰,海碧绿.一切都好.当地渔民做三产,好多人家都开了 旅馆.干净而便宜.我们一行四人,住进了一家叫做留三的店家. 那是一幛老式的楼房.我们租了一层,所谓一层也就是二间房, 里一间,外一间.当然我和前前就住在里面,他们两人住在外面. 我说过一切都很正常,一直到第三天,我们准备打道回府了,突 然间台风说来就来了.我们被困到了岛上.什么也没了,电话, 电报一切不通.现在想起来有一些的心惊,可是那时候突然有一 种自由的感觉.我想我们是真正的自由了,脱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 失重的感觉是自在的.我们终日缩在木楼里,吃着房东给我们做的 各式海鲜,聊着天. 而突然有一段时间,我们的谈话出现了空白.我说:我想去 海边.今天的风小了许多,我想去海边.那个时候天正下着 雨,好象是七八点钟的光景.那是我命中的劫难啊,现在想 来我那时有一种奇怪的欲望,非去海边不可的欲望.房东闻 讯进来说:不行啊不行,这样的天不能去海边的啊.我说: 怕什么怕?我二年级就能渡江了! 在我一度坚持下,一行四人在夜里九点钟的光景来到了海边. 雨和着风还有海洋的咸湿味儿一下子就将我们推进了一种奇怪 的氛围里。海里似有千军万马,海浪呼啸着冲着沙滩,而沙滩 上却空前地寂寞,没有人,没有鸟,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而 你却能感觉什么都是生命的。 我听到我血管里的血液如海浪一样的澎湃,我的心脏在高唱, 我一边尖叫着一边脱掉披在身上的宽大衣裳。那一刻的亢奋与快 乐到现在我还不能忘。 大马和李威如赛跑一样跟在我的身后。 "等等,等等!"李威叫:"把手拉起来,一起进去!" 因为冲了两天的浪,所以我的心里没有什么畏惧,来啊来啊, 我笑着向缩成一团蜷在海滩边上的前前喊,一边与大马李威 手拉手向海里走去:一二三,准备跳啊!我们喊着,突然间 漫天漫地的黑兰色将我卷了进去,从儿时就潜伏在我梦里的 劫难在这里出现了,在那一时间,我居然想到了我的梦,我 明白我完了,在我的梦里是没人帮我的,我绝望地等待那白 茫茫的水面,我心里的恐惧剧然勃发,尖叫着便随着我的梦 走了,和着浪声和恐惧的还有李威的嘶心裂肺的叫声:"良 三!抓住啊".而李威却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他随着我在 浪里面翻来翻去,他始终没有松过我的手.是啊,他是渔民 的儿子啊!他使劲全身的力量和技巧终于将我脱出了海面. 大马显然吓傻了,他哆喽成一团,说不出话来,前前哭得象 一个泪人.我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是李威,他跪在我的身 边,他的身后是深兰色的天和深兰色的海.他带着哭腔的反 反复复地叫着我的名字,他的声音让我的心安慰.看见我睁 开眼睛,他突然间紧紧地抱起了我,好象抱着他失而复得的 宝贝,大声地哭了起来,他哭得象个婴儿. 我望着深兰色的压得低低的天和深兰色咆哮着的海,我想, "你们算计了我十多年啊,瞧,有人救我的."我不禁得意 地微笑起来.这个微笑显然吓着了李威,他呆呆地望着我, 如同望着一个怪物。后来李威不止一次地对我说:我恨你 的那种笑. 那个梦还一直出现,每当这个梦开始的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 没关系没关系有李威来救我的!果然李威总是力挽狂澜,最后 是他跪在深兰色中,满面泪水又满面喜色地俯身看着我.当这 个折磨了我十多年并一直让我生活在对夜的恐惧里的梦第一次 有人参与并帮我的时候,李威已经带着他特有的渔家汉子的步 伐不可逆转地走入了我的生命. 八、有关大马 在今天,想到大马,写到这里,我还是由不住地心痛. 大马他站在阳光下嘿嘿笑着的神态不止一次地让我在 走过这十多年的心理历程中流泪. 外表英俊硬朗的大马其实有着女儿般的心事的,除了 他极其要好的几个朋友外,是没有人知道的,包括我. (在大马看来,良三的生活是充满着阳光的.她的笑 声和她的皮肤一样在阳光下透明清澈,大马常常入神 地看着在阳光下的良三,感受生命的活力与快乐.可 是大马自已快乐不起来,他如何能快乐的起来.) 妈妈又重病了,要钱.大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大马搔 了搔头,想,"要不我就干了!"大马是一家报社广告 部的职员,他发现社里的一个漏洞,所有来刊广告的人 只由他一个人经手,收款,开发票,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想要钱,很容易啊!先收了钱,哪天找一个朋友给我印 一些假的,不就万事大吉了么.大马把手中的云烟狠狠 地捺在烟灰缸中,从此大马把自已捺在了一片走不出的 沼泽里. 我想大马最初做这些事时是有一些惊慌失措的.我清楚 地记着有一天夏天的下午,我办完事情,经过大马的二 层的独立的小楼时的情景.我敲门,没人理,我想大马 一定在楼上听不见,见窗是开着的,就从窗跳了进去. 大马果然在二楼睡觉.他赤裸着上身,下身穿了一条三角 短裤,象一个婴儿一样,蜷着身体,顺便说一句,他是睡 在地板的席梦思上,他一直拒绝床,很怪的,不知为什么.我 由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个男人.突然感觉他十分的可怜, 八十年代初期,席梦思还是少数人的奢侈品,大马可怜兮兮 地蜷在高贵的奢侈品上,让人感觉很不舒适,于是我决定弄 醒他,我很重地晃了晃他的肩膀.他突然间地醒来过,飞快 地枕下抽出了一把剔骨刀,他做这一系列的动作很连贯,哪 里象刚才婴儿般的他,我踢了他一脚:"做什么啊,不会那么 恐怖吧!" 大马揉了揉惺松的眼睛:啊,是你啊.他象懈了劲的轮胎: 我还以为是...他没有说下去.我的疑虑一闪而过,是谁能 让他心存杀机啊. 大马很快地穿上衣服,我跟大马就是这样的相处,这也是我为 何能感到安全的原因,我们肩并肩,眼对眼,即使他不穿衣服, 也不会有什么故事,女孩子的感觉是很准的.有时候,我更觉 得大马是一个同性朋友,当这一切被证实的时候,我被自己的 直感吓坏了. 当李威在我耳边小声说话的时候,我明显地看到大马的眼睛里 飘过的荫翳,我远远地对大马笑,大马只是阴沉地看着我,不 说话.李威却很响地说了一句:他妈的!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作 响.我看李威,李威却怒气冲冲地盯着大马.大马的眼睛渐渐 地红了. (成年男人间的跷蹊事是奇怪的,明眸善睐的良三哪会想到 那么多的事情.) 大马终于东窗事发了. 那几天李威出差去了香港.我正在闲着无事,在跟对面的打字 员阿香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我接到了大马的电话.大马 说:"有没有时间啊,良三.我有话对你说!"他的声音很紧 张."你出来行吗?" "我现在不忙啊,不如你上来吧,李强和李威都不在,没关系 的"我说,这个公司虽然是家族公司,可是他们的规矩还是很严的. "不行,你下来吧,"他坚持道:我在人民公园等你. 我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看到大马正在电话厅外点烟,打了三次 打火机没有打着,我想:这个家伙怎么啦?我对阿香说:"我先出 去一下,大马找我有事."那个女孩很诡秘地对我笑笑:"去吧去吧." 大马站着那里,象截黑塔一样,威风凛凛,可是他的目光却是闪烁不 定的.我对大马说:看着我的眼睛,大马!这是我们经常开的玩笑, 然后双方眼睛对眼睛地盯着对方,看谁先眨眼睛,我通常在想眨眼前 给对方抛一个媚眼,是那种很夸张的只有女特务才有的那种,大马一 定会笑起来,他笑的时候一定是先眨一下眼睛,于是他就输了.可是 今天大马没有,他几乎都没看我的眼睛,我感觉有不妙的事情要发生了. "什么事啊,大马,那么紧张" "良三,我完了"大马说"我的事露了,我们领导找我谈话了." "什么事??"我不敢再开玩笑了,大马的嗓音很干涩:"李威没告诉你?" 我莫名其妙地摇摇头,我看见大马明显地舒了一口气,一副很安慰的样子, 然后又锁紧了眉头:"我告诉你吧.我贪污了公家的钱.现在查出来了,我 没想到会那么快,那么…" 我盯着大马,说不出话来.我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说什么能解除他的危机, 我不责怪他,我没有理由和资格责怪他,我发现在情和法中间,我还是向 着大马的. "多少钱啊?" "八千,他们只查到了三千,三千够关两年了" "你跑吗?跑到南方去,让李威帮忙,他不是神通广大吗,再说只是 三千块钱,没有人想着你的"我急切地说,我实在不愿看到大马坐牢. "没用的,良三.没有的"大马说:"这是我家的钥匙,你拿着,尽 早上我家,有什么你想要的你就拿走.我回宁波一趟,回来我就投案了. 到那时你想要什么都没了" 我望着大马,大马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马的眼睛也闪闪发光, 我突然间哭了起来:"大马!"