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中篇小说   村 长 是 一 条 狗   凌 可 新   1   “我想日弄一回村长 ”   有一天老水跟他的老婆这么说。那时候他们刚刚吃完一顿并不丰盛的晚餐, 老水坐在炕里边的被子上,点着一支质量比较恶劣的光屁股香烟吸。他的老婆则 一一往灶间里收拾残汤剩饭。他们吃剩的都是些更不丰盛的东西,下一顿人是不 能再吃了,也只有喂喂狗或者猪什么的了。   老水的老婆比较倾向用来喂猪,顶不济也得喂喂鸡,“喂猪长膘,喂鸡下蛋, 都是能让人眼花缭乱的钱呢!喂狗呢?多少日子也看不出来个什么。就算能看出 来,那也变不成雪花一样到处乱飞舞的钱。”   这是他老婆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原则,显得比较实用主义些。老水却不这么看, “还是喂狗好了。狗这东西,摇头摆尾,东张西望,跟在你屁股后面,总是能给 你一点想不到的惊喜。猪和鸡就不行了。出门在外,你能领着狗,猪和鸡,你领 一种给我看看?”   平常日子老水的老婆比较害怕老水的威风,尽管从心里不情愿把吃剩的东西 白白喂进没影儿的地方,但还是把家里的那条狗给从黑影里唤出来了。   老水家的狗还是条小狗。它的皮毛是黄颜色的。比较单一,除了黄颜色还是 黄颜色。现在它比一只老鼠大不了多少,搁手里掂掂,也就是个三斤两斤的样子。 不过自从进了家门,它就十分听从老水的言语,老水一张嘴,它立马就会不远万 里地奔赴过来,往他的怀里钻。如果高度达到了,它还会伸出它的一只舌头来舔 老水的脸。不光是舔脸,连同鼻子眼睛嘴巴都会纷纷地舔到了。老水高兴让它这 么舔,“小狗的舌头,干净得比什么都干净。比人的舌头都干净好几倍不止。”   在老水看来,小狗的舌头确定不错,小小的,粉红色的,那么那么地软和, 那么那么地温柔。像是一只女孩子的小手。   老水的这句话是针对着他老婆去的。他老婆非常反对老水让狗舔他的脸,尤 其是反对舔他的嘴巴。因为往往一到了夜里,老水就会情不自禁地把他的嘴巴给 弄到她的嘴巴上去了。而且弄不好,他还会把他自己的舌头给伸进她的嘴里面去。 这个时候她就是不想想起狗都不行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老水这么着她,和早晚 得吃屎的狗那么她有什么区别?   这些都是题外话。老水和自己的女人说过去了也就说过去了。这一天吃过晚 饭,坐在炕上吸着一支香烟的老水,看着站在地上呱哒呱哒吃他们吃剩的残汤冷 饭的小狗,忽然间就从脑袋里面蹦出了一个十分强烈的念头。而且马上他就被这 个念头给弄得无比的振奋了。   “我要日弄一回村长,向他挑挑战,给他一个用一百种颜色混合出来的一种 颜色,花死他的眼!叫他一时不知道个东南西北。”   一个不容易振奋的人一振奋起来,就比较容易张牙舞爪。老水这时就张牙舞 爪起来。他人在炕上猛地往上一蹦,只听“咚”地一声响,把自己的头碰撞到一 边的墙壁上去了。“咚”地一声,没吓了自己一跳,倒是吓了别人一跳。他老婆 慌里慌张地从外间灶屋里跑进来,还以为电视里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国际事件了呢。 待看到老水捂着的是他自己的脑袋,脸上却又弄出一片无比浓厚的笑容时,一时 也弄不明白老水到底是怎么了。   “你疯什么疯你。”只要老水脸上有笑容,老婆就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因为 多嘴而为自己惹上麻烦,“都老大一个人了,孩子都上初中住学校里面,睡几十 个人一张的大铺了。用不上五六年儿子也应该往回娶个媳妇过日子了,你还这么 疯着什么你。”   当然老水脸上还是笑容厚得比鞋底还厚三分的。谁要是一旦有了个无比值钱 又无比有意思的念头在脑子里翻腾着,他不这么振奋着自己的表情才怪呢!只不 过是老婆一时还没有了解到老水振奋着的原因罢了。   “我不是疯。我一个一身正气的男子汉怎么会疯了呢?我是忽然产生了一个 伟大的见解和念头。”老水在炕上走了几个来回,等老婆把炕上的东西全部收拾 干净,只剩下被子和褥子的时候,他把捏在手里的小半支香烟一掷给掷到了地上, 认真着说,“于来花,你给我做一件事情。”   于来花是老水老婆的名字。一般情况下老水不叫这三个字,他就叫她“哎”。 只要他一“哎”,他老婆马上就知道是在叫她呢。这比叫什么都灵验。现在,他 不仅叫了她的名字,而且还那么认真着,她就觉得可能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情了。 她的表情也不由地认真起来。她站立在地上,等待着他吩咐她去做那一件目前她 还不知道是什么的事情。   “你把村长给我抱上来。”老水用他的一只手叉着他的一边腰,另一只手连 同胳膊一起背到身后去,他就这么对他的老婆于来花说。   于来花吓了一跳。接着她的脸红了半边,另半边也在准备着要红起来,“村 长……你叫我把村长……给抱、抱上来……你这么说,这么说还说你没疯……” 她大口小口地喘息着,好象她的男人老水真的已经疯掉了,“天呐,你怎么可以 让我去做这样的事情……抱村长上来……到头来,弄不好,还不是叫村长他给 抱……抱他炕上去了……天呐……”   这一段时间里,于来花几乎要跌倒到地上去了。她摇摇欲坠着,赶紧伸手扶 住了炕边。接着她的又把她自己整个的身体都依附在了炕上。她觉得她身上所有 的骨头都被自己的男人老水给抽出去了,她只剩下一些软乎乎的皮肉了……不, 连软乎乎的皮肉也没有了……   老水开始也被他的女人于来花的语言和行为吸引着了。他不相信她的反应会 是这样的,她会这么差不多就要大小便失禁了。不过很快他就掂出了村长在她心 中的份量了。也就是“村长”这两个字在她心中的份量。同时他也想到了“村长” 这两个字对全村人民的压力。老婆于来花平日里也不是个见事怕事的主儿,有时 候还能跳着一双脚跟个左邻右舍的吵吵架,动手的时候也有过。可是现在……老 水一时间感到他身上的担子沉甸甸着重了。   看来他也必须和“村长”这两个字较量较量了。   停了一下,老水“嗤”地一声笑起来,“怎么了于来花你这是?看看你自己, 都快成什么了。”他伸出自己的一只脚在于来花的屁股上叨了一下。于来花的屁 股比较丰满,叨一下的感觉还不错。不过现在老水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一个村 长两个破字就把你给吓坏了吗?再说,我说的村长也不是咱村里牛逼哄哄的老黑。 就算说的是老黑那东西,也不至于把你弄成这副德兴吧?是不是?”   不等于来花反应过来,老水把他的手往地上一指,“看清楚了于来花同志, 村长这那里。那个刚刚呱哒呱哒吃过咱们吃剩下的残汤剩饭的,就是村长。它就 是我说的村长。你就把它给我抱上来。”他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噗”地吐出 一些浓雾来,“就这么一点点屁大的事情,竟然把你给吓成了差不多脑震荡了。”   听说老水说的“村长”不是老黑,于来花倒是松了一口气。可是接着她的一 颗心又悬吊了起来,“村长?你说咱家这小黄是村长?它怎么能是村长?”她掐 了一把自己的皮肉,发觉那地方疼了一下。这说明她不是在做梦,说明老水他不 是在梦里跟她这么说的,“就是叫谁做村长也不会叫它做村长呀?它要是做了村 长,还不把个村子弄得……你还不承认自己是疯了……噢,想起来了,天底下的 疯子没有一个说他自己是疯子的。你就是。”   “妈的,你这熊娘们儿还真能犟嘴呢!要不是看在儿子长那么大的份儿上, 我这就一纸休书休了你,让你回娘家去守那个……叫你不开个窍!”   “明明小黄它是小黄么,你怎么偏偏说是村长?自己说不过人家,就拿休了 休了来吓唬人。这话以前你能吓住我,这会儿我和儿子一联手,同仇敌那个忾, 看不弄你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怪呢……”   “好了于来花,我不跟你说些废话了。你给我听好了,咱家这小黄从前是叫 小黄。可从现在起,改名了。当然小黄也可以叫。小黄是它的小名。大名就叫村 长。和老黑当的那个村长一样的两个字。村长。”   “你是不是吃饱饭没事做,闲的你?就算给小黄取个村长的大名,你也叫不 出去呀不是?”   “我就是要把村长这个名字叫出去。就是要让村里人知道,我老水不是个一 般的人物,是一个敢于和坏分子做斗争的人物。再说,”老水坐下来,坐到他老 婆于来花的身边,把口气也缓和了缓和,“再说大冬天的,田地里的工作都结束 了,到处莺歌燕舞了,别人都聚在一起赌博,钱进钱出的。你总不至于也把我给 推到那里面去输房子输地输老婆孩子吧?”   这倒也是。于来花想想,要是真的让老水也出去赌个钱什么的,这一个冬天 也不知道能输出去多少呢!他这人,这方面不行。这么着于来花就在脸上弄出了 一些平和的味道来,“小黄叫村长就叫村长了。不过你可得注意着,别弄出些事 儿来给自己添加麻烦。”   她弯腰把狗从地上拎起来,轻轻放到炕上去。这狗自从进了老水家的门,几 乎天天都要上炕的。于来花就是反对也不行。你要是不让它上,它会一晚上也不 停地在地上哼哼,像个找奶吃的孩子。于来花的心眼好,不忍心看着这么小就离 开爹娘的它伤心流泪,常常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狗一上炕就往老水怀里钻。摇头摆尾地去找老水的嘴脸。这一次老水没让它 马上找到。他伸手抓着它的身体,和它拉开着一定的距离,“好好看看于来花。 好好看看,村长它像不像个村长?”   于来花看过来看过去,也没看出小黄哪儿像村长。她不由怪自己眼拙,看不 出眉目,“我不知道哪儿它像村长。别说咱村的老黑,就是外村的村长,也都比 它像村长。看半天,它就像是一条狗呗。”   老水这时嘴里“嗤”了一声,“说你什么什么你还不服气呢。你再看看,它 的眉眼,它的表情,它的打扮。看看你就会发现,呀,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儿咧!”   于来花左看右看,恨不得把它看成一堆狗屎,仍然还是看不出来。她只好低 头认输,“我不看了。还是你说说吧。”   说说就说说。老水也不跟她客气,把一只手捏捏狗的耳朵,“这耳朵大吧? 都说耳朵大的能当官儿。村长大小是个官儿。耳朵像。”   这一条于来花不承认,“狗耳朵再大,也大不过大象耳朵。你咋不弄头大象 来比喻村长?再说猪耳朵也不小么。”   不算就不算,老水把手抚摸着狗的皮毛,“想想看,当村长的一到了天冷时 节喜欢穿什么外套?也就是他们喜欢在外边披一件什么出来牛逼?”   “这还用问?大衣。村长披大衣么。咱这里个个村里的村长都一样。”   老水立刻就眉开眼笑着了,“那他们披的大衣都是什么色儿的?”   “黄的。都是黄的。叫什么黄大衣……”这一回于来花恍然大悟了,“妈呀, 原来你是说咱家的小黄,它也是披了一件黄大衣……”   她把小黄扯到自己这边看了看,“还真有些像呢。村长,穿着黄大衣的村长 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成了,你就叫它村长吧。我也不管了。就是将来你给它升作 了乡长,我也不管了。不过……”她望了老水一眼,“这也只在自己家里叫叫, 出门儿可不好叫它是村长。要是叫老黑听见了,说不定他的脸会有多么黑呢。”   2   以前老水不喜欢冬天。