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追随者的子弹 朔风 土耳其的反政府头目奥贾兰终于向政府军投诚。这则新闻真正让人伤心的是奥贾兰 的幡然悔悟。这个以"杀人魔王"和"婴儿杀手"闻名于世的革命分子,因为其充满血腥的 暴力分裂运动被判处死刑。尽管在他临死前对20世纪的文明投下了充满怨恨的一瞥, 并且警告说,"库尔德人的问题不会因为我的死去而终结",或者说"我死之后,库尔德 人将起来造反,有更多的人将死去"。奥贾兰发出这番警告仿佛宣布大批蝗虫的死亡一 样,除了他疯狂的民族恐怖主义外,没有任何意义。令人不解的是,当奥贾兰的成千上 万的追随者为其被捕祈祷时,奥贾兰却没有表现出一位圣者的姿态,他向政府军苦苦哀 求,不要将他处死,为此,他可以将为他祈祷的追随者一个一个出卖。不幸他的请求没 有得到同情,他于年底被公开执行了绞刑。 -------题记 警察闯进来时,我正和美容院老板闲聊。 这雨来得真是时候。 啊,女老板手不停地在我身上游走。 我打赌还要下,七天八天的。 嗯,她的手在我的小腹上摩挲着,继续往下,我呻吟起来。有点不舒服。 喂,我说,小手勿动。我冲老板叫。其实话一出口,我就非常羞涩,我猜女老板一定 会花枝招展地笑倒在地上。没动静,老板的小手继续往下。 喂,我大叫着坐起来。还是没动静。 我恼怒地发现原来她一直就没在乎我的存在,眼瞳里的空白表明她的心思正在别处游 荡,刚才的动作只是职业习惯的无意识动作。 现在春天,春天发情的神经多少有些糜烂的味道,外面灰蒙蒙的令人反胃的雨仍然死人 一样下着,和着巷子里的烂菜叶子,碎玻璃,宠物的死尸,粪便,酒鬼的呕吐物,分不 清轻重的泥泞脚印,象心灵阴暗的幽灵,在春雨肆虐的城市中四处流浪。 我是美容院的常客。实话说,这座人烟稀少的小城,你不是很容易能找到我的所在。你 要不是当地人,到了这里,要想在美容院里寻我这样一个人,即算没有人海茫茫的惶 恐,心头也会产生针尖大小的慌乱。这里的美容院和街面上脏兮兮的霓虹广告牌一样, 不挂招牌,通常在窗子上贴几个喷火女郎的照片,再挂上几条色彩浓郁的毛巾就足够 了,随处可见又神秘莫测。这里来的人,不外乎几种,流行的,是为了满足肉体上的欲 望,向他人炫耀,不常见的,闲的无聊的,潦倒落魄的,来消遣,打发时间的,到这里 来有好处。这里汇集着三教九流高低贵贱的各式人物,有荤素参半的传奇,听听看看, 没人注意,没有口舌和眼睛的压力。我属于后一种,经常到这里来,十天里有八天的样 子,实在无聊的时候。我坚持认为这是个好习惯,到一个随处可见又视而不见的地方作 一个不起眼的顾客,就仿佛人类的存在与时间的流逝那样平静。我现在不需什么。我需 要宁静,被人遗忘抛弃彻底开除的宁静,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出现过。我经常有满腔的 愤怒,莫名其妙的愤怒,每天我都让自己的火气燃烧的雄心万丈,又让烧得一无是处, 心灰意冷。然后,在这里,我躲在人群中间,用一双漂浮的眼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嘴角上挂一丝冷嘲热讽,观看窗帘外的世界。 我是这家下等美容院的常客,我现在就在美容院里打发时光,和老板闲聊。说不清楚缘 由,我喜欢这里的女老板。女老板是个高个子东北女人,徐娘半老,没多少颜色,却很 有点风致。不爱说话,但热情奔放,偶尔有点忧郁。我就喜欢她这一点。我喜欢躺在椅 子上,迷迷糊糊地看她对别的客人如何热情奔放又如何有点忧郁。有时候,我看得有些 遮遮掩掩,透过手指缝眯着眼看,我怕她骂我神经病,结果没有。那有的时候,我就会 支起下巴,像现在的中学生,专注地看她,她也不在乎,仿佛我根本不存在。这女老板 有些神经质,有时候会突然大叫,吓人一跳,但她心肠很好,不用担心剃须刀会喇破你 的喉管,或者用她东北女人特有的手劲死勒住你的脖子不放,至多不过在脸颊上留下条 不深不浅的血痕,三天就会褪掉。我想这是我喜欢她的全部理由。喜欢她就常来,我这 人就这样。女老板不爱说话,对我爱招不理的,总共说不上十句话,却是无话不谈,我 知道有关她和她所谓英雄家族的诸多隐私。这似乎已是一个公开的秘密,通常这样的女 老板都曾有过异常辉煌的家族,她们的祖上不是高官就是显贵,可能还是某位广为人知 的民族大英雄。