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老赵和他的房客们 作者 胡蕾 清晨,赵柄章正就着万宝酱瓜喝稀粥, 突然电话响了。 对方是年轻女子。 她问 老赵房间还出租吗? 房子多大, 多少钱, 有没有洗手间。 老赵一一答了, 对 方又问住处安全不安全。 老赵说绝对安全。 周围邻居不乏退休老人, 既安静又 本份, 时常坐在门口晒太阳, 是最好的义务警察。 对方介绍自己叫小梅, 问傍 晚搬来行不行。老赵说他会提早下班回家等着。 小梅道了谢。 两人约好五点钟 见。 老赵的房间出租广告在中国店登出有一个月。 有几个寻问的电话, 两个人亲自看 过房间,没一个搬进住--他们不是挑房子的毛病, 就是把租金压得太低。 象小梅 这样爽快的, 还是第一个。她似乎对自己有一种信任。老赵赶去上班,他在一家中 国人开的电脑铺子里装电脑。 他一边开车, 一边瞄一眼通常看也不看的街边景物。 道路两边的房子里都住了人的, 平时他不去想,以为立在两旁的只是房子。 这 一幢幢房子里的住户,有工作,有家庭,有各自复杂的故事。 然而他们与自己又有 什么关系呢? 便是住在一个屋檐下也能成为陌路人, 比如前妻与自己。 老赵下午五点赶到家, 小梅已经等在门口。 她看上去二十三,四岁, 极平常的 短发, 上身一件青绿色衬衣,下面是蓝裤子。 老赵帮小梅把行李搬进屋, 说: “你累了, 先去洗澡。 晚饭凑合跟我吃吧。” 洗过澡,小梅在饭桌前坐下, 说些客气话。 老赵问她从哪里来, 家里有什么人。 小梅说在德州读了两年书, 找到工作才搬来的。 老赵想问她结婚没有, 是否 有男朋友, 但没敢问。 这时小梅发话了: “这就你一人住?” “不, 还有一个房客。 他叫广成, 住你隔壁。” “广成做什么?” 小梅问。 “给商店看仓库。有时半夜才下班。” 老赵下了西红柿鸡蛋面。 二人吃着, 不说话。 为打破沉默, 老赵就介绍本地情 况,说附近州立公园里有座山, 风景很不错。 小梅说她很愿意爬山, 白天坐班, 上下班开车, 再不锻炼四肢就退化了。 老赵说:“谈到开车, 你的驾照可以给我看看吗? 你住这, 我总得知道你的真 实情况。 万一有什么事, 人家问起, 也好有个交待。” 小梅拿出驾照。 老赵证实上面的名子的确是小梅。 他迅速地瞧一眼出生年月, 吃惊地发现小梅已经三十岁了。 吃完饭, 小梅要洗碗。 老赵说他来洗, 叫小梅 休息。小梅回屋, 不一会儿拿支票出来交房租。 老赵道谢收了支票,似乎不好意 思地, 说:“本来我想告诉你, 这的电话是要交五十块押金的。 如果你跑了, 我怎么办?当然, 我知道你不会。” 老赵说完, 脸上发涨, 双手也不知放在哪 好。 小梅只是笑笑, 回屋拿五十块现钞交来。 老赵嘴上说不急, 手却伸过去。 那五十块钱攥在手上, 心里就踏实了。 收拾完碗筷, 老赵准备洗澡。 他走进浴室, 闻见一股特别的香味。 洗脸池旁 多了一块绿色的香皂,一把牙刷。 老赵迟缓地脱去衣服,从镜子里观察自己的上 身。 小梅刚才也这么看她自己吗? 因为刚刚来过小梅, 浴室里面的一景一物都被 笼罩了特别的色彩, 空气也变得神秘。 老赵打开淋浴, 站在龙头下, 温热的水 滴冲打他的身体。 隐约中他觉得有人抱着自己, 一个嘴唇贴在自己的右臂上。 这样呆了好久, 直到两腿僵硬, 老赵猛醒过来。 原来抱他的是他自己的手臂。 他的头垂向右边, 那亲他的正是他自己的嘴唇。 老赵跳出浴池, 到脸池边抓起 那绿色的香皂, 在身上擦起来,直到浑身上下都涂遍了, 才跳进浴池冲了澡。 临出浴室, 他特别检察那绿色的香皂的确摆回到原来的位置。 第二天老赵回家, 小梅正在厨房做饭。 