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没有血色的夜   亡羊   一   K面窗而坐,失血的面孔隐藏在屋子的黑暗里,楼下是喧嚣繁闹的城市大街, 刚刚入夜时分,城市像是突然从白日慵倦、困顿的沉睡中惊醒过来一般,马上恢 复了她旺盛的生命力,街道两旁的茶楼歌厅里开始流淌出一些温歌软语,空气中 充满了一种粘稠、腥臭的仿佛精液似的怪味,霓虹灯不停地闪烁着,蝗虫似的出 租车在溢光流彩的大街上盲无头绪地左冲右突。   与楼下的繁闹喧哗相比,屋子里则显得过分冷清,四周的黑暗像无形的绳索 似地捆绑上他的身体。楼上的一间屋子里传出一首歌来--“这是一个恋爱的季 节,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大家应该搂搂抱抱,这样就好。”歌声仿佛在嘲笑着此 时的K似的,在这样的城市夜晚听来显得愈发煽情、诡异。   而如今属于K的恋爱季节早已成了过去。K不明白自从小雪回来以后为什么一 直躲避着自己,这令他苦恼不堪而又烦乱无比,为此,他不停地打电话给她,乞 求能见她一面。可小雪却在电话中说,她已经考虑了很久,觉得自己并不适合他, 如果和他在-起,他也一定不会得到幸福的。可小雪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啊!为什 么去了一趟南方,她就和以前判若两人了呢?难道,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吗?   一开始K就不愿意小雪去深圳。当然,他承认深圳是个繁华的现代化大都市, 但同时也是个极美丽的陷阱,它就像一簇耀眼的火光,吸引众多的蛾子扑向它。 但那些蛾子最后的结局不是葬身火海便是被灼得遍体鳞伤,更何况像小雪这样美 丽的女孩,能禁受住那儿五光十色的诱惑吗?   可K又无力阻拦她,谁叫小雪所在的那家工厂已经倒闭了呢?在内地找一份 正式工作实在艰难,即使找到了,那一份微薄的工资又怎么能应付这日益膨胀的 金钱世界呢?作为一个男人,K既然没有能力去承担她的生活,当然也就没有资 格去约束她的自由了。没有办法,看来只有去深圳闯一闯了,那儿毕竟存在着许 多机会。   当那天K送小雪到车站去的时候,虽然小雪表现出有些留恋的样子,但从她 的脸上还是流露出一份即将投入新生活中去的喜悦和向往。K甚至怀疑,既然那 家工厂没倒闭,恐怕自己也不定就能阻止小雪最终还是要去深圳的吧?而工厂的 倒闭只不过正好给她提供了一个确凿的借口罢了。仿佛是安慰K似的,临走时小 雪说她先到那边适应适应,如果不行的话,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但K并没有从这 句话中得到任何安慰,他甚至觉得,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小雪。   三年后小雪回来了,却并没有投入K的怀抱。    汽车呼啸着驶过,扬起一阵干燥的灰尘,久久地悬浮在路灯投下的光影里。 新亚商厦、曼哈顿酒楼、长城宾馆、迪斯乐游乐中心,像一座座巨大的、旋转着 的魔方。大街上悬挂着的广告标幅,像宽大的尸布在城市的夜空上飘浮着。 “KTV包房、温馨宵夜”;“情侣酒吧、浪漫情怀”的广告灯牌向行人眨着蛊惑 的眼神。K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朝他开放的,他大概不至于用一个月的工资去换来 这一个温馨浪漫的夏天夜晚的消受的。   雅迪兰大酒店门前立着几个妖冶的女人,嘴唇涂了鲜血似的红艳。她们的眼 睛里仿佛漾动着一汪水似地瞟向街上的男人,超短裙下的大腿则发出鱼肚般白嫩 的色泽。   K在一幢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停下脚步。隔着-条宽阔的马路,他看见对面 的月亮城舞厅前闪烁着一片朦胧暖昧的灯光。垂着厚重的紫红色门帘旁立着一位 身披鲜红锻带的礼仪小姐。门厅前宽大的广场上停放着各式各样的轿车,仿佛一 群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硬壳甲虫队伍。   K紧紧盯视着舞厅的门口,努力辩认从那儿经过的男女。他知道小雪就在这 里,但他的囊中羞涩使他根本无法像别人那样堂而皇之地步入舞厅。而对装潢得 富丽堂皇的大厅和朝他发出微笑的拿着礼单的侍者,他会感到手足无措,他连那 些饮料和茶点的名称都说不出来,不用说品尝它们的味道了。所有的享乐都只是 为有钱人准备的,他想。   