他觉得冬天一来,做起什么来也都不方便了。冬天是 给那些心怀歹意的人准备的。他们有的在一起赌博,输赢往往就是房子地的;有 的出去行窃,看见什么偷什么,捉住了算倒霉,捉不住就捞了一把;有的干脆进 城去做做妓,大哥大哥的叫叫,那钱就流水一样地来了,变成自己家的鸡鸭鱼肉 了。反正冬天了,都闲下来了,也没个人管理着了,想做什么,还不是自己念头 一闪的事情?要是往回数个不到三十年,那会儿,就是天寒地冻着的寒冬腊月三 九天,也没个人歇着。都去修那个什么的大寨田。荒郊野外,坡上坡下,那真是 红旗招展,热火朝天着呢!   当然老水也不是在怀念那种穷苦的日子。春夏秋三个季节老水做田里的活儿, 那才是能豁上去的主儿呢。汗水流得那个多呀,村里再没人比得了他了。可是他 的日子过得却并不比别人家里的好。手里一年到头都是紧巴巴的,他想吸一包好 一点的香烟都万万办不到。而有些根本就不下田去出力的,却把个日子过得红红 火火,有吃有喝,有滋有味儿。用那些人自己的话来说,他们是响应上级领导的 号召,提前在奔小康了。   老水心里当然很是不服气的。忙着的季节他没有时间去想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出了毛病,也就是出了问题。这天一冬起来,他闲了,就憋在屋里想。这一想也 还挺见效,哈,想出来了。“村长,是村长他当村长当的不公呢!要是他公着当 了,把村里的人都一样着看待了,哪里还会的这样的事情出现?”   这就是老水想和村长玩玩儿的理论基础。他不害怕村长。村长是人,他老水 也是人。只是以前他一直找寻不到一个可以和村长联系起来的事物。他老水再怎 么着,总也不能平白无故地打到村长老黑的门上吧?要是老黑直接欺负了他老水 家也可以。可是据老水观察,村长老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直接着欺负过他们家。 比如没有调戏过于来花,企图把她弄到身子底下;没有把他老水的父母推到地瓜 井里去,再在井上面盖一个盖子不让他们出来;也没有敲断他老水家里的驴腿, 让它走路不得不东歪西倒。这样一种局面,老水的确不大好和村长面对面着交手 了。老白和村长,也还是村长他主动找上门去收缴他的枪,才有了那么一个故事; 老黄想斗村长,不借的是村里海选?他想选上村长把老黑选下来,才让人家抓捏 着了一个把柄,关了好几天?总之得有个充足的理由。   这个理由不好找寻。这一点老水心知肚明。   所以这一回他灵感突然来到脑袋里面,像火花那么一闪耀,那么一下子照亮 了天空和他屋里的一切,如果他还故作着什么也没有的样子,那他就太可怕了。 老水觉得自己不可怕,所以他才喜形于色着,才和自己的老婆这么说了。不过他 还是有所保留,没有完全说出来。   “不到那个时候,具体的策略还没有研究出来。缓一缓再让于来花知道吧。 妇道人家,知道多了不好。”   老水把一支非常劣质的香烟叼在嘴里。这种烟村长是绝对不可能吸的。老水 常常看见村长老黑吸着几块钱一包的烟。那烟硬壳,还有个挺牛逼的名儿,叫什 么将军。老水自从冬天来了爱琢磨事儿后,从村长老黑嘴里叼着的烟的名儿上也 琢磨出了一些问题,“叼着这个牌子的烟到处走来走去着,还不是在向村里人示 威,说只有他老黑才是将军,别人都是无名小卒?幸亏没有元帅牌子的,要是有, 只怕他老黑的嘴里就换上元帅了。要是有总统牌的,难道他还敢嘴里叼着总统?”   这也算作是老水要和村长来一回的理由。不是全部,是之一。之二之三之四 之五之六什么的以后慢慢想慢慢说。总之,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老水就有了下 手的地方了,就可以真正地和村长他老人家玩玩儿了。   在真正那么之前,老水得先演习一下。这叫不打无准备和无把握之仗,叫手 里有粮心里不慌,叫……老水把小黄放回到炕上,一口一口地喊叫它“村长”。 他张开着两只手对它说,“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长……”   开始小黄对“村长”这两个字丝毫也提不起兴趣来。好象这并不是它的名字, 而是一个与它没有任何关系的什么。它只对老水的嘴巴感兴趣。它往前靠近的目 的就是想爬升到一定的高度,然后用它的嘴去够老水的嘴。   “拿蛋糕来。我就不信有蛋糕在手里擎着,村长还会不承认它是村长。”老 水吩咐老婆于来花。他的一只手抓着村长的腿,不让它靠近他,一只手伸向可能 有蛋糕出现的方向,“快些快些。”   于来花有些不高兴了,“蛋糕蛋糕。你知道蛋糕是谁吃的吗?那又甜又暄的 蛋糕,你竟然想给一条鸡巴小狗吃。”她赌着气不动弹,就坐在一边,“连我都 舍不得吃,连你也舍不得吃。也就是大光回来吃几块。你竟然……竟然……”   大光是她和老水共同生下来的儿子,他们都十分地疼爱他,家里但凡有什么 好吃的,十有八九都是一口一口地塞进他的肚子里去。   老水没有去想于来花嘴里说出的“大光”是谁来,他把他的那只手继续伸张 着,“拿来拿来。叫你拿你就拿。什么你我他的,知道村长是什么吗?村长…… 他可是比你我他都有资格吃蛋糕。别说什么蛋糕,就是人参王八他也吃得。不过 现在拿蛋糕不是给它吃,而是要它承认它是村长。这叫糖衣炮弹,一糖衣炮弹打 中了它,看它还往哪里逃!”   于来花还是不情愿。她可不想把自己的东西变成什么糖衣炮弹,拿来去打中 什么狗不狗的。要是狗吃了能给家里办出一件大事好事倒也罢了。可一条狗能办 成什么事儿呢?给它吃了,还不如自己吃了呢!不过老水这人也是不容易得罪的。 这人要是真发起狠来,也够人受的了。于来花跟老水过了快二十年,又不是没经 受过他发出来的狠。   这样,于来花就不得不鼓着嘴下了炕。她把蛋糕锁在柜里,轻易连老水都不 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现在她无比心疼地取出来,在里面挑选了一只最小的。趁 老水不注意,悄悄掐下三分之一握在自己手里。   老水这人有个特点,就是心比较粗。他接过三分之二个蛋糕,也就把它高高 地举擎起来,“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长见了蛋糕,一对小眼睛就立刻放射出 来好多道的光芒了。它紧紧盯着这块黄黄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就抬起了头,企图 一下子把它给据为已有。可是老水把蛋糕举擎得比较高,高出了它力所能及的高 度。这样它的表情里就很有些急切了。   “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长……”老水看见村长的口水哗哗啦啦 流着流了出来,亮亮晶晶的,像是一些质地比较优良的尼龙丝。本来老水是坐在 炕上的,这时他蹲起来,一点一点往后挪着步子,一边挪他的嘴里一边滔滔不绝 地涌现出“村长”这两个字来。   村长这时已经把它所有的精神和精力和一切都放在了那块蛋糕上去了。老水 向后退,它就往前跟。这样一步一步,围着炕边走了一个来回,老水才从蛋糕上 掐下了一小块塞进村长的嘴里。   村长来不及细细品尝,甚至来不及咀嚼,那蛋糕就早已进了它的肚子。但显 然它是十分喜欢这种食品的味道的。它前进的脚步继续追随着老水后退的脚步, 它的眼睛继续停顿粘贴在老水擎举的手上。它已经忘记了老水的嘴巴,它渴望得 到的现在只有蛋糕了。   “村长村长,我叫你村长,你答应我就给你吃蛋糕。”老水锲而不舍地把对 村长的培训引向深入,“你答应。村长,你答应。多么美好的点心蛋糕呀,连我 见了都恨不得咬一口呢,连我的口水都差一点儿流出来了呢村长……”   村长在老水的引诱下,终于面对着“村长”这两个字开了金口。它“汪”了 一声,接着又“汪”了一声。这一次老水比较快地就掐下一块蛋糕塞进村长的嘴 里,“你给我好生记着。你的名字叫村长,就叫村长。小黄那个名字已经作废了, 不能再拿出去丢人现眼了。小黄小黄,听听,这叫个什么名字?不知道的,还以 为你是一泡屎呢。村长多好听呀,一叫,全村人哪个不得身上什么然起那个敬?”   经过三分之二块蛋糕的训练,小黄总算是明白它改名叫村长了。但老水认为 还得加深一下村长的印象,不能一转屁股就给忘到脖子后面去了。况且村长现在 的眼神表明,它个人对这种训练还意犹未尽,还在乞求他老水继续进行。老水想 想也是,就把手伸向了于来花,“再拿一块蛋糕来。我要让村长对‘村长’这两 个字八辈子也忘不了。我要让它觉得从一生下来它就叫村长,它就应该叫村长。”   这时于来花像是害了牙疼似的“哎哟”起来。她的一只手紧紧捂着半边的脸 皮,另外一只手则牢牢握着,“你这个人……哎哟,老水你这个人,怎么会这样 没完没了……那蛋糕……大光可是要考高中的,考上了高中还是要考大学的,考 上了大学可是要在城里参加工作的,参加了工作可是……”   “你这个熊娘们儿磨蹭什么磨蹭。不就是块蛋糕吗?待明天我去淳于买它娘 的十斤二十斤,连你一块儿给撑死算了!”   “净吹牛逼你。什么时候看见你舍得买十斤蛋糕了?上回我回娘家,跟你商 量买二斤让我娘尝尝,你都吹胡子瞪眼的。经过艰苦的努力你才让买了一斤半。 这会儿你倒是吹上牛那个逼了。也不知道什么叫害臊。”   “你女人家的懂什么。我这叫投资。 我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连块蛋 糕都舍不得,以后还怎么指望村长为咱们服务?”   “就这么个鸡巴小狗还能为咱们服务?为你一个人服务还差不多。现在舔你 的嘴巴,呱哒呱哒,将来长大了再舔你的屁股,也是呱哒呱哒。说到底,它也就 这么点用处了。”于来花脸上满满的都是一种叫做委屈的东西在四处散发,“你 以为它改名叫了村长,它就是村长了?你要是给它改名叫县长,未必它还能把你 的户口给办到城里去,弄个一官半职的让你做做?还孩子还狼呢。孩子这会儿是 蛋糕,狼是什么?你说说狼是什么?”   一时老水也想不出狼到底是什么。好象他已经觉出了真的有狼这个东西在他 的周围活动,准备给他老水添加一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可是他真要伸手去抓捞时, 它又隔着他远远的。不仅抓捞不到,就是连面容也没有给他暴露出来。但老水到 底是老水,他坚信着的是不肯轻易放弃的。当然了,他也不想和于来花弄僵了。 做了二十年夫妻,他了解于来花。干脆他就暂时停止了训练,摸出一支劣质香烟 给自己添加一些精神。   等烟吸去了三分之二,于来花把她的一只手放开来,“再给你一块。以后还 想给这小鸡巴狗吃什么好的,你就先自己出去卖力气挣回来再说。”   她手里的是三分之一块蛋糕,由于握得久了,显得有些变形,好象更加油汪 汪的了。老水感觉这不是一块新的蛋糕,不过于来花肯拿出来,就说明她还是支 持他的。东西不在多少,主要在于行动。老水就比较高兴了,可是还没等他伸手 接过去,村长自己一个跳跃,亲自把这一小块蛋糕给弄到了嘴里去。   “妈妈的个村长,你成精了你!”老水急忙打了村长一巴掌,想从它嘴里再 抢出来。他扒开村长的嘴巴,看见的却只有两排牙齿和一只舌头,“你这个不成 器的村长呀,怎么还没出道,就跟老黑学习坏了?”   当然村长就该有个村长的样子。要是村长没了村长的派头,那谁还买你村长 的帐?谁还把张张笑脸像葵花一样给你开放出灿烂的光辉?   打扫战场时于来花又把她的脸面凄凉着了。炕上原本好好的,被子是被子褥 子是褥子的,现在呢,不仅乱七八糟着,上面竟然还到处都是些液体在粘粘着了。 