她满面笑容地招呼老赵说, 她准备做麻 婆豆腐, 白菜炒肉丝, 还有凉拌黄瓜。 她叫老赵等她做好一块儿吃。 老赵半 推半就坐下, 看小梅认真地切一根黄瓜。 小梅说她也叫了广成, 老赵皱了皱眉 头。 广成抽烟, 每天都要烤鸡, 不但费电, 还弄得一屋子味道。 广成来到餐桌旁, 懒懒地跟老赵打个招呼,在对面坐下。 他只穿一件背心, 露 出两个大圆肩膀, 显得虚胖。 饭做好, 老赵和广成吃得开心, 夸小梅菜味道做得正。 小梅说:“今天商店大减价, 我买了好几套衣服。” “都什么款式, 拿来给我们瞧瞧。” 广成说。 小梅吃好饭, 就去换衣服, 一套一套地给两人看。 “这一套颜色是不是不配?”小梅两手插进一件粉红套裙的口袋里。 “粉红色最适合年轻姑娘穿。” 老赵说。他刚认识前妻时, 她的长辨子上戴过同 样颜色的小绢花。 “粉红太艳了点儿。”广成若有所思地说。 小梅拿出一条黑裤子,嫌肥, 明天要去退。 广成说不必退, 他会缝纫, 帮小 梅改一下就得了。 老赵听着心里不上劲儿。 吃完饭, 小梅不让二人动手, 自 己麻利地把碗洗净, 锅台水池擦得发亮。 广成说晚上电视里有好节目, 介绍开 发大脑神经。小梅表示感兴趣, 老赵却回到他自己屋里。 老赵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听, 小梅和广成在客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话, 说什么听 不清楚。 不一会, 他听到小梅木拖鞋“啪嗒啪嗒”地响。 砰地一声关上门, 跟 昨天一样, 小梅早早回屋了。 老赵松口气。 他坐到桌前, 拧亮台灯, 准备清理帐单和信件。 可是他心思不 在桌上。 他抬起头, 望着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用毛线绣成的一条乘风破浪的帆 船, 以前房主留下的, 老赵不怎么喜欢, 却也不讨厌它。 日长月久, 画上的 毛线绒绒地结了一层灰。 老赵发现这画绣起来蛮有讲究, 从风帆到桅杆, 从船 帮到船下的浪花, 光颜色就十几种。 老赵想, 小梅会不会织毛衣呢? 隔一面墙 就是小梅的房间。 她是上床睡觉了, 还是也在灯下坐着? 她为什么每天都早早 回屋呢? 也没见人打电话给她。 老赵真希望自己有特异功能,看穿那墙, 明了小 梅的一举一动。 半夜老赵迷迷糊糊地听见电话铃声, 只响两下就没声音。 接着听见广成大声地 说话。 这是广成近两天兴起的新花样, 与大陆做生意。 只听广成在报价, 不 知是什么买卖, 一会儿又没声了。 老赵气不打一处来,翻了几十个身都睡不着。 刚要睡过去, 广成又打起电话,打着打着, 竟破口大骂:“我X你妈!你给不给 我接? 告诉你, 这是美国长途! 不接? 我X你妈个X!我告你妈个X到市委去!” 老赵在黑暗里扑哧一声笑了。 他知道小梅也一定听得见。 广成那边还高一声 低一声地骂,老赵却睡着了。 第二天,老赵特地赶在小梅上班前起床, 拿扫帚在房前扫树叶。 小梅走出来, 老赵就上去问早上好, 说:“昨晚你一定被吵醒, 真对不起。 我今天跟广成谈 谈, 要他以后一定注意。” 小梅却和颜悦色地说她睡得实, 并不听见什么。 不时广成出来。 他脸色发黑, 眼圈肿胀, 头发乱乱地蓬着。 见到老赵也不打 招呼, 径直开车上路了。 一整天老赵都在策划对付广成的计划。 给他提意见, 广成未必听。来硬的也不 行, 广成当过兵, 个头大, 虽然现在看上去并不那么壮实。 老赵想起前两天接 的一个熟人的电话, 说他妹妹刚拿到赴美签证, 请老赵帮找住处。 老赵算计着 告诉广成,家里要来朋友, 请他另找住房。