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 ———————————————— 生活在别处 作者:月之舞 献给--那些曾经和我跳海和渡海的人 一 城市如海,我们是浮在上面的漂流瓶,永远不知漂往何处。我们如潮汐般喧闹着, 快乐者,来来往往总是有些茫然。那绚烂的、激扬的、哀伤的、充满力量的,这 城市的一切都是一种不为我们控制的美。 嗨,你好。这是我的故事。 我是姜舞,跳舞的舞。我的一个同事曾笑着对我说,这样的名字,总让人想起 《霓裳羽衣》曲里的杨玉环。漂亮的脸在这个世界上很重要,几乎所有的人都如 此相信,无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这在我工作的地方尤其重要--我在一家中等豪 华的酒吧里作女招待。不过请你一定不要误会:那种专门拿来招待客人的N陪小 姐是在城市各个酒吧流通的"游击军",我只是名招待,为客人端茶送酒,如果客 人有兴趣,偶尔我也会陪他们聊聊天,如此而已。我喜欢热闹,喜欢昏暗得有些 暧昧的灯光下,互不相识的人们觥筹交错、尽情笑骂;喜欢在充满烟味的、酒气 的人群中忙碌的穿梭;我喜欢舞厅里灯光、人影闪烁不定,每个人都竭斯底里地 释放自己多余的热情和激情;喜欢客人们放纵快乐酒醉后迈酒吧,摇摇晃晃孤身 一人上路的样子。我喜欢和陌生人相处,尽管只是端茶送水对方甚至不说一个谢 字。酒吧的工作对我在合适不过,虽然在此之前做过几个工作,诸如营销人员、 文秘、记者之类,可最后我还是回到酒吧来。我只上夜班,从晚上六点工作到第 二天清晨六点,这样除去五六个小时吃饭睡觉,剩余时间就全归自己,完完全全 归自己。自由的时间我呼朋唤友逛街吃喝玩乐,让自己做个快乐的小女人。 四年前我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在家乡作乡村中学教师的工作对我的未 来毫无意义。我这样想着,然后以在一家杂志社作编辑为名推托掉了这份家人认 为既稳定又安逸的工作,远留在我上大学的这座城市。在这里我已经呆了四年, 除了这座城市外表的繁华,我还喜欢这里人们冷着脸匆匆交错而过的样子,更形 象具体来说,"我喜欢这幢大平房中居住的人们身上那种谁对谁都视而不见的独 劲儿"(王朔《过把瘾就死》)。我彻底自由了,孤身一人,无拘无束。我可以 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要融入这座城市成为冷漠人群中的一分子;我要深入 这座城市,摸它的骨,聆听它流淌的血液;我要站在这座城市的最前沿,象任何 狂妄自大、聪明到被嫉妒的人一样成为这座城市最现代化的城雕。于是我找了一 份酒吧的工作。我认为酒吧就是这座城市的"心",各类阶层的人在这里交融:美 丽的、怪异的、狡猾的、丑恶肮脏的......白天城市宁静、详和而又匆忙,可一 到夜晚,所有的欲望都蠢蠢欲动......是的,我的欲望就是窥视的欲望。面对忘 情放纵的人们,我象发现一堆金光灿灿的珠宝一样心花怒放,但同时也更加孤独。 我没想到又会遇到阿哲。阿哲是我的初恋情人。 是啊,每个人的青春故事总有N 个和第N+1个情人。 那不过是又一个平常而又忙碌的夜晚,四号台要的杜松子酒, "一线牵"包间里客人的威士忌,"听月阁"里的加冰白兰地......我汗湿淋淋,晕 头转向。 "小姜,三号台,一瓶大'百威'!"同是招待的小红对我说,三号台那 边有人指名要我送。 我们这儿最近经常有个酒鬼,是个落迫的三流小说家,自 从知道我是酒吧里唯一的大学生并且文学专业出身,每次都疯疯颠颠地指名要我 送酒。我从未对他客气,一放下酒,不等他搭话,我转身就逃。他总是喝得烂醉, 酒气醺醺地付钱,每次都慷慨地留张百元大钞作我的小费--这是他唯一令我开心 的地方。所以酒吧里的同事都嘻嘻哈哈称他为我的"同志"。他坐在角落里喝酒的 时候,绝不会有人去搭理他。他不过是个逃离现实的疯子,一个人坐在那里叽叽 咕咕说些让人几百年以后才能想明白的疯话。 这次叫我送酒的家伙,竟然不是 那疯子,是--一个我快要不认识的人。"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姜舞?"他笑咪咪地 说,长长的眼角弯下去,里面我久违了的快乐光彩溢出来--他的黑眼睛清澈而又 透亮,有如此漂亮的眼睛的人--没错,是阿哲。 "郝思哲。"我笑着放下他要的啤酒,叫出他的名字。 暗恋阿哲,就是因为他这双眼睛。那时我刚入初中不久,对画画痴迷得不行,知 道邻班有个长有漂亮大眼睛的男孩,我心动不已,这双眼睛就一次又上次出现在 我的画板上。因为这双眼睛,我也迷恋这个个子高高的男孩。 他总是一身黑色 的学生服,站在学校附近的路口--我们在路口碰见了,因为不同班,所以我不敢 打招呼,只好怀着一颗乱跳的心羞怯地走开。这幅景象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梦中阿哲就站在高我家不远的路口等我,他高傲地挺着胸膛,脸上的表情就象面 对着朝阳。 因为好朋友豌豆花与他同班并且两人前后座,所以她总是在我面前故作甜蜜状-- 他是公众的白马王子。对此,我忌妒得要死。 我自己制造的初恋在没有开始前就已结束。无论放学或是上学,我都找机会低着 头远远跟在他身后--长长的刘海盖住我玫瑰花般开放的脸庞。他一定感觉到后面 我的存在,飞快走过一段之后就放慢脚步等我跟上来--永远是那样的距离,永远 都无法面对。 我知道他在写诗,于是自己也偷偷地写。那时十二三岁的男孩女孩,面对朦朦胧 胧的爱情,心里都藏着一块水晶。 我快乐而又懵懂的少年时期因为这次不完整 的初恋终于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事隔十多年,我们仍能相认,并且在远离家乡 这样陌生城市的陌生酒吧叫出对方的名字,简直是奇迹。他现在仍是又高又帅, 简单的白衣黑裤,灿烂地笑着,整齐的白牙齿,深色脸庞上一对浅浅的酒窝,真 是迷死人。 "我盯了你一晚上,才认出是你。"他边喝啤酒边说。 "是吗?你--还好吧?"我手里提着托盘低头笑着问,心里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紧张。 "我曾经遇到豌豆花,她告诉我你在这儿。没想到,咱们三个仍然生活在同一个 地方。" "豌豆花和她男友去年初一同飞去日本。" 我望望酒吧大厅里慢慢稀落下来的客 人说到。 "她男友,是叫阿永的那个?" "原来你知道嘛。" "我和豌豆花念同一所大学,她学日语,我学国际贸易--你不知道?" 豌豆花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阿哲,对此我有些失望,于是说到:"真好,你们应 该谈恋爱呀!豌豆花快乐迷人,配你绝对没错。"我酸溜溜地说着恭维话。 眼前 的王子不厌其烦的展现他迷人的微笑,一听到我说他和豌豆花,脸上的笑容断了 一下,有了空白。 "有些事,谁知道呢......好几个人追她,糊里糊涂撞上阿永, 好象是一块出去喝了几次酒,就好上了。"他笑着声音断断续续,象是累极了似 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不合适--豌豆花爱这个,喜欢那个,折磨死人。阿永太 老实。"我如实说到。 豌豆花也喜欢阿哲的,这一点--甚至在很多年前,在我害 单相思的年纪,为了阿哲,差点同豌豆花绝交--她可是同我一起长大共患难的老 朋友了。 "你这么认为?"他呷着啤酒有些心不在蔫问道。 "这次见面,我们该不会再续前缘吧?"我开玩笑地问。 "啊?!"他惊诧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 我们大笑不止--周围几双眼睛射过来,我拿起托盘做个鬼脸逃掉。 再次回来时, 迷人的王子已经走了,除了酒帐,桌上竟还留有我的小费。我的心蓦地一颤,里 面象碰掉了什么东西似的往下沉。 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二 那是另一个刚刚进入青春期十六岁的少年。 还是四年前的故事。我刚刚习惯夜 间酒吧的工作,白天就困得要死,不想吃饭,头晕目眩,不辩东南西北。那是九 月初的一个中午。逛完街,我坐在一家商店门外旁边的台阶上休息,炙热的阳光 刺人的眼,我晕晕乎乎抬不起头来,于是干脆扒在膝盖上呼呼大睡。对面街上中 午下班的人群匆匆忙忙,你来我往。 "喂,你病了吗?"一个背书包的瘦弱少年蹲下来推我。 "没关系,我只是有点累。"我强撑起脑袋眯着眼睛回答。 观察我良久,突然," 给你--"他怜悯地掏出十块钱,说:"买点东西吃吧。" 街上经常有衣着体面的乞 丐以种种原因乞讨,他认为我是其中的一个。 我拼命摇头,推开他伸过来的手 和手中的钞票。他背好书包,然后用力拉我起来,周围有人朝这边看。真是麻烦 --没办法,我只好半推半就被他拽到一个小餐馆,幸好不是医院。 坐下来,他 替自己和我叫了一碗牛肉面,并买了一听冰镇可乐,打开后硬塞给我,让我喝。 可乐的刺激让我清醒了许多,我们开始一起吃面。 "我说呢,原来你是饿坏了。"他恍然大悟道。 我笑了,因为这个少年简单的善 良。 "你的钱包被人偷了吗?我摇头,低头咬面条。 "那为何无精打彩的?不会是失恋了吧?" 这家伙自作聪明,而且有点多嘴多舌。 我又摇头,并且忍不住笑起来,同时制止他的胡乱猜测:"我只是夜间工作太累"。 结帐时,他抢着替我付帐,并坚持要送我回家。他不象街头的那种坏小子,我想。 临别,他一定要给我他的地址:市五十六中,高一三班,周治平。 后来,他一 本正经大人似的和我握手道别,不在乎已经过了下午两点,他上课已经迟到。 大概过了三四个月后,冬天夜晚的八九点钟。我正忙得颠三倒四,酒吧门迎的小 伙子跑进来喊:"姜舞,有人找!"我吃了一惊,跑出去,竟是那个少年。我想不 起他的名字,他自己提醒我--周治平。后面三四个是和他一般大的男孩子,冻得 个个耳朵红红,跺着脚,不断地往手上哈气。 "没想到吧,想来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周治平笑着。 我招呼他们在九号台一张 桌子前围坐下来,给他们每人一杯热可可。他们都是第一次来酒吧, 都睁大眼睛四处看。 "喂,你们喝完饮料,可以四处看看走走,唱唱歌,跳跳舞。我得去忙。"说着我 拿起托盘,去吧台给其他客人拿酒。 后来,我忙完回来,不见了他们,正纳闷, 只听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姜舞,我们在这儿!" 我回过头,他们在一个暗暗 的角落里向我招手。 我过去,他们每人都舒展着手臂倚靠在沙发上,每人的手 里都燃着支香烟。我心里一颤。 "嗨,姜舞,你三围是多少?"其中一个问。 我象是被人突然在脑袋上狠敲了一 下,有些发懵。 "周治平说他认识了一个女朋友,在酒吧工作,特棒。我们以为他吹牛......你 穿高跟鞋,至少也一米七吧?"另一个也是嘻皮笑脸地头问。剩下的那个在朝着 我吐烟圈。 这些还是中学生的大孩子,在他们爱吹牛的伙伴的带领下,集体来" 泡"我了。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没有当年我初恋的感觉,或者说他们的初恋就是 找个女人上床吧,更干脆更深入实质一点来说,他们有预谋地策划了一次集体嫖 娼。他们眼巴巴地望着我,打算集体向我供上他们一文不值的贞操。 十六岁的 年纪--十六岁少年的初恋时代已经一去不返了。我为我过去的初恋,为未来无数 个水晶之恋,伤心不已。在那以后的一段时间,外加工作上的种种原因,我面对 突然凸现出的我所不理解的现实,变得有些闷闷不乐。梦想中再残酷的现实与真 实的现实之间总是有些差异的。 生活不是不高兴,而是不快乐。尽管每天喝大 量的水,我仍然是焦渴着。在这样气候干燥的冬天,我的窝居小屋象冰窖。如果 能够,白天我一整天都窝在床上,睡觉、做梦或是趴在那儿象过去四年大学生活 中所坚持的那样拿起笔写作。写作也不尽人意。我随便写些什么,无论是什么可 结果总是事与愿违。要写的东西头脑里非常清楚,可一跑到纸上就全变了样,不 再是我想要表达的东西--我窥视、深入这座城市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那不断出卖 我灵魂的写作吗?可这忙忙碌绿的背后另一个附带的现实是:我日益被酒气醺蚀 的脑袋离思如泉涌、妙笔生花那充满激情的写作生活越来越远了。