大马搂着我,这一次很象恋人:好好的 没事.没事. 我是深夜去大马家的.我躺在大马的席梦思上,想着我认识大马的点点滴滴, 想着大马对我的好处,也妄图想起来他犯罪的蛛丝马迹.烟灰缸里还有大马 没有燃尽的云烟蒂头,枕下还放着那把剔骨刀.我突然明白那天大马对我挥 刀的情景,原来他是心里怕啊.月光如水,我坐在席梦思上象一个孤魂,我 在流泪,我怜悯着大马却不知为什么. 快天亮的时候我开始找一些可以带着的东西做为纪念,我找到了一包日记,这 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我抱着那叠日记红着眼睛离开大马的窝,出门的时候黄浦 江上的轮船正发着长鸣,有船来有船走在晨曦,其中的一艘船上坐着大马.大 马下船后不到五分钟就被公安局的人擒获的,而我那时正抱着大马的日记独自 走在清晨的上海街头.可怜的大马怀抱着自首的决心,却没有自首成功. 九 大马的日记 看完大马的日记,我已经深深地掉进了谷底.在看日记的过程中, 我就一直在往下坠.这是我第二次有这种痛苦的经历的阅读感受. 第一次是看成人小说,那是高中的事情,同舍的学友给我看的她 从香港带回来手抄本,从那手抄本上我明白了性交是如何一回事, 并因此一周的时间感觉不适,情绪低落,并且厌世. 这一次让我重温了高中时期的那种感觉,我的喉头发紧,眼睛发涩, 我感到了绝望.我的大马同志居然是一个同性恋.这个词在八十年 代还是一个比较新的词,同性恋被称为同性恋患者. 日记是从初中开始记的,那里面的字一笔一划,很端正,我可以想象 十三四的大马,端正地坐在书桌前一笔一划地记着他简单生活里的点 点滴滴,在十五的时候,日记里的大马是孤独无助的,父母离异,大 马随父生活在一起.十六的时候大马父亲死于车祸.十七生日的时候, 他的继母引诱了他.大马的思想显然出现了混乱,在十七到十八之间的 日记常常有许多的空白,我对着那些空白发呆,想象着大马曾经有过的 狼狈生活,而且从那段时间起,大马出现了对女人的仇视.有一段他是 这样写的: 今天晚上.和她.我拼命地干,想由此杀了她.可是她很快活.我不知怎 样才能击败她,彻底地让她痛苦.杀. 后面杀这个词更常常地出现.十九时,大马的恋爱了,爱上的不是一个姑娘, 而是一个小伙子浩,小伙子是好象在海关工作,对他很好,很关心.在一个 大雨之夜,两人一起在大马继母的允许下,将那个妇人奸污了.这一次大马 和浩做得彻底,那个女人被送到医院,并从此失去了性交的功能. 大马跟这个叫浩的男人,亲近了近两年的时间,后来浩出国.大马的日记第二 次出现了大片空白.从二十二到二十五,大马的日记是流水帐,记的完全是日 常的开销.使阅读者我松了一口气. 二十七那一年良三出现.不过只是淡淡的影子,看不出大马对良三有什么感情 的投入,可是一个叫辉的男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大马的日记里.日记 记到这里大马显然有一些谨慎了,不再象跟浩接触时,里面有着许多令我脸红 的描述,这个辉,象是带着面具,时隐时现,却从不直白地出现在大马的生活 里,看得出来,大马对辉极其地投入,极其地讨好,他对辉的每句话和每一个 眼神都其极的在乎: "他小腹上的那只雕刻精美的鹰跟他的阳具一样地充满了锐气,我闭上眼,那 只鹰红色的眼睛就在我眼前闪动,并激起我千丈的热情." 日记中有关辉这个男人和他腹部的那一只鹰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看得出来, 大马已对这个叫辉的男人不可自拨了.到这里,大马的小说象是意识流了,在 他记录这些的时候.我想大马是对今日的结果是有预感的,因为他对贪污的事 情只字未提,而对自已的畸恋,我想大马是因为无人倾吐,最后只能让它成为 文字倾泻于斯了. 读了大马的日记后,我夜不能寐,那个青少年的大马在我的眼前游来游去,我看 得见他的无助眼神,我听得见他的中央喘息,我看见在面对那个女人时那样无助 那样自感罪恶深重的表情.我看见他一个人游离在南京路上的热闹街头,我看见 他在华灯初上的外滩让江风吹拂过的流泪的脸. 我的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我怕看见街头保养很好的上海的中年女人,我似乎能看 到她们脂粉涂抹的掩饰得极好的疯狂性欲. 最后,我决定离开上海 十 第二次劫难 离开上海的决定,有一半是受李威的怂恿,李威一直想打回老家去,他是象山人, 宁波是离象山最近的城市,而我的家也在宁波,在大学毕业游荡了几年后,我终 于又回到了宁波.李威将分公司开到了宁波,在鼓楼大厦,离鼓楼很近,使我有 长久的时间可以登上那古老的建筑,我在上面看太阳西下,夜风轻吹,江南小城 特有的脉脉温情,使得我渐渐地放松. 可是我没有忘记大马,大马对辉闪烁的描述以及那只鹰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李威的生意做的异常的轻松而且成功.他离了李强,反而更将生易做是火火红 红.他好象是春风得意,并有一些胖了起来.他走路上虎虎生风,底气很足的 声, 我不能够很明确我对李威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这种感情我说不清楚.他常常 出现在我的可怕的梦里,以一个英雄的方式出现,温存万千,泪流满面.我不 知他在我的生活中扮了什么样的角色.梦将醒未醒时,我感觉他是我的救世主, 可我完全清醒后我知道我们中心有着海. 前前常对我说:"嫁给他罢!嫁给他罢!"我却没有丝毫的想法,女孩子的心是 很高的,我心中的男人应该是斯文雅致的,不应该是暴发户."有钱能怎么样?" 我常常不屑地对李威说.我拒绝李威送我的各式礼物,吃饭AA制付帐,我想让 他明白,他没有优势可以获得我. 可是一个人要是真正的爱你的话,我想你总会被感动的罢.我想命运总是在助 着他的罢,只要他想走近我,他就可以,上天也会帮他,可不是吗,由于他的 存在,我于是有了第二次劫难. 第二次劫难现在说起来,我还是要恨宁波人的没见过世面的,说来很可笑,那是 国庆,据说宁波市要在市中心放焰火.于是成了这个城市的一件大事,连小卖部 的大妈也在谈论这件事情. 凡是去过宁波的人都知道,宁波的市中心是东门口,东门口街口正在两座大桥的联 结地.那天晚上人山人海,我从办公室出来,骑车往家赶,到了桥中间就无法行动 了,人们从江东往市中心走,到处都是人.李威护着我,尽管如此,我还是被如潮 的人群挤的喘不气来,突然有一人小孩在我的身后大声地哭叫起来,那种哭是绝望 的哭,怕挤伤了孩子,我连忙往前躲,一股更大的力量冲撞着我,我居然可笑地从 桥上坠了下去! 桥里江面有十米多高,熟谙水性的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要命的是我在下坠的 过程中就失去了感觉.并且头撞到了一段枯木头上.鲜血如注.李威在这里又以英 雄的面目出现了,他连衣服也没有脱就跳进了江里. 等我醒来的时候,李威躺在我边上的的另一张床上,他的血穿过透明的输血管流入 我的体内,我的血液里流着他的血.他的脸色苍白,可是对我温情脉脉.这一次我 没有笑,我有一些畏惧地想道:是不是命运要让我嫁给他. 十一、家庭风波 "你什么时候能够嫁给我?"他这样的问我,不止一次.一天不止 一次.嫁人的概念生硬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无法对他视而不见了. 他有什么不好呢?俗一点而已,可是不俗的人有几个呢?我多次尝试 着说服自己,嫁给他,答应他!可是常常面对他却没了勇气,真的就 嫁了?我终于鼓起了勇气让他先见见我的家人. 家人是见过几次的,只不过都不是正式的埸合,这次他要来我家做客了. 我反而象是局外的人.他来了,谦恭谨慎的如邻家的大男孩.带了许多 礼物,西装革履.他一米七八的个头,宽宽的肩膀,一副健康英姿飒爽 的样子. 全家人都在,大家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拉着家常,我看出来他跟我们家人 之间的海正在漫漫地扩展.是啊,他能懂什么呢,一个渔家的男孩,长 大后就在商海里扑腾,除了对人对社会的实际经验外,他还能懂什么呢?阳 春白雪?显然我的父母亲都很失望.我的哥姐对这桩事情也不以为然. 气氛是友好和善并且冷淡的.我深知父母的意图,便识趣地先送他走了.他 忐忑问我:"你感觉如何?"我说:"你呢?"他说:"还可以,你父母挺 客气的."我望着他说不出话来:他是不可能以他的逻辑来推理我家的事情 的.我感到有一些累. 家里有三四天没有谈这件事情,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先谈.我说:"我认识他 四年了,妈妈.我觉得他还可以." "你真的认定他了吗?你是不是觉得他救了你两次,你就欠他的,三三,这 事非同儿戏啊"妈妈放下手中的书,推了推眼镜,仔细地观察着我."你不 知道."我小声地说,我想你们早做什么去了,我经历恶梦的时候你们没有 一个人来帮我,现在帮我的人来了,你们却又不冷不热. "良三"父亲很严厉地呼我的大名:"你听着,我不希望我的女儿嫁给一个 暴发户,你看他手上带的那个大黄戒指,看着就不顺眼!"