不用说也知道,那是村长从它的嘴巴里流淌出来的。这时于来花真想把村长从炕 上恶狠狠地摔到地上去。   3   现在一到了冬天,天气就分外地好起来。天空蓝蓝的一片,太阳也慈眉善目 着给人一副与世无争的表情。弄得甚至连应该有的西北风也没有了。在一些老人 们看来,这冬天哪里有一点点冬天的影子呀,纯粹是鸡巴的秋天了。当然人们也 还是比较能够适应过来。冬天了,闲就闲下了,天气不冷,那就出门来在街上站 站坐坐,说一些天南地北不着边际的瞎话也是不错的。反正也是熬么,熬冬么。   有不肯在外边站着或者坐着的就聚在一起,打打麻将玩玩儿扑克,钱进钱出 的也挺有意思。弄好了的,还能赢些个钱回去让老婆孩子高兴。弄不好的自然就 得哭丧着张脸,回家也不敢多吱声吭气,让老婆骂一顿也就那么受着了。   本来老水到了冬天一般是不肯出来乱走的。他不出来,村里人也没觉得少了 谁。所以今年他突然出来了,村里人也还是没有觉出来多了一个人。都平淡着, 也都麻木着,跟他招呼一声也就完了,该说自己的还说自己的。   不过,今年出来的老水的屁股后面多出了一条小狗,一条小黄狗。这条鸡巴 小黄狗一声不响地跟随在老水后面,把一双小眼睛紧紧地放在老水背在身后的手 上,走得好象是在一片云彩上面。   “村长村长。”   在村里特别繁华的大街上老水停止了他的行走,他回过头来向着后面叫道。 他这一叫,街道上所有的人都停住了各自的嘴巴,把目光全部地投到了老水的身 后去。他们以为村长老黑来了呢。既然村长大人来到了街上,那他们就得和村长 打打招呼,顺便送上一张笑逐颜开的脸皮了。这也是村里的惯例。村长是村里的 头面人物,谁想好好过日子,不得把村长那张脸给看好了呢?   可是他们并没有看见村长老黑。非但没有看见村长本人,甚至连他的影子也 没看见。这就有些奇怪了。明明村长老黑他没出现在街上么,那老水这家伙为什 么要叫“村长村长”呢?   就有人问老水,“老水呀,村长他老人家在哪里?你怎么好胡乱着叫村长呢? 你这一叫,让我们浪费了多少感情啊。”   他们问老水时的表情都有些恼的意思。好好的正说着些天南地北的瞎话儿, 老水这么一弄,就给完全打断了,就是能衔接起来也不会是天衣无缝了。这是一 笔不小的损失,不知老水能赔得起赔不起。   老水却是没有丝毫不好的表情出现在脸上。岂止是没有不好的表情,反而还 喜气洋洋着了。好象这家伙一不小心发了一笔横财,拣了一只金元宝什么的。可 人们又都知道,老水这人没有发横财的命,也就是一不小心拣了一泡狗屎罢了。   “我叫的村长不是你们心里想的那个村长。我叫的村长是另外一种村长。这 个得事先跟你们声明了。省得你们中间有溜腚沟子的去村长家里汇报,把我说成 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那我可承受不起。”老水笑嘻嘻着说。他把一支质量十分 差劲的香烟叼在自己嘴里,又摸出一只廉价的打火机点上去,“我可是声明了。 别到时候往我身上抹屎巴巴。”   老水的一席话说得人们一百二十分地莫名其妙着了。什么这个村长不是那个 村长的。村长还有什么这个那个吗?在村里,除了老黑以外,还有第二个敢自称 村长的人吗?春上到是选出个副村长。可副村长叫什么村长?典型一个跟屁虫罢 了。在村里,人们唯一叫着村长的也就是老黑一个人了。   所以都觉得这老水是十二分地奇怪了。是吃错药了,是发高烧不退了,是老 婆出去养汉受到刺激了,是儿子学习成绩太差劲快要被学校开除了,是家里的猪 得了艾滋病了,是……总之是老水这个人不正常了……   可看上去老水又正常得很。因为他很快就解除了人们心中的疑团。他伸手指 指已经紧跟上来的狗说,“我说的村长是它。我家里的这条小黄狗。它的名字叫 村长。怎么样,跟你们心里想的那个村长不是一个村长吧?”   这当然不是一个了。两个村长一个是人,一个是狗。再怎么着,人和狗也是 不一样的呀。可是,一条鸡巴大小的狗,它为什么叫村长呢?天底下有那么多的 名儿好叫,它叫个村长,这是什么人生态度?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说法?是不是他 老水自己心里梦想着当个村长,好踩在别人头顶上和老黑那样威风八面,而自己 又当不上,只好让自己家里的狗给圆了这个梦想?他叫着自己家里的狗是村长, 而他是村长的主人,那么,他是不是想当乡长了?要么就是老黑那么了他老婆于 来花,他拿这个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不能再往下想了。由此引出的问题太多了,就是想坏了脑子也还是想不完。 就不想了,纷纷看这个鸡巴大小的村长到底与别的狗不同在什么地方。   这么看着的有一会儿也没看出个门道来。不就是一条狗么。叫了村长,也还 是一条小鸡巴狗么。再看一会儿,还是没什么两样。就都有了些失望,把脸转向 了老水,“说说老水,说说这个村长有什么好处。”   老水这时微笑着,“没什么两样。村长也就是条一般化的狗。它的好处也不 比别的狗多多少。再说,”他吸了一口质量很差劲的香烟,往嘴巴和鼻孔外边冒 出些来,“村长不村长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字罢了。”   这么说起来人们都失去了好些兴趣,想想老水的话的确是有道理的。名字么, 怎么都起得,就是老水想让这条鸡巴小狗叫乡长,那他也就叫了。谁管得了呢? 又不是万恶的旧社会,皇帝老儿的名字不许别人叫。现在改革开放都二十多年了, 二十一世纪钟声都敲响过了不是?   失去兴趣的又都去说些别的话题了。很少再有人去关心老水和他的村长。老 水领着村长在街道上站了一会儿,也觉得有些没意思。村民们的反应和他心里想 象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是天和地之间的差别了。昨天夜里他费了那么多的心 血,才把村长培养成了村长,想不到才一个小时不到就得收场了。老水是万不甘 心的。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老水就决定回家了。回家后把狗的名字再给修改回来,不叫村长了,还是叫 小黄吧。小黄叫大了可以叫大黄,老了可以叫老黄。要是继续叫着村长,倒也不 好随时往上添加字儿的。   老水就往回走了。他走,村长跟在后面,眼睛还是盯着他的手。老水的手这 时放开了,里面是空的。本来出门时老水握着手,假装里面有蛋糕之类的美味。 现在一沮丧,就把这个给忘记了。好在村长年龄还小,不明白手张开着和握紧着 之间有什么区别,还是紧紧地跟随着老水,企图得到它渴望的东西。   走出了二三十步,老水听见后面有一个人跟了上来。开始他不知道与他有关, 仍然把自己的沮丧灌注在脚步声里。可这人跟到面前,竟然把自己一横给横住了 老水的去路。   老水当然认识他。老是。这个人叫老是,年纪比老水小了一些。平常日子老 水和他没什么来往。这是因为老是和他老水不是一路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老是 他还是个光棍儿,三十好几了连个媳妇的影子也没见着。想想吧,勤劳勇敢的老 水怎么可能和他是一路人呢?   “老是,你挡我的路做什么?”老水有些不高兴了,“我又不想和你凑一起 赌钱,又不想和你结伙偷人家的羊。”   老水说的偷羊发生在两年前的冬天。那次老是刚刚把一只别人家的羊拖回家 放倒,就让人家打上门来了。要不是看在一个村的份儿上,人家就要把他给送到 公安局里过年了。老水这么说人,是揭人的短呢。要是平常日子他也不这么说了, 今天他心里窝火,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说出来当时就后悔了。他知道老是这人 手狠,他不想得罪他。   老是这时倒是一点儿也没有火冒三丈。他那么横着老水的去路,脸上笑眯眯 着,“老水呀,你污辱我老是倒也罢了。我不想因为你这么跟你急。可是你刚才 在大街上,当着村里那么多的人污辱村长他老人家,这可不是个小事情吧?”   “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就是现在手头有些紧张。”他伸出一只手,做出点数人 民币的动作,“嘿嘿”着一笑,“有道是破财免个灾。要不然我到村长他老人家 面前那么一五一十地一说,你老水从今往后的好日子就来到啦。是不是?”   开始老水懵了一下。老是这么明目张胆地敲诈他的钱财,这是他有生以来头 一次遇到的。本来他应该与他理论一番的。正义在他老水手里握着呢,他当然理 直气壮着不是?可是念头一转,老水就“哈哈”笑起来,“老是呀老是,你这么 可是找错了对象了。你以为我老水怕你老是吗?要是怕你,我还敢揭你的短,说 你偷羊?真是好笑极了。”   老水的这种表现一时也把老是给弄得迷糊起来,“你不怕村长?你不怕村长 把你给收拾了?不会吧?你家外边又没有谁当了比村长还牛皮的官儿。”   “我怕村长。我一直都怕村长。村长那么着谁敢不怕呢?”老水认真着说, “可是我不怕你。你是个什么?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就知道我怕不怕你了。再 说,我也不信你敢去跟村长说这事儿。也就是唬唬我吧。”   “你真以为我不敢?”   “你要是敢,你老是也不是老是了。”   老是用一双眼睛盯着老水,又盯着老水身边的村长看,“好你个老水,你舍 命不舍财。你好好等着。”他套用了一句电视上常出现的一句话,来结束和老水 的交谈,“你死透了!”   老是转过身就走。他走得比较慢。大约他是在等待着老水回心转意,喊他回 去,商量一下人民币的数额,然后回家取给他吧。可老水就是不喊。岂止是不喊, 老水还得感激他老是呢。要是没了这么个人去溜村长老黑的屁股,那他老水忙活 的这些不就什么作用也没有了?   “我等着呢!”老水冲着老是的后背说,“村长这腚沟子你要是不舔你就不 是你娘养的。”接着他就回家了。他想是得先给村长一点甜头,弄一小块蛋糕吊 吊它的胃口。这样它才会俯首贴耳呢!   4   在冬天里,村长和别人都一个样了。 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什么巨大的差 别了。因为他也和别人一样,喜欢打打麻将什么的。各村的村长们其实都喜欢打 麻将的,认为那也是革命的需要,是工作上的需要。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记不 得是哪个老人说过这样有水平的话了。村长就是爱听。佩服这个老人,佩服得五 体投地。因而村长也就毫不客气地与民同乐了。   村长的脸比较黑一些,人们背地里都叫他老黑。他年轻着还没做上干部时, 人们当面也叫他老黑。等他当了干部,就都只好在背地里叫了。不过老黑这个名 字也没有什么不好。属于本色的名称。而且这些年老黑还出了不少风头。有好几 部小说里的村长都叫了这两个字。   本来这部小说里不想出现村长这么个人物。小说进行了一万好几千字了他迟 迟不肯出面,也就是这个意思。村长的用意是十分明显着的。忙碌了一个春天一 个夏天和一个秋天了,冬天也忙碌了小半个,加起来也有三百好几十天了,剩下 的这半个冬天三十二十天的,还是留着给自己休息一下吧。他别的不想,就想清 清静静着躲在某一处人家的屋里,心安理得地玩一些日子的麻将。输赢无所谓, 图的就是个放松。他不希望有人来打扰他,给他出一些难题。   本来作者想让老水领着他家的那条小鸡巴狗回去,把名字给重新改成“小黄” 得了。