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要杀人的乐天 浙江·卢江良 乐天清晨一起床,就阴沉着脸,“弓”在自己家的道地里,“咔嚓”、“咔 嚓”起劲地磨刀。 乐天磨的是一把杀猪刀。那把杀猪刀是很多年前,乐天特意赶三十里山路从县城 买来的。那刀确实是把好刀,刀背厚同砖头;刀刃呢,薄如纸片。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样的好刀在乐天所有的村里还真找不出第二把来。 不过别误会,乐天不是屠夫,他是一个农民。 因为乐天不是屠夫,所以他家传出第一阵磨刀声时,村里人就开始感到恐慌不安 了。村里人都知道乐天平白无故是不会磨刀的,于是挖空脑汁追思自己有否得罪 过乐天。此刻,假如自己或者家里人确实跟乐天有过冲突,无论对错,他们都会 急切而主动地上门向乐天“负荆请罪”。 不是他们胆小,不是的。如果你这样认为,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过乐天携刀上阵 的场面。那种场面可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狂舞着一把锋利无比的杀猪刀,高 声怒吼着冲锋陷阵。不是这样的!若真是这样,乐天显然跟莽汉无义了。而对于 莽汉,村里人大都有些鄙视的,他们会撇撇嘴不屑地说,不就是凭力气大吗?! 乐天营造的可是另一种迥然不同的场面:一声不响地盯视着对方,眼里迸发着阴 寒的光;那把杀猪刀呢,倒提在手里,贴着大腿侧静静地垂着。假设以此为止, 对方自然也就无所畏惧了。问题是乐天绝不会就此罢休的,他会冷不防地骤然举 刀奋力砍杀。不过这里必须声明,乐天砍杀的不是对方,要不乐天今天也就无缘 在家磨刀了。乐天砍杀的一般是近身的牲畜,譬如有次他将一头猪砍得血肉横飞、 立等就毙。那凶狠劲儿虽不付诸于对方,但足令围观者魂飞魄散,使对方颤栗不 止,自动败下阵来。难怪哟,有谁挨得了其中一刀呢! 乐天已经磨了大半上午的刀了,而且看他的架势还要继续磨下去。 随着乐天磨刀时间的延续,村里人内心的恐惧感不断加剧。他们见过乐天无数次 磨刀,可从未见过这么长时间,且磨得这般起劲的,那“咔嚓”、“咔嚓”的声 音几乎响彻了整个村落。根据这磨刀的时间性和起劲度,村里人毫无疑义地断定: 这次,乐天的对头必定有着跟乐天不戴共天的怨恨!于是,不无担忧地思忖:这 对头会不会就是自己呢?这世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要真是自己,这次注定是 完了! 临近正午,乐天终于息手。他直起身来,径直走到台门口,倚着台门门框,将那 把已被磨得锋利锃亮的杀猪刀举到眼前,眯着眼从不同角度审视了一番。然后, 拔下一根头发放在刀刃处,鼓起嘴巴呼地一吹。只见那根头发,立马就倏地一声 “腰斩身亡”了。 这时,早有一些村里人通过不同途径朝这儿窥视,他们有的通过半遮着帘子的窗 户,有的透过狭窄的门缝,还有的是缩在离乐天家不远的墙角,当然后者是一些 孩子。他们见了乐天的举动,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从未见过有这等 锋利的刀,便不无恐惧地想象着那把刀落在自己脖子上时的感觉,身子油然打颤。 除了孩子,乐天几乎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村里人——村里的大人,但他知道自己四 周已经散满了窥视的眼睛。这似乎已经成了惯例。这样很好!乐天想,他需要的 就是这种效果。于是,他瞧着那把刀兀自一笑,满意地点了下头,继尔收起来, 步履从容地朝对头家走去…… 这是最为紧张的时刻!窥视乐天的村里人此刻心都在拼命狂跳,他们甚至强烈地 感受到了心撞击胸壁引起的疼痛。他们全部怀着同一种担心:乐天会不会步入自 己的家门?跟乐天家相近的人家,见乐天终于远离自己家门朝别处而去,剧烈跳 动的心开始有所平缓,脸上一律流露出宽慰而不失轻松的笑容。 