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 （短篇小说） 百变人生 高宜 一 ``丁雷自杀了``,我刚一进教研室就听到人们在议论纷纷, 我立刻就惊呆了.这简直是不可能.丁雷是我大学四年的老同学, 现在正在读研究生,学习成绩优秀,为人谦和容让,是连续三届的 校学生会主席.他在学习上,是全校人人皆知的大才子,在相貌上, 一米八零的个头,白净脸,宽额头,加上谦让的性格,不知迷倒多少 女孩子,他是全校多数女生心目中不折不扣的白马王子. 据初步看法,丁雷是徇情自杀,昨天晚上,他毫无异常地与大 家说话,睡觉时,登上属于自己的上铺,无声无息地睡去,天亮晨 练了,他一反常态没有起床,该吃早饭了,还是没有动静,同寝室 的同学上床拉他,觉得手冰凉,这才慌了,掀开被子,看到他身穿 一身笔挺的西服,打着整齐的领带,头发上打着发蜡,好象准备好 出一趟远门似的.与平时不同的是脸上的表情,他的牙齿由于咬 得太紧,使得脸部肌肉显得有些狰狞,嘴角是一长溜溢出的白色 液体,他眼睛大睁着瞪着屋顶,象是对着一张看不到的图象,手指 由于狠狠地扣着木质的床栏,指甲明显撕裂,枕头边上,放着一只 倒空了的安眠药瓶子,很显然,这大半个夜晚,他忍受着临死前的 极度痛苦,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全校轰动了,没有人知道他自杀的原因,其实根本就没有人 相信这个事业一帆风顺的大才子会断送自己的生命.人们议论纷 纷,无人安心工作,很多人一时之间成了业余福尔摩斯,种种猜测, 分析,传说,杜撰在全学校范围流传.但直到吃晚饭,也没有任何 推测能够使人信服,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信息,就是在校长的手中. 握着一张他的遗书,这封遗书能够透露他选择死亡的真实原因,大 家在等候第二天,他的母亲从福建飞来后,会透露遗书的内容. 他的母亲来了,竟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人们很快传开,他 的父母早在他出生不久就离异了.妈妈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才五 十多岁年纪,就象个花甲老人了.母亲的故事和形象,更使得同情 他的人大为感动. 虽然严格封锁,消息还是早早被透露出来,细节是一个扫地 的工友听到的,丁雷给妈妈的遗书只写了几句话,他爱上了一个 女孩子,可是她拒绝了他,但他这一生只可能爱这个小女生,他不 能忍受失去她的那种钻心的痛苦,他只能选择死亡,选择永远离 去,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这种痛彻心肺的感觉.但是,他希望妈 妈不要恨她,把她认做自己的干女儿,这样,自己的灵魂可以时时 挨近这个亲妹妹,他在天上才能得到安宁,他让妈妈把原来留着 给他娶媳妇的二十万块钱送给她,作为妈妈认干女儿的见面礼. 信的结尾,他告诉妈妈,这个他一心倾慕,为之徇情人,是一个叫 做华丹的卓绝出众的女孩子. 二 我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憨态,学生们轰地笑起来,好象惊飞一 群麻雀,把我也惊醒了.安静! 班长尖尖的一声命令,全班同学就 象一排庄稼在眼前晃动,我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教书已经快三年 了,这又是代课,怎么如此失态.实在太糗了. 没出教研室,猕猴已经警告过我了,我说什么也不信,可偏 偏一进门,就撞到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这双眼睛象一池幽深的 湖水,在整个教室荡漾,似乎会对你说话,会说一种甜甜的,使男 人忍受不了心酸,控制不住擦眼泪冲动的特殊语言.作为老师,我 感到众目睽睽之下的难堪,就象排长队时有人在后面用手指顶住 你的腰,使你尴尬,令你受罪,但我必须克制自己,尽量移开投向 她的目光,把眼睛面向大家,谁知她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无处不 在,充满磁性,从一上课她就专注地凝视着我,不象是在听我讲课, 倒象是在研究我隐秘的心事. 