他还想, 如果小梅跟这新来的姑娘成 了好姐妹,两个姑娘, 还有他自己团团坐在灯下吃饭谈天, 那不知多么遐意呢。 这天晚饭后, 天仍大亮着。 老赵敲开小梅的门, 问她想不想爬山。 “好极了! 我去叫广成。” 小梅说。 老赵的中型车只有前排两个座位, 后面的两排两年前被他拆下, 以便运输家具。 房客屋里的床,桌子, 台灯, 以及客厅里的沙发,茶几, 书架, 全是他从旧货 摊拉回来的。小梅让两个男人坐前排, 自己就坐在后面地板上。 老赵说:“我这个车最安全不过。 如果撞车, 不论从那个方向都没问题。 从前 面撞有机器挡着, 从后面有那么大空间撑着, 从左边有门护着, 从右边有右座位 顶住。” 小梅说:“如果坐你右边的人抓你一把呢?” 老赵不出声。 广成以为他没听见, 说:“她问如果你右边的人抓你一把, 你怎 么挡呢?” 老赵藐他一眼:“抓我也不怕。” 到了公园, 晚霞已将山后的半个天边染得通红。 上山的小路盖满了落叶。 老赵 自己前边走, 小梅和广成落在后面。 不一会小梅赶上来。 两人在一块空地停下。 这块地正对着西边, 远远望去, 落日就象一个橙红的盘子, 一点一点地嵌入灰 黑的大地里。 小梅的脸象那落日一样红。 老赵的心砰砰地跳。 这时广成赶上来。 他激烈地喘息着, 说好久不动, 一下子不适应了。 小梅问 要不要歇歇, 广成说不必。 大家继续爬。 不过五分钟, 广成双手拄着膝盖上, 大口大口地喘气, 面色铁青。 小梅慌了,要下山叫救护车。 广成只摆手, 说 不出话。 老赵和小梅扶广成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广成用手摸着胸口, 不成句地说:“心脏, 刚刚痉挛。 歇歇就好。” 老赵给他捶背。 小梅问:“现在脉搏一分钟多少次?” 老赵让广成伸过手来, 说自己在国内当过中医, 摸脉最在行。他将食指压在广成脉上, 沉思片刻, 道: “肾水不收, 肾虚啊!” 广成说:“我最近在戒烟, 一开始, 咳嗽得厉害。 本来就有哮喘, 凑在一起了。 可我怎么会肾虚呢? 我连性生活都没有。” 老赵说:“我摸摸右手。” 摸了一会, 说:“还是肾虚, 回去要好好补肾。” 广成盯着脚下的树枝不出声。 小梅也不说话。 因为广成, 大家不再往上爬。 下山的路上,广成缓过些劲。他不要小梅扶, 时 不时还特意走快两步, 表明自己没事。 他甚至说回头也要买张进公园的年票, 以后天天爬山。 爬山回来后, 广成屋里仍然传出他的咳嗽声。 咳得那么凶, 他每天还要烤鸡, 放多多的大蒜,生葱, 弄得一屋子烟熏火燎, 连老赵的枕头都是一股大蒜味。广 成跟老赵不商量, 就给自己的房间上了锁。 半夜里, 他不是看他房里电视播的 鬼怪片, 就是打电话。 老赵竖耳细听, 又是国际长途, 慌起来。 那么多电话 费, 万一广成付不起, 或者他跑了可怎么办? 老赵要广成交两百块钱的电话押金。 广成倒是开了支票, 却又声明一个月后才 可兑现。 老赵握住支票,壮壮胆, 说:“我朋友的妹妹就要从中国来, 托我找 房。 看她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孩子, 还是这里合适。 你看你能不能开个方便, 找别处住呢?” 广成一听, 脸色就难看了。 他说要一个月去找房子, 然后砰地把他屋门关上。 一个月过去, 广成还没搬的意思。 见老赵也不理。 老赵在卧室踱步几十回, 终于鼓足勇气, 敲了广成的门。 广成开门, 一股子烟味飘出来。 老赵说:“一个月到了。 你什么时候搬, 要 不要帮忙?” 广成倚在门上, 双手插腰, 瞪着老赵说:“你怎么净找我的麻烦。 才搬来一个 月, 你就赶我。 