所以这样的女老板们通常都会因为自己高贵的血统而显得特别骄傲,或 者自以为特别骄傲,与众不同,常常会有特立独行的举止。但家族毕竟没落了,辉煌毕 竟只是传说。现在的事实是,我甚至知道她左乳下有一块榆钱大小的粉红色胎记,就在 左乳下(你说怪不怪,还是祖孙三代一脉单传),却不知道她的名字。 警察闯进来的前一阵子,我正跟女老板闲聊。那天女老板多少有点心血来潮,情绪很 好,和我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别有原因。女老板那天多喝了几杯 酒,喝酒是因为成十三。女老板喝得醉醺醺的像个男人一样摊在椅子里,和我胡天黑地 地瞎聊,聊当地新闻,我们就谈到了成十三。 你知道现在外面都在怎么传,他杀了好几个人,闹的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的。你知道别 人怎么说,嘿,那个成十三,够黑的。谁家小孩子要是哭闹,只消说一声成十三来了, 管保不哭了。真是玄乎,你信吗?我问女老板,希望得到她和我一样的回答。 那是条汉子,她说。 你见过他,我问。那段日子,全国下了通缉令,悬赏追捕成十三。 他是条硬汉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怀好意地问她。 他在我这里吃这里住还跟我睡,我怎么能不知道!她有点恼火。 这回轮到我吃惊了,眼前的这个女人,竟然跟通缉犯这么大瓜葛,虽说我不是个胆小怕 事的人,半晌也才回过神来。 你好大胆子,你就不怕有人告你包庇杀人犯? 我才不怕,怕了我就不告诉你了。他才是真正的男人,真真的一条硬汉子,你算什么东 西。她说这话的时候脸庞上竟然露出了少女才有的骄傲而又娇羞的神奇,尽管话很伤 人,却分明是在恋爱了。 我无话可说。对于一个能给予通缉犯公正的评价,又能在他最危难的时候给予帮助,甚 至奉献自己身体的女子,你又能说什么呢。我只好保持朋友的沉默,对女老板的热情不 置一顾,不置可否。但毕竟,朋友就是朋友,我开始对成十三给特别关注,很快就通过 某些特殊的渠道,获得了有关成十三的最新消息。 成十三这人,没人不知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特狠,有多狠,谁也不清省。等掂出 斤两,你的小命也玩完了。圈子里的人都这样说,所以圈里混的人给他起个诨号叫成黑 子。特别是三水湾的那几个,别看平时都挺咋呼,牛B得很,一提起成十三,就蔫了。 他们可不是怯乎,是气愤成十三的名头,把他们盖了。不过这弟兄几个够义气,胳膊肘 只会往里拐,没去找成十三拼命,砍他三刀,还处处护着他,英雄爱英雄嘛。我也压根 就没想过找成十三的麻烦。别看常在圈里混,骨子里根本就瞧不上那帮小子砍来杀去的 行径,提不起的半吊子。依我想,成十三最多是虫堆里的老大。可惜我这人生来散漫, 不乐意跟人纠缠,喝五吆六跟人瞎转。那帮小子不拿正眼瞧我,我也不拿他们当人。 绕来绕去半天,都是白说,坦白说,我压根就没跟成十三照过面,还扯的上找他麻烦。 这又是瞎话,面虽然没照过,人可是遇见过。那次是在三水湾红月亮歌舞厅,我跟湾里 的几个不怕死的弟兄在包厢里丢开膀子喝酒,喝到热乎处,不知是谁提议找个小姐过 来,大家喝昏了头,齐声喊好。于是喊老板,领小姐进来,让哥几个挨个挑。凡是卖肉 的,个个丑的象莴瓜,没几个人模人样的。谁想红月亮的这几个小姐,你还真别说,真 够劲。特别是那个黑裙子的高个子妞,一看就是当地人,几下就把三水湾老大的魂跟勾 去了。你瞧俩人面贴的那个紧呀,就跟泥鳅粘到一起一般,恨不得一个插到一个的肉里 去,可是再也掰不开了。我们几个瞅着眼馋,兴许俩人还真对眼呢。一忽儿工夫,几个 妞儿就把我们几个灌得两眼发直,舌头打结。癫斜着眼在小姐身上动作。正乐呢,老板 进来,跟三水湾老大咬了一会耳根子,老大就不跳舞了,铁青着脸,叫了个弟兄,搂着 高个子妞出了包厢。谁也没注意到老大出去,再说在三水湾,老大去哪不就象上自己家 一样。不想,不一会,就听外面大厅里似乎闹哄哄的,包厢里音响大,听不清楚。这情 形,红月亮多了,谁也没在意,继续闹腾。忽然,外面吵闹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翻 桌子声,砸玻璃声,叫喊声,忽忽地高了起来。