可是天底下有几 个女人能象我妈妈那样对这些金银手饰不屑一顾的呢?我说:"我喜欢金子! 它们让我看着温暖!" "天哪!你不是喜欢钱才想跟他交朋友的罢"妈妈惊呼一声,让我从心底里 绝望:"难道这就是我的母亲对我的了解吗?"泪水夺眶而出,我觉得彻底 的寂寞.不管是李威还是家人都理解不了我,我再一次地站在了我的荒原上. "不错,他英俊,高大,有钱,救过你的命,你好象没有理由不嫁给他,可 是三三你想过没有,你要面对他一辈子啊,你能受得了吗?一个只会谈钱的 人?"爸爸见我流了泪,口气软了下来. 我哥不说话,我姐不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父母在唱着双簧,这是妈 妈的声音: "你了解他吗?他是什么学历?什么样的家庭?他以前有什么样的经历?他 有没有什么不良的爱好?他比你大五年啊,三三,你要好好的想想,你能把 握了他吗?!" "我是跟他谈恋爱,不是查户口!" "胡说!谈恋爱比查户口还应该了解的仔细"父亲见我顶撞妈妈有一些气 恼:"你好好想想罢!"他拂袖而去. "良辰,良景你们先休息吧,我有话跟三三谈."妈妈支开了哥姐.然后把嘴 凑到我的耳边:"三三,告诉妈妈实话,你是不是跟他有那种关系了." 我几乎当埸晕倒!"你在说什么啊"我对着妈妈大喊,哭着跑出了家. 十二、 再见张立哥哥 我回山东的那一年我刚刚十八.大雪夜,出了火车站,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在黑和白的夜中平静地等待.父亲背着大包小包.我抱着带给爷爷的两瓶 女儿红,那两瓶女儿红是真正的女儿红,是我在上海哇哇坠地时,姑爹往 地里埋下的,一直到我高考录取,整整十八年.来的时候,妈妈说:给爷 爷和奶奶带着罢,你小时候,他们可没少为你操心. 爷爷,本家张叔,本家妗子的喜悦神情在雪的夜里很让人温暖,有一个人 抢过了父亲的行李,忙手忙脚地往肩上背.长手长脚的,影子很熟稔.张立! "张立!"我喊了一嗓子!把张立吓了一哆嗦.他只好转过身来,向我父 亲鞠躬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过来,很不好意思地看我,说:三三都长 成大..大人了.他说完,急急地转过身,背起包来,就往前走. 张立在雪的夜里晃来晃去,他并不健壮的身体还是象面条一样瘦弱绵软,高 瘦的个子显得没有依傍.两个坠手的包,象两个大大的秤铊,而他是无法保 持平衡的天平.我望着的背影,心中涌起了辛酸的感觉. 奶奶在门口张望.老人家象一个小小的精灵.雪白的头发在夜里显得尤其地白: "三三噢!"奶奶想抱我,却无从入手.我笑着抱着了她,并在空中转了一个圈. 我们的笑声在冬天的院子里分外的响亮. 在小住的两个星期中,我感觉正当年的张立是这个大院的一个影子,有求必应 的仆人,只要你叫他,让他做什么他都颠颠地去做,回来交差的时候,人就会说, 一会过来吃饭啊.他就过去吃饭,这样闲淡地生存着.他从城东逛到城西,从城 西再逛到城东,没人他不认识的人.他带着我逢人就说:"俺妹回来了."他脸 上的自豪和喜悦是真实的."俺妹考上大学了哩". 张立哥哥带我去我们小时候放兔子的地方,我惊奇地发现那个景象一点点也没变. "三三,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老是让我讲故事"张立眯着眼,"那时候啊,你 只有那个小一点点,黄毛丫头."他的声音愈来愈轻,我知道他要睡着了. 我望着这个象大虾一样蜷着的成年汉子,我想这就是张立啊.我的心中无端地生 出了亲切,我很想象小时候那样紧紧地贴着他,对他撒娇,听他讲故事,或是让 他帮我梳辫子.(张立管给我梳辫子叫捆辫子.) 可是我不能够了,我正襟危坐,心里充满了对长大的不满. "大哥小哥都出息了,三三就等你了,你上完大学出国吗"张立兴奋地喝着女儿 红,一边替我计划.在张立的脑子里上完大学是一定要出国才风光的.大哥去了 澳门,是一家跨国公司的财务总监,小哥去了法国,开了一家中餐馆.张立想着 良三也是要出国的,也是要做大生意的.张立兴高彩烈地想着,嗓音也渐渐地高 了起来. "你别替人操心了,看看你自已,那么大了还游手好闲,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娘 养你算是白养了,还不如.."本家张叔看了看我父亲的脸色,把后半截话咽了 下去. 我再一次看到小时候为张力感到的耻侮在我的四周弥漫.我不敢看张立的眼睛, 却悍强地盯着本家张叔."良三,跟张立出去走走"父亲轻斥我.这位先生叫我 大名的时候,就是在提示我的行为不检. 张立听话地站起来"走吧,三三."我们一前一后地出屋,很象小时候的样子. "三三,我是外姓人,不能跟张叔正经.要正经了,就没法活了"张立在月光 很好的院子里看着我,院子里很清冷,叫阿黄的大狗偎在张立身边,轻声地鸣 鸣嗯着,寒星在深蓝的天暮上眨着眼,所有的一切一如从前,就连张立的自轻 自贱.我们后来在西屋说话说到很晚,没有人来催我们.这跟我在宁波的感觉 却完全不同,在宁波八点钟以前回家都是要受批评的,老爸良三良三地要叫无 数次,而那天我们谈到半夜一点多,没有人来催. 后来听本家妗子说:"张立!他算个屁,借他个胆儿,他也不敢碰良三一个 手指头." 其实她错了,那个晚上张立岂止碰了我一个手指头!:-) 张立是搂着我说话的, 我们象小时候一样的亲密无间,有一些感情我想是任何人都无法阻挡的,我们 的感情就象两片渐渐展开的海,你能阻止海的漫延吗. 张立使我相信男女之间是有着纯洁的感情的.在我成人后的今天,我回忆起那晚, 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夜的美好与安静."张立,我冷"我坐在沙发上,张立说:"是 脚冷吧.来,把鞋脱了."他说着,帮我脱了鞋子,然后拿了一把椅子坐在我的对 面,然后把我的脚放在他的怀里, 他说:"你的脚还跟小时候一样,凉冰冰的.都考上大学了,脚咋还着么凉?" 他这一句话,我忽然间想到,我才那么大,只有他一个人愿意将我象冰一样的脚 抱在怀里暖和着,怪不得我往他怀里伸脚的那一刹那那么的轻车熟路,不知脸红 呵! 夜在深,我把脚暖了,张立找来红泥暖壶放在我的脚下.我问庄上的那些人,一个 一个,那个奇异的故事从张立的嘴里缓缓地流出来,让人满怀怀念.张立搂着我的 肩膀,一直说到一点多. 张家妗子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很想回她一句你才屁都不是一个呢.可是我没有. 我心里充满了轻视. 一个人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房子,他不一定就灵魂卑微,我是如此地感谢张立, 是他在那个冬夜让我真正的明白什么是纯正的感情,在我情怀初开的年代里给我上 了一堂真美的课. 十三、生活的错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威的眼睛充满了我的整个生活.我是一直散漫着 长大,纵使父亲几千次几万次地严厉地叫我的大名良三,还是挡不住他 对我的溺爱. 我的母亲就是一个散漫的人.她最初是在上海市歌舞团的独舞演员,后 来拗不过外婆,考上了浙医大,成为一个胸外科医生,严谨的职业习惯并 没有使天性浪漫的她有所收敛.人家在自留地里种菜的时候,她能在菜地 里种玫瑰,她自已不吃韭菜,却对我们说了许多鲜韭的种种传说和诗词。 父母对我如此宽容宠爱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他们曾经因为生活的艰苦 将我抛弃给奶奶.从一岁到六岁,我象一只没人管的小树,自在地在山东 半岛的那个院子里生长.妈妈在我六岁时接我南下,对我说:三三,你看 路边的小树了吗?那些歪歪扭扭的枝叉是要剪掉的,要不然成不了材. 三三,妈妈也要把你身上的歪权权剪掉,让你成材.我直视着妈妈很坚决 地说:你要剪的话,我痛不痛,我要痛的话,我还是跟奶奶罢.妈妈的眼 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从此她高举的要剪刀一直没能落下来. 我终于长大了,没有象硕士生的哥姐那样成功,可是我却很健康地长大 了.这样长大的我是很少把什么压力放在心上的,可是那时候我就感觉李 威的眼睛处处盯着我,使我难以呼吸. 我常常跟朋友们一起看电影,开PARTY,逛街,宵夜.我带李威去参 加过几次这样的聚会,可是他明显地格格不入,他说:"我烦你们不好好 说中国话,说什么洋文!"如果有男生对我说洋文并温和看着我的时候,我只 要转头就能看到李威阴郁的眼睛.他不问我别人跟我说什么,他用眼睛挟 迫我说出来. 开始时我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没有人缚住我的翅膀.渐渐地我感到了重压, 多一事不如小一事啊,我常常自觉地告诉他,后来由于这种无趣的压力,我 终于跟那些朋友们交了来往.我开始努力地适应他,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平静. 