而那些孩子,显然是不谙世事的。他们目睹着乐天的模样,心里虽不免有些许害 怕,但幼稚的好奇迫使他们紧随其后。他们要瞧瞧乐天到底去杀哪个人?怎样杀? 然而,他们的愿望总是落空。这个时候,他们的大人对他们比任何时候都看得紧。 他们见自己的孩子追随乐天,就马上一溜小跑赶过来,一把揪住他们的耳朵,二 话不说拉着就走,躲进自己的家里。他们惟恐乐天失手误伤了自己的孩子,或者 就是担心自己的孩子无意间惹火乐天,波及自己。 乐天来到了村长家气派的台门口。 村长家的台门紧闭着,但里面不时传出声音。乐天便判断村长在家,迟疑了一会 举手敲响了门。 村长一打开门,见站在自己家台门口的是乐天,一下子晕了!他从村委一回到家 里,就听老婆说,乐天今天已磨了一上午的刀。当时,他的心就缩了缩。这倒不 是说,老婆告诉他乐天磨刀了,他就觉得乐天的刀是为自己磨的,他只是觉得害 怕。虽然他在这个村里凭着自己手中的权力作福作威、无恶不作,但那只能对别 人而言,对乐天则不能等同视之。他见识过乐天发狠的场面,至今回想起来还心 有余悸呢。说实在,在这个村落里,要是听说乐天在磨刀而无动于衷的,这个人 除非是白痴,要不然就是傻瓜。是呀,在这个村落里,谁不知道乐天的厉害呢!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颤着声音问:“乐天,你这,这是……” 乐天这次是为地基的事来的。乐天有三个儿子,都老大不小了,可家里只有一间 二层楼,这对于乐天家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他们家很需要再造二间。为此,乐天 多次找村长要求批地基。按乐天家这样的处境,再给批造二间楼的地基确实合乎 常规。问题是乐天这个人不太懂情理,每次来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个头,连烟都不 发一支。这使村长非常生气,有这样要求批地基的吗?从来没有!村里哪户人家 来要求批地基,不带上一条烟什么的,最不济也会提上两瓶酒!因为生气,村长 迟迟不将地基批给乐天家。乐天眼见跟自己一道去要求批地基的,人家房子都住 进去半年多了,可自己家的地基还连个影儿都没有,不由得怒火中烧!他想自己 看来又该磨一次刀了,不磨不成!尽管他对这次磨刀能否收到成效没有十足的把 握,但还是决定孤注一掷试一次。 村长见乐天不啃声,只是提了提那把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心头越发慌了,他甚至 联想到了那把刀砍在自己脖子上,脑袋在淌满鲜血的地面上来回滚动的惨烈情景, 便又忍不住问:“乐天,有什、什么事,可、可以商、商量嘛!”声音颤抖得比 上次厉害。 乐天还是没有开口,他只是哼了一声,并又将那把杀猪刀往上提了提,心头却比 起初充实了许多。其实,乐天每次携刀上阵时,总有一种无以名状的发虚感缠绕 心头,不过他每次都是不动声色地将它们强硬拔开。 村长胆怯地盯视着乐天手中不断提动的那把刀,寒气一个劲地从心底往上冒。他 想这次可真的要完了,不死也至少致残!他恐慌得虚汗淋漓、双腿打战,失去了 说话的勇气。那样子恍如一条被抓住双脚倒提着将遭鞭抽的兔子。 乐天瞅着村长那副模样,暗地里冷笑了一声,心头完全充实了。他想是时候了, 再对峙下来已经毫无意义,便清了清嗓子,不温不火地说:“村长,我是来问我 家地基的事的,不知批了没有?” 村长仿佛一下子醒悟过来,他连连点头,一迭声地说:“批了,批了!哦,现在 还没批,不过很快就批!下个月,不不,你家要真急,明天就可去砌地基,审批 手续嘛,我很快会给补办的,反正有事由我顶着!” 横行村里的村长就这么容易让自己唬住了。乐天心头有种说不出的释然和欣喜。 他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想再多说,只是加重语气强调了一句“既然村长这么说, 那我明天就开始砌地基了!”末了,就收起那把杀猪刀,离开村长家喜滋滋地回 家去。 