这是大学一年级的数学课, 整个教室一片宁静,我终于克制 住了自己的情绪,干咳了一下,``同学们,你们的陈老师动手术,由 我代他几堂课.我叫方轩,大家可以叫我......,````我们知道你 快去德国了,``后排一个散漫的男中音拖着长腔,``给我们代这几 节课可以随便一点,不必太认真啦.``我一下子很窘,眼睛余光里, 忽然感到她亲切的目光向我拢过来,就在我稍稍感觉到安慰的时 候,学生们轰地一声又笑起来. 回到教研室,我把手中的讲义,文具使劲往桌子上一摔,气哼 哼地坐下来抽烟.这代的叫什么课,教了三年书,临走临走,碰到这 么窘的场面.怎么想怎么窝囊. ``别抽烟,别抽烟,``柳老师风风火火闯进来,带着一股凉气.猕猴 跟在她后面. ``方老师,感受怎么样?这个班的学生不好对付吗?`` ``还怎么样,我头痛,头大,连下节课也不想代下去了.``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被眼睛击穿啦?`` `` 算了,不说了,猕猴,后面还有一堂课,真想让你帮我代课.`` ``嘿嘿,虽然愿意效劳,不过教导主任不会批准的.``猕猴诡秘地 笑着,一付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们这是个文科类大学,在北京算是中等靠上,我和猕猴都 是毕业留校当过三年老黄牛,好容易熬到一个留学的机会,在等德 国签证的时候,为母校发挥余热,好歹代几节课.签证到手.立刻远 走高飞.而我代课的这个班,又是刚刚报到的大学一年级,一群呆呆 傻傻的新生,虽然有几个调皮的,也不会掀起什么大风浪,谁知道会 出现这样一双乱人心神的眼神,我查查花名册,她叫华丹,好新鲜的 名字,就象她那一双好撩人的眼睛一样,给人一种特殊的感觉. 华丹来自偏远的吕梁山地区,是山西省最荒凉,人烟最稀少的 地区,华丹出生的村子,更位于高高的山顶,闭塞的农村,使她从小没 见过火车,直到升入县高中,才第一次乘坐公共汽车.但令人吃惊的是, 她的学习成绩总是出类拔萃, 高考分数竟然名列全省前十名,刚进大 学没几天,有几门功课已经在班上名列前茅了. 不可不看,不可小看,我自己对自己嘟哝着,自己也不明白自己 在说什么.猕猴凑上来, ``方兄,今晚到小饭馆喝啤酒去,我请客.`` ``不去不去,烦着呢.`` ``别怪我没告诉你,今晚可有你们班那位大美女出席作陪.`` ``你是讲华丹?`` ``呵呵,有兴趣了不是? 实话告诉你吧,今晚丁雷生日,你还不知 道丁雷正在追你们那位高材生吧?`` 猕猴的情报总是既及时而准确,晚上在学校小饭馆的圆桌子 边就座的,果然有那双撩动人心神的眼睛. ``方老师好.``她的嗓音悦耳动听,一双眼睛如同温水一样暖 人.我客气地点点头,发紧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但我心里特别舒服, 一股温馨的浪花向我波涌,她的目光就象春天的阳光,使人格外舒 适,华丹似乎感到我的心境,一抬身,坐到我的身边.她这样,使得我 有些紧张,我比谁都清楚,今天的晚宴,是我的老同学丁雷以过生日 为名设法接近她的一招棋呀. 整个晚上丁雷都在设法引起她的注意,丁雷从来没有这样激动 过,这么多年他习惯了享受掌声和倾慕的眼光,他从来都是神态自若, 谈笑风趣,控制各种场面.但他今晚似乎不太顺利,他使出浑身解数, 似乎被华丹常常出现的走神所冷化,除非被他追问得无可躲闪,华丹 才勉强答复他几句,她似乎整晚只对我一个人说话,对我表示出友好, 这使得丁雷几乎发疯.与丁雷同学几年,这是我第一次享受到在女士 面前比他优越的感觉.这种感觉好爽呀. 三 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接到大使馆的通知,签证被批准了,我兴致 勃勃跑回学校办理手续,刚一进教研室的门,就听到这个已经在全校 轰动的大新闻. 全校学生都为这个消息而躁动不安,不知是谁先作出一种揣测, 丁雷这样优秀的男孩子是不可能随便就自杀的,除非他受到了极大的 刺激,也就是说,被他看中并深深爱着的那个女生,一定使用了不正当 的手段欺骗了他的感情,否则,一个如此优秀的研究生,怎么能轻易断 送自己的美好前途和珍贵的生命呢!再说,丁雷的遗言里为什么让他 妈妈给花丹二十万元作为见面礼,难道丁雷已经与华丹那个了?