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 　　想象的乡愁 　　陈捷 　　故乡之成为故乡，必须透露似近实远、既亲且疏的浪漫想象魅力。当一个作 家津津乐道家乡可歌可记的人事时，其所贯注的不只是斯土斯人的写实心愿，更 是一种今非昔比的异乡情调。由过去找寻现在，就回忆（幻想）敷衍现实。 　　故乡是指在那里度过了童年乃至青年时期的地方。这地方有母亲生你时流出 的血，这地方埋葬着你的祖先，这地方就是你的“血地”。这是莫言所界定的故 乡的概念。他赞成康·巴乌斯托夫斯基说的：“对生活，对我们周围一切的诗意 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 没有失去这个馈赠，那就是诗人和作家。”海明威说：不幸的童年是作家的摇篮， 承认作家对这种童年经验的依赖，也就等于承认了作家对故乡的依赖。 　　1956年春天，山东高密东北乡一个偏僻的落后的小村里，在一间又矮又破的 房子里，这座房子四处漏雨，墙壁和房顶被多年的炊烟熏得漆黑。这样一座房子 成就了莫言的故乡，那就是箸名的红高梁家族。莫言说：“回到故乡我如鱼得水， 离开了故乡我举步艰难。” 　　文本里的故乡给作家或是美好的童年令你恋乡，或是凄苦惆怅的令你怨乡。 而故乡仍然是故乡，它仍旧富有灵性、魅力无穷。 　　现实中的故乡与回忆中的故乡，与用想象力丰富了许多的故乡已经不是一码 事。作家的故乡更多是一具回忆往昔的梦境，不断地为他梦中的故乡添枝加叶。 当作家拿起笔之后，便感受到一种无家可归的痛苦，一种无法抑制的对精神故乡 （家园）的渴求便产生了。你总得把自己的灵魂安置在一个地方。所以故乡变成 为一种寄托，变成为一个最后的避难所。相对于作家来说，故乡就成为一扇永远 为你敞开着的门，故乡宽容着你，包涵着你。 　　出门在外久了，故乡小得只有一滴泪那么大。 　　在众多南方的想象里苏童为我们提供了关于南方（故乡）的堕落与肮脏、南 方清秀温柔的骨子里轻佻的精致的故事，他在饶有历史渊源的古城里出生及成长， 他在对这种浓厚的文化背景及浓郁的地域风情的爱恋里抒发着既真又假的乡愁， 营造了一个阴森瑰丽的世界，叙说着颓靡感伤的传奇。走进苏童的南方的故乡， 这是一个淫猥潮湿、散发着淡淡的鸦片幽香的时代。南方作为苏童的一种想象的 疆界日益丰饶，南方是他纸上故乡所在。也是种种人事流徙的归宿，走笔向南， 是欲望的幽谷，是死亡的深渊，他的“飞越”枫杨树故乡遍地烂漫的红罂粟，踏 遍“城北地带”，香椿树街的青石板块，南方一种特殊的族类在此生老病死。 　　这个南方的故乡没有历史。却兀自发展了自己绮丽动人的传奇。二十世纪末 苏童大事敷衍南方种种，他塑造枫杨树村、香椿树街等故乡，为家族的来龙去脉， 故乡的人事风华，追根究底。他因循约定俗成的文学想象，赋予南方以“旧”的 生命。 　　苏童小说中两处主要地理标记，枫杨树村及香椿树街。前者是苏童想象的故 乡，后者则是故乡父老移居（逃亡）落籍的所在。 　　苏童写故乡，以《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一类作品为最： 　　直到五十年代初，我的老家枫杨树一带还铺满了南方少见的罂粟花地，春天 的时候，河两岸的原野被猩红色大肆侵入，层层叠叠，气韵非凡，如一片莽莽苍 苍的红波浪鼓荡着偏僻的乡村，鼓荡着我的乡亲们生生死死的血腥气息。 　　作为家族的末代子孙，苏童幻想飞越回到老家，“重见昔日的罂粟地，那将 是个闷热的夜晚，月亮每时每刻地下坠，那是个滚滚沸沸的月亮，差不多能将我 们点燃烧焦。故乡暗红的夜流骚动不息，连同罂粟花的夜潮，包围着深夜的逃亡 者。” 　　苏童有关枫杨树家乡的描摹，延续“想象的乡愁”特征。踵事增华之处，较 前人只有过而无不及。但枫杨树不是久居之地，故乡的人事注定随时间的流逝而 四散飘流，于是有了“一九三四年的逃亡”。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更是开始， 多年以后苏童回顾家乡先人的逃逸路线，其实应看到了各样时间轨迹错综交汇后， 所产生的种种偏岔与巧合。