在回家的途中,乐天突然想到,那把杀猪刀买来至今都快三十年了,其实还没在 人身上用过一次呢!可许多事竟都“迎刃而解”了,甚至连蛮横的村长也不例外。 他玩味着“迎刃而解”这个从读高中的小儿子那里听来的词,禁不住举起那把杀 猪刀,凑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开心地笑起来。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了,问题是乐天到家不久,村长跟着屁股来了。村长是来关照 乐天,砌地基之前先叫村委里的人去测量一下,装装样子,要不村民们知道了, 在村子里影响不好。 村长来到乐天家门口时,乐天正向家里人显耀自己的壮举,他说:“村长原来也 不过是个软柿子!我这么一搞就把他给唬住了。” 村长一听乐天在说他,立刻站住了。他避到角落处,竖起耳朵偷听起来。 只听得乐天又说:“说实的,刚到村长家的台门口时,我的心头也发虚,万一村 长不理自己的茬咋办?难道真一刀将他的脑袋砍掉?砍人与砍猪不同,猪砍死了 不犯法,大不了赔一只;可人呢?砍人可是杀头的罪,含糊不得……” 乐天还在滔滔不绝地往下说,确实他根本没料到隔墙有耳,而且那只耳朵正是他 所谈的主角——村长的。村长不想再听下去,冷笑了一声,别转头气冲冲地走了。 第二天,乐天召集了一些亲戚邻居,开始运石挖地为砌地基作准备。 正搞得热火朝天,村委有几个人前来阻止。他们瞅着那块未经批准就被挖土垒石 的地,不满地向乐天质问:“你怎么搞的?地基还没批,就擅自砌了!” 乐天深感蹊跷,生气地说:“村长没跟你们说?!” “说什么呀?”那几个人反问道,随即补充说,“我们就是村长叫来的。” 乐天似乎明白了,对村长朗声怒骂:“他妈的,这个混蛋!” 那几个人不再理睬乐天,丢下话“赶快停工,否则后果自负!”,就扬长而去了。 乐天一下子懵住了,僵立在那儿。良久,他回过神来,扔下手中的榔头,怒气冲 天地朝家里赶去…… 乐天手提那把反复利用的杀猪刀,在赶向村长所在的村政府路上,遇见了村长。 村长正手牵着一头猪迎面走来,那猪长得很肥大,远远超过惨遭乐天毒手的那一 头。 乐天见了,不由得愣了愣,他不知村长牵着猪去干什么。不过,那跟他没关系, 他关心的只是他家的地基。 乐天开始的时候,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冷静地问:“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昨 天你不是亲口答应我今天砌地基的吗?” 村长斜睨了乐天一眼,将目光投到另一个边,轻描谈写地说:“昨天是昨天,今 天是今天。地基的事还得按法规办!” 乐天就有些忍不住了。他对着村长,将手中的那把刀往上提了提,不无警告地说: “村长,话说在前头,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村长听了止不住笑了,笑声中明显里夹杂着嘲讽的味道。他毫不怯弱地迎着乐天 的目光,鼻孔里不断地哼着气,满不在乎地说:“我知道你不好惹的!你要怎么 办就怎么办,我等着呢!” 乐天见村长露出了这样一副腔调,气愤异常。于是,盯着村长,忿忿地说:“村 长,你可不要做得太绝了!” 村长仿佛对乐天的愤怒视而不见,冷冷地说:“没有绝不绝的。你想怎么样,自 己看着办吧!你要的,我可都给你准备好了。”说着,用手指了指牵着的那头猪。 这时,乐天才明白了村长牵猪而来的用意所在。这显然是一种嘲弄,一种带着明 显侮辱的嘲弄呀! 乐天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那头猪,一种愤怒感像潮水般从心底迅疾漫延开来。 于是,他怒视着村长,一字一顿地说:“我——饶——不——了——你!”说完, 骤然举起了那把已在昨天磨得锋利无比的杀猪刀,不顾一切地朝村长的脑袋狠狠 地砍去……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