你不让我住为什么不早说?” 老赵没料到这一手。“并没有赶你。 只是朋友要来,没有地方。” 老赵说 “我就是不搬, 看你把我怎么样?” 广成恨恨地说。 “你不搬, 我就叫警察。” 老赵握紧拳头, 他真想一拳打到广成脸上。 广成弄得老赵茶饭不思。 老赵不知小梅是否跟广成一夥, 看上去不象。 小梅 不大可能看上广成。 自己该怎么对付广成呢? 如果小梅不在, 倒可和他闹翻。 小梅在, 自己做事总要讲究, 不能让小梅看不起。 清晨老赵睁开眼, 隐约听见闹钟响。 他捂住耳朵睡过去。 起床, 那声音还在 响。 站在走廊, 他听出声音从广成屋里传出。 他去看门口,广成的车已不在。 小梅也刚离开。 等他洗了脸刷过牙, 还是听得见。 老赵试开广成的门, 门 锁住了。 老赵使劲撞了撞, 那门没有丝毫松动的意思。 那急促的“铃铃,铃铃” 声, 却搅得他心烦。 如果是闹钟, 怎么响这么久?莫非广成藏了定时炸弹?他 有这个胆吗? 老赵想起头晚广成仇恨的目光, 顿时浑身汗毛孔张开又缩紧, 手 臂上全是鸡皮疙瘩, 背后直冒冷汗。 跑? 性命要紧, 可他又放不下这房子, 他今后一辈子的依靠。他定定神, 拨了广成仓库的电话。 如果他在, 叫他立刻回 来。 他不在, 必是畏罪潜逃, 老赵得叫警察来引爆。 电话打通, 对方真是广成。 老赵说:“你马上回来, 给我把门打开。 你房里 什么在响?” 广成说:“你连闹钟都不认得? 现在我离不开。” 老赵说:“你不回来, 我就叫警察砸门, 把你的东西扔到街上去!” “你想坏我的事, 毁我的工作, 你等着瞧!” 广成啪地挂了电话。 老赵气得头发昏。 那“铃铃”声依旧响着, 响的他心要跳出来。 他手颤抖着拨 911, 警察五分钟内会来。 老赵放下电话, 跑到屋外, 蹲在路边的信箱下。 信箱用砖砌成, 瓦石飞来, 肯定挡得住。 老赵不时伸出头望自己的房子。 他 想象“轰”地一声巨响, 房盖一断两半, 落到地面成为一堆瓦砾。 警察和广成几乎同时赶到。 广成跳下车, 瞪老赵一眼,就往房里跑。 老赵和 警察跟在后面。 只见广成开锁, 一脚踢开门, 让二人看那“铃铃”作响的真是 闹钟, 正放在枕头上。 广成“啪”地拍了一下, 它果真不响了。 广成冲老赵喊:“这下你高兴了吧! 你巴不得我失业, 又没地方住。 告诉你, 我就是不搬, 看你有什么办法!” 警察听不懂, 让说英文。 老赵抢着说:“这人住我家, 不给房租又不搬走,请 你把他抓起来!” 广成吐口吐沫, 指着老赵:“他非法将自家房屋出租, 招了 好多人住, 又不交税, 应该把他抓起来!” 警察一听, 说你们这是民事纠纷, 应上法庭调解。 我只管打架斗殴, 如果没大事, 我先走一步了。 老赵广成都 想再解释。 无奈警察的传呼机响起, 要执行新任务。 老赵作出主人样子, 将 警察送出门, 感谢不尽。 老赵转回屋, 对广成说:“我限你今天之内一定给我搬, 不然我就往外仍东西。 我不怕你。” 广成不理老赵, 一溜烟开车走了。 这一天老赵心里七上八下, 上班装错两台电脑, 兴亏老板没发现。 他敢赶紧拆 了重装。 下班他没回家, 因为不想碰上广成, 虽然他极想知道他是不是正在搬, 搬完了, 还是根本不肯搬。 老赵决定九点钟回去。 那时广成还没动静, 自己 就有理由把他的家当扔上街。 老赵远远望见房子角灯亮着, 广成车的没象往常停在树下, 搬完了?老赵飞跑进 房, 见广成屋门敞开, 一屋杂物堆在地下。 广成起初搬进的几个大皮箱不见了。 老赵心里一阵松快。 老赵回屋,门上有小梅留的字条, 说有朋友病急, 要马上帮忙, 晚上不回来。 老赵想洗个澡, 又怕广成回来, 闹点什么事, 自己赤身裸体不好往外跑。 他脱 鞋, 趴在床上。 一会听见广成“轰轰”的老爷车。 