上班,吃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那段日子他常常陪我坐在鼓楼的茶寮里 陪我看黄昏. 我心里充满了忧伤。我想念儿时的时光.那个散乱着发辫在散满阳光的山坡上 蹦跳的黄毛丫头,张立那安静如水的脸和渐渐缓慢下来的声音.我常常会叹气.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问:你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我是谁?我属于哪里?这 样的问题我自已都弄不清,我如何回答他呢? 我只好对他笑,他对我的那种微笑因为弄不清原由而痛恨起来. 我愈来愈不喜欢宁波.愈来愈不.父母哥姐近在咫尺,可是他们走不到我的心 里去,恋人对我关爱细致,可是他不知道我是谁,从那时起,我发现我原来是 一个空心的人. 我花更长久的时间在翻看大马的日记.我发现我们有许多相近的地方.或许每 个人都是相近的吧,我们都是如此地害怕寂寞,却又如此深刻地孤独.人与人 之间,宛如一棵棵相互独立的树,或远或近地相望,却无法枝叶交融. 我与儿时的大马一起游荡着.虽然大院里有着对我的关爱,可是没有最亲近 的人来抱着我,哄我入睡,那最细致的父爱与母爱,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并没有 享受到,大马也是一样的啊,还有张立.思考渐渐地沉淀下来,原来正是由于 这些相同的地方,才使我们相互之间相亲相爱着的啊. 而现在不论什么样的关爱,都无法使我们的心再次火热坦诚地向家庭生活展现 开来.我们在人群里笑着,快活着,我们向人们展示着自已的善解人意,可是 却是真正而痛苦的孤独着. 我不想责怪我的父母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办法?可是这些由生活造成的疏忽却 永远得不到我们的原谅. 十四、前夕 父母亲放弃了给我建议,哥哥姐姐对他也客气有加,李威可以 正常地出入我家的门了.只要李威来,他必定带来许多的礼物, 我对他说:你不要再费苦心了.没有人能管得了我的,我是自 已的. 他也是一个灵性很足的人,知道如何使我父母这样的人欢喜, 在不出半年的时间里,只要一周不来,家里人会问我:你跟李威 没什么事吧.我想李威成功了. 而我这里,却更加沉重地迟疑起来.那么说我真的要嫁给他了吗? 李威的父母对我很好.他们每次从象山上来,总是要带许多的海鲜, 里面有我最喜欢的大龙虾.两位老人都很慈爱,无可挑剔. 婚事就这样紧锣密鼓起来.家里的倒是淡淡的,父母一直是主张简 约从事的,他们最常对我说的话是:三三,你太早了,结婚.我常 常不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是想改变,改变我的生存状 态,宁波已快将我逼疯了.我不想在一个在独处了,在深深的夜里, 我是如此地恐惧地等待天明. 我想要是我身边睡一个男人的话,也许我会充实一点.我如着魔一 样的情绪异常,我突然地哭突然地笑,使得大家很紧张.姐姐曾经 很严厉地对我说:三三,你不爱他,你可以骗任何人,你骗不了自 己的心. 他花了六十万在郊外买下了别墅,五十万在市中心买了三室一厅的 公寓,家俱,布饰.一切的细节都安排好了.他说:"良三,我们 可以去登记了". 我想我真的要嫁给他了!他说这话的那一夜,我梦到了大马.大马 泪流满面站在我的面前,不说话,我摇他,我晃他,他不说话,他 的眼泪流得象河,他的牙关咬得紧紧的,我感觉他浑身的肌肉全都 紧张地痉挛着."大马!大马!大马,你怎么啦你!"我急得痛哭 出声. 醒来见月光泻在我的身上,别样的冷清.这是一个准新娘的梦吗? 她为什么泪流满面?可是她能如何做呢?除了顺水推舟地把婚结了, 她还能做什么?我突然间明白,这二十三年来,我一直是在被动的 生活着,件件的事都不是我自己拿的主意.父母带不了我,把我放 在奶奶身边,能带我就接回来了,要上学,要考大学,我就考了. 李威要与我结婚,我就要结了.我真正想做的事情呢?我听见我的 背部发出咯咯的声音,我看见我的翅膀正在渐渐地折断. 大马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现呢?大马他怎么啦?我闭上眼睛,大马 因极度痛苦的哭泣浑身抽搐的样子又一切真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行,大马一定有事.我看了看表,夜里三点. 我想那一夜我是有一点疯狂的.好象有一只神秘的手在指导着我做 一切的事.我开始在礼品箱里找,先是找到了哥哥新买的三件佐丹 奴T恤,又找到人家送给爸爸的菲利普剃须刀,三条云烟,一条万 宝路,还有不知妈给哥还是爸买的子弹头内裤.天一亮,我就踏上 了去上海的火车. 我是心存着对大马的焦虑与担心去的,却没有想到与大马的相见 改变了我的一生 十五、探视大马 提揽桥监狱在晨光中显得坚不可摧,它囚住了大马的身,我不知它能不能 囚住大马那颗脆弱闪善感的心.他会不会想我们在一起那兄妹一样的生 活. 我想起那个夏季,我是多么得意地坐在他飞驰的摩托车后面,那时候的 他是多么的快乐啊.他的头发随着车的速度起舞,他大声地哼着歌. 而大马就这样赫然而安静地地坐在了我的对面,他出奇地整洁,完全没有 我想象的蓬头垢面的样子,我一下子没有适应过来. "大马.你没事吧?我昨夜梦到你哭来着;大马你没事吧,我很担心." 大马温和地笑了,他摸了摸我的头,"没事没事,你还是一惊一咋的,我 没事." "良三,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告诉我?我昨天晚上梦到你要结婚了"他的喉 节很突兀地耸动了一下.晨光从窗隙里斜斜地照下来,大马以前健康的黑 色已被苍白所代替.皮肤上渗淡从容地爬着青色的血管,我听得见里面血 液缓漫流动的声音. "是啊,大马,我要结婚了."我轻声说,"你也想得到是跟李威" "有缘修得一对好夫妻啊"大马没有我想象中那样对我表示庆贺,让我有几 分的诧异."大马,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习惯性地拿出了我们的小把戏, 大马却躲过我的眼神.他脸上掠过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痛苦神情, "大马!!"我企图伸手去抬他的下巴,还未触到他,他却突然间地爆发了! 他的泪象河流一样地流过面庞,他的双肩剧烈地抖动,他全身在颤抖!梦! 该死的梦!它又一次地验证了!我惊恐失措地搂住他掰开他死命绞在一起 的手,因为他的疯狂,有一片指甲已经脱落了.我从未见过大马这样的痛 苦,我们的嘈杂惊动了看守,我木怔地被领出探视间. 那个工作人员不满地说:"马友一直表现很好,都减刑了,你也不用抛弃 他啊,这样让我们工作再怎么进行下去啊.都关进来一年了,从没人看他, 你还不如不来呢!" 我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我寂寞无助的大马啊! 黄浦江的风带给我许多的回忆.我记得在这里大马不顾我的嘲笑把他的衬 衫给我披在头上,而自已穿着跨栏背心在雨中给我表演着健美造型逗我笑 的事情.我看见青春的大马身后坐在一个可爱的大学二年级女生兴高采烈 地参加各种聚会,那个小女孩紧张地拉着大马的皮带,而大马在风中高喊, 别拉我的皮带啊!一边把小女孩的手放在自已的腰上... 大学后两年,大马象哥哥一样给我了许多关怀和安全感,这一些我是永远 不会忘记的.可是是什么事情使得大马如此痛苦呢? 江风吹着我,这里是十里洋埸,一片歌舞升平.有情侣在私语,许多从外 地来的游人在这里欢赏,并发出种种的赞叹.在表象之下,没有人会想到 这里曾经是困惑的少年大马夜不归宿滞留的地方. 是什么事情使大马如此痛苦呢? 我坠海被救的时候大马也没有如此的疯狂啊!我结婚,他痛苦,如果不是为 了我,一定是为了参加婚礼的另一个人!突然的觉悟使我毛骨悚然.难道是 他?!那个即将要成为我的先生的那个男人?!我一下子捂住了自已的嘴, 并感到呼吸艰难.泪水滴滴嗒嗒地落下来. 突然间我听见有人说"小姐陪我玩玩?!"我抬头看到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 对我吡着大黄牙:"玩你妈个头!"脏话脱口而出,我几近是歇斯底里地脱 下高跟鞋使劲地往那个家伙的头上挥去. 黄浦江在近处低吟浅唱,它看多了人间的浓淡故事,已不为然了. 十六 那个男人和那只鹰 恐惧使我一直不敢接近他.上海之行对我来说无疑是个恶梦.我终日躲 在我十六平米的房间里不肯出来. 没有人知道我在那三天里干了些什么,我在十二平米的空间里思考,思 考这二十几年来我一直未能有时间思考的东西,我是谁,从哪里来,要 到哪里去.我拒绝任何食物,一直的苦思苦想,从我小时的点点滴滴到 现在,生命中可以数出来的几个人,所有的关系,所有的情节,都在我 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地掂量,仔仔细细地揣磨. 妈妈的同学来来往往,那是一些浙医大毕业的有名的心理医生,我觉得 他们很可笑,用诡秘眼神打量我,并问一些笨蛋才会问的问题,他们离 开的时候对父母说:你的女儿很好啊,很正常啊,没事啊! 