种种 猜测,推理不径而走,很快在全校传遍了. 一场恶运降落到华丹的头上,使她瘁不及防. 每当华丹出现在从宿舍到食堂或者教室的路上,总有一群群的 学生在一边议论她,盯着她看,人们用各种恶毒的语言咒骂她,奚落她, 到了第二天,开始有人挡她的道,向她发出质问,当她躲开人群,低着头 往前走的时候,人们大声质问着尾随她,华丹越是不讲话,越使人们感 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尾随的人就越多,有个别人甚至用小纸团向她头 上打.华丹同宿舍的人也开始倾向对她不利的猜测,一个才华横溢的大 才子,被这双勾动人心魄的眼睛白白葬送掉了,这些女孩子们,有的出 于义忿,有的出于平时的忌妒,都对她白着眼,两天里,没有人与她说一 句话,华丹似乎在整个学校里被孤立起来. 我和猕猴几乎同时看到一群学生在尾随华丹,有一个小子跑到华 丹身边,几乎是对她吼叫``你为了二十万元害一条命,一个高贵的生命, 你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我和猕猴跑过去一把抓住这个男生的胳 膊,顺便把其他人的路也挡住了.``你们不觉得可耻吗?这样无理地对待 一位无辜的女同学,你们的猜测有什么证据.`` ``当然有证据,她在丁雷自杀后,还去拿人家二十万块钱,这不是 谋财害命又是什么!`` 这是一个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女生,气愤使得她双肩颤抖,我过去 见到过她,她是丁雷的研究生班同学. ``谁说我要他的钱了? ``已经低头走出几步之外的华丹忽然扭头 冲回来,她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水,双颊彤红,``我们现在就去校长办公室, 现在就去把是非辨别清楚,你们敢吗!`` 学校教导主任正在写一份文件,内容恰恰是关于部分学生围攻责 难一位女同学的通告,教导主任明确地告诉大家,丁雷自杀完全是自己 错误的选择,与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关系,丁雷的母亲希望按照儿子的遗 愿接纳一位女同学为干女儿,并赠送大笔现金,但已经被这位同学拒绝, 很多同学痛惜丁雷同学的去世,作出一些错误的判断和过激的举动必须 立即停止,否则,一经发现,学校将予以严厉处置. 一场风波结束了,晚上我约猕猴到小饭馆喝啤酒,猕猴迟到了,直 到我把一扎生啤喝下肚,猕猴才神秘兮兮地出现.``你先别喝酒,我带你 去看个秘密.`` 猕猴骑车带着我出了学校大门,自行车东倒西歪,摇摇摆摆地拐到 一条乡间小道,我说:``猕猴,你小子不是把我拐到野外谋财害命吧.`` ``嘘...``猕猴制止我,``快下车,我们到了.`` 前面不远是一栋被农民抛弃的土坯屋,屋顶歪歪斜斜,一扇木门已经 破烂得快支撑不住了,天色已经很暗了,从裂缝的门板里透露出昏暗的灯 光. 远远听到到处破露的土屋里传出说话的声音.``是华丹的声音,她怎 么在这里?``猕猴想制止我已经来不及了,木门吱扭一声被拉开了,华丹 吃惊地站在门口. 我们象罪犯一样低头随华丹走进屋,这是一间狭小的土屋,几乎一进 门就得上炕,炕上昏暗的灯泡下,是一对年老的农民,老大爷挣扎着要从 炕上起身,被华丹拦住了.``爹,俺们学校老师来看望你们了.````快炕上 坐,炕上坐.``一脸慈祥的大娘用手掸干净炕沿,往炕上让. 一个小时以后,我们三个人顺着小路返回学校,一路上,华丹沉默不 语,一付心事沉重的样子,远远看到校门了,华丹似乎下了决心,她开口了: ``你们是我的老师,今天又帮助了我,我不能再对你们有任何隐瞒.``她 始终低着头,这时候抬起眼睛,信任地注视我们.``我爸爸是半年前得的 病,已经诊断患的是肝癌,家乡治不了,我把他接到北京,但医院要求做手 术,估计要花销二十万,我们一个穷山沟里的农民,拿什么来交医疗费呀, 爸爸的病就这么被耽误着.``她对着夜色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们正在医 院走廊里发愁,正好让同学校的丁雷看到了,他详细询问了爸爸的情况, 又帮助我在学校附近找到了这个农民房,把爸爸安顿下来,从此,他一直 关心我,帮了我很多忙,甚至悄悄地替我们垫付了几千块钱的医疗费,他 也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于是给家里打电话,让母亲给他电汇二十万,我坚 决拒绝了,我没有办法向他借那么多,我还不起,可能永远也还不起!