终于,我选择 了放弃。 清晨从酒吧回来,我洗脸睡觉;下午四点头半闹钟把我叫醒,吃饭、 化妆,准备去酒吧上班。仍是嘻嘻哈哈地工作,隔三岔五被客人在身上揩一次油, 可这一切不再重要。不知是什么缘故,总感觉心底里有个小东西,轻轻地却是时 时在咬,咬出一个洞,于是我心底里一些光辉灿烂的东西就象沙漏里的沙,慢慢 全都泄尽了。这一定是我在夜间工作,整日目睹酒吧里这些男人和女人和金钱之 间的交易的缘故。王子、公主式的爱情童话离我远去,地久天长的海誓山盟被我 用化妆油象卸掉浓妆一样擦拭掉,镜中那张日渐冷漠、空洞的面孔是我不再认识 的脸。现在我工作起来熟练而又迅速,甚至有些麻木,如果......我是说如果万 一有什么不幸,被无礼的客人睡了,那我也一定不会在乎。 "小姜--"凌晨两点时,酒吧经理暧昧地叫我。他似乎和所有的女招待都有一手。 今天,他的目标轮到我。 酒吧里自己人之间的交易总是在凌晨客人们三三两两 离去或已在各自的包间里安静下来时进行。大厅里音乐舒缓,稀稀落落坐着两三 对低声私语的情侣。 "张Sir,什么事?"我从沙发上回过头来,他绕过沙发,紧靠着我坐下来。 很不 幸,今晚有些胃痛。我想着,但并不渴望因为和经理套近乎以至于对他奉献什么 而做上大堂的领班。 "你知不知道,你和他们有些不一样?" 一惯的开场白,我暗地里冷冷地笑他, 同时思虑着怎么脱身。 "你身上透着股邪气,特别是眼睛,里面总象是不小心着了火,烧啊烧......"他 做着手势。 我的老板,平时严厉至极官冕堂皇一表人材,一到此时,他借着喝 了点尿都不是的劣质洋酒,凑到他兢兢业业的小招待面前,揩她的油,挟持她, 让她脱光衣服在他面前跳舞。 因为他的酒气,我一阵恶心,忍不住用手捂住嘴。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凑近我的脸抓过我的一只手--"你的手很凉。"他在 我的手心又揉又捏。 "对不起,我不舒服。"我推开他,捂着嘴站起来,跑进洗手间去呕吐。 再回到 大厅时,除了调酒师,已空无一人。 "张Sir叫走了小红。"年轻的调酒师告诉我。 "你真聪明,用最经典的一手。不过以后,提升还有机会。"他不知是夸我还是安 慰我。 "对了,哪间包厢是空的?我想去休息会儿。"我捂着难受的胃问。 "'听月阁'那间。" 我推开"听月阁"的门,眼前有两人从沙发上立刻坐起,是经 理有些恼怒的脸和慌慌张张整理衣服的小红。经理慌忙侧过身去拉裤子上的拉链。 酒吧里一个个的包厢是男女共用的洗手间,他们在里头解急。看来,这辈子我都 当不上领班--事实果然如此,直至四年后我离开酒吧,都还只是名小招待。 "给你调杯'冬天里的一把火',让你暖和暖和。"调酒师对我眨眨眼睛爽快地说到。 我坐在他对面,点点头。酒果然是火辣辣的,喝下去全身象着了火。我脸直发烫。 "好喝,再来杯别的。"我说。 后来,我喝了很多酒,加上连日来我的郁闷不堪, 终于醉倒在吧台上。调酒师过来扶我到吧台内,他的手触着我滚烫的面颊和衣服 内滚烫的肌肤。我摇晃着头痛欲裂的脑袋,哭不出来。 童年时每每做错了事, 不敢回家,因为知道院子里父亲或母亲正拿着棍棒或是皮鞭或是一根长长的粗麻 绳等我回来--棍棒、绳索、皮鞭便是我的刑具,事实是我一次也没能逃脱。正是 那时候,我对生命充满了厌倦,整日地渴望死亡--对于自杀,唯一恐惧的就是: 万一失败了,等待我的必将是更加厉害的刑具和惩罚。我希望死就痛痛快快地死。 让我痛痛快快地死去吧。父母以家教威严而闻名乡里,如果我在酒吧工作这件事 传到他们耳朵里,恐怕他们一定会拿来钉满铁钉的皮鞭,象电影里那们活活地打 死我吧。所以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远远地离开他们,象远离 一切痛苦一样。这个愿望现在我实现了。 酒吧里所有男人的智慧就是琢磨如何 泡你。客人们甩出钞票,经理用他执掌你经济生杀命运的权势,调酒师有他私自 攒下来的烈酒。有意思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刚来不久的男招待,他的方法堪称一绝: 他象个哥哥或是弟弟那样真诚教女孩子们如何对付色狼的袭击以及大擒拿,女孩 子们自然扮演色狼的那一方。他勇敢而又充满智慧地将"色狼"制服,然后以其人 之道还治其人之深--和这些女孩子们扮演的"色狼"--他的学生上床。这个大男孩 独有的泡妞方式里一点点的暴力,四分真诚,二分智慧外加他英俊可人的脸,格 外地吸引人。酒吧女孩们(包括几个"三陪"小姐)心甘情愿扮演"色狼"被他征服 并供他使用。这真他妈是个天才。 三 不要再让我这样等待吧 就让你坚定的脚步声在我耳畔响起 就让我看见你空阔而又辽远的笑吧 就让我们手拉着手 靠近些 再靠近些 就让我们许下那个千古不变的诺言吧 不要再让我这样等待吧 就让黄昏快快降临 就让我在这等待的痛苦中支撑得再久远一些 就让你轻快的脚步在我的耳畔响起 就让你挑起我美丽的面纱看见我绯红而又幸福的笑 就让我-- 做你的新娘吧 我手持采撷来的野花,在寒风中等待我的新娘。新娘没有来,我站在冰冷的绝望 里瑟索着哭泣。 不记得有多少次为我的新娘献上这样的鲜花和情诗了,而每一 次,新娘都没有来。在一次又一次绝望之后,我咬牙切齿的发誓:一定要用鲜血 和贞操来供献她,我还要把灵魂从肉体里割离出来一道奉上。 豌豆花不仅是我的新娘,更是尊贵的比我生命更重的女王,她永远地高高在上, 不可侵犯,而我是一次次遭她抛弃甘愿受她鞭笞与折磨的她卑贱的仆人。 嗨,我是姜舞,青春的故事仍在继续。 晦暗的青春期突然的到来,让人防不胜防。我每天低头弯腰走路,胸前那两朵肉 越大,你就越危险,你看那些盯着你的眼睛--那些肮脏的人!谁说我不是肮脏的 呢,被人踩着,受人揉搓,冷不防有人来敲你的头,小心那一只只举着刑具的手! 你看身边那些高贵的女神,那些昂首挺胸走路的人,因为胸前多了那两朵肉,所 以她们美丽。因为我也有这两朵肉,所以我丑陋。 我整日夹着书包在学校粗野 男孩的嘲笑声中落荒而逃。不及格的数学成绩,被踩碎的文具;即使在老师眼里, 灰灰弱弱的我也象气泡一样不存在似的。成绩糟透了--家长会结束后院子里有各 种刑具在等着你。我无处可逃,感到生不如死......我整日被尴尬和屈辱和疼痛 包围着,压榨着,越来越小。我从来没感到自己是个人,而是只脏脏的降临到人 间人人都厌烦的小动物...... 豌豆花,我的好朋友,那个教我跳橡皮筋、陪我画画的女孩--我只有你了。 我 要你今生今世都不离开我。为了这个目的,我不惜用零食和色相--我的肉体对你 威逼利诱。 豌豆花一直说我象个孩子--在她面前我坚持自己想要做的事。只有 在她面前,我才敢如此任性;也只有在她面前,我才完完全全是个健康的孩子。 我不是她的唯一,她还有爱慕她的男友,有自己一起跳橡皮筋的伙伴。我能做的, 只是陪她做作业,为她读书--琼瑶、张爱玲笔下的爱情,她都爱听。她是这样的 纵容我:让我抚摸她柔软的长发,让我替她收起追求者递过来的纸条--我骄傲不 已,她是爱我的!有人在爱着我,用微笑、用美丽的明星贴片,用一束从田野里 采来的野花!有人在爱着我!我总是被豌豆花感动得热泪盈眶。 大学一年级, 我读取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感动不已,独自躲大蚊帐里大哭特哭,哭了整 整一天啊!周围所有的人都笑我--她们一定不会懂得在特定环境下一个人那奇妙 而又挚烈的情感。只有维特,只有几百年前的歌德,他们才深深地理解着我啊! 即使被豌豆花宠爱着,我也是小心翼翼,整日如履薄冰--我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暴 露出对她过份的热情,她会离我而去。豌豆花是个在幸福和传统道德教义中成长 起来的完产全正常的女孩子,问题的关键,在我。在她面前,我从来只是顺从, 顺从,顺从。 在表面,我们的性格非常想象:都喜欢大笑,喜欢寂静和沉默, 喜欢读小说 ,喜欢画画。唯一不同的是,她不断地喜欢男孩子,一个又一个; 而我则压抑着自己心底那座火山,忍受着随时被抛开的痛苦,分享她被爱的快乐。 她身材娇小匀称,秀丽饱满,是个十足的美人;我则线条硬朗、分明,充满骨感, 个子足足高她近乎一头。在外界,我总给人以无比坚强假小子的印象,实质上豌 豆花比我更有主见,我的观点全得自于她。她聪明异常,学习成绩优秀,人又漂 亮,是所有女孩子的榜样。 我的成绩糟糕透顶,不得已,决定转学。这是我最 不能忍受的--与豌豆花的分离。 我热烈地想念她,茶饭不思。一个人在异乡,钻在寒冷的被窝里偷偷哭泣。我一 封一封写信,在回信中她说她新交了男朋友,并给我寄来他们合影的照片看。那 是一个大眼睛的男孩--她从来都喜欢长有漂亮眼睛的男孩,这一点我受她影响。 我突然想起了阿哲,不知道他怎么样。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重要了。 国庆节、 元旦、春节......我细数着可能和她相见的日期。树上一片片的叶子因不堪我日 甚一日思念的重负,在秋日瑟瑟的风中凋零。与豌豆花面对面站着,我们热泪盈 眶。 "你瘦了。"她用手触摸着我凹陷下去的脸颊。 "我想抱你。"我说。 她张开双臂让我抱,还吻了我。我紧紧拥抱着她,顿觉幸福无比。 "会这样快乐一辈子吧。"我说。 "她仰起头注视我,然后告诉我她明天和男友约会的地点--她要我用单车送她去, 这个残忍的家伙。" "只要你不嫌弃的破车,我愿意。"我大度得象个王子,用手指指车后座。 我用一个下午的时间修补车胎和焊接已经断裂的车后座,然后在上面用结实的宽 带弹力绷绳来回缠绕,这样一来坐上去就会更舒服。为她热汗湿发,为她忍受黑 暗和寒冷和疲劳--神啊,我愿意。 我要带着豌豆花逃离周围一双双窥视的眼睛, 我要和她一道飞翔,飞,飞,飞...... 经历严峻的高考,我和豌豆花远离家乡 飞进了大学。我们选择了同一座城市,并且学校之间近在咫尺。 从此在每一个 寒夜,我们都相拥而眠。她总是手脚冰凉。只要在一起,我们就快乐;不过一旦 分开,独自面对校园和花花世界中的现实,也有各自的悲伤。 在大学里,她一 次次地恋爱,一次次地悲伤,对此我只能隔靴搔痒地给她以安慰。我对她和男友 之间具体的爱恨情仇毫无兴趣,也从不过问。 因为她勤劳地播种爱情,我们每 次分离的时间也就越久。而在她热恋之时,我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每次失 恋,她都躺在我的床上靠着我的肩膀哭泣。无数个细雨横飘的夜晚,无数个令人 心碎的别离。每次同她同眠之后,我都疲惫不堪......我恐惧白天的到来,恐惧 她的离开。她躺在我的肩上,脸贴着我的乳房,酣然入睡......我用手指抚摸她 光滑平缓的肚皮,轻吻她骨肉均匀充满质感的后背...... 每当此时,她都与我 更紧相拥。她喜欢我这种独特的抚慰方式,于是也回报似的触摸我小小的乳房和 削瘦的肩。她说她的最爱是我穿上牛仔裤时,从只戴胸罩我的胸部往下看(可以 看见浅浅的乳沟吧),从略显宽松牛仔裤的腰际再往下看--我平滑、结实、充满 力量的腹肌,她说非常性感。每看到此,她都感觉有热热的东西从脚下涌上来, 有渴望被人暴力挟持上床的冲动,无奈我不是男性--她不是同性恋者,比我更接 近非同性恋者,她的快感是她自己性感的想象力,不源自于我。 我们的关系就 此打住,在正常的昵爱与非正常的同性恋者之间,那条最敏感的界限上就此打住。 我们在彼此的身上,都获得过快感,但那些都源自于各自的想象(如同一起观看 A级片一样),没有实践的深入。我们因为这种超出寻常的相互了解而自豪。我 们共同向往男性发达充满力量的大腿和宽厚结实的胸肌;同样,面对一头长发细 腰丰乳的妖冶女郎也直咽口水。我们深谙这种男女角色的 感官对换。每逢此时,我们热辣辣地对望,然后在意念中坏坏地渴望和具备这些 特征的男性或女性上床,无奈只是有贼心无贼胆。不过,这足以证明我们实在是 这世界上对快感最虔诚膜拜的一对小贱人。 再进一步,从纯精神上的角度来说, 我们曾一度因相互理解而相互依赖,亦由此而深爱着对方。我们处在各自不同的 生活轨道上,积极地向上生长。经历这许许多多的别离,豌豆花终于带着她的爱 情一日日远去,我也不再是那个任性、敏感而又孤僻的怪小孩。我和她不同常规 长达十余年的交往,虽然没有叛离所谓正轨的极端,但从中我们都学会了包容-- 我们深知做为独立个体的人在尘海中对生命把握的无力感和他(她)要去依赖的 本能,于是也就原谅了他们不遗余力为获取一种安全支撑而乱抛媚眼的手段(这 包括对金钱、地位的追逐以及各种意味的友情和爱情)。