那天夜里,在送走一个医生走之后,我跪在了父亲面前,爸,让我安静 安静吧.我放声痛哭,父亲抱起我,眼里也流下了泪水,我相信他是真 心爱我的,他是个经历个多少风雨灾难的汉子啊,居然为了小女儿老泪 纵横了. "三三不哭,三三不哭,"父亲拍着我的背,哄着我,可是我止不住泪 水,多年来的泪水在那一刻决堤而下,我想起来许多事情,想起了自已 的许多无助时刻,甚至想起来三岁时被阿黄的祖母老阿黄咬了一口的情 景.我指着膝盖委屈地对父亲说:哪,这是老阿黄咬的疤. "啊?打死老阿黄!打死它!"父亲哄着我,更汹涌地流泪,妈妈也哭 成了泪人,哥姐都在一边站在,垂泪看着老爸的无足无措. 从那天起,我就安静下来了,并愿意跟李威出去散步,我对他说: "对不起,我的心脏不太舒服,总是觉得闷. ""三三,"他说,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们找最好的医生.""难道我妈不是最好 的医生吗?"我轻轻地说,我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深,我看 不到底. 可是我要看到底.终于,有一天,他说:"良三,我们去登记罢." 机会来了,我的脑子异常的清晰,我抑制中心的狂跳,说:"好 哇,可是有一件事.我想在登记前我们先在一起住一夜.好不好." 他显然被我的话惊呆了."哪,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试一天的婚, 这样万一你或我有什么生理问题还可以了解啊,不会以后后悔".我 虽然知道李威老套的思想接受不了这样的观念,可是他如何会拒绝我 呢?而且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有道理. 他欣然地说:"好啊好啊!" 那是在东海饭店,我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东海饭店离我家只百米 之遥,我在半夜里跑回家也是不用害怕的. 卫生间里有哗哗的水声,李威在里面洗澡,我坐站不宁,我知道谜底 就要揭开.我胸如撞鹿,我等待着他出来. "你要不要洗洗"他的声间从洗手间传来,"不用不用,"我回答, "我刚刚在家洗过澡的."门开了,那个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他在腰 间围了一块浴巾.我感到他对我充满了威胁,这种威胁在我第一次看他 就感到了,而这一刻那种感受又如此贯穿我的神经.我只要扯下他的浴 巾,就可以水落石出了.可是我下不了手,不仅仅因为这是我第一次面 对男人的裸体,更重要的是我不知自已能不能接受谜底揭开对我带来的 压力. "你怎么啦?"李威习惯性地摸了摸我的额头. "大马,你还记得大马吗"我突然间福至心灵."他已经减刑了,再过 二个月就出来了."我仰头盯视着他:"我们要好好地聚聚啊." 李威显然受到了打击,他自言自语道:"他们不知他贪了八千!要是知 道的话,他不可能那么快就出来."他唐突地地沉思了一下.我跟他经 历过许多次谈判,深谙他的举动和想法."天啊"我想:"我又蠢笨地 犯了一个错误!我又把大马往深涯里推了一步,如果大马里的那个男人 是他的话!" 大马在日记里对那个男人的点滴的好处,以及大马无助痛哭样子再一次 出现在我的眼前.血往上涌,我一把扯下了他的浴巾. 那只鹰果然潜伏在那里!那血红的眼睛!鹰下在是乱做一团的男性.它 们显得如此的丑陋. 我早就预料到它们会在那里出现,但依然装做极其恐惧的样子:我尖叫 了一声,冲出了房间. 十七、女主命犯桃花... 前前,做为一个目击者,一直以沉默的姿态看完了从大学至宁波的种种经 历.在上文,我尽可能地掠过她,而写到这里,我不得不以心碎的方式, 再次地提及她. 她跟我有着一样的背景,部队子弟,家在宁波.我们高中三年,大学四年 一直是上下铺,情同姐妹.她跟我差不多高,细小的贝齿,小小的眼睛, 细致的皮肤,一米五八的个子,微胖.不算漂亮,可是却别致有味,完完 全全的江南女子.她的话很少,常常是未语先笑,说的话很熨贴,善解人 意. 你也许会有那样的经历,与家人无法说出口的事情,却可以对好朋友倾心 交肺。在跟李威交往的迟迟疑疑中,前前成了我最好的吐露对象,我常常 去她家,我们一起坐在地板上,空口喝加饭酒,说着女孩间的心事. 在经历了鹰事件之后,我约她一起去七塔寺上香,寺里有一个在当地名气很 大的方丈。我想如果可能的话,要问问我的姻缘. 那个下午很安静,寺中的香客不多,正午的阳光静谧地照着大殿,香炉中的紫 烟笔直地升腾,没有一丝风,可我却听到大殿里有风过吹幡的叮当声. 故事本来就有一些玄妙,我听的时候也曾哑然失笑.他们说:那个道行极高的 方丈原来是一个花和尚,有很好的武功,可以飞檐走壁,可是他不杀富济贫, 却专爱采花.有一个深夜他从一家大户人家出来,据说是破了大户人家新要的 丫头的身,在飞身跃三米高的寺院墙后,跨进大殿门槛的时候,原来一迈步的 事,他突然间摔了一跤,跪在了佛祖前面,却悟了.他挥掌断了自已的双腿, 潜心念佛,打坐四十年未睡,成了气候,成了名.七塔寺的香火一日比一日的盛. 那个正午,我跟前前手拉手进了那个禅院,没有什么人,香火的气息却重.殿周 的古树轻轻地喘息,有一两点小松鼠在树上静默地追逐."好静啊"前前还未说 完,她的话音就消失在正午的阳光下.我们相互看着,却不胆怯,佛是慈悲的啊. 老方丈的门"吱呀"来了,他盘腿坐在榻上,他没有睁开眼睛,却说:女施主请 进.小和尚从我们身边无声地经过.前前不迟疑地进去了,我问:老先生能否给 我算一命啊,老方丈说命由天定,便不再理我.他转向前前,说:"你坐." 我溜了出来,见大树下站着一个中年的黑脸汉子,他对我笑着说,要算命,我给 你算吧,不要让他知道了.给我生辰八字和名字.他领我走到了另一间偏室,坐 定后说:"女主命犯桃花,助夫运足,犯小人.小人属狗,圆脸.远离属狗之人, 即可,切记啊,不过小人自有小人祸啊....." 前前在院中叫我:"良三!该回去了!"我问前前老方丈对他说什么.前前不说 话,前前低了头. 与前前的友谊就这样风淡云清地继续着,我们常常一起约了吃饭,一起购物,说 悄悄话,大半的时候是我说,她听,她安慰我.并劝我嫁给李威,以了却我和他 之间的纠缠. 我去上海探望大马以及那只鹰是谁也没有告诉的.可是时间愈久,我终于决定要 找个人说了,因为我怕我这样固守着这个与我关系密切的秘密我会疯狂. 我对前前说:"前前,你知吗?我要跟他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大马..." "因为什么?是不是因为李威出卖了大马?" 悲伤极致的我,还是有女性的特有敏感的,我突然想到无所不能的李威会不会也 把我身边的前前拢络了呢:"女主命犯桃花,助夫运足,犯小人.小人属狗,圆 脸.远离属狗之人,即可,切记啊.不过小人自有小人祸啊"那个黑脸汉子的话 突然在我的上空响起,我偷眼看前前,前前也一付紧张的样子看着我. "是啊,出卖朋友"我说:"你不会也做这样的事吧,我一直等你告诉我". 前前静了一会:"你坐一会,我去一下洗手间." 她去洗手间!洗手间有电话啊!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瞒了我,我说:"好吧."于是 我放重了脚步,走进了她的卧室,打响了音乐,又轻手轻脚地回来,将耳朵贴在了 洗手间门上. 前前是有一些耳障的,她自以为放声很低,我却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不是告诉三三你告发大马的事啦?是八千?不是三千吗?你又告发啦?! 那他要加多少年刑啊!....没有没有,她正在套我的话呢,怪怪的.不 说了,晚上再细说罢!" 前前出来时,我正在地板上悠闲地喝着我的加饭,那天晚上我在她家喝得大醉. "女主命犯桃花,助夫运足,犯小人.小人属狗,圆脸.远离属狗之人,即可, 切记啊.不过小人自有小人祸啊" 虽在醉中,黑脸汉的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响在我的正上方。 十八、帮助大马 从前前家出来,我一个人晃在宁波深夜的大街上,快到海军大院时,我又看见 那在路灯上摆饺子摊的老伴侣.他们一个擀皮,一个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水. 我远远地看着,感觉一个人与另一个牵手走一生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啊,不管 生活多么的清贫,只要相爱,心就会安宁满足. 哥哥在给我留门.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事情的真象,他惊若呆鹅,一个劲问我为 什么不早说."我也刚刚弄清楚啊!"我说. "没事,三三,有哥在呢,什么事都没有.我看最要紧的事要通知大马,让大马 快快坦白交代,这样的罪也许能轻一点,不要让李威占了先."当律师的哥哥头 脑显然比我清楚.这样,"三三,明天早班飞机,先去睡吧,明天我送你去机埸. "哥哥一边说着一边帮我铺开床,"快快睡吧." 