改回去了,别人觉得没意思不说,村长老黑也不会知道。不知道当然就等 于没有过这么回事。那村里也就什么事情也发生不了了。说起来,也只有老水自 己恨自己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至多老水的老婆于来花再心疼心疼她那一块 蛋糕。   从现在开始,用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过了年,谁还不是天天在脸上弄出着 笑容,见人三分见人七分的分发出去,图个大家都高兴?再出去走走亲戚找个酒 什么的喝喝。这么走走就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出了元宵节,也该收收心,想着 田地里的事情了。一想田地里的事情,别的还不都放一边去了?   偏偏村里多出了一个老是。   老是从人群里钻出来的时候,当然是奔赴着老水兜里的人民币去的。可是老 水却不知好歹,给了他那么一副面孔。老是这条路走不通,就得再换一条路走。 这么着,村长就是不出头露面也办不到了。   老是到处找村长的时候村长并不知道老是在找他。村长玩儿麻将一般的是和 村委们在一起玩儿。有时候也有不是村委的掺和进来。在这方面村长比较通情达 理,只要对方不是个赖皮就行。用这个标准来看老是,老是明显地就不合格了。 所以村长从来也没和老是在一张麻将桌边坐过。这也就给老是的寻找制造了一定 的麻烦。但老是是个有心人,况且老水那种态度,也迫使老是一定得把他老水给 出卖出去。这样,从上午九点半跟老水谈崩了动身找村长开始,到快十一点半, 经历了两个钟头的艰难险阻,老是终于在会计老七家里找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村长。   在见到村长老黑那张无比熟悉的黑脸的时候,老是的鼻子里面一酸,差一点 儿就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他哽咽了一声,“村长啊,我可找到您老人家了。”   村长的麻将桌边围了不止四个人。除了四个正式的对手外,还有几个跟着押 宝的。他们的心思都在桌面上,没有人去注意到老是的到来。他的那一声哽咽和 那一句声情并茂话他们也没听到耳朵里去。   一时间老是有了一种受到冷落的感觉。不过他并不灰心。他是决心一定要让 老水经受到村长的收拾了。他等待在村长他们的身边,等一回输赢过后,人们忙 碌着洗麻将的时候,老是就又声情并茂着叫了一声村长,“村长啊,出大事情了。 出不得了的大事情啦村长!”   这一次村长当然听见了。老是的声音那么洪亮,村长就是想不听见他也办不 到了。于是村长停止了手里的准备工作,转了脸看老是,“出什么事情了?不是 你又想去弄谁家只羊放倒了想吃炖羊肉吧?要是那样,今年你可真的到城里过年 了。其实城里好哇,有花灯有秧歌,还有好些露着大腿的女人到处走来走去勾引 人。是不是?”   老是把自己的脸皮红了起来,“村长,出了那一回事儿,我可是变成了守法 的人民了。我说的事情可不是为别人说的,是村长你呢!”   “我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了?我这不是坐在这里好好的?妈妈的,三天没 吃上饭,饿昏头昏脑了吧你?”村长说着不去理会他,收回头来继续堆垒他面前 的一道骨头制作的长城,堆垒得手下生风。   有一会儿老是真想不说了不管了,就这么走开了。管他老水把家里的狗叫村 长不叫村长呢!就是叫成村长他妈村长他爹也不管了。可是再一想,这么走了岂 不是便宜了老水那狗东西?要是老水那会儿的态度好一些,老是也就走了。偏着 那东西象是他老是欠了他的债似的。这就由不得他老水逍遥法外了。所以老是横 下一条心,就是受到再大的人格污辱,他也得把老水给贡献出来。   “村长啊,你知不知道老水弄了条小鸡巴狗回来?你知不知道他把这条小鸡 巴狗给取了个什么名字?”说到这里,老是有些恶狠狠地,咬牙切齿地说,“村 长。他老水给他那个小鸡巴狗取的名字和你的一样,村长!就叫村长!”   这一次村长运动着麻将们的手主动地停了下来。他的手不动了,他的身体不 动了,他的一切都不动了。他就那么一动不动着有五分钟,然后他才转过头脸来, 把一双眼睛紧紧着盯在了老是的脸上,“你是说,老水,他家里养了一条,小、 鸡、巴狗,名叫,村、长?!”   “是叫村长。和你的那个村长一模一样两个字。村长。老水他领着它出来, 在大街上一口一口地喊它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长村……大街上有那么多的人都听 见了。老水他一喊村长,都还以为是喊村长您的呢。谁知抬头一看,妈呀,村长 原来是一条吃屎的小鸡巴狗……可都以为是您,把笑脸都准备好了。结果看见的 是一条小鸡巴黄狗……”   老是因为村长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质的转变,因而显得十分高兴,显得十分 滔滔不绝。村长态度的转变就是事情的转变,就是那个不知死活的老水的人生道 路的转变。老是暗暗把自己的拳头攥紧了。他只等着村长一声令下,就去平息了 老水的嚣张气焰,将鸡巴老水给打翻在地上踩上三只脚,叫老水喊爹叫娘后悔不 迭。   老是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一些话的时候,村长的一张黑脸还是黑的,看不出有 什么变化。但村长的眼睛里有了变化,村长的嘴巴有了变化。村长慢慢站起来, 把面前的一些骨头制作的麻将伸手一扫荡,看着它们纷纷地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而四处分散开来了,“妈妈的,看来这麻将是玩儿不成了。人在屋里也没招惹着 谁,别人就在背后给你下绊子了。当这干部,为人民操心,为人民谋幸福,忙了 一年,这才想休息一下,好明年继续为人民服务着,就让有些人给日弄扁了。” 他叹息了一声,“如今当这干部,难哪!”   麻将桌边的多是村里大大小小的干部,对村长这一声感慨深有同感,也都跟 着叫将起来,“这老水忒不像话了,日子过悠闲了,有吃有喝了,也不能这么拿 着村长两个字开涮吧是不是?一条鸡巴小狗,就算它是个天才,那它也当不了村 长不是?别说村长,就是叫它当个小组长它也是万万不行的。所以说老水这个人 身上的皮肉发痒了,关节板结了,手脚麻木了,大脑积水了,得给他治疗治疗 了。”   不过在法治社会,想治疗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点村长当然心知肚 明。一时间他弄不明白老水的葫芦里到底是装的什么药。无缘无故着,他不会这 么出来糟蹋他村长吧?那么是他老黑什么时候得罪了他?想来想去也还是没有。 这就奇怪了,这就比较棘手了。   村长坐下来。他坐回到他原先坐的椅子上,点了一支香烟吸。他吸烟时并没 有顺手丢上支给老是。吸着烟村长弯下他的腰,伸了手从地上拣麻将牌,“算了 算了算了,不跟他老水一般见识了。他叫他家的狗是村长就叫村长吧。他又没有 直接叫成我老黑的名字。天底下的村长多了,又不是光我一个。”   村长这种态度不光老是吃惊,就是屋里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他们都像是不 认识了村长似的。村长从前对待这种事情可不是这样的态度。他比较喜欢跟村里 些调皮捣蛋的较量较量。虽说也有失手的情况,但总的说来还是占据了优势。可 为什么现在人家欺负到头顶上了,他老人家反而想当缩头乌龟了呢?   想不通。   村长蹲在地上,慢慢地拾拣着他弄下去的麻将牌。别人都呆呆着,只有他一 个人还从容不迫,还在一枚一枚地拾拣起来,然后一枚一枚地放到桌面上。骨头 的牌和木头的桌子撞击,发出脆脆的声响来,显得静中有动,平庸中有生气。   这么一直拾拣到最后一枚,把最后一枚放到桌面上,村长重新站起来。他拍 拍手上看不见的灰尘,说道,“天晌了,该吃午饭了。都散了吧。下午一点半咱 还在这里集合,继续休息。有不来的是孙子。不想当孙子,儿子也行。”   村长说散了也就散了,各人都收拾收拾各人面前的家当,纷纷起了身。村长 从一边取了自己的黄大衣往身上一披,把前襟紧了紧,先自往门外走。他没再看 老是。一眼也没看。   5   晌午的时候,村长走进了老水的家门,“听老是说你家里新添了一条可爱的 小狗。老是说这小狗跟别的狗不一样。老是的话本来也不能当做话来听,可他毕 竟手里拎着一副好心肠。我呢,一时闲着没事儿,就来看看。”村长脸上笑眯眯 的。他还是披着他那件黄大衣,“我一直都喜欢狗。尤其喜欢跟别的狗不一样的 小狗。有时候我自己寻思着,保不住上辈子我就是一条狗,是狗托生成了我这个 一村之长呢!”   村长的出现很是出乎老水的意料之外。这时他正在和于来花坐在炕上吃饭。 那条小狗则坐在他身边吃一只碗里的东西。他的身体挡着村长的视线,一时村长 没能看见它在什么地方。这时老水面对着村长笑眯眯的一张脸,忽然心里有些慌 张起来。本来他是不想慌张的,可不知为什么就慌张了。他急忙放下手里端着的 饭碗,叫了一声村长。   于来花好象表情比老水还要慌张几分。她放下饭碗后也叫了一声村长。接着 就请村长坐,“椅子是新擦的,干净。村长你就坐椅子吧。炕上比较脏些。”   村长站在地上。他看了看椅子,又看炕上,“你俩一口一个村长村长的叫, 我都弄不明白你俩是在叫我老黑呢?还是在叫别人?听说你家里现在也有了一个 村长了。所以一时我也不好随便答应。”   村长的脸上还是笑眯眯着的,好象村长从生下来就是这么一张笑眯眯的脸, 怎么变化也还是变化不了。他这么笑眯眯了一会儿,老水也就那么看了一会儿。 看着看着,忽然老水不慌张了。他也跟着笑眯眯起了一张脸,“村长你开玩笑了 你。我家里是有个村长。可我家里的村长是条小狗。你村长是人。一个是人一个 是小狗,叫不到一起去的。刚才,”   他看了于来花一眼。于来花这时正拿她的一只脚在饭桌底下蹬他呢。他看了 一眼她就不敢蹬了。她不蹬,老水也就把眼睛拿下来,拿到村长那边去,“刚才 村长你来了,我叫的当然是村长你了。不是小狗。”   村长“哦”了声,取出一支香烟点上吸了一口,把一些青青蓝蓝的烟雾给施 放出来。村长吸的烟带着一截黄屁股,显得比较珍贵。他施放出来的烟雾也比老 水的色彩好了许多。老水的是灰灰的,人家村长的则是青青蓝蓝的。本来这就是 老水要和村长对对头的一个根源。现在他叼了这种烟到他家里来吸,老水就更觉 得应该这么做了。   村长吸了一会儿烟,摸出一支给老水,“吃好了吧?好了吸一支。不是什么 好烟。将军。你吸着烟,我和你谈谈狗的事情。”   老水眼睛瞅盯着村长手里的那支香烟。他发现自己的喉咙里痒了一下,他的 两只鼻孔也都同时痒了一下。他很想接过将军来,尝尝它是一种什么样的味道。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旦接了过来,那他就再什么也不用说了,他就算是屈服了,就 算是输给了村长,输给了村长的一支烟。所以他强迫着自己不去受到那支长着黄 屁股的香烟的诱惑。他把头摇了一下,“我还没吃好。还有半碗汤没喝进肚子里 去。于来花说了,喝完汤才算是吃好了。”   老水知道于来花从来也没说过这样有水平的话,他这样说她,是给她脸上贴 出一层金子面呢。她应该高兴知足才是。转眼去看于来花,果然她的脸是红的。 这样他就有信心了。   “那你喝吧,喝完了再吸。”