K孤伶伶地倚立在光滑的水泥石阶上,此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陌生人似的 被这个城市一脚踢了出去。虽然他从小就在这个城市长大,可它从来也没有属于 过自己,它只是像个娼妓一般对有钱人发出谄媚的笑容。   K正做着如此想法时,突然,舞厅门口出现的一对男女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 意力。从身材上看,那个女人很像小雪。尽管K已经在心中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但此时,他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心跳得很厉害。   男人搂着女人来到广场上停放着的一排小轿车旁。然后男人从裤兜中掏车钥 匙弯腰去开车门,女人则伫立一旁,抬起胳膊轻轻拢起自己散乱的头发。透过广 场上的路灯,K终于证实清楚,她果真是小雪!那披垂着的长发,高挑的身材, 俊俏的脸庞,这些都没有改变。但她似乎又不完全是三年前的那个小雪了,这些 是因为她的那些穿着和打扮,便她的身上凭添了许多风尘味,像那些频频出入于 酒店、舞厅的女人中的任何一个。   车门已经打开了。眼看着男人和小雪就要钻进去,K突然显得慌张起来。他 赶忙从建筑物投下的阴影中走出来,拦住马路上驶来的一辆面的,他吩咐司机跟 住前面那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   桑塔纳在广场上兜了一个圈子,便冲上了喧嚣的大街。   K置身于幽暗的车厢里,两旁的霓虹灯光像水银注般朝身后倾泻下去,他觉 得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车子驶过了几条街道,直到面的停了下来,K才 仿佛从梦中醒来。他看到前面转弯处有一座漂亮的小楼房,楼房前的停车坪上, 栖息着那辆红色的桑塔纳轿车。男人和小雪从车里钻了出来,两人相拥着走进那 幢楼里。   隔着疏落的灌木丛,K发觉二楼的某个房间的灯被打开了,里面传出一些说 话声,因为距离远,听不真切。楼上放着一段节奏舒缓的音乐。而从另一间屋子 里又传来哗哗的洗漱声。   不用说K也能设想出下面的情节,这就像所有拙劣的色情片中的镜头一样, 下一个镜头该转移到屋子中央放着的一张宽阔的席梦思上。镜头中依次闪过的景 象包括:一段丰腴肉感的身躯,充斥着炽热欲望的眼睛,故作妩媚的微笑,不知 何故突然松落的浴袍,仿佛受惊的飞鸟般纷纷散落的衣裳,白晃晃的躯体,因用 力过猛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孔;凌乱的床单,厮杀、厮杀,不断地挺入、痉挛, 大海上涌起的汹涌的波涛,从一个巅峰赶向另一个巅峰。然后是搭的过高的积木 猛然间坍塌,一只小木舟被巨浪裹挟着跌落下来,在水面上被摔成无数的碎片, 仿佛中了枪弹的鸟儿般突然垂落的双腿,一段经过猛烈燃烧后化作灰烬的木柴, 冷却下来的散发出腥臭味的汗水,接下来是一段空白的时间,死一般的凝滞的空 气……   K默默地转过身去,沿着街面的灌木丛缓缓走着,他很奇怪自己此时居然没 有任何痛苦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在痛苦袭来之前还有一个短暂的缓冲过程。他惊 讶自己此时居然能用一种非常镇静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情,好像它的发生与自己 毫不相干似的。为此,他甚至无可奈何地朝自己笑了笑。   然而,当他走出几十米远时,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一种痛感朝他心上 袭来。他知道那用于自我欺骗的麻药已开始丧失了它的药力。痛感浮上来了,而 且越来越强烈地啮咬着自己的心,他的眼前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泪光。他辨别不清 道路地在夜里胡乱走着,也不知道究竟要到哪里,他只想着尽快离开,逃得越远 越好。    K用钥匙捅开寓所的门时,迎面扑来一阵熟悉的陈腐味。床和家具在黑暗中 执拗地沉默着。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窗边,俯瞰着远处。那儿是万家灯火的都 市;是璀璨的星河;是兜售和制造无数爱情的夜晚。   他恹恹地收回自己的目光,直到这时,他才发觉有一丝羞怯的月光仿佛被放 逐一般从半掩的窗帘下悄悄渗透进来。   