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荆棘里的鲜花 东方虹  (上)   1.   当主人公小婉出现在我的目光里时,她是个七岁的小女孩,短短的娃娃头, 秀气的瓜子脸,小巧挺直的鼻子。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溜圆且异常灵动的大眼睛, 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象是藏着许多让人猝不及防的鬼主意。这丫头很淘气, 精力充沛得吓人,整天带领着卫生院里的一帮孩子不是下河捉鱼摸虾,就是钻山 洞爬树摘果子什么的,一刻也停不下来。还不时地搞点恶作剧,搅得院子里鸡飞 狗跳的。   有一回,她在田里捉了一缸子小蝌蚪,那小蝌蚪黑油油的,欢畅地游弋着。 它们在人的肚子里也会游得这么高兴吗?小婉很想知道。可是让小蝌蚪去谁的肚 子里游泳呢?小婉的小脑瓜子想啊想啊,突然“扑哧”一笑,有了。她把自己的 想法告诉了身边几个跟屁虫,并分派好了任务。   看门的白大爷从午睡中迷迷糊糊地醒来,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起来。咽 到第三口时感觉不对味,便在桌上摸索着找老花镜。他当然没找到。眼镜这会儿 正攥在小婉的手心里,小婉躲在窗户边紧张地盯着白大爷,焦急地暗暗催促,快 喝呀,快喝呀。白大爷摸了一阵没摸到,也懒得去摸了。这鬼天气,茶才放一会 儿就馊了。嘟哝归嘟哝,不能解决口渴的问题呀,白大爷就又端起杯子咕咚咕咚 地喝下去了。小婉可高兴了,盯着白大爷的肚皮,看小蝌蚪会不会在白大爷的肚 皮上游出波纹来。可等了快半个小时,什么动静也没有,白大爷仍呼噜呼噜睡得 香甜呢。没劲,真没劲。小婉揉揉酸胀的眼睛,怏怏地回家去了。   动静来了,还来得特别的大,大得让小婉饱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快吃晚饭的 时候,白大爷突然肚子痛起来,而且上吐下泻,马上送进急诊室治疗。这时院子 里嘴快的孩子马上向家长告密了。幸好白大爷身体还算硬朗,加上发现及时,治 疗到位,很快就好了。但小婉被母亲打得屁股红肿,有一个星期都不能坐凳子。   现在,她带着一帮孩子趴在妇产科的窗台边,踮着脚尖使劲地往里看。但窗 户被医生也就是小婉的妈妈高文琴给拉上了窗帘,并关上了下面的窗户。还有妈 妈那不耐烦的呵斥声从窗帘后面扔了出来。但这丝毫阻止不了小婉想弄清楚孩子 是从哪里来的好奇心。小婉问过妈妈,妈妈说是从肚子里出来的。问别的孩子, 那答案就多了,有从树上长出来的,有从路上拣来的,有从菜地里刨出来的,有 从胳肢窝里掉下来的......前几天小婉偷偷溜进妈妈那间捂得严严实实的诊查室, 墙上的两副大大的挂图显示孩子是从妈妈的屁股里出来的。小婉的小脑袋就不明 白了,屁股那么小,孩子怎么可以出来呢?小婉还没看完,就被妈妈赶了出来。 妈妈气呼呼地骂着还使劲地按了一下小婉的头,仿佛要把她看到的东西给挤出来 似的。所以,今天看到一大肚子的孕妇来卫生院生孩子,小婉带着小伙伴一定要 弄清楚。   小米,你蹲下来,我踩着你的肩膀上就可以看到了。小婉对男孩小米说。小 米是小婉的忠心跟随者,因此玩过家家时他才可以得到做小婉孩子他爹的位置。 小米是个秀气得过份的男孩子。爱淘气却不敢领头,总是躲在小婉的背后。小米 蹲了下来,小婉小心翼翼地踩着他的肩膀,扶着窗框,慢慢地向上升。刚冒出头, 就看到一副血淋淋的场面,小婉的头“嗡”地一下就乱了,这哪里是生小孩,简 直是杀人嘛。小婉吓得尖叫一声,就从小米的身上摔了下来。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这副可怕的场景定格在小婉的记忆里,难以磨灭.   2.   那个时候,我躺在卫生院的病床上,百无聊奈地打发日子。我跟随父母从省 城下放到这个贫困的地方,水土不服,得了慢性肠炎,每天没完没了地上厕所, 没完没了地打吊针,瘦得象根竹节鲜明的竹子,医生护士则亲切地称我“小萝卜 头。”   从我病房的窗户向外眺望,正好可以看到小婉的家,每天看她兴冲冲地扫地, 喂鸡,和小伙伴们踢毽子,跳格子,爬树......是我必做的功课。我的心也蠢蠢 欲动,很想加入那活泼快乐的群体里。小婉充沛的精力让我羡慕不已。她很爱笑, 一笑起来左边的脸颊上便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右边却没有。