村长很有耐心的样子,“反正大冬天的,闲着 也没个事好做。”   “村长你说谈谈狗的事情。狗么有什么好谈的?还是不谈了吧。”老水端起 碗,喝了一口里面的物质,“不就一条狗么。”   “可我现在忽然喜欢狗了。你的狗叫的那个名字吸引了我。村长。听听,多 好听的名字呀。是老水你水平高大,给它起的吧?”   老水把碗里的物质全部喝下去后,那条小黄狗就从他背后钻出来。它想拱进 他的怀里,抬眼一看,发现村长是个陌生人,长着一张陌生的面孔,不由地就冲 村长“汪”了声,像是用一把刀子割了一道口子,有一股子气体从那里挤出来了。 细细的,汪,冲着村长就射了过去。   开始村长并没有想到这个叫着的就是跟他有一个相同的称呼的那条小狗。他 还以为是个孩子呢。当然抬眼看去,他看见的是一条狗了。这时他产生出来一些 兴趣,从那张椅子上起来,“就是它吧老水?你家的村长就是它吧?”他走过来, 走到炕边,“嘿,这小东西还挺机灵的呢。有些意思。”他把自己的一只手伸出 来,准备去摸一下小狗的脑袋,可是小狗把脑袋往后一缩,把一张嘴巴送到前面 去了。它的两排小小的牙齿都明白着,像是随时准备咔嚓村长一口似的。   “村长,你可不能咬我。你叫村长,我也叫村长,你怎么可以咬我呢?”村 长的手还是摸到了狗的脑袋。它的毛比较柔软,有一些弹性,“老水,它的名字 真是你给取的吧?村长。嘿,老水你叫它是村长。有水平。”   老水放下饭碗抹了一把嘴,“哪里是我给取的。我老水那水平,能想出这么 好听的名字来?不是我,是……”本来老水想说“是我取的怎么样?未必你能把 我的鸡巴给咬去吃了?”可话到临头他不知怎么的又改了口,“是人家小狗原来 的主人取的呢。人家才是有水平的人。”   一时间村长很有了几分兴趣的样子,“它原来的主人怎么地就给它取了个这 么好的名字?里面只怕是有一个故事吧?”村长吸了一口嘴里的烟,把一些青青 草蓝蓝的雾给弥散在了空中,“说说吧老水,让我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其实老水心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故事好讲出来的。他说出的都是些蒙骗人的话, 都是随口说的。可是这会儿村长要他讲讲里面的故事,他也就不可能再改口说是 他自己取的了。他也只好一边想着一边编造。老水不是个能编造故事的人,所以 也就比较吃力。   “要不是先吸支烟再说吧。你把碗里的汤喝光了,吸支烟也腾出嘴来了。” 村长把他捏在手里的那支香烟重新递过来,“饭后一支烟,不是赛过活神仙吗? 老水你也赛一赛吧。”   按照老水个人的想法,他是绝对不肯接过村长的烟吸的。村长吸着将军,做 着牛皮哄哄的事情,叫村里的人民反感。他不好,都是这烟给弄的。吸好烟的人 都觉得自己也好得不得了。他老水可不能吸。可是现在他比较需要有一支烟来帮 助他,让他尽快地想出那个故事。这时掏摸自己的烟一是来不及了,二也是不好 看。这样他就接了过来,点上吸一口果然不错,比他吸的强了不止一百倍。妈妈 的,难怪村长老黑天天嘴里叼着将军呢!   “说说吧老水。”村长这时坐到了炕边上,“于来花你收拾了炕上的饭菜, 也过来听听。老水是个老实人,他讲出的故事,一定好听。”   于来花这一会儿确实是在听老水和村长的说话。她觉得村长的态度不大一样, 她还觉出老水好象是短缺了一种什么,跟昨天夜里的那股子劲头有些不一致了。 不过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是那么好说话什么的。往灶屋里收拾残汤剩饭时,于来 花紧紧盯了老水一眼,见他低眉顺眼着像是在挖空心思着了,不由地担心他脑子 不够用,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让村长给抓握住了把柄。村长可是个有了把柄绝不 让人的主儿。她于来花知道。   老水吸着村长给他的香烟,云里雾里着,忽然就有了故事,“人家那条母狗 也是一身黄。我见了叫它大黄,人家说错了错了,不是叫大黄,是叫太太。这太 太挺有水平的,一下子生了五六只小狗,个个都那么好看。我给人家要一只,人 家说,县长乡长的都有主儿了,没有主儿的现在就只剩下村长了。要是不嫌村长 小,你就抱村长回去得了。他这么说我当然奇怪了,我说什么县长乡长村长的, 这不都是些当官的官名吗?人家哈哈着一笑,谁说是官名了?是我家小狗们的名 字。”   老水停止了故事,他吸了一口香烟,也往外喷射出一团烟雾,也是青青蓝蓝 的好看。他用手摸摸小狗村长的毛发,说,“人家一只一只指着给我看,最大的 叫县长,二大的叫副县长,三大的叫乡长,四大的叫副乡长。有一个最小,人家 就叫它是村长了。人家本来担心村长最小,只怕养不活,见我肯要,也就给了。 我抱回来,开始也怕养不活它,谁知村长就是个在农村里的命,吃剩下的东西往 它碗里一倒,呱哒呱哒,吃得那个欢哪。这不,才十天半个月不到,它就长成这 个样子了。都比一只老鼠大多了。”   村长“啊”了一声,他把嘴里的小半支香烟“噗”地一下吐到地上,脸上又 是笑眯眯着的表情了,“老水的故事讲得就是不错,就是上档次。看看那个太太, 一胎生了五只小狗吧,竟然一下子就生出了五个干部来,县长乡长村长,都是一 条龙了。要是再多生一个,是不是还会有省长了?”   “省长可不是容易生出来的。”老水急忙摇头,“再多生一个,也就是个副 村长了。人家也说了,他家的太太那水平,顶天能生出个县长来。”   村长老黑这时沉吟着了。他摸出一支香烟在手里揉来揉去着,“老水呀,你 看看,你能不能把你家这小狗给改个名字?这村长村长地叫着,比较容易在村里 产生什么误解,容易让别人以为你是在跟一级政府作对。当然我知道你没有和一 级人民政府作对,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可村里人不那么看。老是不是个东西就不 说他了,其他人……老水呀,改改吧,哪怕叫个总统呢,别人也不会利用这个制 造不团结的因素了……是不是老水?”   老水对自己讲出来的这个故事已经十分感兴趣了。事先他没想到他还会讲出 这么好的一个故事来。不光村长,连县长乡长什么的都从他的嘴里流露了出来。 这是才能呀,是才华。他很有些沾沾自喜了。可是村长这会儿想叫他把小狗的名 字给改了,他就有些难为情。他不想改了。要是他想改了的话,当初他也就不必 去取这个名字了不是?于是老水他沉吟了。他吸着村长送给他的一支好烟,把他 自己像一个有身份的人那样沉吟了起来。   “其实这是很容易的事情么老水。一个名字,怎么叫也是一个名字。老水你 是个安居乐业的人,不是老是那种坏人。我是说,改了,都好。”村长把揉在手 里的烟叼在嘴上,他摸出打火机,“嘭”地一声打出了火来,“快过年了,上级 有关领导同志们都希望社会安定人民团结,不希望有人出来配合那个……功的闹 事儿。老水,你说是不是?”   沉吟着的老水摇摇他的头,“村长你也说了,不就是个名字么。人家既然给 取了这么个名字,咱也不好随便给人家改了。再说人家也说了,我要了这小狗, 就得叫人家取的名字。不想叫了,就得给人家再送回去。可这小狗这么好,我也 舍不得送回去不是?”   “还是商量商量吧老水。我现在把我和你放在一条起跑线上,和你平起平坐 着说话。不是我怕你家的小狗叫什么村长。就是你叫它县长又管我什么事情呢?” 村长点了一下他的烟,没能点着,就不点了。他就那么用嘴叼着烟说,“我老黑 你也知道,人好心眼儿好,为人民办了那么多的好事,人民爱戴我。你总不能出 门嘴里叫着小狗村长,让别人以为是我出来了吧?”   老水这时还是把他的头给摇动着了。他想他终于给村长找到了一个能下手的 地方。村长一大晌午的不在家里,而是到他这里来跟他商量商量,这就充分说明 书了他老水已经胜利在望了,已经稳操那个胜券了。他于是也像村长那么笑眯眯 着了,“我一到冬天就闲得骨头疼。有条小狗也是寻找个乐趣。村长你是一村的 长,你也是天天在乐趣里不是?怎么也得让我们有一点点吧?村长。我看它还是 叫着村长再说吧。它对村长这个名字早就习惯了,改也只怕不那么容易。”   “老水呀,你真是不想改吧?”   “村长,我是改不了哇。有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这狗的名字取出来了,当 然也就改不了了。”   村长把他的打火机又打出了火焰来,他用火焰去点嘴上的烟。还是没能点着。 老水这时在一边笑起来,“村长,你把烟叼倒了。你叼着了烟的脑袋,你用火点 烟的屁股。烟屁股是海绵的,没有烟丝。”   村长的一张脸改变了颜色。他取下烟看了看,果然他是给叼反了,“算了吧 老水,我没有时间跟你多说话了。我还有别的事情需要办理。我说的话你有空还 是想想吧。我不是害你。”他把那支烧去了半边屁股的烟往地上一丢,把身上的 黄大衣紧了紧,就走了。   6   村长比他说的时间晚到了五六分钟。屋里的人本来以为村长他不会来了呢。 谁的官名被人使用到了一条小鸡巴狗身上,谁也不会无动于衷着的。况且是村长 老黑呢。所以都有些佩服村长了,纷纷给他让座。   村长的脸色和过去差不多,该黑还是黑着,表情也正常。他坐到他原来坐的 那张椅子上,“我还原地不动。你们就随便吧。这叫铁打的营盘铁打的位子,容 易有个好手气。”从兜里摸出一盒将军牌子的香烟,自己拈了支点上吸,余下的 就往桌子上一夯,“你们也来一支?挺那个的。”   有村干部问村长,“老水那件子事是不是得过问过问?想来想去,还是不能 让他这般胡乱着把个村风给搅乱了。咱们是村干部,也有这份责任。村长你说是 不是?对歪风邪气,就得好好处置处置,一阵台风就给净化了!”   村长“嗤”地一声笑起来,“晌午回家一吃饭,这事儿我就给吃到肚子里, 变成大便给屙出来了。老水这人闲着没事儿,它就是给他的狗取名叫祖宗,那也 是他个人的事情么。不管他,咱上了桌,就只顾着桌上的。从这往后,谁也不许 再提这个话题。提了就罚他钻桌子。”   一个下午果然没人再提这事儿。村长更是只字不提。好象根本就没有过那档 子事情似的。   一连两天村长也不提这事,也不登老水家的门了。也就是说,村长打算从这 篇小说里重新隐退回去,不再出头露面了。如果这样,村长他总共出来了也不过 是几个小时的时间。这也太有些不够意思了。不过村长不出来,谁也没办法实行 强制性措施,把他给硬拖拉出来。好了,就把村长放到一边,让他好好地玩儿麻 将,好好地休息吧。   可是有几个人还是放不下村长老黑的。村长老黑采取这样的人生态度是他们 不愿意接受的。在他们比较共同的眼里,村长好比是一条老奸巨猾的蛇,他有一 条安全而可靠的洞。他钻在里面,保持着一种平常心,也就是说村长他从容不迫 着不与别人交火。但为了各自不同的动机和目的,他们得让村长走出洞口,到一 个合适的位置上去。然后故事就会重新开始了。   这几个人里面就有老是。老是在村里的名声一直不好。他是有数的几个光棍 汉之一,穷,就是想上桌赌个钱什么的也没人要。上一回偷了一只羊,差一点儿 就进了监狱,现在手也不敢随便地伸出去了。这么,他活得很是无聊,很渴望找 到一件事情来做。可他刚刚找到,偏就那么地不顺利。他不甘心事情就这么完了。   他这几天一直在村长老黑玩麻将的会计老七家进进出出,一直等着村长话里 面出现老水和他的狗几个字儿。另外,他也不时地到处搜集有关老水和他的狗的 动态,以便及时地在需要的时候向村长作汇报,让村长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不过老是得等待时机。