还是那个看守,他一见我,反而热情地说:你是马友的女朋友吧,上次幸亏你来 了!你走后他就跟我们交待了他的新案情,不过也好,考虑到他的认罪态度好, 我们没有追究下去,你知道,有多险,你走后不到三个星期又有人检举他的行力, 好在你明智啊,马友才没有再加刑! 我怔在那里说不出话了,大马得到我的婚讯的当天,就坦白他贪污八千的实数, 这证明他对李威还是一往情深,万念俱灰的他也许更愿意在这个牢房里多呆一些 时间,而不愿去面对爱人的移情别恋!而李威却在得知大马要出狱的当口,如此 小人,为了大马不暴露他的私情落井下石. 人跟人究竟有多少的差异啊!晨光还是很好地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大马还是干 净利落地坐在我的对面.他的血液在苍白的皮肤下安静地流着,他的目光不敢看我 的眼睛. 我不说话,他不说话.良久他说:"结婚了吗?"我摇头."大马,我不要那种男 人." 大马不抬头看我."你知道什么了?"他小声地问. "大马,他不值得任何人爱,你听着,他除了我以后,还有别的男人和女人,不止 一个"我痛下决定,欺骗着大马."他为了自己,什么都可以出卖,大马,包括友 情和爱情." "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大马的声音愈来愈低. "大马,我们认识多年了,你知道我不会骗你的,我请你相信我,离他远一点. "我直视大马."不要再去找他,我也不会,大马,我要离开了." "良三,良三,你别走,"大马从桌后冲过来,抱住我的肩膀:"对不起良三,我 对不起你.我让你受伤害了"他一边说一边呜呜地哭.他的身体渐渐下滑,最终跪 在我的面前. "大马,看着我.大马,别哭."我扳起他的头,对着他的眼睛,我听见自已残忍 的声音从胸腔里挤压出来:"大马,是李威出卖了你.你记着,离他远一点!" 大马惊在那里.我本是不想说的,可是我不能看着大马再次地被骗,我们都是孤独 的人,不是吗,我不帮他,哪一个帮他."大马,我不要你发狂,记着,我等着你, 所有的人都不要你了,我还是你的朋友."我帮大马擦去泪水,象母亲一样,紧紧 地拥抱他. 十九、解决 重大的情节已经过去,南方小城的天空中漂着雨.甬江水拍着岸, 城市虚荣繁华.江厦公园里依然是情侣对对,他们在雨中轻偎, 情话喁喁. 我慢慢地走在雨里,东张西望.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故事之后,而 反觉得很轻松.我在马路边的大排档坐下来,要了一个菠菜肉丝 炒年糕,在吃完最后一口年糕,我想我要跟他摊牌了. 回到家里,果不其然,李威正在等着我.姐开门的时候小声地说 :"哎,事情快点处理完啊,别一天到晚弄个门神在家."姐对 我挤了挤眼睛.在这件事情上,我想家人还是高兴的,他们对这 件婚事从来不热心. 我关上门. "你是怕鹰吗"他问."你要是怕的话,我会把它想办法去掉." "不是,我告诉你真话罢"我很认真严肃地跟他说:"我发现你 跟前前很要好,比我想象的要好,我觉得你跟她还是比较配." "什么?!你胡说些什么啊"他的声音很响,可是底气不足. "昨天晚上,你们不是还是一起吗"前天晚上是我在前前家听到 秘密并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一夜,谅他们没有相见的机会,昨天晚 上我找前前和李威,呼了几次,两个都不复机.说明他们昨晚一 定在一起谈论大马的事.于是我不动声色地试探着他. "我跟前前?!她对你说什么啦?!"他显然有些紧张. 我一言不发,我对着他安静地笑."你为什么这么笑!"他恼恨 地盯着我的笑容.我笑得更愉快,我如何能不愉快,我认清了眼 前的这一个人,逃脱了那个婚姻的陷肼,我是多么的侥幸啊,我 如何不愉快. "前前她对你说什么了!你说啊!"他突然间地抓住我的肩膀: "没有什么,我跟她没有什么啊,"他胡狂地辩解着.我太了解 他了,他只有在逃脱事实却无力挽救的时候才这样的紧张. 我不说话,我微笑.我决定折磨他."你为什么要紧张呢,你要 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他显然着急了,有一些黔驴技穷.他把背靠进沙发里,大喘气. "好罢,良三,我全说,那不是我的错!真的不是!前前一直在 勾引我.是真的,我不骗你.刚开始的时候我是请她帮忙的,真 的是请她帮忙的,她告诉我你的喜好,你的行踪.我请她吃饭, 后来付她钱,再后来,她不要钱,她说她喜欢我.她愿意帮我做一 切的事情. 我不说话,我笑得更灿烂,我的心里却七上八下,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同学七年的下铺姐妹啊!李威更紧张地急于洗清自己. "是真的啊,是真的,后来是她自已愿意跟我..跟我做爱的"他 狠了狠心终于说了出来. "是性交,不是做爱"我笑着指正他. "女主命犯桃花,助夫运足,犯小人.小人属狗,圆脸.远离属狗 之人,即可,切记啊.不过小人自有小人祸啊"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前前不是属狗的吗,前前不是圆脸吗!啊,原来如此! 虽然是笑着,要是朋友的背叛却使得我心痛.同时我又感到十分的 滑稽,这人究竟是怎么了? "现在,她却反咬我一口!我知道她看不得我跟你结婚,没想到在 最后关头,她...不守信义的女人!"他小声地说着."她说不 管怎么样都会帮我的,我还相信她是真的,我还以为她是真的那种 无怨无悔只求付出真正爱我的女人!" 这时候我哥推门进来了:李威,不小心听到你的话了,你好自为之 吧,我妹不会嫁你这样的人,我现在让你坐在这里是对你的客气,好 歹你也救过良三,不过,现在我想你明白就是良三同意,我也不会同 意接受你这样一个人做我的妹夫的. 哥很及时出现,很及时地说出了我心里的话,我十分的得意,我看到 哥用紧张的眼神看来,我知道他一定听到了有关前前和李威的那一段, 他是紧张我再次受伤啊,哥看见了我的笑容,显然就放心了,他说, 你们谈吧,顺便说一声,这不是我个人的意见,我只不过是代表我的 家庭发现了我们的意见. 门重新掩上,我说:"你说话也不轻一点,好啦,现在我家里的人都 知道了,你如何地出门啊." "良三,你能原谅我吗". 原谅不原谅有什么意义?真是天助我啊,我的微笑居然诈出了这样一 段情节!何不将计就计. "李威啊,我告诉你,我不会嫁给你.真正爱你的人是前前啊,实 话对你说吧,前前什么也没对我说,她一直维护你,她一直想要我 跟你好.你对她好一些吧,听我的"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脸.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我正色地说:"现在你已经没有资格问了. " 我之所以没有将话说得很清楚,没有说他同性恋的事,没有说他告 发大马出卖朋友的事,是因为我不忍心,他毕竟是救过我两次的人, 必竟是我曾经想嫁的人,毕竟他小心翼翼地呵护了那么长的时间. 人说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我都舍不得叫我的张力哥哥一声面 条,尽管我心里一直觉得他象面条,我又如何能让面前这个一米七 八的汉子一点脸面都没有呢. 我说:李威,你放心罢,我不会说你跟前前的事的,就我们三人,不 会有第四个人知道,当然你也知道我的父母是最烦这种事的.我哥也 不会说出去,我看你不如就娶了她罢. 李威见我沉沉静静,条条理理,知道事情已不可逆转,很失神地走了 出去.出门前,他转过头恨恨地对我说: "良三,我恨你的那种笑!" 李强和李威的父母上门了.我如何对他们说出真象,告诉他们你们的 儿子是双性恋,他出卖朋友吗?我如何能做得到. 我信守诺言,甚至连我的父母也不知事情的原由.只有哥哥知道故事的 真相.哥哥做事情很是滴水不漏,他几句话帮我摆平了李威,只有他们 的父母,哥哥说,良三这只能看你的了. 我跟李威的母亲面对面地坐在华园宾馆的大堂吧,服务小姐跟我打着招 呼,我点了最昂贵的酒水.先给她造成一种我是乱花钱不懂节省的印象, 有谁愿意自已的儿媳动辄就花几百花买一杯穿肠物呢,"阿姨,你喝." 可是她怎么会喝几百元一杯的酒水?我看出她明晃地不适,于是单刀直入 地说:阿姨,你是不是很想抱小孙子?这个问题我跟李威也谈过了,阿姨, 对不起,我不想要孩子.而且,我有先天性心脏病,不可能要孩子."这 就是我跟李威分开的原因,对不起阿姨. 我为了李威,撒下了弥天大谎,却很起作用,老人家一把鼻涕一把泪同 情了我半天却也不再劝我跟他的儿子好下去了. 二十、伊五出埸 工作是一定不能再去的了,我如何还能面对李威,或者说李威如何还能 面对我呢,大家都难堪,不若不去,那段时间,我常常想伊五,于是夜 里打电话给她,说些不痛不庠的话,伊五怒喝:良三!你到底想说什么! 别以为你们家打电话不要钱就浪费公家的财产啊! 伊五常常是那样,说话不留面子,让人下不来台,却是很有道理,大学 四年,她也是我的宿友,也是颇要好的,一米六三的个儿,棕色的头发, 注意绝不是染的。妙的是她的皮肤居然是蜜色的,这与我们的常识有点 相悖:通常头发黄的人,皮肤是很白的。长长的腿,翘翘的屁股,颇不 像国人。