同时我们也预备着为拯 救自己,决不放过任何一次大抛媚眼的可能。而这种醒目的自救意识,正是许许 多多人顶礼膜拜的最健康生活状态。 随着豌豆花的远去,我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心中那座从未爆发的火山自己慢慢死去;我勇敢而又坦然地去面对我将要所面临 的--因为我痛苦过,所以我不再怕任何人拿刀来刻我的骨。我的豌豆花时代,我 晦涩而又漫长的青春期,终于在深夜城市闪烁的霓虹和令人迷醉的音乐与酒香中 结束。 我又一次用自己的力量从深陷的泥淖中拔腿而出......其过程虽然充满凶险与艰 辛,结果却是出人意料的奇迹。 今天的健康状态得来如此不易,我一定会倍加珍惜,珍惜。 四 酒吧是一座制造快乐的小城堡,被闪亮的霓虹、充满烟味、酒气与伴着震耳欲聋 的迪斯科音乐疯狂扭动四肢的人群升腾到城市广阔的夜空。在这样令人亢奋的快 乐里,所有人包括酒吧服务人员在内,个个全身血脉贲张。我是那个和气可亲恭 顺的女招待小姜,端着各式烈酒、鸡尾酒等让人迷醉的饮料快乐地在这些人群中 穿梭,笑意盈盈。 "刚才,酒吧里来了几个老外,你去招呼。"领班吩咐我。 "好的--"我答应到。我是酒吧里学历层次最高的,这种"外交"场合一般都由我来 应付。 "你们想喝点什么?"我脸上堆起笑用熟练的英文问。 "两杯威士忌,不加冰。"老外伸出毛绒绒的手臂打出"2"的手势。 "请稍等。"我快速回到班台,"两杯威士忌不加冰--"我对调酒师说到。 为了应付这样的"外交"场面,本来不擅长英文的我记熟了各种饮料、酒品甜点的 英文名字,并且运用自如。 我曾请教豌豆花日语的一些常规问候--她是一家酒 店的日语翻译。豌豆花一遍又一遍教我最基本的问好,如:早上好,下午好,晚 上好,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请稍候,谢谢等等。她不厌 其烦地纠正我的发音,可我根本不是学外语的料,总是把"早上好"记成是"下午 好"。她对我的错误毫不在意,指正,练习,直到讲正确、熟练为止。至于那些 酒啊,饮料等等大堆繁琐的名称,你用英语发音了,他们听得懂--豌豆花说。可 说实在的,我听过几个日本人讲英语,难听得要命,日语发音硬邦邦的,嗨呀嗨 呀的,听上去非常别扭。 再回来送酒时,其中一个老外的腿上已坐了一个中国 女孩在那里调情。女孩摇晃着一头黑黑的长发,施过浓妆的黑眼睛,粉白饱满的 脸颊,鲜艳的红唇大大地笑开来,映红了半张脸......红色紧身连衣裙,低低的 领口,丰满隆起的胸部和凹陷的乳沟......这些洋杂种喜欢泡中国婊子。 音乐 舒缓下来,低低地在耳边吟唱,这时大多数的男女都相互拥抱着跳情人步。我靠 在吧台旁,手心脚心出汗,疲惫不堪。 那个人,这时走进酒吧,在一个暗暗的 角落里坐下来,然后朝这边望。 "你的'同志'来了--"一旁我的同事用胳膊肘推我。我坚持紧靠着吧台,不过去。 "姜小姐--"他站起来朝我喊。 我周围的人都笑--无奈,我摇摇摆摆走过去。 "喝什么?"我冷冷地问。他黑黑的深陷下去的眼睛望着我,里面的东西仿佛已经 死掉--他至少三十岁了吧,我想。 他用手仔细地拂了拂飘到脸前略长的头发-- 无限爱惜地。这种人,一定只爱自己。 "要醉--"他轻轻地说,细声细语。 今天他的朋友--我们都叫他胡子的那个家伙, 也在酒吧里。胡子总是扎在女人堆里,和她们调情、上床,为女人花光他身上所 有的钞票。胡子总说和这人是朋友,却很少见他们一起说笑。两人一到酒吧,一 个闷头喝酒,另一个则全心全意泡妞。 这人自诩是他妈的小说家,自以为天才 似的,瞎牛逼。我对他嗤之以鼻。 "二锅头,你要不要?"我漫不经心地问。 "既然是你推荐,那就来瓶二锅头吧。"他说。 这种人真是欠揍,浑身上下透着 股可卑又可怜的酸气。 他一边品着我随意拿来的白酒,一边慢慢地说话,不让 我走。 我刚要准备离开,他就喊:"小姐--请别走,我有话要问你。" 我不敢跑 开,怕他投诉到领班或是经理那里,月底被扣薪水。 "我是个一不小心就走极端的人,"他说。 我低头沉默,且听他说乱说一气,反 正酒吧里这会儿人不多,而他给的小费又实在不少。 "我的生活是失衡的天平,是坏掉的钟摆。"他象写小说那样地叙述,我听他继续 讲下去: "或许是命中注定要孤行于世,我走路从不看人,眼里只有自己的脚和脚步下的 路,所以总是疾步如飞,所以在人生这条路上,我一路倔强地快行,同时错过和 失去了许多朋友......"他一脸地哀伤。 "......走我这条路的人大多很惨--我 想开拓一条属于自己的生活方式,用我小说里主人公的话来讲,是一步一个血印, 走得很辛苦。我不断地拒绝和逃离,跌跌撞撞地四处乱撞,前面等待我的也只有 坚硬无比的墙。回头看时,才发现自己和常人的路已差了好远,中间是隔了万丈 深渊,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我心里也是低低地说,不由想起自己走过 的路,想起自己一个人在暗夜中对着凄清 的月光低声哭泣。面对过去和现在,我的心里是感慨万千。 这个疯子一定是个 魔鬼,他的语言摄人心魄,我脑袋里那种叫做灵魂的灰色物质突突直往外 跳。 "......细想起来,我做人其实很失败。我渴盼的光辉灿烂的未来,就这样突兀 而又近乎残酷地横在我的眼前:一千次一万次的屈辱,逼你到绝望的深渊...... 未来是用几千年历史的血肉垒好了的,你的亿万个祖先也是这么过:长大,娶妻, 生子,老死。这其中黑色的法则象铁丝网一样穿透你的皮肉你的骨,你出得去? 于是残存的一点点叛逆意志轰然塌陷--我可怜的酒肉人生......" "住嘴!"我突然用力地叫出声来。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他妈的不过是个俗人,你自以为天才似的高昂着 头牛逼了半世,混到这个份上,连个俗人都不如!你以为这样子就自由了,狗屁! 给自己头顶罩个光环,自以为圣母似的跑到酒吧来给我们这些庸人喂乳......你 他妈的愿你被自己制造的光环烧死!滚你的去吧!"我失去理智滔滔不绝地大声 骂出来,词不达意,用最卑劣最恶毒的字眼。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我,周围的人目 瞪口呆地望着我......泪水不知何时竟沿着我因遭受屈辱而扭曲的脸颊顺流而下。 这个疯子用他疯人的理智指证我的未来是万丈深渊,这个卑鄙又阴险的家伙想找 人和他同归于尽!他锐利的目光指向了我......领班、经理全都过来,我被同事 拉着回到吧台,经理狠狠地训斥我,我放肆地大声哭泣--为了我可笑又可怜的自 尊和其他我不知道的未来。今晚我是举世瞩目的焦点--因为温柔可人的酒吧女招 待小姜突然象头疯了的公牛一样对客人乱发脾气。 我靠在吧台上用纸巾擦眼泪 --突然有人大声地笑起来,是对面不远处一个粟色头发脑后扎条小辫的混小子。 回想起刚才我突然神经质的爆发,的确有点可笑--我擦着眼泪也笑出声来,酒吧 那个遭我唾骂的狂人不知何时已落荒而逃。 他过来叫我跳舞--粟色的大眼睛, 翘翘的鼻子,个子很高,经受过训练的肌肉,有点象漫画书里的人物。 一定是 我直盯着他看的缘故,他说到:"人家叫我雪莱。" "又是一个大诗人!"我做了个鬼脸嘲笑道。 "别怕,我是普通人。"他笑道,露出上面两侧各一的尖尖的白牙齿。 他在我的 面前,在舞池的中央怪叫着跳舞,小辫子乱飞。舞是激情四射的那种......格外 地引人注目。 终于,他停下来,仰着汗涔涔的脸,亮亮的眼睛直伸过来。 "你象只小动物。"我笑着和他步出舞池说到,心想他不是人类而是属于某种精灵 一类的怪东西。 他头向后仰,做晕倒状--不等倒下来却又弹回来,朝我晃晃两 臂,伸展,用力收回--炫耀他的强壮。然后咧开嘴笑,做鬼脸,小尖牙齿又露出 来,好看的尖下巴。 "刚才那人对你说什么,你疯牛似的大发脾气?"他猛喝一大口啤酒后说到。 "冉冉浮生,你何去何从?"我一字一顿地说。 "什么?" 我低下头紧闭嘴巴沉默。 他心不在蔫地望着酒吧外面,许久,突然用可以包容一切的语气轻轻说到:"你 是个多么脆弱而又奇怪的家伙啊!"我叫着后跳两步,他抓过身旁桌上一个茶杯, 朝我砸过来。我偏头一躲,用手稳稳地接住。 "喝茶?早说嘛--"我戏谑地笑道。 因为他的理解和宽容,还有与我同质的敏感,一定可以做好朋友。我对这个叫做 雪莱的家伙充满了好感。 五 "嗨,好久不见。"我笑着跟坐在吧台旁的阿哲打招呼。他今天神采奕奕,刚刚从 上海出差回来。他是一家美资整合营销公司的行销部经理,开着一部银色的本田 雅阁,正春风得意。 "你那天的事我听说了。其实,别和那种人一般见识,过去 就过去了。"他轻描淡写地安慰我。 他指的是我冲那疯子发火的事,或许在别人 添油加醋的描绘下,他以为我受到性骚扰--酒吧是个小地方,任何可圈可点的小 事都是熟客们耳熟能详的趣味调料。那个酒疯子在我发火之后,果真有一段时间 没来。 阿哲即使庸俗至此,因为当年我对他的迷恋,外加他迷死人的外表,我 一样被他的关怀所感动。阿哲就是这样,以他聪明人的理智从细微处着眼,给你 小小的关怀--比如,探听到你喜欢喝的甜粥,他会在周末给你送一箱来;或是借 出公差,在外地买了你钟爱的欧式复古式批户或者仿真首饰。然而面对超出他常 理判断的事情或是言论,他一定大加讽刺并一棒子打死--他很公众化,公众式的 果敢英明,公众式的帅气,公众式的讨女孩子欢心......在公众的眼里,他永远 是优秀的,他所做的一切永远都合情合理。在某一方面,我和他相距了十万八千 里--我是断然不敢告诉他我曾经对一个女孩子如何迷恋的,我怕他不加以分析地 一概反唇相讥,那样子阿哲无异于我的敌人。可尽管如此,我一样欣赏他处理事 情不折不扣的态度和手段,感激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迷恋 他漂亮的眼睛和俊朗洁净的外表。 "人生得意须尽欢--"他一口将杯中的酒喝干 净,拉起我的手说:"和我跳舞吧。" 是难得的情人步--我四下瞅瞅领班,然后 和他手挽手慢慢滑进舞池中央。 他轻轻用下巴蹭蹭我的额外,低低地说:"这种 感觉真好。" 我陶醉于音乐中和他的拥抱,说:"是的,是的。"说着,我将头贴 紧了他的胸膛,感受他热热的气息和抚摩。当我抬头仰望他时,他正对着我深情 注视,而后就低头送上充满热力与激情的吻。 "和我谈恋爱吧,求你--"他趴在 我的耳际轻轻地说,语气中竟然透着股莫名的忧伤。 我无法拒绝,心中象突然 接住了从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狂喜。 我就这样被一张帅哥的脸给轻轻击倒了。 所以我说,漂亮对于男人和女人都具有同样的杀伤力。 我冒着被扣薪水甚至被 开除的危险同他溜出酒吧--他拉我进他的车里,我们目的明确地朝着他的大床飞 奔。对纯情的初恋情人,我无以为报,只好匆匆忙献上自己的贞操。 我的弱点 此时暴露无疑--总是习惯于受漂亮脸蛋的盅惑,这也充分说明,在骨子里我是个 好色之徒。阿哲的房间洁净整齐,木质地板闪闪发亮,豪华的驼色真皮沙发霸气 地矗立在客厅中央,最现代化的家电、厨具摆放整齐。我赤脚轻轻走在地板上, 小心翼翼。阿哲的卧室,美丽的大窗子,绝对舒适的大床,雪白的床单,床头小 小的酒柜,里面陈列着一瓶瓶名式精装的洋酒。 他工作不过四年啊--在我忙得 昏天地暗为客人送酒与同事打闹一气的时候。 "你这儿真棒。"我由衷的赞叹着, 坐在他舒舒服服的大沙发上。 他给我倒了一杯在酒吧也难以喝到的上等洋酒"金 花至尊"。酸涩辛辣的酒沿着喉管滑下去,体内细细的黑色火焰燃上来,我的脸 红若桃瓣,晕头转向。 我品尝其他种类的酒,阿哲微笑着,频频和我碰杯,也 是半醉半醒。 "这所房子,我很久不回来住了。"他歪歪斜斜地靠在我身边说。 "啊?那你住哪--"我浑身地酒气迷迷糊糊问道。 "住公司公寓--太忙了,白天没时间回来,很少有休息日,整日地出差......全 国各地来回地跑--"他说着,将头低到我的肩上。他的手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滑, 滑到我的大腿,停住。一股电流从小腿部热热地升上来,我不由自主地浑身颤粟。 他的呼吸急促而有些发抖,热热地充满激情的吻突然盖过来,我们相互拼命地吮 吸......他一双狂燥不安却是充满力量的手在我滚烫的身体上急速抚动,我用双 手紧紧抚住他的脑袋,忘情与他热吻。不等我阻止,他已经艰难地进入,我痛得 失声大叫,他用吻睹住我的口......