我正想出去看看热闹,刚挪动步子,就 听大厅里接传来几声类似宰牛的吼叫,好象是有人憋足了劲故意要出风头。几下吼完, 猛然断了气一样,大厅里嘈杂也一下子跟着吼声消失了。仿佛大厅里的人都跑光了。我 突然觉得事情不妙,招呼哥几个赶忙往外冲,出去一看,一圈人正围着个东西看,好象 都傻了。我们往圈里一瞧,也全傻了,吓傻了。地上死人一样躺着三水湾老大,小肚子 上被人用刀划了个十字,肠子躺了一地,早断气了。刚才一起出去的弟兄完全成了死 狗,匍匐在地板上,一滩血还正从他脖子边往下渗。据说这正是成十三惯用的手法。刚 才那个高个子小姐是他在三水湾的相好。成十三为了一个女人就把三水湾的老大几下给 做了,还是当着众人面干的,这手段,别人不知怎样,我没见识过,实在是够黑够狠。 不一会,舞厅里的人都散光了,留下两具尸体等着警察察来处理。我们几个也走了,谁 也没有傻到要为他们俩报仇的地步,我们心里早服了。成十三确是条汉子。 红月亮事件后,警察就盯上了成十三。刚开始一阵子,扎实热闹了一回,据说洒下了天 罗地网,警察警车警犬全体出动,警察局长还放出风来,谁通风报信捉住了成十三,重 奖五万。风是放出来了,做不做是另一回事。圈里的弟兄不会也不敢,不能拿自己在道 上的名声和小命跟几个老人头交换,划不来。警察也追查的马马虎虎,犯不着为了个杀 人不眨眼的家伙贴上自己的身家性命。结果追捕成十三最后的结果是雷声大雨点小,闹 腾的全城鸡飞狗跳,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半个月后,成十三又照样在大街上大模大样地 招摇过市。 你还别说,那段日子,我特无聊,成天跟着东郊所的刑警李特瞎混。论理象我这种屁都 不是的瘪三没来由跟刑警打交道,不配。人家刑警是什么人物,正规警校出身,最次也 是哪个头头脑脑的公子哥,手里提着大哥大,腰窝里别着五四,那可是小手指头一勾就 能崩掉你脑门盖的家伙,哪个不神气的跟你家大爷似的,你往后躲都还来不及呢,哪有 心思搭理。话说回来,李特这小子能在别人面前摆谱耍威风,可不敢跟我尥蹶子,打死 他他都不敢。有这么玄乎,实话跟你说,要不是最近搞了辆五羊遛着玩,顺便想弄套新 警服穿穿,我才懒得理这小子呢。他妈的,算什么东西。从前学校里不是他死气白赖缠 着我,好烟好酒孝敬我,要跟着我混,我压根就不认识他。让这种没彩气的人物跟着你 简直掉价。没想到这小子现在出息了,当了警察。他都能当警察?纯粹是挨刀的货。自 打那次在葫芦巷再碰着他,我就没再正眼瞧过警察。我这可不是空口说白话,那小子确 实窝囊,窝囊的劲大。警校刚毕业,就为了那笔所谓的重赏去作勇夫,看见成十三在大 街上闲逛,就以为机会来了,能当英雄了,约了另一个新毕业的傻冒,两个人冲去抓成 十三,还给人一刀捅死一个,另外一个,就是李特这小子,吊着一堆屎肠子让救了回 来,现在还在医院里放命呢。我收看了当天的地方新闻后,当时差点没笑了个仰八叉, 就李特这松包,也敢逮成十三。他也不想想成十三是什么人物!新闻播音员还是那个奶 油小生,尻子舔得可是干净,报道念得壮烈的可是让人恶心。当时的情形,我估计跟红 月亮的那帮弟兄错不多,八成这样:俩人得了消息去抓成十三,结果见了成十三尿呛裤 裆了。你说还不是挨宰的货。 不过,好歹也算是相交一场,下午我还是上医院去看李特。进去一瞅,那小子只差半口 气就进太平间了。见我进来,却他妈的又长了精神,活了过来,一双小眼贼溜溜地盯着 我,盯得我发毛。我一挨近他,他更来劲,竟神乎其神地一下子翻起身蹦到了水泥地 上,吓得旁边的人妈呀全跑了出去,炸尸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站起来个死人 么,何况还没死呢。我倒想听听这小子临死还能放点什么狗屁。谁想李特却扑通一声跪 倒地上,死抱住我的双腿。 老哥,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一鼻子死人哭丧腔,倒弄得我不知所措,别是这小子神经错乱,临死想找个垫背的。没 想到,他竟说出这般话来,弄得我鼻子一酸,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想起时下流行的言 语,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当然这念头只是转瞬即过,李特这小子真是死糊涂了。