这久违的月光又勾起了他对于往事的回忆:月光下朦胧的树荫;发着清辉的 公园里的石凳;泛着层层涟漪的湖水;喁喁地私语声;一枚落叶无声地飘落下来, 像一只夜蝉静静地栖息在肩头。   如今,这一切都消逝了,是如此彻底,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仅仅为了补偿, 才兑给他一段与此有关的回忆,但回忆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一点安慰。    二   当淡蓝的天光沉静地投入室内时,K才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   除了偶而从楼下传出几声汽车的鸣叫外,屋子里倒显得异常安静。而昨晚经 历的那一幅幅斑驳杂乱的景象,在此时的K看来也显得那样模糊和遥远起来,他 甚至于怀疑那是不是他昨夜做的一场梦。   K怔怔地倚靠在床头,真的,他实在不能相信一个曾经和他有着亲密的肌肤 相亲的女人;一个曾经倚偎在他怀里口口声声表白着自己爱情的女人,有朝一日 会像个陌路人似的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不行,这一切一定要得以进一步证实,他 不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这么容易就破灭了。   这里面肯定有他尚不了解的因素。而小雪说不定也有什么难言的苦衷,迫使 她走到了这一步。他不相信她在电话中说的那些话,他更不相信所谓的金钱真能 腐蚀一个人的灵魂,从而彻底地改变一个人。   K甚至有了一种悲壮的感觉,而往昔甜蜜爱情的回忆促使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事实上,只要小雪依旧爱着自己,有什么可以成为阻碍他们的理由呢?他并不会 因为小雪的沦落而遗弃她,他必须让自己担负起一种神圣的使命,他要让这只迷 失的小舟重新寻找到它停泊的港湾,他宽广的胸怀准备承受一切屈辱的泪水。   K以为只要凭着自己坦诚而伟大的爱情就可以拯救一切,他把自己想象成了 一个伟大的布道者,他已经准备好了饶恕一切罪孽深重的人们。   K冲动地爬下床来,很快地洗漱完毕,便跑到楼下的电话亭中去打电话。莫 名其妙地,K似乎觉得自己获得了一种新生,而昨晚所产生的那些阴晦思想也因 为他即将开始的行动跑得无影无踪了。   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找谁?”   “请问小雪在吗?”K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嗫嚅。   “小雪?”   “噢,她叫刘雪梅,请问她在吗?”   “刘雪梅已经不在这里住了,不过听说她现在在月亮城舞厅坐台,如果你要 找她的话,晚上可以去那里找。”对方说完便挂了电话。   K拿着话筒,怔怔地立在那里。现在同小雪的唯一联系也断了,他不知道自 己到底该怎么办。   他多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比如一家小饭馆坐下来,两人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话啊!可是,这么长时间了,小雪连-次听他诉说机会也不给他,就是从前在电 话里,她也总是匆忙地敷衍他几声,便早早地挂了电话。为此,K常常感到怨恨 不已。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像现在这样心力交瘁过。如果有可能的话,K愿意 淡忘所有的回忆,因为他的每段回忆时时闪现出小雪的影子,他总是无法将她从 自己的记忆中驱逐出去。   整整一天,他就是伴随着那种半明半暗的朦胧回忆度过的。    夜晚又一次降临了,城市又将上演一出充满肉欲和金钱气息的闹剧。   K茫然地走了出来,他并不知晓自己走出屋门的真正目的,虽然临出门时, 他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是要去寻找小雪的,可是对于此行的结果,他感到很迷 惘。当他刚刚置身于繁闹的街市上时,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丧失了白日里聚 集起来的所有勇气。面对着那些生气勃勃、洋溢着得意、富足的微笑的面孔,他 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自卑。