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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鬼

小禅

幽冷的涧水从蛋圆的石子中间流过，石滩上持续着哗哗的水声。这是在午后两
三点钟的溪谷里，清白的太阳光线直射下来，在凹凸的石面上织出变幻的水纹，
像张游移的金丝软网，触到了水底便软软地弹跳着。水流经过这片浅滩后就和
山崖上滴滴嗒嗒的小瀑布一起汇入潭中。潭水墨绿，如同已经睡去了无数个世
纪，潭水幽静地睡着，是一些波浪也不起的。

“卟”地一声，一片飞来的白石没入水痕之中，无影无踪地消失于虚空。灰衣
少年接着又举手欲掷出一片白石，在空中迟疑片刻（映在潭上的手臂影子是不
动的），不知道为什么终于仍废然地摆回了原地。

潭水一纹变化都没有，两岸嶙峋高峻的山崖阴沉地照下自己的身影，悲哀地审
视着脸面上岁月留下的伤痕。少年仰头张望，远处高悬的索桥上此刻没有一个
行人，身后湛蓝的天穹孤漠而美丽，如从异域投来的非人注视。

白岩在水的中央凝固着，潭水封冻于四周，接纹处并不沾带半点湿滑的苔色。
少年只是独自一个。他偃然踞坐在岩石的一隅，另一只手撑在身后，手背上纤
纤的静脉隐约透出柔弱的弧度。少年忽然想起以前听说的故事：一个天真而稚
气未脱的游人至此，一瞬间宿命般地爱上了水的寒意，他俯身照影，却窥见了
水底说不清楚的东西的一痕半迹。恐惧在他的心底蔓延，强迫自己镇定无效后
这游人竟伸手去撩拨水面，（或者他是想藉此拂去心头古怪的阴影也未必），水
花轻溅，游人在瞬间失衡落水。打捞的人们之后都坚持那天的水太急，风浪大
得玩命，他们费了很大的力终于也没法捞到尸首。但其实在当日在场的人的印
象中，潭水那时是比一块琉璃还要安静。他们说游人落水的动作有点象鹤鸟起
飞的那个姿势，又象醉者架不住脚下的轻盈赴身入了睡乡。总之游人的尸体大
约是沉入了极深的水底某处再没有浮出来过，此处也因了这件意外而游客渐稀。
讲述故事的以迷信的老人居多，他们收束完故事后都会总结道：那人大抵是变
了水鬼，哪天成了气候就要出来找替代云云。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变换了坐的姿势，两只手都扶在了岩石上，恰和腾空的上半
身、座下的石面构成了一个直角三角形。这样可以更直接地仰望天空。少年想。
他身上的衣衫在过往可能是任何的颜色，而现在却全褪成了淡灰。宽松的长袖
以及头上的束发带被一阵轻柔的风带起了片刻，然后又归于静止。少年闭上了
眼睛。少年一动不动地静默在午后的溪谷里。时间又过去了很久，光线下物体
的影子开始不再那么清晰，一片薄云正挡住了西斜的太阳。

那天我和朋友韦历都亲眼看见有一个古衣衫的少年静坐在远处崖边的水潭里，
水面上漂浮着许多盛开的淡色睡莲。事后韦历还一口咬定少年朝我们出神凝望
了很久，表情茫茫然象面对着一片虚空。但当时的距离实在太远，已经掉队半
小时的我们又只留心了脚下晃晃悠悠年久失修的索桥。当过了桥后再回头张望
时，莲花还在那里无人过问地生灭，少年却完全消失了踪影。我很难确信韦历
是否只是在凭空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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