再说他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略过去也可。   另外的人就是老水了。   老水无论如何也是一个主要人物,忽略不得。   那天村长丢掉了手里烧化了半个屁股的香烟,转身走出他的家门时,他心中 的喜悦已经是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了,“妈妈的,我老水终于灭了老黑一回威风了! 妈妈的,我他妈的成功了!妈妈的于来花你看见了没有?村长他虽说是个村长, 嘴里叼着将军烟,可他点着的是烟的屁股。这就证明,老黑他心里慌张了,他手 忙脚乱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在人面前牛皮哄哄的他了……看来,人人都怕的老黑, 也是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真是个激动人心的中午啊!村长老黑的背影消失了后,老水的人生节日就 来到了。他在刚刚由于来花收拾出来的炕上走来走去。他把一只手反背到身后, 想了想,把另外的一只手也反背过去。这样他的肚子就腆出来了。只是他的肚子 的水平还不行,还达不到人家村长的弧度。也就是说,他腆出来的还是一个平平 坦坦的肚子,毫不出色。不过在他自己的眼里,就已经是很出色了。   老水在那里表演的时候,一共有两个观众。一个是于来花,另一个就是村长 了。于来花站在地上,她的表情里好象有一些忧郁和烦愁。好象她想到了她原本 不应该想到的一些事情。村长就不同了。村长不仅不忧郁不烦愁,反而主动地参 与了老水的活动。它紧紧跟在老水的屁股后面,随着老水的脚步,把自己的四条 腿运作得飞快。但它的眼睛却是紧紧盯着老水背在后面的手,渴望着从那里掉下 个馅饼之类的物体。   “行了老水。”于来花终于说话了,“你再这么走下去,咱家的炕就要塌了。 大冬天的,要是塌了炕,看你睡什么。”   这倒是个问题。大冬天气候,天寒地冻着,还真是没地方睡了。老水就不走 了,一屁股坐下来,“于来花,你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可你也有一双眼睛。你看 见村长老黑他肚子里有几斤几两油水了吧?”   于来花的表情里还是忧郁着一些烦愁,“没看出来。光知道他的肚子比你的 大出好几个来回。要是装起油水来,他肯定比你装得多。”   “长敌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你这是。”   老水不高兴了,他把手里早已吸得只剩下屁股的将军烟头往地上一投。村长 以为是什么值得自己奋不顾身的东西呢,弹起身子就跟了上去。亏得于来花在炕 边,伸手一捞把它给捞住了。要不然它就得一头栽到地上,至少也得跌个脑震荡。   可到了于来花手里的村长不甘心在她手里,挣扎着还要再跳一次。于来花顺 手把它给丢到地上,“去找你的烟头吃吧,你这个惹事生非的家伙。”   于来花这时说村长惹事生非,无疑就是在说老水惹事生非了。老水的脸面又 拉长了一些,“于来花,你好象对我取得的胜利有什么意见呢。你好象是很同情 在我手下成了败将的村长老黑呢。你好象……”   “我没那么多的好象不好象。可我却看见村长往门外走时的那张脸色。你算 是把他给得罪了。我真担心你这么闹有个什么意思。”于来花看着老水,又去看 在地上“汪汪”着叫的村长,“刚才你倒不如趁机借着一面坡把驴下了,给村长 一个人情。那样村长心情一好,你也就平安无事了……”   “我不怕村长。我怕他什么?我就是要和他见见真章。看看没人敢惹的老黑 他到底肚子里有什么。”   “那你看见人家肚子里有什么?”   “有什么?慌慌张张,把自己的头向我低下来好些,把一支烟给叼错了地方, 灰溜溜地走了呗。”   “可那只是表面现象。表面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于来花鼻子里面往外哼 了一声,“天下心细的不过于我们女人了。村长那脾气,村里人哪个不摸索透彻 了?想要他甘心着这么,你是梦里吧。”   “不管怎么说,我胜了他一回。村里能胜他一回的不多,可我胜了。”老水 点上一支他自己的香烟吸。他本来也想吸出村长的将军那种味道来。可怎么着也 吸不出来,“就你们女人,心眼小得比针尖都小。不跟你说了。我得出门去走走, 给他们分享分享我的胜利。”   他下了炕往门外走,“村长,走,咱们出去逛逛。”走出五七步,却见村长 并没有紧跟上来,它正围绕着于来花转动着自己呢,“走哇村长。外边那么好的 日头阳光。人那么多,他们见了你,说不上会多么喜欢你这个好村长呢!”   可是村长就是不肯跟着老水往门外走。它把眼睛盯着于来花的手,尾巴高高 地摇动着,分明是在讨好她于来花呢。老水不明白于来花有什么值得讨好的。说 到底她也得听他老水的指示不是?   “村长,走哇!上午你四条小腿风快,这会儿你是怎么了?”   “人家是不喜欢叫村长这个名字了。人家觉得村长叫起来特别难听,你再叫 它村长,它当然不愿意理你了。”于来花的脸上这时出来了一些笑容,“所以你 以后不要再做连人家小狗都不喜欢的事情了。”   老水不相信村长会不喜欢村长这个名字。天底下的人没有不喜欢做官的。天 底下的狗也是同样的道理吧。不过它村长不肯跟着他,而是围着于来花,这又是 一个比较那个的问题了。当然老水也不是个白痴。经过观察,他猜出了毛病的所 在。他装做过去看狗,待到了于来花身边,猛地一下抓住了她的一只手。接着他 从那只手里抠出了半块蛋糕。   “好哇于来花,你在使用阴谋诡计。你比四人那个帮还会阴谋诡计。”那半 块蛋糕说起来也就那么一点点儿,比昨天老水使用过的少多了,顶多是一只的六 分之一。不过老水还是很振奋,“难怪村长会不听我的话了呢。有你这么糖衣炮 弹张牙着,村长它不见利忘义才怪呢。要是村长大公无私着,人民还不早就过上 好日子了?”   于来花的脸上有些红,“我也是为了你好。你领着个狗出去,一口一个村长 村长地叫,也不是好听的不是?这不,那个老是就去跟村长说了。下一回还不知 又会有谁去溜村长的屁股沟子呢。”   “老是,哼,老是才最不是个东西呢。他先是妄图诈骗我一笔钱,自己好去 快活。我正好来了个将计就计。要不然,村长他也不会大晌午的来咱家,低三下 四着像是偷了咱家一只小鸡回去炖炖吃了。”老水说起炖小鸡,不由地流出了一 口口水,他赶紧咽回去,“不跟你算这个偷偷拿了蛋糕,企图让村长不承认自己 叫村长的帐了,先饶了你,回来再看你的表现。”   老水手里有了蛋糕,村长的眼睛和心思就都一下子转移到了老水这边了。老 水先掐了一点点放进它嘴里,然后他反背了两手,蛋糕在一只手里半隐半露着。 他在前面走,村长果然就紧紧地跟随在了后面。   7   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老水已经把小黄狗的脑子里灌输满了一种概念。村长。 村长是一个美好的信号。是一种与好吃的东西联系在一起的单词。只要老水嘴里 一出来“村长”两个字的时候,那就基本上等于它将有好吃的进帐了。所以,每 时每刻,它都渴望着从老水嘴里蹦出“村长”这两个无比美好的汉字来。   村长。它已经知道自己叫村长了。   这种训练老水一共投入了三块蛋糕和两天的时间精力。也就是说,他训练村 长的时间,与村长老黑不提这档子事情的时间比较吻合。其中他能提前一些。等 他带领着无比听话的村长正式到村子里进行表演时,村长老黑还在会计老七家用 来休息的麻将桌上充分地休息。   这是一天的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太阳用了大半天 的力量,把村庄晒得比较暖和着了。而西去的太阳还那么温吞吞着一张笑脸。这 时村里人出来到街道上的最多。都想趁着天黑前好好出来透透空气,然后再转入 屋里。冬天了,户外的活动比较少,人们都珍惜着。   现在老水已经不需要做任何的暗示了。村长跟在他后面,简直就像是他自己 多余出来的一部分。顶多他嘴里出来一声“村长”,村长马上就又跳又叫着了。   为了蛋糕的事情老水与于来花达成了谅解和妥协。他答应于来花,春节让她 拎着三斤蛋糕回娘家去走亲戚,“三斤是多少块?只怕你数都数不出来。到时候 你爹你娘那表情,不像是家里来了杨贵妃一样待着你才怪呢!狗日的你该知足 了。”于来花是知足了。她乖乖地把手里暂时掌握的蛋糕奉献了出来。一共四块。 其实只有于来花自己知道,在奉献出来之前,她偷偷吃掉了一块半,又偷偷藏起 来了三块。不过她坚信,她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   老水手里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四块蛋糕,一时间觉得自己差不多就成了皇帝 老儿了。他把它们分割成若干个小块,又把若干个小块再分割成若干个更少的小 块。他数了数,他统共分割出了三十二块。就算一天他得拿出两块来让村长记着 它自己的名字。那也能坚持十六天。十六天后就该过年了。那时候,只怕他早就 把村里真正的村长老黑给消灭了吧?那时候,就是这个村长不想叫村长了也没关 系,反正任务早就完成了。   能把真正的村长老黑给打败了,这就是老水不遗余力地要做的一件大事情。   他带领着他的村长,表情比较从容着走在村子的街道上。为了显示出他的决 心,每走几步,他都得回头叫一声村长,“村长,快些,别磨磨蹭蹭地像条到处 找屎吃的狗。”要么他就说,“村长啊村长,你怎么跟条让人敲断了腿的狗一样 了呢你?能不能把你的步子迈大些村长,我说村长。”   他这样对待他身后的狗,自然能引起人们的兴趣来。就算是原先不知道老水 家的狗叫了村长,现在也必然得过问过问了,“老水,你这话说的。什么‘别磨 磨蹭蹭像条到处找屎吃的狗’,什么‘跟条让人敲断了腿的狗一样’。未必你领 着的不是一条狗?”   “是狗。可它却有一个不平常的名字。”老水听见有人问,心情就分外地好 起来。他住下步子,脸上长满着一些笑容,“村长。你刚才也听见了。它的名字 叫村长哩。村长,你总不能说村长是条狗吧?”   人们当然不能说村长是条狗。可老水后面领着的明明就是一条狗么。它叫着 村长也还是条狗。黄黄的毛,大大的耳朵,细细的尾巴,四条腿,嘴巴往前拱出 来了一块。总之就是一条狗。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狗么。   “一条狗,它怎么能叫成了村长?”有人对这个比较感兴趣,“村长可不是 能随便叫着的。尤其在咱村。犯忌讳呢。万一要是让真正的村长听了去,那可就 是一场翻天覆地的社会变化了。”   老水还是比较从容着的。他甚至取了一支质量十分不好的香烟叼在嘴里, “我也不是吃饱了饭没事情做。村长这名儿不是我给取的。我没那么高的文化水 儿。”他点着烟吸了几口,“人家既然叫了村长,我也不好随便给改过来是不 是?”   没有人说是还是不是。那就是默许了,那就是表示支持他老水的革命行动了。 其实村子里的人民,这几年受村长老黑的压迫也有些受够了。老水知道他们会支 持他的。像老是那种人民败类总是少数中的少数。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在街道 上行走了一个来回,老水就充分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有人说,“老水呀,你怎么不去村长面前走走呢?让村长看看你后面的这个 和他有没有些像的地方。都是村长么不是?”