原来生命就是这样运动不息......一次又一 次......痛苦的、黑暗的、绚烂的、炙热的、寒冷的、耻辱的......这一切的一 切宛若一个个美丽的火球燃烧着在我们体内的生一个细胞中灿然绽放。我的兄弟, 我的儿子,我卑贱的情人,我的丈夫......在一次次冲上那欲望之颠时,我尖叫 着,啮咬着,呼唤着同一个人的名字--阿哲。 我们气喘吁吁,汗湿如淋雨。 因 为你,阿哲,我是如此的快乐,我已经体味到痛苦与快乐到极致的生命的真谛以 及这些背后的死亡。 阿哲,我愿意,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愿意。天哪,我们 终于,终于在一起了。 阿哲抬起头,轻轻亲吻我的脖颈,我的乳房。他直起身子想抽身而退,我尖叫着 --不,紧紧抱住他,我不要再次被抛弃。我的初恋,我的第一个初恋情人,我心 底里残存的最后一块水晶,我不要你的离开。 我们舒展着身体软塌塌地趴在床 上,静静地对视。 不要你离开,永远不要--我用眼神一次又一次地请求。 他赤 裸着身体,首先坐起来。 "天哪!你--还是处女!"他突然叫道。 我一惊,也坐起来,看见自己两腿之间 有杂乱的血渍...... 他一下子跳下床,抓过一条毯子围在腰上,匆匆跑进洗手间, 拿了一整盒纸巾给我。 "你为什么不早说?"他额头冒汗,有些责备地说。 "怎么了,有什么错吗?我,想喊来着,是你--"我有些生气地抱怨道。 他坐在床上,一下子变得沮丧不堪。 "我怕血......怕处女的血,它们让我感到压力,我怕负担不起......"他的声音又 低又弱。 "你原来只是玩玩而已?!" "对不起,我--" "还没准备好是吧?!"我气冲冲地替他说出那句经典台词。 "Sorry--" 过了许久,我才平静下来,冷冷说到:"也许是我该讲Sorry,不小心让你对自己 的真爱心怀愧疚。我要去洗个澡。对了,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对今 天的作为我付得起任何责任!"我用另一条毯子裹住身体,逃进他的洗手间。 我 捧着自己心中那块碎掉的水晶,痛哭流涕。 在这么多年的异乡生活里,我因怕 受伤害所以一个人独来独往,我是一路拒绝的状态走过来的。酒吧的工作让我接 触形形色色的男人,他们贪婪、狡猾、怎么而且肮脏。这些贱东西,一举手一投 足一句话,甚至潜意识里任何细小的动作,我都能直入他们的心底,揭露出其中 最隐蔽却也是最原始的动机。因此,对异性的抗拒是出自我的本能。 生活对我 来说,是为数不多的薪水,是应付客人和其他异性的无理纠缠,是佯装酒醉或是 身体不适躲进洗手间里的呕吐......这一切都是危机四伏的暗流......这一切, 阿哲毫不理会,简简单单付我小费,和我上床,就象任何一次普通的嫖娼一样。 也许事实恰恰就是:当我匆匆忙忙在暗夜里做这毫无意义的一切时,也一定与曾 属于我的光明的爱情失之交臂。头枕在冰冷的利刃上,我是如此的清醒:四年酒 吧女招待的阴暗生活改变了我窥探这座城市隐秘的初衷,我不由自主被一股巨大 的暗流冲抵到另一个世界,在这里迎接我的也必将是迅速坠落燃烧后一望无际的 黑......为此,我痛悔不已。 现实生活就是这样子啊--豌豆花带着自己的至爱 逃离是如此,眼前的阿哲也是如此......我疲惫不堪,脸上挂着泪水,头枕在放 满热水的浴缸的边缘,沉沉睡去。 我愿在睡眠中忘掉这一切,更愿在睡眠中拥 抱地久天长。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室内阳光如泄,我躺在阿哲的 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空荡荡的房间依然舒适、整洁、光亮。 我下 床穿好衣服,只见餐桌上放有做好的早餐,还有阿哲留下的一张字条:姜舞: 昨晚万分抱歉。无奈错已铸成,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负责任。我 去工作 了。真心真意地:Sorry!阿哲 我扔掉纸条,认认真真洗漱,然后盛妆出门。我知道我和阿哲之间的一切,因为 他莫须有不堪重负的压力和歉意,已经闪电般结束。 天堂不复存在,水晶不复存在。我大口吸食着秋日清晨湿冷的空气,孤身一人大 步向前。 六 经理对我昨晚中途溜掉大为恼火,并扣了我半月薪水,以示警戒。我低头不语。 一个人总是不断地做错事,最后她(他)认错的方式只剩沉默不语。 心跳酒吧那个作招待平日笑嘻嘻的小女人现在沉默不语,明天也许仍然沉默不语。 不过没几天,我和阿哲的一夜情还是在酒吧服务人员与客人之间传播开来。所有 人脸上都挂着难看的笑,假惺惺地替我难过。 "我还真以为她能守身如玉呢。"我一转身就能听到背后这样的窃窃私语。 "以前的一本正经原来都是装的。"又有人说。 阿哲--那个对我怀着深深歉意的男孩,没有来。 此时,我渴望被人拥抱着,或 是靠着一个肩膀轻轻哭泣。我环住自己单薄的双肩,深深地吸气:勇敢些,一切 终会过去......我安慰自己。 "嗨,你好!"一只大手拍拍我的肩,是雪莱。今天他披头散发,头顶的发际戴了 个怪模怪样的银色发卡。 "好难看啊,你的发卡。"我忍住眼泪,强作欢颜。他笑着坐到我身边,拍拍我的 手,说:"既然你已经站出来面对一些事情,那就别让它放在心 上。你看,我不也很帅?" 我笑着看他,却是满怀地委屈,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你喝什么?"我抽泣着问。他说了一大串酒的名字,最后说:"今夜替你一醉方 休。" "谢谢......"我哽咽着说。 "嗯?什么?"他闪亮着眼睛盯着我,看我泪光满面。 "我说谢谢......今晚你能来......坐在我身边,让我眼泪掉下来......现在,我 很舒服......谢谢!" "那就去洗把脸吧,哭得好难看噢!"他大大方方地说。我乖乖跑去洗手间洗脸。 "以后,有什么事,就通知我一声......我随叫随到......咱们已经是朋友了,不 是?周末有时间,如果你休假,咱们坐车去远处转转,泡泡温泉,大吃得一 顿......唱唱卡拉OK,多叫些朋友,好好地乐乐......不开心的事,就当它没发 生过......" 他喝得迷迷糊糊,稀哩糊涂乱说一气,我只当玩笑似的答应着,心 里全不在意。这家伙,心里一定也藏有不开心的事啊!临走,在付酒帐时同时, 他又塞给我一张纸条。我看着他摇摇晃晃出门,打开纸条,上面是几个数字--他 的电话号码。他给我这个电话号码,或许是真的在抚慰我?如果那样的伤害,再 来一次又会如何呢?我可能不会再哭泣了,因为我已一无所有。 酒吧角落里又坐着那位疯狂男子,我依旧冷着脸给他送酒,他只管闷头喝酒,不 再多嘴多舌。即使他再说一些疯话,我也不会在意,因为他是个异常清醒的人, 即使喝多了酒,也能一直保持最清醒的状态,因为我相信,他说过的话,都是真 的。他不象那种出手很阔绰的人,只喝便宜的啤酒、白酒,偶尔也喝劣质的威士 忌,他喝酒只是一味买醉。我仍然害怕和他面对,怕受他感染,心灵灰暗得死掉。 他喝得很厉害,拿香烟的手一直在抖......这家伙,一定只顾抽烟喝酒,所以非 常的消瘦。 现在他大声叫着我的名字,用力拍桌子要我给他送酒......结完帐, 仍留给我一张百元大钞作小费。这些小费往往比他喝的酒钱还多。 这个周末我休假,大睡一觉之后就去逛街、购物。街上人流如潮,阳光灿烂。我 手中的购物袋里装了满满的物品:洗发水、速食面、各种零食、笔记本、佐丹奴 的减价T恤。对滚滚的车流,我孤立无助,有种刚刚回到人间的非现实感。 看到 路旁一晃一晃的磁卡电话,我想起了雪莱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他正 在睡觉,听见他迷迷糊糊地答话,感觉象个陌生人。 "我......我是姜舞。"我吞吞吐吐地说到,并开始后悔不该打电话吵醒他。 "姜舞!是你啊。"他在那头突然清醒过来,仿佛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我在电话中笑......他又变成了我认识的那个雪莱。 "你逛的那条街离我这儿不远,快过来吧。"他说。 "你一个人吗?"我迟疑地问。 "难道还有老婆啊--"他笑着,开始告诉我穿过广场沿着什么路如何看到一个怎样 的小巷,又如何弯弯曲曲拐到他的家。 "我方向感差得要命,你在巷口接我。"电话这边我跺着脚新娘子似的喊道。 我 抱着鼓鼓的购物袋,一跳一跳走向雪莱的家。终于我到他所说的那个有百货商店 的的巷口,远远看见雪莱靠在商店门口的冷柜上,手里正拿张报纸在看。 "嗨!"我大声地叫他。他对我灿然一笑,接过我手中沉沉的袋子。 "买这么多的东西。"他抱着袋子在前面边走边抱怨。 他一个人租了这套一室一 厅的房子。他没有女朋友,自己将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这样的男 子,一定心细如丝。好象阿哲也是如此。 "为什么人家叫你雪莱?" "你也可以叫我苏--"他呶起嘴,做出扩张的嘴形。 "馊?"我笑着打趣他,只见眼前有东西快速一闪--他的拳头不轻不重地落下来。 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开心,都心无城府。 "我喜欢你的小心眼。"我大大咧咧地斜靠在他的沙发上,说到,嘴里啃着他削好 后递给我的苹果。 "有点酸,"我说。 "我喜欢!"他气吁吁地大口咬手里的苹果。我注意到他的写字台上有台电脑。 "你是做敲字工作的?"我边吃苹果边问。 "我做美术设计,主要是广告--"他指指墙上,那儿有几幅他设计的广告平面作品。 "一定很有意思。"我从沙发上爬起来跑近去看。"很棒,你独特的创意视角。"我 装模作样行家似地说。 他翻翻口袋,又翻公文包,然后递过来一张中文对照的 名片:苏雪莱 ***广告公司艺术总监。 "怎么玩?"我笑着放下名片去开他的电脑, 他替我启动调出游戏,然后教我 玩......我刚进入状态就死掉,他在背后毫不留情地嘲笑我。他是迟我一年毕业 的美术学院工艺设计系的高材生,油画画得也棒。 "你的才华真让人喜欢。"我拽拽他的小辫子说到。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对他没有 异性之间的那种感觉,甚至连敌视的防备都没有。我和我像姐妹一样开玩笑,嘻 闹,亲近无比。 他将松散的小辫子解开,柔柔亮亮的头发泻下来,停到肩上。 "很美。"我赞叹着从沙发上爬到他身边去帮他梳辫子。 "和你在一起,总觉得像姐妹一样。"我说。 "是吗?"他看我一眼,低下头去,突然就变得有些哀伤。 "我说一件事,你一定吓得逃掉。"他不敢正视我。 "你是女的?!"我笑着大叫。 "一定有人告诉过你,我是--同性恋。"他低低地坦白。 我一惊,然后保持沉默。所有的同性恋者都不敢轻易向外人坦白他(她)是同性 恋,毕竟我们所生活的周围还存在着各种各样歧视的眼睛。"那种感觉非常不好, 像是在作贼--孤零零地,一个人作贼。"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后来说不下去,头 扬向窗子,很伤感,也很无畏。 "雪莱--"我轻轻叫道,顺便抓过他的手,"我也曾经作贼--" 他立时明白。我们 像患难兄弟一样紧紧拥抱,亲吻,没有激情,只有落难后幸存的感激。 我要和 他--我的兄弟、姐妹在一起,吃饭、睡觉、做爱都可以。想到这儿,我长长地出 一口气。 "你一有空,就来酒吧找我吧......带上你的朋友也可以,我们多多地在一起, 一定可以很快乐。"我说。 其实,我从没见过他的朋友。我忘了,同性恋者除了 自己的"同志",大多是不需要或是不敢要朋友的,至少那种胆怯是普通意义上的 朋友所无法能分担的。 "很羡慕你们女孩子,具有无可选择的依赖的优势。这个优势就象个天然的保护 屏障。至少你们无处可去无处可依时,可以一气之下嫁人。"他断断续续说到。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真觉得他柔弱无比,甚至有些娘娘。 "你所谓的保护屏障无非是男人。女人总是被占有、被侵略、被物化的一群。可 她们又天生犯贱,总想依赖别人。"我心有感触地说,不由自主将矛头指向了他。 "小时候我长得弱小,外加性格内向不善言辞的缺陷,别的男孩子总欺侮我,而 每每此时我根本无力反抗......只是一个字:忍。这个字陪伴了我很多年...... 直到十六岁我上高一那年,因为怕被'狼'伤害所以干脆做'狼'与'狼'为舞,所以 我加入了一个由社会性闲杂青年和高年级学生组成的帮派。