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孱弱的小兽,胆颤心惊地倚着那 些高大建筑的墙基犹豫不定地朝前走着。而人们看他的目光似乎都含着某种讥笑, 仿佛他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怪物,仿佛他根本就不应该跑到这溢光流彩的大街上来 似的。而他想成为一名伟大的布道者的想法,现在看来显得多么荒唐可笑啊!他 怎么敢奢谈去拯救那些迷失了灵魂的人类呢?此时,他真想转身逃回自己那间狭 窄的小屋,似乎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获得一些安全感。   K就处在这样的情感煎熬状态下来到了月亮城舞厅门前。然而,当他看到门 前广场上停放的那一辆辆小轿车,看着那光滑的大理石门厅和延伸进去的猩红地 毯时,便再也无力迈动脚步了。当三三两两穿着时髦的男人和打扮得艳丽光彩的 女人相携着迈进舞厅大门时,他的所有勇气顷刻间化为乌有了。他发觉就连门口 那位招待小姐都用一种不屑的目光注视着他,仿佛他是个畏畏缩缩的狎奸犯。   更让他感觉耻辱的是那些女人裸露在他面前的白嫩丰满的肌肤,它们散发出 那么诱人的光泽和迷乱的醇香来。他不由自主地挪开了脚步,朝一条街灯幽微的 巷口走去。   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沿着那条街巷走着。而当他发觉自己的思想早就偏离了 原先的轨道时,才猛然醒悟过来自己此行的目的,为此,他不得不又一次朝来路 走去,虽然他明白自己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走进那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物。他甚至设 想自己恰巧在门口遇上小雪,那样他就可以直接叫住她,但她的身旁必须没有别 的男人,否则,他还是没有勇气开口的。   舞厅大概已经营业了,因为门口已经少了络绎不绝的人群,而柔曼的乐曲声 也开始悄悄弥漫出来。K缓缓踟蹰着,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时光中应该做什么。或 许,干脆结束这种没有任何目的地漫游回到屋中去吧。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 的情况发生了,他发觉一个年轻的女人朝他走了过来。   “先生,你是在等什么人吧?”那女人朝他轻轻一笑,咧开了涂得猩红的嘴 唇。而他隐约记得自己在经过那条小巷时,曾在那盏路灯下遇到过这个女人,当 时,他还以为她在等人。他已经预感到这个女人是干什么的,这从女人的穿着打 扮上一眼就能看出来。“不,我不等人。”K说,他不由得感到有些慌乱起来。   “那先生肯定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我可以陪陪你吗?”女人说着,轻 佻地朝他抛了一个媚眼。莫名其妙地,一个念头突然涌入了K的脑海里,他对眼 前这个女人突然感起兴趣来。而刚刚消失的崇高感,仿佛又渐渐回到了他的心头。 当然,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清心寡欲者,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时能毫不所动, 但他恰恰可以用理智来战胜这些。同时,他受到的诱惑越大,他就越能感觉到自 己拯救的力量是怎样强大。话说回来,不入地狱,又怎么能得以见识真正的佛性 呢?   就这样,他被女人领进了一间屋子。   一进屋,女人便熟门熟路地脱起衣服来,没有一点铺垫,这顿时让K感觉难 堪起来。因为他还没有考虑好怎样开始,他还没有来得及渲染一种布道的氛围。 而女人直截了当的动作显然使K乱了阵脚。“我说,你,你先别忙着脱衣服吧。” K吞吞吐吐地说道,女人诧异地注视着他,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她刚刚脱掉 外套,里面是一件紧身内衣,一双丰硕的乳房随着她脱衣服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事实上,嗯,你知道,其实……我……”女人专注地等着他的下文。“其实我 并不想……做那事。”“你那玩艺不行?”女人突然瞪着他说。