他们告诉老水,“村长他这些日子 一直在老七家里玩麻将呢。玩得兴起,黄大衣一甩,天天总是只赢不输,脸上笑 眯眯的心花那个怒放心旷那个神怡心满那个意足心……那个……了……”   他们说,“只怕你还是不敢领着你这个村……什么长过去呢。其实,换上别 人他也一样不敢。谁有那么肥大的胆子呢?也就是搁背后叫叫得了。”   他们说,“世上千条道路,和官那么的路才是最不好走的。老水呀,把你这 狗的名字咬咬牙给修改了吧。要是乡长家里养着条狗叫了村长,那叫了也就叫了。 官大一级么不是?要是村长家里弄条狗叫了乡长,你想想会有个什么样的后果?”   老水不知道他们这些话都是些什么意思。他现在不想知道,“老七家有什么 不敢去的?要是不信,我这就去走走。不信有谁敢咬了我的那个去。”   说去他真去了。他在前面走,村长在后面跟着。走了五七八九步,看见老是 的身影在前面一闪闪了过去。也是往老七家里方向去的。他就知道老是是飞快地 去给村长报信了,再看看后面,竟也跟上了好几十号人。分明都是去看热闹的么。   一时间老水有了几分胆怯。这样直通通着,就是去跟村长面对面地交火了。 村长人在老七家。老七是村上的会计,是村长手底下的干将。他必定是偏向着村 长的。那几个和村长一张桌子摸麻将的,也都会偏向他老黑的。一个人对一个人, 老水还不那么怵谁。可要是一个人对一群人,那就有些不好说了。   他不由回头看看后面跟着的五七十号人,弄不明白里面会有几个到时候能帮 着自己。只怕在印把子眼前,他们一个个都是些草包了。   可是老水也不能回头了。他要是一回头,那以后他也就彻底完蛋了。他就自 己不战而败了,就成了狗屎了,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怎么着,他也得坚 持下来,争取把村长老黑给打败了。   老七家的门口很快就到了。门敝开着,里面静静着好象没人似的。在门外老 水鼓足了干劲,一跨跨了进去,“村长,走哇。”他向屋里走的时候把胸膛挺直 了,把头昂了起来。在屋门边,老七的老婆出来了,“老水大哥呀,是不是哪儿 不舒服了,来买点药回去?来,到这边来。那边屋里一些人在胡乱着呢。”   老七的老婆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她的药屋就在自己家里。她拉住了老水的胳 膊,老水想说自己不是来买药的,把嘴张了张,没能说出来。那些跟在后面的人 都在门外,没进来。他们是等着里面有了大的动静时再进来。老水身不由己着跟 在老七老婆后面,“要不买几片安乃近和牛黄解毒片吧。”   老七老婆“哎”了一声,“老水哥呀,听说你家的狗叫了一个名儿挺怪的。 村长。一条狗怎么会叫村长呢?刚才老是这货进门来了,正在村长面前说这事儿 呐。说你……大冬天的,你可别上了坏人的当呀。”   “我又没犯错误。狗叫了村长也不犯法。村长自己说了,有的狗还叫总统 呢。”老水有些不服气,“都是村长他自个儿心里有什么,才觉得别人是照着他 去的。”   老七老婆吃地一声笑了,“老是可是在屋里说,你这是专门带了狗来当着村 长的面儿叫狗是村长的。你想想,这么做,就是你不对了。”她比较麻利地包好 了药,“再说,你来我家那么。要是村长不理会也罢了,要是一接上茬儿,把我 家里变成了古战场,刀枪棍棒的,是不是有些那个了呢?”   老水想想人家说得半点儿也不错。人家能当上赤脚医生,水平就是不低呢。 他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了,“老是是什么人。我能做那样事儿?他那嘴,狗屎样哩。 我来,也就是买点药回去。再说,我要真和村长过不去,我也不会在你这儿过不 是?”   说着掏出几角钱交了,把药掖怀里出来。看看院子里没有他的村长,以为是 它自己进里屋去找村长认亲称兄道弟了呢。再一听,大门外呜呜着的可不正是他 的村长么。急忙出去看。原来竟是老七家门坎太高,老水跨进去了,它村长无论 如何也跨不进去。那些个跟着看热闹的也不帮帮忙。   老水有些心疼村长,把它抱起来。看看它的身上,竟出现了好几个鞋底印, 也不知是哪个坏心眼的给偷偷印上去的。老水叫了声“村长”,走出去几步又叫 了声村长,把手里一块蛋糕塞进了它的嘴里。   8   如果老水不出现在会计老七的家里,村长老黑是决计不再出面了。他在桌上 玩儿得很愉快。两只手于众多的麻将牌里游刃有余感觉良好。可是老水这人忒不 识趣,竟然领着他的小鸡巴狗打上门来了。老是那家伙进门气急败坏着说这档事 儿时他还有些不相信,还以为是老是闲得没事儿做呢!可不久老水的声音就传了 进来。老水的声音是一声“村长”,“村长,走哇。”他知道这个“村长”不是 他老黑,而是他妈的老水家那条鸡巴狗。   “妈妈的欺人太甚了!”村长这时骂了一声,起身准备出去迎一迎老水。他 觉得在别人看来,他村长是怎么了老水了,是把老水的老婆于来花怎么了。要是 他没怎么了老水家里的什么,老水也不至于这么着针对着他来的。这是个天大的 误会。他不想叫这个误会再误会下去了。他得及时地制止了老水的不理智的行为。   村长站起身来时,看见老七的老婆把老水给弄走了,弄到药屋里买什么药了。 他就把自己又坐了回去,打算如果老水买了药走掉了,也就走掉了。要是老水进 了这屋门,并且把他那条小鸡巴狗弄进来,一口一个“村长”地叫,那他也就不 再客气了,“我又没怎么了你们一家。”村长委屈着用他的手拈起了一枚麻将, 去瞅上面的点数,“你们也都看见了。这些年老水一家活得多滋润呀,儿子都上 中学了,咱们谁也没故意找过他家的麻烦不是?”   后来老水买了药就走掉了。他没有进来。可即使他没有进来,他今天的举动 也给了村长很大的刺激。村长拈牌的手有了几分发抖。尽管显得很轻微,可他自 己感觉出来了。他知道,就算他想避开老水也是不可能了。这台戏既然就这么拉 开了大幕,他不想出场也得出场了。   “妈妈的,咱就试试看吧。我就不信我老黑十几年的革命干部,到了会输给 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身上去。”   村长在自己的心里说。他把面前的一排长城一下子推倒。他的手气就是好, 一生气,竟然又赢了一回。赢过后他丢了一张五元的人民币给地一边狗一样的老 是,“以后绝对不许你再来提什么老水和他家的村长。没这回事。屁事也没有。 要是再提起来,以后但凡你犯了错误,我都坚决主张把你送到城里去享福。”   去城里享福,分明就是说他老是要是再偷了人家的什么,村长再也不会给他 说一星半点的情了。城里的那种福,只怕他老是享受不来。老是很明白,忙忙地 点头哈腰,从地上拾拣起那五块比较陈旧的人民币,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有了这一张钱,老是觉得他这几天没白忙活。赚了。在以后比较长的时间里, 老是都为自己的眼光长远而兴奋。要是他不抓住这样的机会,不积极努力,那他 根本就不会有这样的灰色收入。   下午村长仍然把休息延续到黄昏时分。屋里和村长一起休息的都十分同情村 长的遭遇,纷纷劝村长不和老水一般见识,“不就是一条小鸡巴狗吗?找个机会 给他一石头砸死了,叫他再天天当个宝贝。砸死了,看他再拿什么叫!”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村长不同意,“咱是人民的带头人,要讲政治讲正气讲 文明礼貌,要讲三个代表。要是那样做了,岂不就和老水一个层次了?毛主席说 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说得多有水平。”   有水平是有水平,却总是让干部们心里憋着一股子气。   玩过了最后一轮,就都往自己家里去了。村长这次走得迟了一步,他跟老七 老婆说了几句下午的事情,又说牙疼,大概是上火了,买了几包牛黄解毒片才走。 黄昏时分街道上的人就少了许多。村长一直走到自己家门口也没碰上几个人。他 进了家门老婆脸上倒是一片的不高兴,“你天天在外边工作,就不知道发生了什 么大事情?”   “什么鸡巴大事情。不就老水吃饱了饭闲着没事,弄了条小狗么?”   “是弄了条小狗。可他管小狗叫村长。他是骂你是狗呢。”   “他又没指名道姓骂我老黑是狗。就算他指名道姓骂了,又能怎么样呢?公 民有言论自由么,是不是?”   “他这是欺负你呢。他觉得你好欺负了不是?你是个好欺负的人吗?”   “管他呢。快弄了饭吃饭。晚上还有更加重要工作摆在眼前呢!至于一个老 水,他翻不了天。”   村长的老婆比较怕村长的威风。村长这么说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把饭收拾 到炕桌上。孩子在学校住宿,家里也就他两个,“弄口酒喝。有几天没喝过了。” 说是喝酒,村长也就喝了那么两小盅。   天黑下来后村长出了家门。外边冷冷清清的,连条狗都看不见。村长一个人 走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空空的一片。本来他是想好好地过这个冬天的,好好地放 松一下自己的神经,也有养精蓄锐,明年努力做好本职工作的意思。可是那个鸡 巴的老水却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这真叫无事生非呀!这真叫吃饱撑得慌呀!他以 为他不理会,老水就会自觉地收敛了呢。换上一个别人,他也就得了便宜老老实 实地就是了。可这个老水,硬是不肯罢休。好象我村长真的欠了他什么似的。   “妈妈的!”村长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么在街道上没有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一抬头,村长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老 水家的门外了。老水家里静静的,有一些灯光渗透出来。有一会儿,村长真想找 几个人把老水给收拾了。找个别的碴儿,要收拾一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可转念 再一想,老水平日里也不是个爱生事的主儿,他现在这样做,是不是有人在背后 使坏?要么就是老水家什么亲戚忽然做了比较的权的干部,他一下子有了主心骨? 平白无故地,一个人不会连脾性都改变了吧?   总之里面肯定有个说法在。   “那就不耻下问,再去和他谈谈吧。反正是背地里,不给别人知道就是了。” 村长下这个决心也是不那么容易的。上一回他去老水家,就是抱着息事宁人的人 生态度的。到了却弄了个不欢而散,还让老水那家伙占足了便宜。连将军烟都白 吸了一支呢!这一回,得认真着才好。   这么村长就推开了老水家的门。   老水坐在炕上和他的村长正玩儿着什么呢。于来花先看见了村长。她的脸有 些红彤彤的意思。她叫了一声“村长”,“村长你来了。快请进。”又冲着老水 说,“村长来了呀老水。”   于来花是在灶间里洗一些碗筷。她长得不丑。三十五六岁个人了,也还是有 几分姿色的。村长平日里没多么注意到她,现在在灯下一看,倒也动了一分心思。 不过想想老水的态度,他也只能把这心思给掐死了。   “我是没事儿,来看看老水和你家的狗。”村长笑了笑说,“也是,谁叫你 家的狗和我当了同一个官儿呢?”   于来花这时脸更红了,“老水是没事闹着玩儿呢。