抽烟、渴酒、打架、 勒索......虽然还只是小弟,但为了掩饰那刻入心骨的怯懦,我已经变得很坏。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我的一个哥们因为一件极小的事和另一帮发生了 口角,并且被揍了。于是我和另外两个被邀去替他复仇。然而我们并不知道,罩 着对方帮派的是本城三大帮之一的龙头大哥......至于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我们哥四个被强制跪到在地,几个混混的脚踩在我们背上,他们逼我们四个中的 每个人叫一个家伙为'大哥'。 这是我第一次见阿良。他的弟兄们直呼他'老大'或是'良哥'。 与我同来的猴四、 鬼狐他们都迫不得已叫了声'大哥'。 虽然我相信如果我不叫,他们也绝对有胆 量打死我,但改称叫别人'大哥',今后还怎么在道上混?所以,死就死吧!正犹 豫,一个混混在我背上又是一脚,我趴下了--虽然心中充满恐惧,但我还是抬眼 盯住那个叫阿良的人,咬着牙沉默。 他又高又壮,肌肉结实,脸上是高傲与不 屑的神情,冷笑着看我。 后来...... 后来是一阵恶笑......有人,几个人开始 扒我的裤子......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要干什么? 老大要操你! ...... 就这样,当着我的兄弟,我的敌人的面,我失去了我的童贞,还有--男子汉的尊 严。真是生不如死。 从那以后,我每日背着把扳钳上学、放学,四处游荡,目 的只有一个:杀了阿良,为自己复仇! 然而也是在那时才明白,我的兄弟们是 多么地不可靠。因为怕被'狼'伤害所以干脆做'狼'与'狼'为舞的结局是这样:最 终伤的仍是自己,我现在才明白! 生命是孤独的,从来都是!我要一个人复仇 了! 凡是阿良到过的餐馆、舞厅、酒吧都留下了我的足迹......只要阿良一回头,他 就会发现我仇恨的目光冷冷向他射来......每到此时,他仍是不屑地笑,他的兄 弟们是哄堂大笑......侮辱无时不在!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跟踪阿良到一家游 泳馆里。游完泳,阿良去更衣间,瞅准机会,我跟进去。 更衣间里空荡荡的, 阿良脱掉泳裤...... 扳钳沉甸甸地被我握在手里,我一步步朝他靠近......可 浑身象是消尽了力气。 就在我将要靠近他时,他猛然回头,然后是笑......没 有不屑和冷傲,是......无法形容,却让人难以忘记...... 扳钳嘣然落地...... 我感受到的是阿良充满力量的手臂、胸肌和他的狂吻......这一次我没有反抗。 '以后,我罩着你。'阿良在我背后边用力边气喘吁吁地说。 我费尽心力构架的 勇敢一泻而尽,我成了阿良的情人......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喜欢强壮的男孩 子,并心甘情愿和渴望受他们保护......" "我小的时候,可是总想着要保护别人--那时我又高又大,连一些男孩都怕我!" 我骄傲地说到。 "我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于是努力锻炼让自己健壮、勇敢些,大学时也尝试过和 几个女孩子谈恋爱(其实我也蛮吸引女孩子的),可内心那种深入骨髓的胆怯是 再也跑不了了。"他感叹着。 所幸他不是那种古怪的异装癖或者生理上存在对女 性的厌恶感,这家伙只是在心理上太缺乏安全感,他的软弱让他投向了男性的怀 抱。他强烈地渴望依赖别人和被人爱,这和我少年时渴望被关爱而依恋豌豆花如 出一辙。 "其实......"我沉思着。 "什么?" 他直盯着我,我没有说下去。想说的是,他清俊但非常有力量的外表不足以让人 相信他是脆弱到渴望别人给他安全感的那种人,他完全可以振作起来、正视现实 而去自救的......同时,我也感到有些失望:以为可以和他手挽手共同迎向一个 闪亮的开始,可他竟然是如此不可靠的。从心理上来说,我们应该算是同性,可 我也没有自信给他足够的安全感,更何况他需要的不是我,而是他自认为更安全 的同类--男人。 七 这天晚上,酒吧里进来几个人--凶神恶煞找人打架的样子,弄的所有人都很紧张。 他们总共四五个人,突然地闯进来,没有要酒,也没有叫小姐,在酒吧内转了一 圈,搜查似的,结果是一无所获,走了。 "或许是扫黄打非的。"有人猜测。 "不对呀,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经理否认。公安局、街道派出所、工商局都有 经理的眼线,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有消息放出来。 虽是一场虚惊,可大 家仍是心惊胆颤的,总觉得要出事似的。 "今天,'碧云天'有人包了。"调酒师一边说一边将调好的酒倒进酒杯里,递给我。 "那有什么稀奇的。"我接过酒,放在托盘里。 "是雪莱他们公司的?!" "你终于联系对了。那位黄总--"调酒师神神秘秘地凑到我面前--"听说是苏雪莱 的相好!" 我恍然大悟--环顾四周,雪莱今晚没在这里。平时,我不怎么注意谁 和谁的飞短流长,即使是我挺喜欢的雪莱,他的事我也从不去主动过问。 "待会儿你去'碧云天'送酒,就会看到那个人啦。"调酒师说到。 雪莱最近不常 来,来了也是郁闷地独坐一边,喝过几杯后匆匆离去。或许是感情方面的事吧-- 这种事,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丝毫帮不上忙。这位让雪莱爱恋的黄总,竟然来 这里泡小姐,真替雪莱打抱不平。 我边送酒边寻思,冷不防被人拽住,酒差点洒出来,是阿哲。 我沉下脸来,说: "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来做什么?!" "对不起,我--" "你的道歉我已经接受,你让开吧,我正忙。"我冷冷地闪开他,继续工作。 阿 哲在大厅里找了个位子座,要了酒,一边慢慢喝一边来来回回盯着我。 去"碧云 天"送酒,我看见包间里有两三个西装革履的男士,他们身边还有两位正在陪酒 的小姐。 我低头送酒给其中的一位大肚子的客人,他指指对面沙发上的一个三 十多岁,个子瘦小戴眼镜的人说:"先给黄总。" 那个被称作黄总的人,笑着谦 让说:"哪里哪里,不必客气,大家都一样。" 他身边的陪酒女郎替他接过酒,他的手暧昧地抚在小姐短皮裙下裸露的大腿上。 他的脸精瘦,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睛锐利而又精明,象是一个有作为的人。可是这 位黄总,这个瘦小的男人--苏雪莱的相好,我大失所望。按照雪莱所期望的,对 方应该象施瓦辛格,至少也是周润发。 从"碧云天"出来,我忍不住哑然失笑。 阿哲已坐在吧台前等我。 他拉着我的手,闪过一旁说到:"我有话对你说。" 周 围我熟识的同事和客人望着我笑,我甩开他的手。 "上次是我该死,给我机会,让我好好赔罪,我要好好待你。"他盯着我的脸苦苦 相求。 "你快走吧,我不想再当成别人的笑柄。"我顾忌周围人的眼睛,推开他,说的却 是真心话。 "我真的喜欢你,我也知道你是喜欢我的。上次我的本意也并非要伤害你--"他争 辩着,想拽我回来。 "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我满腹委屈大声地说出来,于是更多的眼睛射过来。于 是我的心里就闪过一丝快意。 他见我生气,只好尴尬地松手,然后转身离开。 第二天晚上,我又收到他让人送来的一大束红玫瑰。因为同事的羡慕,我心里一 阵欣喜,已经决心原谅他了。只是不晓得自己这样做是因为女人见花眼开的虚荣 心呢?还是心里仍在喜欢他?你心里还在喜欢他吧,我对自己说。 雪莱坐到我 身边,笑着拱手向我道贺,说:"到底是女人,总是心太软。" 一旦自己想通了, 我就再也舍不得放下这满怀的玫瑰,欣喜地说:"他毕竟是我的初恋情人啊!" 其实,客人们是经常给他们喜欢的"三陪"小姐送花的,这种事我遇见过很多,红 玫瑰,在心跳酒吧--实在算不了什么。 可我第一次收到自己喜欢的人送的花, 所以仍是心动不已。就这样原谅他,接受他,也许还会嫁给他吗。我丢掉自己一 惯的冷静和理智,想得心花怒放。 正所谓"人在江湖,心在情上--"这句我从武 侠小说里读来的话,真是没错。无论你武功再好,也无论你是如何钢铁心肠,一 遇到自己衷爱的才子或佳人,都会身不由已--我就是身不由已啊! "恭喜,恭喜--"同事们偷偷向我道喜。 "快答应他吧,他有房有车,工作又好,人又靓。"酒吧里的几个女孩子督促我, 替我欣喜。 第四天晚上,我见到阿哲和他手中的玫瑰,已没有了怒气,象往常一样为他递酒, 听他细细地甜言蜜语。以前总想,我的爱情和虽别人总有些不一样吧?现在终于 明白,原来所有女人的爱情都一样。 当年张爱玲与胡兰成结合,张爱玲在红红 的结婚证上认认真真写道:心居落成志喜--以祝 贺二人喜结莲理,两心相依。我也抓过酒吧台桌上的点歌卡,撕下一张,在上面 写下两行字:此生愿为单凤鸟,不为两心各天涯。 这是当年豌豆花教我的话, 她还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又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 朝朝暮暮。可我最喜欢的是金庸武侠小说《萍踪侠影》里的那句:难忘恩怨难忘 你,只为情痴只为真。 我把这些诗句一一背给阿哲听,他惊讶不已,说我哪象 第一次谈恋爱,甜酸苦辣说得比他还动听后来他告诉我:在大学四年,他和豌豆 花谈了三年恋爱,分分合合,直至毕业后两年前,又谈恋爱,又分开,后来豌豆 花和好男人阿永飞去日本,这是结局。 原来如此--每次豌豆花失恋、恋爱,原 来都是为着同一个人! 阿哲见我沉默,用手来刮我的鼻子,问:"吃醋了?" 我 摇头笑道:"没关系,豌豆花也是我的好朋友。最重要的是现在,你的心已在我 这里......" 他心里一定还残留有豌豆花的影子吧,那个影子就象自己的影子一 样时时挥之不去吧?对此,我深有感触,可反过来一想:是自己曾经那样思念别 人而已。和豌豆花爱着同一个人,实在是荣幸至极,有同在一屋檐下共患难同喜 同悲的感觉。最重要的是,豌豆花已经远在天边了。 又见到雪莱,姜舞坐过去。 "嗨,喝点什么?"姜舞拍拍他的肩。 "不加冰的威士忌。"雪莱脸色阴郁,头也没抬。 这家伙,忧伤起来可真不好看。姜舞将酒给他,说到:"不久前,我见过你的黄 总。" "在这儿?" "嗯,在'碧云天',他也许是陪客户吧,还叫了小姐。"姜舞老老实实告诉他说。 雪莱脸色更加难看,一言不发。 "我觉得他可实在不怎么样。你们,最近好吗?" "又能怎么好,分分合合,见面机会不多,大部分是工作的事。公司里人多嘴杂。 那家伙,总是和别人不清不白的啊。"雪莱絮絮叨叨地说。 "你抱怨起来,可真象个女人--实在想不出来,你们究竟谁更主动。对了,你们 男人之间做那种事,不太容易吧?"姜舞嘻嘻哈哈地打趣他。 "喂,你又瞎扯什么呀!真是的......"雪莱挠挠头,嘟囔着站起来说到:"咱们去 跳舞吧。" "要去自己去--每次和你跳舞,都被领班发现,月底被扣薪水。你跳舞那样引人 注目,一看就看到你身边的我啦--躲都躲不掉!"姜舞拿起托盘,抱怨着走开。 "喂--"雪莱在舞池边上喊:"我会多付你小费的!" "你叫小姐去吧!"姜舞转身去了吧台。 暗暗的角落里,那个总是闷头喝酒的人,那个落迫的小说家,坐在那里,望着这 一切。他的朋友胡子被一个小姐灌得烂醉。 几天后,阿哲又出公差,姜舞在酒吧里靠招呼客人以及和雪莱瞎聊打发日子。 "你最近漂亮了许多。"雪莱坐在吧台边对姜舞说。 "真的变漂亮了?!"姜舞惊喜地问。 "是呀,变化蛮大的。"雪莱肯定地点点头。 "阿哲给我买了那种进口维它命丸,养颜的;还有滋补的红枣、枸杞、桂园之类 的大堆甜粥;又有用当归炖的乌鸡汤喝,自然变漂亮了!"姜舞挺自豪的,因为 被爱是一件自豪的事--她早已搬去和阿哲同住。 "还有什么?"雪莱不以为然地问。 "还有--一系列去斑养护的化妆品和三源美乳霜!" "是不是宁静做的广告--'做女人挺好'的那个?"雪莱说着挺了挺胸,然后笑倒在 吧台上。 姜舞扒过去揪他的小辫子,拳头在他背上捶成有节奏的鼓点,周围几 个姜舞的同事也跟着笑成一团。 