报仇 找我干什么。有他那一帮警察兄弟,还愁报不了。干什么要找我。我跟成十三无怨无 仇,我杀他作什么。 老哥,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我,替我亲手杀了成十三。 他这一说,我倒乐了,跟死人较什么劲呢。但是李特却死劲盯住我,盯着我的后腰看, 大概想寻谋什么,盯得我心虚,脚心冒汗。我一时找不出理由拒绝,唯一的法子,就是 答应。现在人哪个说话不是放屁,说过不做一样白搭。李特听我答应,脸上突然露出诡 谲而得意的笑容,我在下面等你回话。说着,整个人就散了架,软瘫到地上,成了烂泥 一堆。 我刚出去,嚎丧声就传出了病房。我泄了口气,谢天谢地,李特这小子总算撒手归西 了。这小子临死前的话,给我种了块心病,我怀疑我那事可能露馅了,不然李特不会那 种姿势对我,打死都不敢。幸好李特已经见了阎王,做了小鬼,杀不杀成十三,关我屁 事,反正他都看不见。可就是他妈的心虚,老话说的好,不怕鬼敲门,就怕鬼惦记。让 鬼惦记可不是好玩的事情。但就是让鬼惦记也不能让成十三惦记,说什么也不敢找他的 麻烦。 我不去找成十三,自然有人去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次跟成十三过不去的人,不是 别人,是警察自己。成十三胆子也忒大了,连人民警察也敢做掉。同时有消息说,警察 紧张的一个原因是原先由李特保管的那只五四式手枪不翼而飞了,不用说肯定落在了成 十三的手中。丢失枪支可是警察局的重大失误。上头非常震惊,发文下来,限期半个月 破案,抓捕成十三归案。否则,警察局长的位子就让给别人来坐。局长这次可是动了真 格的,真刀真枪的行动起来,全国范围内发下通缉令,悬赏十万捉拿成十三(李特这小 子的小命还真够值钱的);警察局所有事务暂停,全力以赴搜捕成十三。这么一来,我 就长舒了一口气。 警察闯进来的前一阵子,我正和女老板聊成十三。最近我们的话题翻来覆去都是成十 三。成十三长成十三短,女老板一提起成十三,就好像提起自己男人那样快乐。你要是 发现你身边的女人总是提到某个男人的名字,不要以为是腻歪,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 肯定有危险。我和处于危险中的女老板谈到了李特,谈到了李特的脓包,李特的肠子, 讨论成十三把李特肠子的捅出来的方式。我说是用一把尖锐的牛角刀,一刀就放了血, 顺带把肠子拉了出来,女老板板起脸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说不是,成十三没那么麻烦,他 杀人不用刀子,他一拳捣进李特的肚子,一把就把他的肠子掏了出来,就像开剥了只公 鸡。说完了,女老板突然咯吱咯吱笑开了,快乐的像个小姑娘。我说你笑够了没有,有 什么好笑的,好像自己就在现场似的,你要是在现场早吓的钻地沟里了。我这么一说, 女老板就不愿意,她说怎么不在场,这都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不跟真的一样。女人有时 候真他妈莫名其妙,再理智的女人为了自以为是的男人也会变的婆婆妈妈。真受不了, 我想再耽下去,神经会受不了,就起身走了。 警察闯进来的时候是三天之后,那会我也刚进来不久。我给女老板带来了有关成十三的 最新消息。那会她正给我做全身按摩,我在半梦半醒之间不知不觉话就说漏了嘴。 你知道吗,昨夜十二点,成十三,在兰州一家歌舞厅的包厢里被警察抓住了,早起押了 回来,听说十天后要开庭公审。嘿,这小子,到底还是栽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给我做全身按摩,一瞬间她的手指变得仿佛空气一样温柔,自由落 体运动一样活动着,然后是一声不吭式的沉默。我突然间意识到这句话的杀伤力,已经 晚了,此刻它像一把锥子戳进了女老板心里,我能感觉到她的身子颤抖着如同一台愤怒 的机器。在这种时候,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打破沉默,我不敢打破美容院里这种濒 临爆发的沉默。