他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 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把手边的工作放下来,扯了条毛巾擦手上的水, “村长你屋里坐。”   村长就进了屋。老水和他那条狗忙得正欢着,也没顾得上看看进来的是谁。 还是于来花进来喊了声,老水才住下了。   “是村长啊,大黑的天,你咋有工夫来了?”老水捏着狗的两条前腿,把它 弄在自己的腿上,另一只手里握着不知什么东西,“村长你随便坐吧。小户人家, 没好椅子坐。”   村长笑了,“老水,看着你和你家的村长真亲切呢。”他取出烟盒,取出两 支烟,“点上支老水,咱哥儿俩好好唠唠。”自己一坐坐到炕边上。   老水见了村长取出来的烟,表情里就有了些犹豫的味道。他本来不想接,可 不知怎么地就伸手接过来了。村长拿打火机给他点烟,他也让他点上了。他吸了 一口的样子,很有几分迫不及待在里面。   “老水呀,也怪我平日里对你关心不够,使你对我这个不称职的哥哥有了一 些意见。我今天来呢,是虚着一颗心呢。你有什么也别闷在心里,尽管着提出来, 好不好?”村长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一些烟雾来,“人都有个错误的时候,不 好一棒子给打死了。是不是?”   吸着村长给的烟,老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平常日子总是觉得村长老黑不 好不好,可具体哪里不好,要他说还真说不好。于来花这时说,“村长你这么客 气啥呀客气。你有啥不好?不好村里选举还能选举上你当这村长?”   老黑以前就是村长。前年春上时兴村民选举,他得的票又是几个候选人里最 多的。不说别人,就是于来花和老水也是投了他的票的。可投归投,看着他在台 上兴风作浪的样子,心里还是不舒服。不过于来花倒是不多么反感老黑。只是老 水别了一根肠子弄这事儿,她劝不了他,也不好拆自己男人的台。   说起来,为了这事儿村长亲自来过两次了,面子上也给足了,于来花的意思 就是老水借了这坡下驴得了。再往下弄,也不会有个什么意思了不是?她这么说 也是给男人提个醒儿。   老水却不这么想。老水当初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也并没有往太深的 地方想。这会儿眼见村里最牛逼的老黑都向他服软了,不由地就更加觉得自己这 一步棋是走对头了。下一步再走,那就会更有意思。人活着图个有意思也不是个 错儿。老水要是这会儿放手了,那意思也就没有了。   “我也没说你哪儿做得对和不对。我这狗和你不沾边儿。你当你的村长,狗 当我的狗。拿过去那个李玉和的话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么不是?”   “可别人他不这么看。别人都说你是在和我对着干呢,是你想把村长这把椅 子弄到自己屁股底下坐坐呢 。”村长吸着烟,细声细气着说,“老水你要真是 想做这个村长,你就做好了。我做了这些年头,也该给你坐坐了。好不好?”   这一回老水有些窘着了。他的脸胀得红紫了起来,“村长,我不是想做村长。 我没那想法。做个村长,一村子的事情,焦头烂着个额呢。”一口烟没吸到位, 他就咳嗽起来,把张脸咳嗽得更加红紫了。   “我可是诚心着的呢。老水你是个有水平的人。你要是做了,只怕村里会发 展得更好。一村人都会服从你呢!”   这倒是一招杀手锏。村长心里有了几分得意。不过面子上他还是无比诚恳着 的,一副盼望老水马上就接过村长这把椅子的表情。   “不行不行。我连个党员都不是呢。”   “这倒也是。不是党员一般不好做村长的。副的还差不多。”村长沉默有顷, 又说,“要不你把这狗现在的名字卖给我吧。我给你两百块钱。你给它换个新名 儿,比如什么什么的。什么什么这个名字好哇。说明你家从此能过更好的日子。”   村长开出两百块钱的价格买一个名字,这真是太出乎老水两口子的意料之外 了。两个字,一个值一百块,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买卖?可老水又害怕这里面有 一个看不见的陷阱,只要他一点头就会“噗嗵”一声掉下去。只是不答应,这硬 卡卡的钱就会长了翅膀飞走了。两百块,能买好几十斤蛋糕呢!就是买将军烟, 也能买四五十盒呢!   有一会儿,老水简直就想马上答应了下来。   他没答应,是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当初的话。他是在和村长较真儿呢!他是想 看看村长肚子里有几斤几两油水呢。要是自己答应了,那就是自己输了,什么也 没有地输了。两百块钱可以买一个“村长”的名字,要是他出三百块钱,岂不就 可以和他老婆于来花睡上一觉了?出一千呢?他老水难道可以替村长去杀一个人 了?   “不行不行。世上哪有卖名字的?”从思想的泥浆里挣扎出来后,老水慢慢 地摇了摇他的头,“再说,我也不差那两百块钱不是?”   “要不我再加两百,你把这小狗卖给我算了。这小狗我瞅着怪可爱的。买回 去天天看着也是个乐子。”   村长把他的一只手伸进了怀里。他给人的感觉是准备往外掏钱了。他是真的 要把这条名叫“村长”的小鸡巴狗给买回家了。他的这个举动像一盘石磨一样压 迫着了老水和于来花。他们想不到村长会是这么地真诚。这时老水已经差不多就 要举手缴械了,就要服服贴贴地把这一局输给村长了。无论如何他也没有办法承 受得了四百块钱的沉甸甸的诱惑。无论如何,四百块钱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个小数 目。一时间老水和于来花都像是脱了水的鱼,无法呼吸了。   他们失去水分了。   当然,从这篇小说的角度来说,老水是必须予以拒绝的。因为不这样,老水 这个人物就算不上个什么人物了。事实上老水也拒绝了。他不顾于来花眼神的唆 使,不顾于来花底下的小动作,他“噗”地一声吐掉村长的烟屁股,就这么拒绝 了。他说得很死。他不想靠卖一条狗来过好这个年。名字不能卖,狗本身更不能 卖。就是这样。他没有再给村长商量的余地。   当村长走了后,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战胜了村长。不仅仅是战胜了村长这个人, 而且还战胜了金钱的诱惑。有了这么一次经历,他老水真的就是老水了。村里独 一无二的老水,高高在上的老水。   9   事情的转机是在两天后的早晨。   早晨起来后老水发现他家里的“村长”不见了。本来村长应该是在他家屋里 的一个铺了麦穰草的筐子里睡觉的。可现在那里面空空如也。老水坐在炕上叫了 十来声“村长”也没有谁来答应。他对村长的一反常态很是感到奇怪。当时他还 没往别处想。可没过一会儿早起一步的于来花就叫了起来。   “老水老水,你看,村长它死了——”   于来花的声音是无比痛惜的那种。她几乎已经有了哭的意思。因为在不久以 前它的身价还是四百块响当当的票子。可这会儿,它就成了一文不值的一具尸体 了。   老水急忙起来下地。他慌慌张张地趿拉着一双破棉鞋走出里屋,走过灶屋走 进院子。他看见他家的村长可怜巴巴地躺在地上。那个地方原来有一滩水,经过 一个夜晚,那水变成了冰。也就是说,现在的村长的半个身子和冰冻在了一起。   老水有些懵了。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弄成这个样子。从现场来看,昨天晚 上水还没冻成冰时,村长自作主张地从屋门坎下面留的狗洞里出去,不小心跌进 了那滩水里,接着水开始冻成冰。它无力逃难,只好任由着自己僵在那里,最终 变成了这样的一具尸体。   可是它为什么不叫不喊呢?   “不是老黑派人给害的吧?”这是老水生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老黑恨这狗 入了骨头,他人又那么黑,一定是他害的。”   于来花不同意老水的这种说法,“村长他再那个,也不会这么吧?再说狗是 在咱家里死的。咱大门闩得好好的,他怎么能进得来?况且,狗和他一个名字。 村长。村长死了,说出去也不好听不吉利不是?”   接着她就怪起了老水,“那晚你送个人情把它卖给村长多好。村长他心里满 意了,咱还落得上个四百块……四百,明年给大光做半年学费都够了。你这一装 大个,一牛逼,四百,四百硬生生没了。”   想想老水也有些后悔。可后悔有什么用?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不是?一时间他 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一点点也没有了。他倒是还想着继续他这件有意义的事业, 可是没了狗,他的事业也就到头了。而一时半会儿,他就是想方设法着去再弄条 狗回来也来不及了。谁家有那么多的小鸡巴狗供应给他呀。   一脸懊恼的老水用他的脚踹了一下村长,“妈妈的,便宜了老黑!”不过想 想,一旦身后没了狗,自己会很没面子的,就禁不住又踹了一脚。然后老水就回 到里去了。他上了炕,拉过被子钻进去重新躺下来,心里总不是回事儿,把于来 花叫到身边,“要是把村长剥剥皮,能炖上一锅狗肉吧。”   于来花还没有从她的悲伤里解放出来。她抹了一把眼睛说,“炖个屁,这么 小一条狗你也忍心吃肚里呀?”   “吃。这一锅狗肉可是值好几百块,不吃不就可惜了?”老水咬着牙齿,咬 得格格作响。于来花害怕这种声音,就赶紧跑到外屋去,往门坎上一坐。老水还 是在屋里喊着个吃字。喊到后来也就有气无力了。再后来就不喊了。于来花进屋 一看,老水早就睡着了。睡得像头精疲力尽的猪。   那天村长打完麻将往回走时,在黄昏里他迎头碰见了老是。老是脸上笑嘻嘻 着叫了声“村长”,“村长以后你就放心好了,老水那狗东西再也拿不出什么来 对付你老人家了。”   村长很奇怪老是的这种表现,“你说什么老是。什么老水什么什么。不是不 许你再提起这事了吗?看来是得叫人把你往那里送送了。”   老是也不惧怕,脸上还是笑嘻嘻的一种表情,“告诉你一个消息村长。老水 家里的那条小鸡巴狗它死球了,变成了一块破抹布。”   这倒让村长感兴趣了。他停住了脚步,“老水那么爱惜着,拿它当自个儿的 祖宗待,怎么会死球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听说是自己夜里出来,冻死了。老水两口子一个埋怨一 个呢。差不多就要打起架来了。”   村长想了想,说,“这可不好。它一死,村里就剩下一个村长了。我倒是希 望它活着。叫老水领着到处走。可惜可惜。”   他把兜里的一盒剩下一大半的将军烟掏出来丢给老是,又摸出五十块钱来, “快过年了。想来你连买肉的钱也没留下吧?这五十,算是村里给你过年的。都 是村民,不能一个吃喝着一个看着不是?”停了停,村长又说,“这事儿到此为 止了。以后再也不许提起来。其实,本来也不是个事儿么。一条狗,拿你老是的 话说,一条小鸡巴狗,能弄出多大的事儿来呢?”   村长说完了这些话,就不再去理会老是,自己点上支烟,一边吸着一边慢腾 腾地往回走。不过这会儿他身上是真轻松了起来,觉得这狗日的冬天就是不错。 天好地好,连老是这狗东西都通人性了。这样他就满意地给自己笑起来,觉得从 现在起,自己真的应该好好休息一回了。也就是说,村长老黑可以从从容容地退 出这篇小说,去做他心里想做的事情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