丁雷 说,他爱我, 可以把这些钱送给我,将来成了一家人,还讲什么还不还.我 告诉他,我虽然感谢他的帮助,但我并不爱他,我不能因为感谢而爱上一个 人,更不会考虑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丁雷向我乞求,向我下跪,就在这个 田埂上,他硬抱着我向我求婚,那晚他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撕破了我的衣服, 我哭了,我坐在田埂上大哭,我说,如果我是你妹妹,是你的亲人,你会这样 对待我吗?你会对我这样粗鲁吗?丁雷松开我,象小孩子一样哭起来.我对 不起你,我不是人,是个畜牲,他用手打自己的头,揪自己的头发,最后,他 哭喊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往校门口跑,他当时确实失控,但并没有伤害到我. 我也不会让人白白欺负我呀,我责怪他,但我没有想到他会因此而自杀.`` 第二天,我和猕猴趁着华丹上课,到那个乡下的土坯房,把身上能凑出 来的钱都掏出来送给两位老人家,回来路上猕猴第一次向我透露他爱上华 丹了,这就是他为什么特别关注华丹的动向,甚至偷偷跟踪到乡下小屋的 原因,听到昨晚她讲的故事以后,他自愧,惶惑,华丹是一个为了爱情而活 着的女孩子,看来自己也无法得到她的爱.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猕猴,其实 在我内心深处,又何尝不对华丹隐藏几份爱意,所不同的是,我在听到华丹 的故事以后,对她的爱反而加深了,虽然,我并不认为自己有任何机会. 四 杜塞尔多夫的周末很难遇到晴和的好天气,所以,一旦艳阳高照, 城市的公园里便会聚满野餐的人们.猕猴刚刚从国内出来,今天趁着好 太阳,我正好到公园里请他喝啤酒,算是给他接风洗尘.猕猴一脸倦色, 出国前没完没了的送别宴会,加上七个小时的时差都使他疲惫不堪,两 杯酒下肚,他的话匣子早控制不住了. ``方兄,方兄,我这一耽误,竟整整小半年,我的命怎么这么差!``猕 猴一手举杯,一手抓着酒瓶,``让我们为友谊干杯!`` ``早晚不是一样,我早来也没有获得诺贝尔奖呀.``我拿他开玩笑. ``但你不必看到我最不能忍受的那一付悲惨画面了.``他戏剧性地 摇晃着杯子.``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关心那双迷人的眼睛,那个拒绝了咱 们大才子的可爱的女学生.`` ``你是指华丹?`` ``还能有谁,还能有谁!``猕猴的窄脸开始泛红,他一口将杯子里剩 下的啤酒灌下肚,``你没有看到那付景象是你的福气,你运气好呀,早早 跑到德国,再不用忧心国内的同胞,再不用管那些令人伤感的故事啦.`` ``你抽什么酒疯,华丹怎么了,她发生了什么不幸?`` ``呵呵,看来你还真记着她,你还没有忘记她呀,那好,那我就给你讲 讲我目睹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你到德国以后,我由于一些手续上的问题,签证一直拿不下来,最后, 是你帮忙委托到中国公干的导师理查森,帮助到使馆催促一下我的进展. 理查森教授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很快澄清了使馆的材料,他给我打电话, 约我晚上到他住的酒店,在酒店大厅的酒吧间见面. 我准时到达饭店,一走近酒吧,看到一位中国的女孩子正与理查森教 授搭讪,教授脸色通红,挥手请那位女孩子走开,女孩子起身,一甩随身的小 坤包,正好与我脸对脸,``华丹``我心里一震,但女孩子假装不认识我,昂首 从目瞪口呆的我身边走过,留下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道. 握手的时候,教授的心情不能平静.``我没有想到你们国家这样清纯 的女孩子竟然是个妓女!``教授气愤愤地说.``我已经看到她与几个人在饭 店房间里进进出出了,刚才她又找到了我.