八 虽然至此,姜舞的爱情也有遗憾--阿哲白天没时间,晚上姜舞又在酒吧上班;周 末白天阿哲好不容易挤出点空闲,劳累了一夜的姜舞又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所以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是少之又少。 而且每次做爱,自从第一次姜舞受到阿哲的打 击之后,对这种事她再也提不起兴致。也每到此睦,阿哲那边热汗淋漓,气喘吁 吁,姜舞这边却在想其它的事,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不会是性冷淡吧?"一次完事后阿哲问。 "我怎么知道。"姜舞对阿哲如此发问有些不高兴。 在阿哲的再三怂恿下,姜舞 答应两人同去看医生。医生除开了一堆没用的药外,再就嘱咐些 房事的技巧。阿哲自己也翻看了一些那方面指导性的书,姜舞也按医生和资料上 讲的大力配合阿哲,可她还是没有反应。时间一久,阿哲也就再也顾不得许多, 只图自己快活吧,反正这种机会平常也不多。 一个周末的白天,姜舞正在熟睡。 睡梦中觉得受到重压,喘不过气来。一睁眼,见是正在状态的阿哲,她更觉厌倦 不已--怎么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象个色狼,一有空就做这事,自己也感觉象 被强奸似的。阿哲觉察到姜舞的不悦,恰好公司要派他去北京出差,他也不想再 讨嫌,于是只留了张条,就飞去了北京,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姜舞挺不开心的, 心想这么久了,电话也不打一个。于是一气之下就把阿哲买给她的传呼--两人的 爱情呼叫专线给关了机。久而久之,补品也不吃了,维它命丸也扔在了一边,烦 闷时约雪莱出去,二人白天在外面喝酒、逛街,晚上在酒吧闲聊。雪莱正和他那 位黄总二人闹得不可开交--黄总要娶妻、生子,雪莱不甘心三年的感情付之东流, 想想随时被抛弃的将来,他心烦不已。 "前两天,谢谢你。"姜舞又打开一听啤酒递给雪莱。 "没什么--你生病了嘛,又没人照顾你。"雪莱说到。 他们二人在阿哲的家里。 "你和你们老总的事,想好了吗--怎么办?"姜舞问他。 "我不知道--希望是自己给的,过一天算一天吧。只是想不通为何这么对我,我 对他从来死心踏地,公司有今天的业绩,三年来我也拼过命,为了他。这个设计 部是我自己一手组建的,我丢掉自己的老本行,招人、培训。现在部门日上轨道, 越来越好。可如果哪一天我们完了,在公司我也呆不下去了。实在不甘心啊。" "你的业绩和才干,有目共睹--获了那么多的奖,他姓黄的总不至于因为要结婚, 就开除你吧?" "关键不是丢不丢工作,而是他要离开我!"雪莱说到这儿痛心疾首。 "有些事,还是看开点好。你也该为自己打算--"姜舞拍拍雪莱的肩。 二人正说 着,姜舞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捂着嘴跑进洗手间,呕吐...... "哎,你没事吧?"雪莱在外面关切地问。 "没事......"许久,姜舞从洗手间出来,见雪莱正盯着她看。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怀孕了!"雪莱恍然大悟地叫道。 姜舞听他这么一说,大 吃一惊,说:"不会吧......我的周期从来都是延迟的。"她嘴上虽这么说,心里 也直打鼓。 "这方面我也不太明白......那就测试一下吧。如果有了,你不想要,就打掉, 有一种针剂,很灵的,不会痛,也不会影响什么......如果你想生下来,阿哲又 不想要,那送我好了,我喜欢小孩子,特别是女孩。当然,阿哲也不可能不 要......" "苏雪莱!"姜舞笑着大叫,心里却被他的婆婆妈妈所感动。 "我这就去买避孕测试纸,一验尿就知道了!"雪莱从地板上跳起来,不等姜舞回 答,就跑到门口穿鞋。 姜舞笑眯眯地看他跑出去,然后开始着手收拾地板上二 人喝过的啤酒易拉罐。 雪莱很快回来,兴冲冲地将一小袋纸片给姜舞,说:"从 中抽出一张,检验一下,如果呈现红色,那就是有了,如果没什么反应,就是没 有--快去吧!"他推姜舞进洗手间,替她关门,然后在外面喜滋滋地等。 "如果有了--我至少可以做干爹!"他喊着。 里面没有声音。 许久,雪莱推开门, 见姜舞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神色疲倦,象是消尽了力气。 "是......有了吗?"雪莱走近她关切地问。 "雪莱,你告诉我该怎么办?刚才我给阿哲打了电话,想要他知道我测试是否怀 孕的事......要他同我一起失望或是惊喜。可阿哲北京公司的同事告诉我说,阿 哲一个星期前就回来了。他向公司请了半个月假,说是回了老家。" "什么?!阿哲已经回来了!为什么没给你电话?他不回来见你吗?"雪莱急急地 问。 "不知道--或许是他真的已经厌烦我了。"姜舞带着哭腔回答。 "那你--真的有了?" 姜舞摇头。 "我以为--很快就可以喝你和阿哲的喜酒了呢!"雪莱失望地说到。 "其实,我们根本合不来--"姜舞扒到雪莱怀里,将脸贴紧了雪莱的胸膛,泪水不 住地滚落下来。 "我想让生活简单些:嫁人、生子,照顾丈夫--我想和任何我这个年纪正常的女 孩子一样!"姜舞失声痛哭。 "也许,是他老家真的有急事,一定是十万火急的事--"雪莱安慰地说到。 晚上,在心跳酒吧。姜舞又回复到了酒吧女招待小姜,身着黑白两色的招待服, 脸上薄施脂粉,轻轻浅浅地笑,好象白天的一切都未曾发生。她仍然扮演着被爱 情充分滋润的小姜。 雪莱坐在一旁喝酒,一杯又一杯,愁肠百转--为伤他心的" 同志"爱人,也为他不远的将来。 "你少喝点吧。"姜舞从他身边经过时轻轻劝慰 他。 突然,有人进来,是雪莱的那位相好--黄总。他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他 们慢慢坐到一边。酒吧里不少客人往这边看。姜舞也看见了,她突然有些担心-- 来者不善啊!于是她走过去,问:"这位先生,您喝点什么?" 姓黄的头也没抬, 只是朝姜舞摆了摆手。 "我年底就结婚--你不要烦我!"只听他恶狠狠地说。 姜 舞退回到吧台,远远地看这边,雪莱仍是大口大口地喝酒。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三年前你刚从学校毕业,爬到我面前来还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谁把你培养起 来的?你用辞职要挟我?你以为设计部离了你就垮了?辞职,好呀,谢天谢地了! " 姓黄的气呼呼地几乎要跳起来,他愤力地指着雪莱的鼻子--那是一张多么丑陋 被扭曲的脸啊,虽然有金丝眼镜作掩护,可后面那双眼睛还是要把人活活地杀掉 --那么残忍,无情。 酒吧里异常地安静,大家静静地盯着雪莱和他桌边的这个 人。 "你当我是什么?!是抹布吗?玩够了,用旧了就一把扔掉!"雪莱突然爆 发,从位子上跳起来扑过去,挥拳痛打这个他爱着的现在却要抛弃他的人。 刚 才随同姓黄的进来的那几个家伙立刻冲上前,对着雪莱一阵拳打脚踢,其中一个 拿起酒瓶朝雪莱的头部砸下去...... "不要打了--"吧台这边姜舞焦急地喊着," 我要报警了--"她抓起吧台旁的电话,冷不防一把被人抓走,竟是酒吧经理。 " 他们要把雪莱打死了!"姜舞喊道。 "放心,不会出人命的。"经理怕受其他牵连 阻拦着。 "雪莱--"姜舞叫着,跑过去。那些人见打得差不多了,四下散开。姜 舞抱着一盒纸巾,替雪莱擦他额角、脸部、鼻子和嘴里流出的血。雪莱挣扎着爬 起来,接过纸巾--他的手上也满是鲜血!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要结婚了,你他 妈的再缠着我,我砸碎了你!"姓黄的家伙指着雪莱一字一顿地说,说完,带着 他的人扬长而去。 雪莱慢慢擦拭伤口--他无助地坐在众目睽睽之下,满怀屈辱, 无限绝望。 此时我所能做的,只有哭泣,为他也为自己。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孤 儿。我突然放声恸哭,刚刚恢复喧闹的酒吧又立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投向 我和雪莱。雪莱也诧异地望着我,因为受伤害忍受疼痛的是他,我却表现得比他 还痛苦。 "世界上有这么多被抛弃的孤儿啊!"哭了许久,我停住,流着眼泪感 叹着,用力扶雪莱起来,送他去医院包扎伤口。在众人的眼里,我的哭泣不过是 兔死狐悲罢了。可是,现实是如此地残酷--面对无尽的暗夜和寒冷,我们满怀着 痛失的哀伤,倔强地一路前行。生活一个个的伤害和不幸仍然急速迎面砸过来-- 这样子不行啊,就要支撑不下去了。 雪莱和我,在这样的黑暗中对望。两个都 不是勇敢的人,两双手在黑夜里相互交握,都是一样的冰泠。前面的路是又黑又 长。 从医院出来,我望着雪莱包扎后的脸和手,禁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你是如 此地不堪一击。"我一边笑一边用手指捅捅他宽厚充满力量的胸肌。 雪莱也笑了 起来,我们二人为窥视到对方的软弱而黯然失笑。 "今夜回去会继续喝很多酒,然后偷偷割腕自杀吧?"我仍是笑着问。 "也许有那个可能。"雪莱也是笑着回答。 "那样的话,我只好一个人--健康地活下去啦。"我握紧了雪莱那只没受伤的手, 抽泣着说到。 "我们--谈恋爱吧。"雪莱慢慢地说出来。 "只好如此了--"我张着泪眼往夜空里看,那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 雪飘飘扬扬地落下来。我喜欢在这样空阔地地方等待(比如无人的街道或是广 场),就让我在这充满希望的等待中绝望。 九 阿哲,你快回来——你保证过给我一个实在的未来,你快回来……即使在深夜的 酒吧,有无数人的欢乐为伴,我仍然执拗地偷眼望窗外,渴望眼前突然出现一张 熟悉脸。事实上,阿哲在我心灵视线范围内的突然消失,反倒在某种程度加深了 我对他的思念。 他一定会对我有个交待,就是说我们的未来在形式上——还有 希望。 我预备好了一切,准备随时张开双臂接受或是逃离。 这天白天,我正在阿哲的家里清扫房间,突然门铃飞响—— “豌豆花?!”我惊喜得跳起来,我们紧紧拥抱。她依然娇小动人,还画了浓妆。 “嗨。”豌豆花笑着,有些疲惫。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遇到阿哲——”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多月前。”豌豆花淡淡地回答我急急地提问。 “阿永呢?”我递给她一杯橙汁。 “他——留在日本。” “为什么你们没在一起?” “我们——已经分手了。”豌豆花眼望别处,她从洋装的口袋里抽出手绢擦眼睛。 我瞪大了眼睛——他们真是不可思议。 “我怀孕了,他……无力担负责任。更何况远在日本,一切都不象想象的那么好, 他都自身难保,又怎能顾得了我?女人在日本工作不好找。于是,我打掉了孩子 ——一个人回来……或许你说得对,男人都是玻璃制品,一碰就碎的东西。” “阿永太不象话了——这家伙,你们去日本不到两年啊!” “这回,我是被甩啦。”豌豆花苦笑着长长舒一口气,黑黑亮亮的眼睛坦然地注 视前方。 即使失恋也能这么美丽,而且对没有希望的事情,坚决果断地处理掉, 这就是豌豆花。她做事情从来有板有眼,英明果敢。这正是让我羡慕的地方。 “如果换作是我,可能很无用地把孩子生下来吧。打掉孩子,独自面对一生,我 可没那勇气。”我颇有自知之明地感叹道。 “我相信。”豌豆花终于笑起来。 “对了,你在哪儿碰到阿哲?”我边替豌豆花剥橙边回答。 “在老家。从日本回来之后,我先回了老家——也去你家了。你爸妈很想你。说 你毕业后除两年前春节回去呆了几天外,再也没回来,信都不写。他们很想你…… 你不知道吧,你弟弟结婚了,新娘子挺漂亮。你妈妈还一个劲地问我你工作怎么 样?她以为你都快成作家了呢。拿着你弟弟的一本杂志,还给别人说她女儿就是 编杂志的。我可没敢告诉她你在酒吧作女招待……”豌豆花笑着,一口气说这么 多。 “是吗?弟弟都结婚了!他们都很想我?我也挺想他们的。原指望衣锦还乡呢, 看来,只好先写信了!”我也快活地说到。 “后来,我给阿哲打了电话,当时他人还在北京。几天后,他也回了老家,于是 我们就见到了。” 原来如此——阿哲避开我,是因为豌豆花。