欲望流转，臆想窜藏。这一切终汇集在叙事者天马行 空的原乡呓语幻想中。 　　当苏童的人物来到“城里”，都不免要进驻城北的香椿树街，这是苏童纸上 的第二故乡，绝大部分小说的发生地点。城北地带是个龌龊肮脏的区域，前清曾 是厂狱行刑的所在。主要的街道香椿树街空负虚名，一棵香椿树也没有。而在危 墙死水的边缘，丛丛鬼火般的夜繁花却在三更盛开。太阳从来不能蒸发城北地带 的煞气。 　　我们随苏童进入那个阴气弥漫、人鬼不分的南方，徜徉在枫杨树村，香椿树 街头，我们看着看着，终要陷入诡秘的南方，成为南方堕落奇观的一部分。 　　这是从骨子里便被掏空了的南方，这是苏童的故乡。 　　余秋雨先生作为学者由而创出文化散文这一风格，字里行间透着余氏风骨的 大气以及卓尔不群。他因此遍走南北，甚至海外。他在《抱愧山西》里探寻着乔 家大院，还有日升昌票号这些山西独有的风景的起源兴衰，他在《苏东坡突围》 里历数着中国古代文人的遭遇。 　　余先生就这样走着写着，他就是在崔颢的《黄鹤楼》一诗中的“日暮乡关何 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里突然产生了对于自己故乡的思念，余秋雨生于浙江余 姚，小学毕业就离开故乡，而今故乡已经不属于余姚而是划归了慈溪，这时的故 乡又是哪里呢？于是成为一个不小的尴尬。故乡已弃你而去，它已不在这里，也 已不是那里，你终究是说不清楚。“这种改动对四方游子带来的迷惘是难于估计 的。就像远飞的燕子，当它们随着季节在山南海北绕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屋梁 上的鸟巢还在，但屋宇的主人变了，屋子的结构也变了，它们只能唧唧啾啾地在 四周盘旋。”这回却是盘旋出了一个余秋雨式的问号。 　　而心中的不安还远远不止这些。 　　“如果象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谁也不会认识我，我也想不出可在哪一家吃 饭、宿夜。这居然就是我的故乡，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故乡。”也许梦里千百 次地回故乡，然而当在故乡没有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亲戚，那么故乡相对于他来说， 陌生再也无处可逃了。 　　怀念果汁斑斑、暗红浅绛的白布衫，怀念幼时杨梅清甜微酸，挺韧可嚼的感 觉，只能是一种怀念。事过境迁，对于故乡的找寻依然，而故乡也在追踪和包围 着远方的游子。 　　有过多少次的难堪，有过多少次对故乡的童年的想往，故乡的经历，故乡的 风景，故乡的传说，是他难以逃脱的梦境。他在故乡的那块土地里找寻着文明的 碎片。 　　放眼文学史，大凡有独特风格的作家，都有自己的一个文学共和国。威廉· 福克纳有他的约克纳帕塔法县，加西亚·马尔克斯有他的马孔多小镇，鲁迅有他 的未庄，沈从文有他的凤凰城，乔伊斯离不开他的都柏林。这一座又一座地标是 上帝对我们的恩赐。故乡成为一个联系着遥远过去的精灵的游荡，一个由无数感 觉相互交织与撞击而形成的精神的回旋，一个被记忆缠绕的世界。 　　托马斯·沃尔夫说：“我已经发现，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 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的心中去找它，到自己的头脑中，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 精神中以及到一个异乡去找它。” 　　愿你能够找到你的故乡。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888.dyndn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