``我没有听理查森教授继续讲下 去,匆匆说声对不起就转身向酒店大门跑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教授. 我一眼看到正挽着一个外国人胳膊等候出租车的华丹,``你过来,我 要和你谈谈.``我拉着华丹的手就走,根本不管华丹的挣扎和那位外国人的 抗议.我们走到饭店外面的黑暗里.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走这样一条路?``我气喘吁吁,声音颤抖. ``这你也要管吗,老师------``华丹一付不在乎的样子. ``你是因为缺钱吗?你是因为给爸爸看病吗?`` ``是又怎样? 不是又怎么样? ``华丹的神情一下子显得很激动,``难 道你们那几个钱够给我爸爸做手术吗?我爸爸已经死了,他在没有足够麻药 的巨疼中痛苦地死去,他来不及得到救助他的金钱,但是我现在必须挣到钱, 我起码不要让我母亲也走父亲悲惨的道路,我自己也不能走那条道路,我害 怕了,我恐惧了,我不敢想爸爸那张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我需要钱,怎么了, 你如果能够给我钱,我也可以为你服务.`` ``我不相信你的话,你需要的不止是钱,而且还有灵魂.`` ``我没有灵魂吗?我没有自己的感情吗?``华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彤红, ``我现在正在进行的只是一种生意,这与我的灵魂无关,与我的感情无关,如 果感情可以出售,当初我何不同意你的老同学丁雷?他可是要给我整整二十 万呀!`` ``但你可以爱丁雷呀,你可以及时拯救你的父亲,你可以不在这里卖身!`` ``算了,我的教师先生,我的感情和我的身体是两码事,我的感情是不 出售的,我可以为了金钱出卖这个肉体,但我不能为了金钱而爱一个不爱的 人,这是两码事,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华丹讲完这句话,使劲甩开我,反 身走回饭店,只留我一个人在路灯下发呆.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我嘀嘀 咕咕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能接受一个爱她的人的资助,而是去不顾廉耻地向 外国人卖身? ``猕猴,猕猴,醒醒吧,如果你早半年来欧洲,你不但避免见到那种伤心 断肠的场面,而且你会听到欧洲妓女的格言,那就是出售肉体,不出售灵魂.`` 我的话没说完,就惊呆了,眼前的猕猴已经泪流满面. 五 巴黎的三月依然冰寒料峭,我打开汽车里的沙发暖气,加上空气热风,过 了几秒钟才算是不打抖了,巴黎晚上的天气真冷, 但我不能不在汽车外面等一 会儿,我想象着小乔作为留学生,不可能有汽车,这里毕竟是十三区靠近环城公 路 的一个偏远的地方,离他居住的第七区路途够远的.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驾车到巴黎,走在环城路上,我怎么也找不到巴黎第七 区的路口,路不熟,再加上满眼不认识的法文,我在环城路上绕了两圈,终于远 远看到一家中国餐馆的招牌,到了路口一打听,竟然到了十三区,也就是巴黎 华人最集中的一个区.在餐馆花两个法郎给小乔打了一个电话,他等得正着急, 我告诉他,我是绝对找不到他的地址的,巴黎太大,我太陌生,我顶到头能摸到 埃菲尔铁塔.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他乘车过来接我.我告诉他餐馆的名字, 恰恰是他打过工的地方,非常熟悉,放下电话,我就坐在车里等. 一辆崭新小巧的雷诺几乎悄无声息地停在我的汽车后面,下来两个中国 人,男的二十二三岁,估计是我要找的小乔,另一位是个二十五六的女士,秀发 披肩,远远地等在汽车旁. ``是方先生吧?`` ``对,小乔?`` 我们握手寒喧,远处的女士慢慢度步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小乔 指指她``这是我同宿舍的.....`` ``华丹 ? 你是华丹 ?``我感到一阵惊喜. ``你是.....?``她问,一脸的茫然. 