倒有些象美洲人。五官长的很协调,谈不上美丽可是很有味儿。 她的专业是西板牙语,学得太好,经常一急就跟我嘟噜,于是我奋起而 回击,两人大舌音小舌音一起发,激起室友的民愤,于是一个宿室成联 合国,大家学的都是小语种,谁都听不懂谁说的,看大家个个气愤的表 情反正说的都不是好话。最后总是我坚持不到最后而大笑起来,伊五总 是后收埸的。收埸的时候嘴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口水,可见其修练之精。 我想起毕业前在火车站送她,火车已经开动了,她突然问我:良三你骂 我的时候说的是什么,是骂人的话吗?我首肯,她大笑:真是个笨丫头! 我可是在背课文呢!她笑着一摇一摆,火车带着她北上了,让一直泪水涟 涟的我恨不得打将进去,把她揪回来问个明白。 这就是伊五,一个聪明透顶却又沉得住气的女孩子,就是这样一个沉稳如 石的家伙在临别前夕的树荫浓重的校园里月光下曾跟我有这样的一段对话. "良三,你太直." "伊五,你太直" "说正经的,我一直不太喜欢前前.她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伊五迟疑了 一下,"你不要坏在她的手里才好."月光照在伊五的脸上,我看见她的 表情很是不安.伊五是豁达的女孩,大学四年我从未听她说过别人的不是, 而这次很特别. "你看她的眼睛,她从来不愿直视着你,坦白的人的眼睛是清澈见底的"伊 五振振有词. "不会吧,伊五,那么严重!" "直感而已,算了,当我没说,你好自为之吧."伊五晃了晃她的脑袋, "哎,咱两个奇数就要分别了,以后再次见面的时候希望你成了偶数!"在 大学里,只有我们两人的名字是如此简单的可笑的.伊五站起来,拍拍身上 的露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现在这个打哈欠的家伙在电话里训斥我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瞧你阴阴的语气!" 我突然间地就想起了那个夜的话,想起了伊五说的偶数的事情,我突然间地 就哭了。她劝啊劝啊,最后实在是受不了我的不合作态度了,就开始大骂, 当然是用西语,如同条件反射,我也大骂,但是听着她那急如雨的西语的古 怪发音,我破涕为笑。听到了我的笑声她轻问:良三好点吗?我的泪水再一 次潸然而下。 "是不是前前!"她敏锐的声音让我心头一惊,我突然看到了前前那双不大 的闪烁不定的眼睛. 二十一、 奇异的婚姻 李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伊五从石家庄飞到宁波参加婚礼.我跟伊五都做 了前前的伴娘.现在我们都坐在宁波最好的美容院里安安静静地做美容. "他妈的,良三,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奇数."她在那里幽幽地说. "你又何偿不是.哎,你怎么说起脏话来了?" "我痛快.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这个李威他怎么能移情别恋呢!"她吼 起来. 我一直没有跟她说这些天发生的事.因为不想说,因为每述说一次我都会感到疼 痛.见她这样的大喊,我只好说: "bon, ecoute-moi, C'est un long histoire"(注:好吧,听我说,可是说来话长) 我不得不在美容小姐的诧异下对她用法语说了所有故事的情节,因为这毕竞不是 好事情,我不想让风声传出去,宁波必竟是一个小地方. "Ce sont des gonts"(注:这群猪!)她还没有听完就喊了起来.她一下子从 床上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蠢啊你!良三!" 然后她躺倒,一言不发.良久,她说:小姐,给我们用最好的面膜,最好的化妆 品,化最美的妆.我们在美容院花了四个小时!那是我用的时间最长的一次,我 们花去了二千大元,也是我用钱最多的一次. "伊五,为了那两个人咱这样值吗" "为什么不值,为了所有被污辱被损害的人.值!"伊五真是个美女.她真是个美 女!这个美女斩钉截铁地说. "看看你自已,多美啊!怎么不值!"我看镜中的自己,黑色的长发如瀑布一样的 泻下,却又油亮顺滑的如黑缎子一样.苍白的皮肤没有上什么粉,却给我打了一层 极透明的胭脂,真的是很美,而这种美却是忧伤的,不艳丽,却夺人的眼. 伊五的头发则是栗色缎子.她蜜色的皮肤也未施粉黛,美容师有着非凡的本事,他轻 轻地在她的面颊用大号粉刷刷了几下,伊五便更充满了异国风情. 然后是服装,我选了一身黑色的礼服,伊五选了一身白色的礼服.两件礼服的样式是 一样的,前面高领,后背开口很低.两个女孩都没有浓妆,都是简单贴身的礼服,却 真的很夺人的眼. 我们穿着完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惊掉了老爸的眼镜:"啊,我的女儿那么漂亮啊! 我都不知道!" 哥哥讪笑着:啊,你们这哪是伴娘啊,明明是两个黑白无常. 哥开车送我们去了新娘的家.前前的父母对我很客气,不能不客气啊,他们跟我父母都认 识的,再说他们感觉自己的女儿抢了别人的先生.前前很局促,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裙. 我们携着她上了花车.事情如伊五预想的那样有趣. 所有的人的目光集在我和伊五身上,我们走到哪里哪里是热闹一片,李威的眼睛一直紧紧地 盯着我,我看到前前胀红了脸,前前的眼里有泪. "伊五,我们是不是太过份了,伊五!"伊五不理我,跟李威的些亲友们打着招呼,左 右逢源.然后她转过身对我狠狠地说:"就你这样,不被人欺侮才怪!" 有好多人是认识我的,有好多人是生意上的伙伴,我十分感谢父母对我的劝告,他们一直 劝我在结婚前与李威保持低调,不要公开我们的恋爱关系.在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世事千变 万化,而保持低调是最好的方式.这样才使得我不致太尴尬. 我曾经想不参加他们的婚礼,可是伊五指着我的鼻子说:"听着,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 去!你不面对,你会永远在痛苦里!"那时的她还不知事情的真象呢.在知道真象后,她 又一次地指着我的鼻子说:"这次你一定要去了!不仅为你,也为大马!要不以后你会觉 得不甘心的,被人骗了不还手,你笨蛋啊" "我没有不还手啊,我不是瞒了前前,李威与大马的那一段吗." "算你还有一点小聪明!这一段是一定要瞒的.哈哈"伊五恶毒地笑着. "伊五,你太可怕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啊,毛主席说的"伊五很快地反击.这个鬼怪精灵的家伙! 那个晚上我们抢尽了风头,三位李威雇来的摄影师都围着我们转.那唯一的一位 摄像师被伊五塞了五百元的红包,也成了我们的随从.(后来看录像的时候前前只 有几个镜头,还都是一付欲哭无泪的样子.) 我没有想到伊五是这样反击的,在酒宴到高潮的时候,大马突然出现了!大马 站在角落里注视着李威,大马没有泪水,大马的眼里只有火. 大马说:"恭喜你啊,李威." 前前说:"啊大马!你什么时候出来的?!真好啊." 大马说:"恭喜你啊,前前." 然后大马指着门外说:"都抬进来吧,这是我送你们的新婚礼物." 前前说:"那么客气做什么?" 四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进来了,那四个人一身的匪气,一色的光头,一色的苍 白皮肤,一看就知是从牢里将将出来的. 大厅一下子变得很安静.人们都朝这里围拢过来,大箱子打开了,里同是各式各样 的伞!!!伞即是散啊!这是在宁波人人皆知的啊.人们开始私语,私语声愈来愈 大."听着,李威,这伞是送给你和前前的,也是送给你和我的."大马说完带着 他的哥们走了. "formitable"(注:酷极!)伊五得意的神色没有逃过我的眼睛,"伊五!"我低声地喊. "叫什么叫,保释金还是你哥哥出的呢,他怎么有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妹妹!好戏 在后头呢."伊五瞪了我一眼.压低了嗓门. "什么?!还有好戏?!"美丽的伊五优雅地用手指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这埸婚宴在静默中进行着,人们都满怀心事,忧心重重地吃着.没了闹声. 突然间有快递公司进来,说是有新婚礼物要送给新人.李威盯视着我,我盯视他.我没 做亏心事,我怕什么,李威见我坦坦荡荡只好收回了眼神,紧张地走到快递公司的人前 ,问:什么东西?! "一张贺卡,一个大花篮"正说着,另外两个快递公司的人抬了进来一个巨大的美丽花篮, 我看得出李威很是松了一口气. 而伊五的胸口却剧烈的起伏,她的眼睛象天上的星星一样的发亮.她紧紧地捏了捏我的 手,捏得我很痛,可是我还得面带着沉静的微笑看着事态的发展. 好象没有什么好戏了,快递公司的人要转身走了.