就在这个时候,一群警察破门而入蜂拥而入,打破了窒息空气的沉默。 警察闯进来时,我正在美容院和女老板闲聊。我们正在沉默中对峙。警察闯了进来。 谁叫康淑兰,一个矮个子胖警察面带笑容大声问。屋里一共就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 是女老板。这时我才知道女老板的真名叫康淑兰,四十年代的名字,比较古板。我对警 察向来不感冒,见的阵仗多了,还是躺在椅子里。 我就是,女老板应声。 我们是警察,请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警方进行调查,矮个子胖警察和蔼的笑着,向康淑 兰出示工作证。然后康淑兰就站起来跟在警察屁股后面走了。 女老板被警察带走的时候,狠狠瞪了我一眼,犹如革命分子发现内奸一般地,让我感到 有让人背后捅了一刀的痛苦。我心里清清楚楚,此刻女老板的心里,我的身体正在被她 一刀一刀地剐开,一片一片地剌下,我的命运在她的眼睛里被彻底判处了死刑。 这让我疯狂。 前面说过,我是一个胆小又放浪不羁的家伙,对自己不抱太多奢望。生活在淤泥之中, 像一条十足的尖头泥鳅。很长时期以来,我的存在,我的快乐,我的欲望,吃的欲望, 性的欲望,色情的欲望,谁也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我真的不在乎吗,我在乎。 我在乎与众不同的东西,在乎别人不在乎的东西,这些东西用排列法一一列举,确实比 裹脚布还臭还长。我不想低俗到把人都臭死,所以我还是直说了吧。现在我在乎女老板 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你知道吗,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你尽可以放开嗓子扯开 膀子,嘲笑我窝囊,诅咒我无知,但我不会向你描述,象小人向你描述自己最得意的事 物。我不会。可我会告诉你,现在我身上长满了新鲜的正在腐烂的暗疮,我的女老板正 用她的眼睛,犀牛牌刀片,用杀手的速度,螺旋深入的方式,一个一个从我干瘦的肉体 上剜掉。每一刀都非常深入,深入到了脑细胞中间,然后一剖两半,寻找她问号的答 案。 我相信她已找答案,或者自以为找到了答案。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你错了,绝对错 了。但正是你的错误导致了你的被捕,导致了我的疯狂。更让我耻辱,康淑兰。你不能 给我的后半生套上枷锁,让我和你一样象个囚犯。我不干,我会疯狂。一瞬间我感到自 己又一次怒火高涨,熊熊燃烧的不可一世。这样,我在突然间产生了一个绝妙的想法。 然后,我的怒火就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湖水又淡淡地在晃 荡了,我对着自己的心开心地笑了。 10月10号是个美好的日子。历史上,就是在这一天的某一时刻(我记不清了,妈妈曾经 这样告诉我),我用与众不同的沉默宣布了我的降生,和我今后的命运。现在,据我所 知,奥贾兰被判处了死刑,而我也出席了法庭对成十三和其协同犯的审判。奇怪的是, 成十三就这样被无罪当庭释放(理由是其患有某种无法解释的精神疾病,这当然是成十 三成功运作的又一范例),而凡是曾经帮助过或窝藏过成十三的某些人,尤其是以康淑 兰为首的协同犯罪团伙却罪不可赦,法官出人意料地宣布判处她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这时候,我看见在宣判中,女老板用她平静而震怒的眼睛寻找到了我无所不在的身影 (我有些骄傲了)。在这一瞬间,大厅里传来二声无足轻重的声响。声响中,成十三象 雕像一样摔倒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然后是康淑兰,铁证一般奇怪的跌落在他的尸体上。 法庭里一片混乱。 我快步离开了法庭。正午的阳光像生日一样美好,我心中这样感慨着,顺手把那把五四 式手枪撂到了路边的臭水沟里,像弃儿一样。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