她应该早认出我来才对,但她脸上全是疑惑,我感到,她不是记忆力衰退, 就是戏演得太逼真了,但,也可能是我认错人了,只是世界虽大,哪里能找到如此 相象的人呢. ``外边太冷,咱们还是先到我们的宿舍去吧.``小乔感到我的尴尬,连忙 打岔.也确实冷得够呛,小乔安排,女士的车在前面带路,小乔上我的车随后跟 上.我们直接又上了巴黎的环城公路. ``慧姐怕我一个人来太冷,又怕让你久等,专门为我把她刚买的新车开出 来了.`` 小乔流露出感激的神情.看来,他同这位慧姐关系不一般. ``我有一位老同学,名字叫华丹,跟你的这位慧姐长相一模一样,是从北 京我们大学毕业的.``我边说边从内视镜里观察小乔的表情. ``我刚才听到你问她的话了,``小乔一付心无城府的样子.``慧姐名字叫 秦小慧,是我们同宿舍博士后刘大哥的太太,她是从广东到法国的. `` 我一边开车一边纳闷,世界上还有这样巧的事,这个秦小慧与当年的华丹 站在一起,肯定比孪生姊妹还相象. 前面的车子踩了一下闸,尾灯红光一闪,我赶紧登车闸,前面车接着一个急 转弯,驶出环城公路,小乔松了口气,``慧姐昨天刚拿下车本,今天第一次上环城 路,如果不是你的技术好,刚才就跟丢了.`` 我尴尬地笑笑,这种水平能拿到车本,真是奇迹. 六 我到德国已经四年了,大学苦读两年,熬下一个博士学位,接着就被一家海 运公司看中,聘到业务部门给法律问题把关,一年以后,公司发现我在业务方面颇 有独到之处,就升我做了远东部的船务经理.我潜心研究形势,发现如果大力度开 发业务,中国市场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大蛋糕.我很快与国内有关公司挂上钩,频繁 联系,业务从小到大居然搞得有声有色.一次到国内出差,得悉关系公司的一位经 理的儿子在巴黎读书,刚刚通过语言考试,正想找一家公司聘用,可以一下子改变 学生身份,直接转为工作居留.回到英国后,经请示总经理,我通知法国一家船务 代理公司的佛朗肯先生,我希望他能够接纳一名中国留学生到他的公司工作.条件 是,我们今年与他续签代理合同.佛朗肯起初很不情愿,但商业利益使得他无法拒 绝我的要求,这也是我能够迫使他接受一名毫无经验的中国留学生的真正原因,同 时,我还知道这位留学生----就是小乔法语并不过关,为了防止安排过程发生意想 不到的麻烦,我必须亲自驾车来法国,亲手安排好这件事. 七 小乔的宿舍到了,这是一个公寓楼,从外观看,楼房高大宽阔,很象是那种 社会公房,一问小乔,果然是廉租房.欧洲住房与国内的概念恰好相反,国内认为 高大威武的楼房是有钱人身份的象征,但欧洲这种楼房反而是比较贫穷的人居所, 有钱人愿意住小栋楼房,小乔居然住进政府补贴的社会公房,使我心存疑惑. 这是个两居室单元房,房间很大,外间被硬纸板隔成更多的小单间,小乔是 个单身,与另外两个温州打工妹各住一间,慧姐和她的丈夫把里间客厅用纸版隔 出一半,后部是他们的住房,外部一半则是大家吃饭待客的客厅.一套公寓,又是 政府补贴的廉租公房,居然住着四个部分五口人,他们每人分摊房租之廉,可以想 象. 秦小慧的丈夫刘博士是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每天把自己关在小隔间里读 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小乔与慧姐关系密切,非同一般,两个温州打工妹白天睡觉, 晚上上工,据说全是在地下工厂里面干杂活,五口人互不干扰,过得简单而平静. 为了更好了解小乔,也为第二天联系方便,我决定在他们这个简陋的房间 里住一晚,小乔热情地邀请我们住他的小隔间,进屋一看,是个六七平米的小面 积,地面铺着沙发垫,作为床铺,旁边一张小桌子,便是房间的全部摆设.我知道 这种简单的家俱百分之百是从马路上拣来的.隔壁温州妹还没有去上工,我能清 楚地听到她发出的任何细微的声响,这层纸板根本不能隔音.我马上推门出来, 到他们的客厅.小乔和秦小慧坐在客厅简陋的沙发上小声说话,看到我,都客气 地站起来,``抱歉哦,条件太简陋.````哪里,中国人出来,有几个没吃过点苦.`` 小乔端来一杯热茶,我坐在秦小慧的对面,小乔迟疑一下,坐在我的右边.我打量 着对面的女孩子,一张白净的瓜子脸,小巧的鼻子和微翘的嘴唇,一双有意低垂 的眼睛睫毛修长,她的手安祥地放在膝上,一付典型的良家妇女的形象.