“不,不,这怎 么可能呢!”K满脸通红,同时,心里感到一阵难堪和恼怒,他不知道怎样才能 向女人解释清楚这件事情。   “我的意思是,只需要你陪陪我。”K说:“当然,我会付钱的。”他急忙 补充道,一面从口袋里掏出钱放到桌上。   女人瞥了一眼桌上的钱,她在心里大概把K想象成了一个心理变态者。   “你今年有多大了?”K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问道。因为在明亮的灯光 下,K发觉女人的年龄并不像他原先估计的那么大,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女人 没有回答。显然,她觉得这个问题和他俩将要做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她就那样 站在那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看来,她不太适应这样的情形,在她看来,也许 和男人上床更让她得心应手一些,为此,她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想起来做这种事呢,其实,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 子……”K正沿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却发觉女人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接下 来,她突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迅捷动作冲过去,一把抓过桌上的钱,然后转身朝 门口跑去。走到门口时,女人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朝K骂道:“你他妈的以为自 己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瞧瞧你那X样,以为老子能看上你这号人,也不撤泡尿照 照自己。”说完,用力摔上门一溜烟似地跑了。   K愕然地愣在那儿,他更不知道自己刚才哪一点激怒了这个女人。他的布道 在这个女人听来是怎样荒诞不经而又滑稽可笑啊。更为可慨的是,她居然敢这样 辱骂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下贱的女人,居然敢将他的崇高使命在脚下肆意践踏。 K感觉自己在女人面前其实是充当了一回彻头彻尾的小丑。   “或许,真的将她操上一顿,她心里才感到满意呢!”K恶狠狠地想。他真 有些后悔自己付钱给了女人,那可是他半个月的积蓄呢!唉,同这样的女人还奢 谈什么道德,良知,她们需要的只是金钱和感官的享乐。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什 么拯救。善行往往被诅咒和践踏,对于邪恶也只能以邪念来报复。事实上,小雪 不也是如此吗?小雪不也是粗暴地践踏了他那颗真挚的心吗?   一股怒火在K的心头越烧越旺,此刻,他真迫切希望自己能干出一些什么, 好平息心头的那团烈火。   三   城市的夜幕下总会发生许许多多的事情。哲学家和妓女都是喜欢在黑夜里漫 游的生物,他们像夏夜的萤火虫一般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逡巡。然而在我们这座城 市,哲学家毕竟微乎其微,靠贩卖自己的思想生活毕竟不如靠贩卖自己的肉体来 得直接和容易。这个世界并不需要那些高尚的思想,所有的思想都已经过剩了, 这个世界只需要美色和金钱。仿佛是保持着自然界的生态平衡,随着哲学家的消 失,罪犯却应运而生,成为唯一一支可以在黑夜里同妓女相抗衡的力量。而且, 它的来势更为凶猛、残暴,既劫掠美色也抢夺金钱。事实上我有时怀疑,那些罪 犯是不是哲学家们的一种进化。因为他们发觉这个世界并不愿意拿他的思想作为 交易,而作必须生存下去的手段,他们只有靠伸出手来强行向这个世界索取了。     是晚上十一点多钟的样子。月亮城舞厅里的坐台小姐兰兰很沮丧地发觉,今 晚再也不会有男人来光顾自己了。她以留恋的目光最后扫视了一下里间包厢发出 的幽暗昏黄的灯光,从那儿还隐约传出几个女人柔媚、煽情的调笑声。对同行们 发出的这种熟悉声音,兰兰今天听来却感到极其刺耳。她几乎有些忿忿地拎起自 己的女式挎包,迈出了月亮城舞厅的大门。   城市的街道仿佛刚被一场残暴洗劫过的样子,又仿佛铅华洗尽的风尘女子, 充满了颓败的气息。