他们又在一起了。 “对不起啊,当时我不知道你和阿哲之间的事。”豌豆花急急道歉。 “你们,最近一直见面吗?” “嗯。”豌豆花很坦白。 事实果然如此 ——阿哲再一次离开我,他是这样的摇 摆不定,反复无常。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至少白天可以见面啊,或是周末。” 我摇头苦笑道: “无所谓,他住在公司安排的公寓里。更何况,他真正喜欢的不是我!” “你别难过。我不会对不起你的,包括他在内。”豌豆花真心实意地说。今生有 她这样的朋友,我已经很满足。 “不用了,我们已经分手了——虽然还没有正式提出来。” “是不是因为我?你知道,我不会做第三者。” “是我——爱上别人了!”我鼓起勇气说到,为了不让她内疚。 豌豆花松了一口气,一口喝完纸杯里的果汁后,望着我,问道:“那个人是谁?” “苏雪莱,一个广告公司的设计师。”我实话实说。 “我知道——阿哲曾对我提起过,说你喜欢一个同性恋的男人。”不等我说完, 豌豆花笑了。看来一切都清楚了。尽管他们的爱情一波三折,可阿哲仍然渴望着 和豌豆花复合。他极力隐瞒我和他同居的事实,在不小心暴露出我住在他家之后, 为了替自己的不忠开脱,也为了失消豌豆花因为我而拒绝他的疑虑,他在不去了 解任何事实的状况下,告诉豌豆花我的怪异和不忠——爱上一个同性恋者。他一 定不知道,我和雪莱是在怎样一种状况下走到一起的——所有这些不幸,一定是 他不愿意去听的,他宁愿在酒吧里听别人口中传颂着的姜舞和一个同性恋男人相 爱的有趣故事。 我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低头把吃过后鲜橙皮、空纸杯慢慢 收进垃圾袋里。 “对不起,我认为不该向你隐瞒什么,你有权知道阿哲做过后一切。”豌豆花有 理有据,她没有错。 “你还爱着她吧?”我抽抽鼻子,问道。 “是啊,也是刚刚知道。”她点点头回答。 我们这样对坐着,沉默良久。和豌 豆花共爱一个人的结局是这样,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少年时曾经无数次地发誓, 为了豌豆花,我丢掉什么都可以不在乎。脑海中,也曾无数次地想象为救她与歹 徒奋力搏斗甚而献出生命,多是英雄救美一类的浪漫剧。可现在……我要象一位 唱独角戏的小丑,象沙粒一样地无声离开,这是多么可笑啊,笑得让人流下泪 来…… “本来,你再来迟一点,我已经离开。”我提过一个大旅行袋,里面整理好了我 的东西。 “谢谢你来告诉我一切。现在一切都清楚了,我还守望什么呢!”我说着站起身 来穿外套,准备离开。 “姜舞——”豌豆花叫住我,“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有时间到心跳酒吧来——我们好好地聊聊, 我还想知道你在日本见到的趣闻……对了,你住哪儿?我怎么找你?”我穿好外 套和鞋子,提着旅行包,走到门口,回头望她。 她深知我说一不二的秉性,知 道一切阻拦已经没有用,于是匆匆忙忙在一个纸片上写下她的电话号码,塞到我 手里。 我最后望一眼这个漂亮的大房间,在这儿的每一天,我都渴望着阿哲回 来与我陪伴。我珍惜这所屋子里我爱过的一切。很快,豌豆花就会成为这里的新 主人,只是短暂的过渡问题。 我抱着自己的旅行包——我所拥有的唯一东西,面对街上茫茫人海和汹涌的车流, 不知该往何处。冉冉浮生,你何去何从?突然想起酒吧里那位小说家的话,我真 的—— “没有地方去,就来了你这里。”我低头说到,然后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雪莱站在门口,一身的酒气。他接过我手中的旅行包。 “我以为你去了公司上班,原打算坐在门口等你。”我边擦眼泪边说到。 “我这几天请假——”他脸上的伤还没好。 “你这样喝酒,对伤口不好,会有道难看的疤。”我抽泣着劝慰他。 “没关系,还是丑陋一点好。” 已经晚上六点了,我突然决定不去酒吧上班。 “有电话吗?”我问雪莱。 他指指电脑桌旁,我站起身去打电话向经理请假。 “两个病小孩。”我打电话回来,他笑着对我说。 外面的天渐渐沉黑下来,他 替我浸了杯热茶。 “外面很冷吧?”他触着我冰凉的手问。 “嗯。”我手捧热茶,终于感到心底有东西慢慢苏醒过来。 “今天最低温度零下九度,最高气温五度——咱们一起睡吧。”我们沉默良久后 他突然说到。 “是啊——你只有一张床。”我笑了起来。 “你伤心的时候一点都不可爱,我喜欢你精神饱满的样子。”他拉过我的手认认 真真地说。 “象一头气势凶凶的斗牛?”我绽开笑颜。 “对,象只公牛。”雪莱也笑起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几个月前在酒吧里我对 着那位小说家破口大骂。 “那你做头大母牛好了——”我笑着低头用力朝雪莱胸口撞去,他使劲地挠我, 我们闹成一团。 “其实,那人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待我们安静下来,雪莱慢慢说到。原来在一 旁,那些话,他已经听到。 “我们现在象什么?”我瞪大眼睛问。 “象……冬夜里挤在一起的两只动物……在取暖。”他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对,是在取暖……”我赞同着点头。 为了尝试一种新的生活,雪莱和我订立了在互助的基础上互不干涉双方生活自由 的合约,并且双方同意后均在那张打印出来的合约上签字。毕竟,我们还是两只 挤在一起的动物,面对一生一世,我们都谨小慎微。我们这种特殊关系的牢靠程 度能否支撑得住一生的砝码,我们心里都没底。 这一晚因为平安夜,心跳酒吧热闹异常,大家尽力狂欢,欢渡圣诞的到来。酒吧 里以年青人居多,豌豆花居然和阿哲也来到这里,对此我不再难过,而胆由衷地 为他们高兴。 “看,雪莱也在。”我边为他们倒酒,边指指不远处舞池里正在疯狂跳舞的雪莱。 “你真的喜欢他吗?”豌豆花压低嗓子问。 “很喜欢。”我轻松地说出来。 “看起来好象不错。”豌豆花望着舞池里标新立异怪叫着的雪莱说到。 “他一点都不娘娘,很个性的;肌肉结实,有力量,还常和我打架。”我担心雪 莱被歧视,于是由衷地夸他。 一旁的阿哲听我这么说,笑着站起来也去跳舞。 “你们——发展得怎么样?”豌豆花笑嘻嘻地问。 “已经上床了。”我也是笑嘻嘻地回答。 “会结婚的,是吧?”豌豆花欣喜地问道。 “不知道——我们之间还不算是男女意义上的那种爱呀!”提起结局,我的语气 低落下来。 “可是,这方面,吃亏的总是女人。”豌豆花也沉静下来,慢慢地却是充满理智 的语气。 “我人有合同,规定双方各有自由。” “合同?!老天,这种事,还是赶快说清楚的好——没有结尾的戏,早散。” “我知道。”我答应着,将豌豆花杯中的酒一口气喝掉。 豌豆花拉着我,我们 也去舞池里发疯。 今晚酒吧的好几位同事也都加入舞蹈者的行列,经理和领班 竟然奇迹般地坐视不管。 中场二十分钟的迪斯科舞曲过后,音乐舒缓下来,男 男女女们拥抱着开始跳情人步。 阿哲拥抱着豌豆花,两人在舞池里慢慢地摇。 我望着他们正要退场,有人扳住我的肩拉我过来——是雪莱。我将汗湿的脸贴着 雪莱肩膀软软的毛衣上,心想:但愿这快乐的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刚才跳舞那么疯,吓了我一跳。为什么?”雪莱情人似地吻我的后颈。 “我想忘掉一些事情,我期待一次高潮。”说到这里,我扒在他怀里低低地笑出 声来。 “如此想的,恐怕不只你一人。”雪莱将搂在我腰际的手往下滑,我在他怀里笑 得更厉害。 我们正陶醉,舞曲不适时地终了。豌豆花和阿哲两人走过来,雪莱 和他们坐在一起,继续喝酒,说笑。 我注意到吧台前出现的经理阴沉的脸,乖 乖过去准备继续为客人送酒。 调酒师和小红还有放音室里的姓杨的小伙子都对 着经理说到:“经理真残忍,竟忍心拆散他们,你看他们刚才抱在一起多开心。” 真不知这此家伙是取笑我还是由衷为我祝福。 经理竟然枉开一面说到:“那就 放小姜一码,看在她今年表现不错的份上,算是奖励吧。你可以陪你的朋友,喝 酒要付费的,当然为你服务的人小费也不能少!” 我大喜过望,恨不得立刻飞 回到豌豆花他们面前,可还是大声地对经理和同事们说了声:“谢谢!”并第一 次认为平日一贯假正经、克板、好色的经理实在是非常可爱。 大家这么欢聚一堂的时候,角落里那位落近的小说家喝得已经醉醺醺,付完帐后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 一个人离去。 十 豌豆花终于搬去和阿哲同住,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雪莱的伤彻底恢复, 又回到公司上班,只是从额头到鬓角斜斜地留下了一条难看的疤。我每天都和他 相见,每天都吻一次那道疤痕,希望它变得越来越小。在雪莱的屋子里,他晚上 睡,我白天睡;晚上六点过后从八点到十一点这段时间里,他来酒吧和我见面, 依然喜欢喝酒。偶尔在酒吧里,我也会遇到豌豆花和阿哲他们,他们已经决定结 婚。 雪莱在公司里每天和那位黄总面对,虽说相安无事,可他和这位上司的事 已传得沸沸扬扬,因此他已决定离开。我打气给雪莱道:既然你堂而皇之地进来, 就应该大大方方的离去,不要让人以为因为姓黄的你才进公司来,更不要让人以 为因为姓黄的抛弃了你,你就离开。虽然话是这么说,雪莱也同意在公司里再呆 一段时间,把手头的工作处理完,可是他整日软塌塌地,总也打不起精神。 至 于我们二相处下去的结局,我们都不敢想,都怕再受伤害。他沉静下来,完全消 失了激情的样子……我很怕,怕他自杀或是突然离开。久而久之,我们都习惯了 保持目前我们各自的位置,因为前进一步或者后退一步或者任一方的离开,都是 失掉重心的天平。 我和雪莱就这样在一起了。 我对他说:我对你自以为漂亮的 外表没兴趣,只是认为你这个被宠坏的家伙或许还没真正地爱过。我们都不期望 孤独地活着,所以你脑袋或心灵里的东西得有人懂。我就是那个人。反过来,我 也一样,衷心希望你就是那个能读懂我心灵的人。 他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象真 正的姐妹,相拥着躺在床上。有时也接吻、做爱,这种不同于情人的感觉不知你 懂不懂得:我们裸体躺在他的大床上,每一寸肌肤都在拥抱;我们是彼此的镜子, 相互惜惜相怜。我与生俱来的自卑——我女性身体的平淡无奇以及在男性面前我 对暴力的恐惧和弱小都消失殆尽。肉体上不平等的外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 完全懂得对方,深深的懂得。在这一点上,我们完全平等了。 我们的角色不停 地对换:母亲和女儿、儿子和父亲、姐妹或是兄弟,唯一没有对换的是丈夫和妻 子。 我们都很自私,在获得各自的满足后都不肯以一生托付对方。就象拾进篮 子里那个不大不小的苹果,一直期望还有比这个更大的,但在寻找到更大的之前, 都不肯将对方放弃。所以,从情人的角度上来说,我们都是不忠贞的。 这一天我请了假,理了发,去豌豆花那儿。 "小舞?是你,干嘛敲门这么急?"豌豆花打开门。 “我来蹭晚饭,顺便借你上次见我时穿的洋装,粉色的。”我一边换鞋一边说到。 “阿哲——你也在家?”我看到坐在沙发上正看电视的阿哲,见我进来,他笑着 和我打招呼。 “小舞,干嘛把头发剪这么短?”豌豆花递给我一杯热茶后,抚着我的一头短发 诧异地问道。 “我们家——已经有个扎辫子的了,”我笑道,“再说,和那家伙住在一起,总 感觉我更象男的。” 听我这么一说,阿哲、豌豆花二人都笑倒在对方的身上。 “既然你们两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那我就不打扰了。豌豆花,你拿衣服给我, 我要立刻去雪莱。”我真心实意拒绝做“电灯泡”。 “什么事啊?”豌豆花进卧室,我跟在其后,关门。 “是这样——”我拉过豌豆花低声说到:“他们公司关于他和那个姓黄的,那件 事依然传得很凶;今晚七点他们公司在星月酒店举行新年酒会,我去陪他避谣。” “话虽这么说——管用吗?虽然雪莱看上去并不象同性恋。可这是个大问题—— 我是说你们。”豌豆花找出洋装给我,坐在床上慢条斯理地说。 “我对目前我们的关系,挺满意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我边换衣服边说到。 “还要麻烦你——替我化妆,我要漂漂亮亮的!”