她的所 有特点无疑是华丹,但不同的是,她没有华丹的单纯,温雅,她显得成熟,稳重, 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从她的眼睛里,我还感到一种耐人寻味的深沉.这个秦小 慧话不多,只是静静坐着,耐心地听我对小乔的反复叮嘱,因为明天就要与佛朗 肯总经理见面,虽然是凭关系,但总要给人家留下个良好印象.小乔象个小学生 一样倾听我的安排,不时点头,直到我把话讲完,小乔说:``方先生,明天见面我 想请慧姐一块去,您看这样方便吗?````为什么? 秦小姐还要上班呀.````没关 系, 她已经请好假了,慧姐法语好,又关心我,您返回英国后,万一将来有什么事 情,慧姐还可以继续帮我的忙.``我考虑一下,也好,我毕竟在巴黎只停留两三 天,今后的事情还是要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好吧,明天就麻烦秦小姐了.`` 听到我的话,秦小慧开始活跃起来,她微笑着对我谈起巴黎的事情,眼眸一 闪,使我的心一阵波动,我立刻联想到我代的那几堂慌乱的数学课,这双搅动人 心神的眼睛没有任何变化,她怎么能不是华丹? ``秦小姐是从广东出国的?``我勇敢地直视这双眼睛,用最直率的语气问. ``是呀,方先生有去过广州?`` ``只是出差去过,时间都不长,我们做大学老师的,游山玩水的机会不多.`` 她的眼睛丝毫没有变化``哦,方先生真正了不起,从一位教师,现在担任英 国这么著名的大公司负责人,一定阅历不凡呀.`` ``凭运气罢了.`` ``方先生能介绍一下佛朗肯总经理的大概情况吗?他能够接受没有经过培 训的小乔,并且为他办理工作证吗?`` 利害,问题一针见血,直达要害. 当我介绍佛朗肯船务代理公司是一家家族企业,佛朗肯总经理是作为家族 公司的第三代掌门人时.秦小慧的眼睛亮了起来.``好有意思,我真要见识一下 这位接班人呢.`` 八 上午十点,我们准时到达佛朗肯公司的接待处,这是位于正对着凯旋门 和香舍里谢大街的一栋豪华办公楼的第十三层,宽敞明亮的接待大厅气势辉 弘,侧面的一张玻璃窗象个美丽的画框,把遥远的凯旋门象一付油画一样置于 其中,洁白的的大理石地面能够照出人影,接待小姐送上来热咖啡,小乔不安 地东张西望,我悄悄提醒他尽量坐得端庄一些,这时,佛朗肯总经理亲自出来了, 他与我热烈招呼,又亲切地握秦小慧的手,对小乔他只是随意点点头,我们东一 句,西一句的乱扯,佛朗肯好象不由自主地时时瞧秦小慧一眼,有时甚至难以自 控地把讲着的话走题.半个小时的时间,总算把小乔的事情安排妥当,我本来打 算下午逛逛香舍里谢大街,然后开车去马塞.在准备握别的时候,秦小慧忽然用 流利的法语与佛朗肯热烈地交谈起来,我感到一丝不悦,她今天只是陪客,不该 喧宾夺主,更不该讲这种我听不懂的该死的法语.他们依哩哇啦讲了很久,我不 耐烦地把眼光挪开,秦小慧明显感觉到我的不满,她向我甜甜地一笑: ``方先生,对不起,刚才佛朗肯先生讲到一位巴黎市政议员,那人正好是 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们多说了几句,对不起哟.`` ``没关系,现在咱们该告别了.``我无可奈何地说. ``噢,我刚才已经邀请佛朗肯先生今晚到巴黎大都会夜总会晚宴了,很 抱歉没能事先与您商量一下.`` 什么?巴黎大都会夜总会,那时巴黎十三区最昂贵的中国餐馆,我到巴 黎这么多次,只陪总经理去过一次,一顿晚宴,我们六个人花销了将近一万法郎. ``方先生,今天晚上我请客,希望你也能参加.``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 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小乔拉着我的胳膊,``你今天不要走了,慧姐一片好意,请 你一定给个面子.`` 巴黎大都会夜总会座落在十三区华人街的顶头,是一栋二层楼的格局,楼 下是普通客人就餐的餐厅,楼上则是贵宾就餐和观看节目的大厅,在装饰得玲 珑满目的餐厅中央,是一个宽敞的舞池,舞池边是一个小小的舞台,拉着深紫色 天鹅绒幕布,晚上八点客人到来的时候,幕布拉起,露出一个鲜花装饰的舞台, 一位来自新加坡的小姐在台上报幕: ``各位女士先生们,今晚特邀马来西亚,新加坡,香港,台湾的著名歌星为 我们献艺,首先,由马来西亚的蔡小姐为我们演唱一首......