所有的宾客也松了一口气,气氛由于 花篮的到来而轻松下来.我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而就在快递公司的人走到门口时, 他突然间叫了起来:"对了,对了,还有一件送给新娘的东西!" 他突然的叫喊使得所有刚刚放松的人都惊了一下,随即大家转过身来更聚精汇神地看送 给新娘的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个很精致的两尺多长的包装得精美的礼盒.前前兴致极高地凑上去. 伊五的手捏得我更紧了,我看见伊五的笑更在漫漫地从她美丽的眼睛中溢出来. 礼包打开了:那是一匹黑缎子.缎(断)子! 缎子上用白漆书了四个字:断子绝孙.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等大家反应过来,前前连人带缎子都倒在了地上. ("女主命犯桃花,助夫运足,犯小人.小人属狗,圆脸.远离属狗之人, 即可,切记啊.不过小人自有小人祸啊") 二十二、伊五的陈述 伊五与我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气氛没有多少的喜悦,伊五是一种大战后的疲惫. "良三,你不要怪我."伊五淡淡地说:"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应该是留校的." 毕业那年,有四个人留校,其中就有伊五,伊五的外婆是上海人,老太太一 直想回到上海,"落叶归根吗."她这样对小小的伊五说,伊五从小是由外婆 带大,报答外婆是伊五从小的心愿.上海在小伊五的眼里是神奇而美好的.它 象那富丽堂皇的奶油蛋糕,呈在高不可攀的橱窗里,那透明的玻璃是伊五可望 而不可及的距离. 初识伊五,就知道她的梦想就是留在上海.她一直对我说:"我要留上海,我 要留上海,我要把外婆接来."我是可以理解伊五的,就象我最初离开张家大 院时怀着的心情一样:我要把奶奶接来住,我要把爷爷接来住,我要把张立接 来住,我要把我的兔子们接来住!而到了南方,那明明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虽 然爸妈是自己的,哥姐是自已的,可是却隔着陌生的距离,大家在距离的两边使 劲的努力,最多只是在玻璃橱窗外压扁了鼻子.距离还是安静沉稳地存在那里, 那最初来南方心存的美好向往最后也成了那奶油蛋糕,香味存在却不真实了. 伊五是有心计的,她一直是优等生.她机智美丽,左右逢源,如鱼得水,留校 的四个人中,她是最有资格的.在最后关头,却没有了她,那个名额迟迟待定, 在伊五泪撒车站后,前前却成了留校中的一名. 这些细节若不是伊五再次提起,我是不会在意,也不会知道的.伊五说:"良三, 你不要怪我.你不知道我回家后,我外婆有多么的失望.她一直到去世前在我 耳边说你要回上海你要回上海,我一想起来就就要心碎."伊五说这些的时 候着有明显的鼻音,泪水在她的眼里打转,可是她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 "要不是林天出差到石家庄,我会一辈子不知道我坏在了谁的手里."伊五恨 恨地说."是前前,她给李主任送了二千元钱,良三.是这二千元钱毁了我的 前程,毁了我外婆的愿望,就他妈的二千元钱就能改变我的一生!" 我悚然心惊."林天怎么知道的?" "天算不如人算啊.林天那天晚上去给李主任,就是那个管分配的秃子李送戏票, 看见前前跟一个男人在李主任家的小花园里嘀咕,林天想那是不是传说中的前前 的男朋友啊,因为前前一直在同学前否认她有男朋友,再说给主任送戏票本身就 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所以林天就只好躲在树荫等他们过去.他听前前问那个男人, 二千块钱能买到伊五的那个名额吗,那个男人说买不到就再加两千,你不是说伊 五没有背景吗,没有背景又没有钱,那名额还不是你的!."伊五在陈述这些时 候,全身在发抖,她躬起背,象一只怕冷的小猫. "可怜我的外婆!落叶也未能归根,我真不孝啊!"她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良三,毛巾"她说. 我想起在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伊五在我耳边的低语:"你不要坏在她的手里才 好."多么机敏的伊五啊,却也被金钱污侮了一次.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良三,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夜里,我对你说不要坏在前前手里?在我不知真象前, 我就感觉前前很诡秘,总有人说她跟一个高个男人在一起,而那个男人却永远不 露面.前前总是否认她有男友.有前前的电话,她也总是捂了话筒小声地说.这些 细节,聪明如你,你应该注意到.可是你却没有.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些珠丝 马迹从未在你眼前出现过,说明她是在刻意地隐瞒你啊.我也只是感到隐约的不 妙,没有证据,你又如何会信我.反而说我小人."伊五渐渐平静下来. "我听林天说了前前和那个男人的事.我立即就明白这前前后后都是前前害得我. 我现在在一家银行里做他妈的出纳,我是学西语的啊!石家庄能用得上西语吗?! 我天天数那些钱,就想到那二千块钱惹的祸.我想啊,等着吧,等着吧,等着我 有钱了,我就会把所有的帐都要回来!"伊五咬牙切齿地说. "后来又碾转地听说你回了宁波,李威也回了宁波,几乎同时前前也辞了职回了宁 波,他妈的,她抢了我的机会不好好珍惜,她也回了宁波!我这个恨啊."伊五深 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那时候我就感到前前跟李威有着某种关系,而这种关系 你是不清楚的,那个传说中的高个男人,是不是就是李威,因为那时前前认识的有 限的几个人中只有李威是有钱的啊." "啊?!"我失声叫了出来.伊五仿若在一层层地剥着春笋,在去掉了层层表象之后, 真象如一条面目狰狞的蛇一样赫然地卧在那里,吐着腥红的信子. "所以你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能猜到前前一定参于其中!"伊五微笑 了:"我给她了最好的婚礼礼物,本希望她能笑纳,没想到她晕了!哈哈,痛快啊." 我望着美丽绝伦,美梦破碎的伊五,我想起了伊五那死在异乡抱憾终身的外婆,她看 到今日的伊五会快乐吗?我想到前前惊恐的眼神,她要到了她想要的吗?我想到自己. 我发现没有一个快乐的人. 二十二、良三的困惑 那明明是个夏天,可是在我的生命中却成为一个寒冷的冬季,我走在热闹非凡的大街上 会想起来,在寂静的黑夜里会想起来,甚至在清晨洗脸的时候寒冷的感觉也会突如其来 地将我僵在过去的记忆里. 李威依然不懈地出现在我的恶梦里.在惊涛骇浪之后,最后出现的就是他,他还是泪流 满面,还是恩爱万千的看着我,这样的情节反复出现,这比我最原始的恶梦更加可怕. 在他成为别人的先生后,我开始反思我们的种种过去,那些爱的蛛丝马迹,在别离之后 显得更加的清晰. 爱究竟是什么?什么是共同语言,什么是雅,什么是俗?我对李威的最初的不满究竟在 哪里?他种种的煞费苦心不是为了保全我们的关系吗?李威是真的爱我吗?是真的吗? 邻居的黄伯伯,他出生于书香世家,后投身革命,转战南北的过程中娶了他救下的哑巴 姑娘-黄伯母.他们甚至连语言都没有,可是他们照样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是不是 正是因为没有了语言所以他们才能水乳交融,白头偕老呢. 什么是爱情?爱情是那种巧克力一样的物质吗?香厚醇浓而不持久.而生活却在激情之 后渐渐地来,消蚀你的狂热消蚀你的美满消蚀那巧克力带给你的最初的悸动. 我不能宽大一点吗?可是宽大一点去爱一个恶人吗?杨康如此的歹毒,穆念慈对他不也 一直是情有独衷吗.我的思绪混乱,我理不出头绪. 前前在婚礼上的惊兢也一直出现在我的眼前.这是一个女人一生的盛宴吗?她早上起来, 兴冲冲地装扮,为了要嫁自己心仪的那个男人,她的亲朋好友为她的长成而欢呼,她的父 母为她的出嫁而流泪.她心如撞鹿,等待着她的花车.她满心欢喜由她的大学女伴携着步 入殿堂,她心怀希望地期待成为最美的新娘,而她的女伴却抢尽风光,她依傍着自己苦心 追来的新郎,而他却始终追随着女友的目光.那些五彩斑斓的寓意深刻的伞以及黑缎子和 黑缎子上的白漆字一次次地在我的眼前飞转. 我不知所有的这一切是对还是错.或者因为我们都是普通的人,所有牵扯绊联,没有是非 没了对错,只有莫名的渲泻. 宁波已是雨季了,在李威结婚以后,我便离开了那间公司.在那段时间里,我仿若一只困在 笼里的兽.来回地在室内走着,思绪涌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并不知自己路在何方. (完)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