大街上只间或驶过几辆出租车,霓虹灯也不再竞相炫耀似的 闪烁。夜里刮起的风将广告标幅扯落下地,只留下一小半在风中做着破碎的舞蹈。 某个建筑物的某扇窗口里飘出的一段若有若无的歌声也暗哑着、呻吟着快要沉入 梦乡了。   大街上驶过的出租车上无一例外都载有乘客。兰兰不耐烦地瞅瞅腕上那只精 巧的女式手表,最后终于决定还是步行回去。好在她的住处并不太远,过了这条 街,经过一条湖堤,再走上几百米便到了她租的那间私房。   不能不说兰兰是有些害怕一个人走夜路的,在这个城市的夜晚,各种凶杀、 抢劫随时都会发生。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切都是因为那个刚进舞厅的被唤做咪 咪的女孩。如果不是她的狐猸和风骚,今晚刘老板肯定会用自己的小车将她接走 的,可现在不知道这对狗男女钻到哪个地方鬼混去了。想到这里,兰兰不由恨得 咬牙切齿,这个小婊子,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栽到我的手里的。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兰兰走过了街道,来到了湖堤上。湖堤上人迹罕至, 路灯又昏暗无光,仿佛下意识地,兰兰抬起头朝周围瞅瞅。突然,她的身旁不知 何时竟蓦然站立着一条黑影。兰兰尖叫了一声,拔脚就逃,那黑影却朝她猛扑过 来。   兰兰从没这样胆战心惊过,也许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求生欲望,迫使她使出浑 身力量反抗着,试图挣脱出黑影的搂抱。那人却一声不吭,一只手仿佛铁箍一般 紧紧箍住她的身子,另一只手却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无论兰兰怎样努力,她都无法挣脱那个男人坚强有力的臂膊。   而渐渐地,兰兰也开始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真正意图了,因为他正慌乱而又急 切地撕扯着她的衣服。从那粗重的喘息声中,兰兰判断出此刻的男人正在急于得 到一次宣泄。兰兰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或许顺从他一些反而更好,兰兰想, 不然将他逼急了,他倒真有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湖堤下面的杂树林里有一块平坦的草坡。透过荡漾在水波里的灯光,城市的 巨大身影浮现在朦胧的夜色中。表面看来,小树林显得异常安静,然而,那些熟 睡的人们怎么能料到,就在这片杂树环抱的林子里,一个叫做K的男人正将一个 丰腴、肥美的女人压在身下,狠狠施暴着。女人滑腻丰满的肌肤刺激着他的神经, 让他血脉膨胀,而对于女人的无比仇恨此刻也随着他野蛮粗暴的动作,得以一览 无遗地宣泄出来,许多年来所受的委屈和压抑都得到尽情释放。他任由心头的那 只欲望之兽肆无忌惮地冲出体内,狂暴地冲向那渴慕已久的猎物,贪婪地吞噬着 它们的血肉。男人从没感觉到自己的人生能像这一刻般美妙无比。    虽然他无法看清女人的容颜,但他似乎能想象出女人所受的屈辱。他俨然以 一个征服者的姿态,昂然地挺立在女人的上方。   然而这时,一声低低的呻吟声传进了男人的耳里。他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原 来,这呻吟声正发自他身下的那个女人。而他发觉那个女人也早已停止了她的反 抗,顺从地,甚至是有些迎合地躺在他的身下。此刻,那呻吟声中包含着的,绝 对不是痛苦和屈辱,恰恰相反,那是一种抑制不住而溢出女人嗓子里的兴奋的呻 吟声。随着男人粗暴的动作,女人的呻吟声也渐渐加大起来,完全表明着男人持 久的亢奋已经激发了女人的快感。   男人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受到一股巨大力量的打击而突然崩塌下来。他的所 有努力在这一声接一声的呻吟声的撞击下碎成了齑粉,而一种无比的孤寂像漫天 卷起的乌云,一下子涌上了他的心头。男人觉得自己被彻底击败了,他的泪终于 无声地流了下来。在这个残酷阴霾的夜晚,男人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夜的潮水冲击 到岸边的一粒小小石子,充满了疲惫和忧伤……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