老赵贴近门缝听, 广成进 了屋, 好像在往纸箱扔东西, 砰砰乱响。 老赵怕广成临走在墙上挖个大洞, 或 者打碎玻璃。 等广成走后, 老赵仔细将屋子检察一番, 并无破损。 但夜里老赵 睡得并不稳。 他梦见一只大手把他从床上抓起, 抛向天空。 他拼命挣扎, 什 么也抓不住。 第二天小梅来电话, 说她朋友不曾生病, 她只是借住朋友家。 “昨晚回家, 广成正在搬家。 我奇怪, 没听说他要搬呀?他神色紧张, 说非搬 不可, 要我给他拉行李到几十里外的地方。那时天黑了, 又要下雨, 我说去不了, 他就摔门摔行李。 你不在, 我害怕, 就去朋友家。” 老赵说:“广成人实在差。 从他搬进来, 厨房就没乾净过。 他在屋里烧电炉, 电闸给他烧断多少次! 现在他还欠我两百块钱电话费。 他走了就清净了。 你今 天就搬回来。” 老赵把闹钟的故事和警察的来访告诉给小梅。 小梅说:“他不回来捣乱吗?” 老赵道:“量他没这个胆。 他若来, 你就说再也不许他进这个家的门!我见得 多了, 以前在公寓做管理, 什么人我没对付过, 妓女, 吸毒的, 走私的。 广 成算不了什么。” “我只想个安全的住处。” 小梅说。 “我这从来都安全的, 其实一点儿事也没有。 你太敏感了!” “你家不安全的!”小梅提高嗓门, 好像变了一个人。她急促地说一大堆话, 说 老赵不讲信用, 原来说好只有她一个房客, 来后才知道还有广成; 原来说好她独 用洗手间,结果她却是和老赵合用。她说老赵跟本不把她的安全当一会事, 不然他 不会在头晚让她一人呆在家里对付广成, 使她担惊受怕。 小梅说她无论如何都要 搬走, 当天就来结帐。 老赵听了心里发毛, 怎么全世界都跟他作起对来了? 老赵把小梅让进屋, 给她沏一杯花茶。 小梅叫老赵先说, 老赵叫小梅先说。 小梅开口道, 她已交一个月房租, 只住了六天,应拿回二十四天的房钱。 说完, 她双手放在桌面, 盯着老赵。 老赵愣了一下。 平时和蔼谦让的小梅, 如同一块石头从天突降, 砸了他的脑袋。 但他并没让自己昏过去。 他说, 小梅的要求不合理, 说走就走, 让他到那儿 找房客? 至少交半个月。 况且他老赵对小梅又是这样好的。 小梅光火了:“半个月就半个月! 不就是一百来块钱吗?” 老赵腮帮发热。 小梅比自己年少十几岁, 又是女的, 摆出一副男子汉样子, 老赵感到矮小梅半截。 可是, 钱, 你不争, 它就落到别人口袋里。 老赵想了想:“我退你一半房租, 这月长途电话费你不必交。” 他知道小梅极少 打长途。 老赵送小梅出门, 她看也不看他。 老赵瘫倒在床上。 生活究竟为什么? 他叹口气, 这叹息除开自己, 没有一个 人听得见, 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他,怜惜他。 他想起这些天与广成的纷争, 刚刚 和小梅的交锋, 一件件一桩桩变成图象向他压来。 他也想起他曾经快乐的日子, 小时在河里光着身子捉小鱼, 第一次吃冰琪琳, 夏夜在校园里谈恋爱。 他躺了 许久, 屋外天全黑了。 老赵坐起来, 拧亮台灯。 日子还要过下去,没有选择。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 铺在面前, 在纸的开头写下“雅屋出租”四个大字。 他要把这广告贴到顶好商场, 他仍要把房子租出去。 他不但要把这幢房子供完, 还计划再买一幢, 也租出去。 这样他老了才有依靠, 他才能不时地回国, 才 会有好女人看上他。 说不定, 他还能渡假,坐上大轮船, 周游世界呢!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