`` 佛朗肯迷着眼睛打量小小的舞台,秦小慧用法语向他翻译,然后,她转过头 面向我们:刚才夜总会老板讲了,如果各位有兴趣,所有演唱的小姐在上台以前, 都可以介绍给你们认识.话音刚落,老板来了,他与我们一一握手,接着,一位小 姐来到他的身后,他手一挥,小姐坐下:``给各位介绍,他是香港的林小姐,下一 个是她演唱一首粤语歌.``小姐软软地靠在老板肩上,用粤语与大家打招呼,我 留意了一下秦小慧,她眼睛转向一边,显然没有听懂这句话.我的心里一震,她不 是广东人 ! ``你呀,``秦小慧亲热地拍了一下老板的肩头,``怎么把所有的歌星都认 做干女儿.`` ``没有,没有,``老板一脸媚笑,``除了你,我谁也不特殊.我要是对不起你, 今晚还敢专门请你来吃饭?`` 秦小慧一个眼神,老板赶快住嘴,冷场了一小会儿,他起身告辞,直到晚餐 结束,再也没有露一下面,反而歌星们仍然不断地过来 自我介绍几句,再上台演 唱.我心里嘀嘀咕咕,这个秦小慧有什么神通,能把这么大饭店的老板调动得伏 伏贴帖? 我和小乔说着无聊的话题,秦小慧则与佛朗肯用法语不停地交谈,我们无 法猜测他们交谈的内容,秦小慧也没有给我们翻译的意思.直到夜色深沉了,我们 起身告辞.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今天晚上我要住酒店,小乔和秦小慧先行乘车离去, 微微熏醉的佛朗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长时间地告别,我心里暗暗思忖,他是不是 改变主意了?我们一同走出饭店,在门厅前,他站住了,脸上一改平日的庄重,流露 出几分恳切. ``方先生,有一件事,我必须请教你.`` ``什么事? 请讲.`` ``我今天也许做了一件糊涂的事情,我,我......``他犹犹豫豫,似乎打不定 主意. ``能告诉我什么事情吗? 也许我能帮助你.`` ``我想请问你,你们中国人交往,是不是也不把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对方?尤 其对方是一位陌生的女士?`` ``我真的不太好解释,我们一般不会告诉陌生人家里的电话的,我认为这点与 你们欧洲人几乎一样呀.`` ``是的,是的,这就是糟糕的事情,我,我不该把私人电话号码告诉那位秦小 姐,我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 ``也许没什么吧,``我试图安慰他,``她怎么会平白无故往你家里打电话呢. 但是,能容许我问一句话吗?`` ``请讲.`` ``您并没有喝醉酒,您为什么不小心把电话告诉这个不相干的女孩子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问我要家里的电话,说与我联系方便,我知道 不妥,心里也在提醒自己这个问题太唐突,应该拒绝,但是,当我面对那双迷人的 眼睛,我,我就....我竟然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她认真地记在随身的小本子上, 这时我才感到不安,我真的不明白,我到现在还觉得难以解释....`` 浪漫的法国人呀,我心里自言自语. 九 半年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天,我接到法国代理公司的一个电话,是小乔打来的, 他说,法国佛朗肯公司希望在下一个年度仍然做我们公司在法国的总代理,我手执 电话感到为难,小乔是我安排进佛朗肯公司工作的,如果拒绝,我过去的努力就会 适得其反,小乔在电话里听出了我的犹豫,他笑嘻嘻地说: ``方经理,这样吧,刚才我们公司的副总裁,也就是佛朗肯太太说,务必要与 您说几句话,我能把电话转给她吗?`` ``什么,佛朗肯太太,她可是从来不工作的呀.`` ``哦,她的中文名字叫秦小慧,您见过她的.`` 我觉得自己脑袋在发胀,我握着电话的手在不由自主地抖动,我大声地说: ``请把电话转给佛朗肯太太,哦,不,秦小慧...不不不,是华丹 !!!`` 全文结束 2002年4月20 - 25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1.dyndns.org)(xys.3322.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