我一屁股坐在她的梳妆台前, 望着镜中自己的脸,瞪大眼睛说到。 雪莱的公司不愧是广告公司,帅哥靓女如云,站在其中我有点晕头转向。雪莱一 眼就发现了我,立刻跑过来挽起我的胳膊——他对我很满意,无论是服装还是脸。 突然我看见那个黄总也挽着一个瘦脸庞红嘴唇的娇小女人正迎面走过来,他看见 我和雪莱,显然吃了一惊,但还是假装彬彬有礼地点头示意,雪莱竟高昂着头, 象没看见似的,我们一闪而过。 我第一次出席这么 隆重的酒会,忍不住喝了不 少酒。再要喝时,雪莱夺过酒杯,跑去替我换了一杯葡萄汁来。后来我们在舒缓 的音乐声中相拥着跳舞。 “为什么我喜欢的男孩子都是柔柔弱弱的——不是指表面?” “因为你个性强硬,给人坚强的印象,你陶醉于被依赖的感觉。” “是啊,一旦被人依赖,我就得意无比。”我笑道,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回符 合:我喜欢柔弱的男子,是因为我深知这类男孩心灵幼稚柔弱的一面,我可以抚 慰,也可以对它鄙视。我所有的安全感就源自于对方不健全的心智和性格的懦弱 以及所有我可以控制的自信。 “从心理的柔度上来说,女人还是略高男人一筹。”雪莱不得不如此承认。 “我如此‘强壮’,是不是值得你仪赖?” “那不一样,我喜欢外表强悍无比,肌肉强健,充满力量,那样靠上去才安全。” 雪莱无视他刚刚失败的“爱情”为他固执的男子汉自尊辩护。 “那你为什么每次被甩或是挨揍不开心,都跑向我这里?” 被我这么一问,雪 莱脸上有些难堪,可还是极力辩解道:“大家彼此彼此。如果一定要问,那 一定是你胸脯大大,让我想起了我妈。” “原来如此啊——对雪莱来说,我是一个至亲的人啊!不过说我大胸脯可算不 上。”说着我捏捏自己小小的乳房,冷不防手一把被雪莱笑着打下来。雪莱,我 要我们永远都不能分开,永远这样紧紧拥抱着,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幻。唯有如此, 我们才能够自救。 酒会的地方是雪莱他们公司租来的一个三星级酒店的一层。舞会过后,职员们各 自在酒店内部的酒店里娱乐,公司老总和各部门的经理(包括雪莱)则去陪邀请 来的重要客户。 我和雪莱公司的几个女同事坐在歌舞厅里一起嘻嘻哈哈地谈笑。 过了十一点,那些同事们陆续离去。我一个人坐在酒吧的沙发上边喝果汁边听音 乐,等雪莱回来。 “小姐,怎么一个人啊?”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紧挨着我坐下来,我一看,竟是 那个黄总。 我往旁边挪了挪 ,他却一味地靠上来——酒醉后,他忘了我是谁。 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我庆幸雪莱已经和这个人分开。 “我一定在哪儿见过你——”他凑到我身边,口齿不清,酒气醺天地说。 “你的未婚妻不是也来了?”我闪过一旁,想摆脱开。 “早就送她——走了。”他说着拽住我的手,我一把推开他,立刻从沙发上站起 来,躲到一边。 他纠缠过来,强逼着我和他接吻——瘦小的他,还不及我高。 正纠缠不清时,雪莱送走客户回来,一见状就冲了过来,拉过这家伙,挥拳开始 一顿狠揍……有几个男同事和酒店的服务人员跑过来,将他们抗日战拽开。 “一切都结束了!”雪莱喘着粗气用一只胳膊搂紧我,对倒在地上嘴角流血的他 的上司叫道。 “何必呢……” 同事们扶他们的总经理起来,劝慰雪莱。 “苏雪莱,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被揍的家伙跳起来叫骂。 雪莱拉起我 的手,我们奔出酒店门。 “你把他的眼镜都给砸碎了……”我大笑着说。 雪莱无比快意地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望望我,也开始大笑。他终于可以勇敢面对抛弃他的人,我们距离健康的正 轨又靠近了一步。 第二天晚上,我一如既往回到酒吧上班。酒吧里人有些稀稀落落,低低地音乐, 暗暗的灯光,埋头喝酒、泡妞的人,多是熟客。大家都有些低声低气,象是怕惊 动了什么。不太对劲呀。 “出什么事了吗?”我问。 同事小红指指不远处坐着的胡子——那个总扎在女 人堆里一心一意泡妞的家伙。他今晚出人意料地没叫小姐,一个人独自喝酒。 我奇怪地望着小红,她盯着我的脸低低地说;“那个人,那个总来找你要酒的家 伙——胡子的朋友,前天晚上自杀了。” “什么?!”我吃了一惊,回头望去,果然那个固定的角落里空空落落。 “真是个疯子啊。”小红感叹着,继续去忙她的。 这时胡子向这边招手,要酒。 我端着他最爱喝的苏格兰威士忌,送过去。 “我想,我应该告诉你——”他喝下一大口酒后对我说。 “那个人,我是说阮行,两天前来酒吧喝酒,醉了,独自趴在那儿孩子似的哭…… 没有一个人理他。后半夜,他摇摇晃晃离开酒吧,回家后就自杀了……” “……他整夜泡吧,没发表过一篇重要的作品。他那样挣扎、绝望着,喝光了身 上剩下的最后一张纸币,痛哭之后,他突然大喝一声:你们当我是傻瓜!众人都 笑……他在哄笑声中绝望地离开,回到家中割腕自杀。” “……我真的很后悔,他只有我这一个朋友,我应该多同他讲讲话,哪怕虚情假 意也好……他穷困潦倒,一个人在黑暗绝望中走向死亡——那家伙……"胡子哭 出声来。 三十四岁的阮行,终于弃这个世界而去。那种绝望、无助我完全懂得, 所以我也禁不住泪湿眼眶。 “他常拿着自己的小说给我看,我根本不懂得那些…….”说到这里,胡子渐渐 平静下来,再交沉默之后,他继续说下去:“……除了建议他找女人,我毫无办 法。那是个自恋狂,总是爱自己爱得发疯,他.....竟然会选择自杀……”胡子 流着眼泪笑道。 “一定是对这样的生活疲惫、厌倦到极点,才出此下下策啊!”我由衷地说到。 “你和阮行认识很久了?”我问。 “以前是同学,后来做过同事,再后来他辞去公职,全力写作……”胡子点着一 支香烟回答。 “我觉得你倒是挺快活的。”我望着他的脸慢慢说到。 “没错!我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认为我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一个——懂得 享受女人,享受生命。正因为有了女人,这世界才真他妈的经典啊!”说到自己, 胡子兴奋起来。 “是句大实话,”我点头笑着表示同意。 得到我的肯定,他拉开了架式,得意 地大侃起来: “生活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高潮点,有人疯狂地工作——对那种人来说,成功的 事业就是他(她)们的高潮点;而阮行这种人,他们的高潮点是弃世般地自虐或 自恋以及之后的绝望,选择自杀正是他人格的升华——他在自己创造的快感中死 亡,这是必然结果。我的高潮点是女人。我所做的一切包括痛苦地赚钱、为补充 能量而吃饭……这一切都是为了从女人那里获取快感。这种生活破例他妈的棒 啊!”他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这人粗言粗语,却是有他独道的真实。“那我们 呢?你说的那些人总是少之又少。”我问道。 “你们?你们是比较中庸的一群,总是对疯狂的事情横加指责,从而歪曲了事物 疯狂性的本来面目,所以你们不懂得高潮。” 他说得高潮,当然不是单指男女 意义上的快感,我想着,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 “你说话,好象前言不搭后语哩。”我边思考他的话边说。 “对,我是个异常矛盾的家伙,偶尔也渴望因为我的勤劳播种,从女人的子宫里 跑出个小孩,叫我爸爸。这一点,我是个十足的农夫。”他笑着却也是老老实实 的进行自我批判。 “可是,阮行还是死去了。”我望着阮行常呆过的角落,感叹着说。 “酒吧有时的确是个让人伤心的地方啊!”他说着,站起来付帐,外加我的小费。 冉冉浮生,你何去何从?死去的阮行一次又一次侵入我的头脑里不住地问。记忆 中他坐在我面前,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这句话听起来简直比坏天气还让人灰心失 望。 恰恰与胡子的判断相反,阮行说:酒吧是这世界上最好、最真实的地方了。 它原原本本反映生活的本源——人们不断地排泄欲望,用酒精、音乐和舞蹈,还 有性交。在这暗无天日的酒吧里,或是让人欲仙欲死,或是让人痛苦绝望……阮 行当时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低着头,脸上的五官黑暗而又模糊。为什么在他死了 之后,我才想起这些呢?而且不断地想,想得让人绝望,让人以为现实中一切都 失去了意义。 雪莱也对阮行的死诧异不已。他已经辞职,在家休息。 半个多月后,在一个因为春节酒吧生意冷清的夜晚,我从酒吧偷偷溜出来,回到 家,洗完脸后抖抖索索爬到雪莱的床上,紧贴着躺在他身边,将手抚在他的胸膛 上。我不愿一个人在黑暗中思念那个死去的人,我……害怕。 雪莱翻了翻身, 意识到身边我的存在,伸出一只胳膊抱紧了我——他仍是半梦半醒。 “我一直在想以前那个常来酒吧喝酒的人,虽然是死了,可想摆脱却不能。”我 将脑袋枕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说。 “我也一直在想。”雪莱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说到。 寂静的深夜里,我们的对 话清晰而又响亮。我吓了一跳,望着雪莱,他正瞪大眼睛望着我— —是突然地清醒。 我们相互注视良久——显然在对待死去的阮行这件事上,我 们达成了可怕的一致。 我心不在焉地吻吻他的嘴唇,他翻身扒到我身上——我 受到重压,深深地吸气。 “做爱吧。”他说,也是心不在焉地开始摸摸索索。 我们都希望在共同的高潮 中将那人遗忘。突然我想起了胡子,他曾经轻蔑地嘲笑我们,不懂得高潮。 那双在黑暗中瞪着我们的眼睛。 尾声 几天后在酒吧,豌豆花又坐在我身旁。 “我们下星期结婚。”她欣喜地告诉我说。 “你想清楚了?阿哲不一定可靠。”我说。他们分分合合就是明证。 “结婚是好事,这样一切又重新开始,过去的一切都不再重来。” 说完,我们不约而同向一个共同的角落里望去——阮行常坐在那和闷头喝酒,现 在那儿空无 一人,估计以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也会空无一人。 “好吧,想让我送你什么大礼?”我又倒了杯酒给她。 她开始和我商量婚礼行程安排和礼服的样式等一切琐事。 豌豆花和阿哲的婚礼热闹而又隆重,连我酒吧的老板都送了礼。第二天晚上在酒 吧,我们尽情畅饮。在音乐和舞蹈中,我们所有人都相互拥抱着,快乐而又迷茫。 婚后三天,豌豆花和阿哲就去蜜月旅行,他们的最后一站是我们三人一起长大的 家乡。 在他们离开的几天后,我坐在雪莱的写字台旁给家人写信,雪莱在洗手 间里,用洗衣机洗我们脏了的内衣裤。 馆 春天到来的声音穿过灿烂的阳光在微 风中飘扬。 “雪莱,你是哪年出生的?”我问。 “干嘛?”他在洗手间里很大声地问道。 “我给家人写信,介绍你是我男朋友,可我连你是哪年出生的都不知道。” “我的身份证在写字台下面左边第一个抽屉我的钱夹里。”他说着,从洗手间里 探出头来。我望着他身份证上傻乎乎的脸,笑出声来。 雪莱一九七三年出生于北京。 “你竟然小我一岁哪!”我大声说到。 我找出一张前不久我过生日时我们全影的相片,夹在信封里,并在信末注明到: 爸、妈,照片上那个扎辫子的小子就是你女儿的男朋友,我的后半生全靠他了。 嗨,你好,我是姜舞。我的故事讲完了,故事中各个人物之间按照常理发展着。 现在阿哲和豌豆花已经生了儿子;雪莱重新找了份工作,依然作他的老本行—— 美术设计,对他的能力,我从不怀疑;我辞掉了酒吧的工作,一心一意要做个小 女人,打理家务,并重新拿起笔写字给许许多多爱看和不爱看的人看。婚姻在前 方不远处正对着我和雪莱招手。 总之,象任何滥俗的爱情故事一样:王子和公 主结了婚,并且幸福地生活着。我们大家幸福地生活着,至于一个个不忠实不完 美婚姻的背后,那些故事,不知又要漂流向何处了。 --------------------------月之舞 ———————————————— 【新语丝电子文库(www.xys.org)(www.xys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