这种不对称的美却更 具魅力。她的笑是无遮无挡的开怀大笑,笑到最后会揉着肚子“哎哟哎哟”叫唤 两声,让人忍俊不禁。   吃过晚饭,大人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孩子们则捉迷藏或者表演节目,背唐诗, 讲故事,劈叉,弯腰......小婉的拿手节目是唱歌,《洪湖水浪打浪》、《红梅 赞》、《我的祖国》......大家都很喜欢听她的歌声。嘹亮清脆,特别的入耳。   每天一拔掉吊针,我就趴在窗口津津有味地看小婉,她的一举一动总让我看 不够。那天,她一个人在院子里跳格子,我拿着小圆镜反着太阳光晃她的眼睛, 让她错了好几次,她恼怒地停下来,抬头寻找作弄她的人,我赶紧躲到窗户边。 过一会儿,看她又开始玩,我就又去逗她。看她在初夏的阳光里睁着大眼睛生气, 嘟嘴,跺脚,真是太好玩了。但后来,她一扭身进了家门,好久都不出来,我就 不禁懊恼起来。   我落落寡欢地趴在窗台上,巴望着她能再出来。我后悔不该过分地捉弄她, 要不可以继续看她跳格子,那小小的,柔软的身子忽仰忽曲,象个灵动的小狐, 好美好美呢。   “好啊,原来是你!”我吓得一激灵,小圆镜就掉地上,四分五裂了。“哈 哈......”可能是我的呆像让她觉得好笑,她叉着的手放了下来,圆睁的怒目笑 成一弯水月,我的心在那里荡啊荡,有些些的眩晕。   我们成了好朋友。小婉每天跟在我后面“潇哥哥潇哥哥”地叫嚷不休,叫得 我的心里甜孜孜的。她的嘴象八哥,并且小脑瓜子里希奇古怪的事也多,常唬得 我这个见过世面的城里人象个二傻似的。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的快,不知不觉天 就暗了下来。有的时候她也挺坏的,天黑以后她喜欢带着我到水库的大坝边,给 我讲一些恐怖的鬼故事:水边的垂柳是落水鬼的头发,一般天将明的时候可以看 到她们边唱歌边梳头,那头发水泠泠的;吊死鬼最丑,伸着长长的舌头,眼珠子 挂在眼眶外;难产鬼穿一身红衣红裤,毒死鬼穿一身绿衣绿裤。鬼经过人的身边 的时候就跟碰到蛇一样,你不惹它它也不会找你麻烦,但是只要人有一点异常的 反应,它们就会抓了去做替身的.......这些可恶的鬼故事听得我心惊胆战的, 一再催她回去。她却笑得“哎哟哎哟”地倒在坝上。   小婉看我拉肚子挺难受的,就去帮我找一种草药----鸡屎根。这是她从村子 里一个老婆婆那里打听到的土方子。用新鲜的鸡屎根煮水喝,而且正午的时候药 性最好。所以她每天中午戴个斗笠,拿着小锄头提着小篮子到田间山上去找。开 始我不让她去,天气已到仲夏,正午是最热的时候,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受得了? 再说,我是不相信那些农村的土方子,自以为那些没文化的人能懂什么呢。   但小婉很固执,她寻来草药,熬好了端到我的病房来,看着我喝下。这样过 了一个星期,我的腹泻次数竟慢慢减少了。每天的吊针瓶数在减少。又过了一个 星期,竟可以不用打吊针,每天只要吃三次药。我高兴极了,拉着小婉在河边疯 跑。我采了许多许多美丽的野花,用柳条编了一个大大的花环,戴在小婉的脖子 上。小婉把自己的头上插满鲜花,用红薯藤做耳环,“咯咯”笑着趴在我的背上 跟我玩“猪八戒背媳妇”。她拉着我的耳朵问:“潇哥哥,你媳妇是谁?”“是 小婉!”“潇哥哥,你以后听媳妇的话不?”我一叠声地应承:“听,一定听。” 小婉得意的笑声在晚风中悠悠飘荡,好远好远。   但是,我的快乐很快就被终止了。三天后的中午,爸爸和妈妈来接我了。他 们已经接到通知结束下放,马上回省城报到。车子就停在卫生院门口。妈妈一进 病房就风风火火地收拾起我的书本,衣物,生活用品。我又气又急,气的是他们 也不先通知我,我一点准备也没有。急的是小婉这会已到水库边的坡地给我采最 后一次药去了。我都不能去跟她告别了,我一急,眼泪就掉下来。妈妈不耐烦: “潇君,我们事情多得很,别磨蹭了,赶紧走吧。”我扑到窗前往下看,可是没 有小婉的身影。   我在爸妈的生拉硬拽下上了车。车子开得飞快,我刚回过头,卫生院便淹没 在灰尘中了。   车子经过水库的时候,我趴在车窗上,希望能看见小婉。就在这时, 我看见了起劲地挥舞着小锄头的小婉。我大声地叫嚷:“停车,停车。”车里的 大人都绷着脸,充耳不闻。我又惊惶地扑到车窗上。这时小婉转过身,坐在坡上, 用手擦着额上的汗。她的发梢上沾着一片绿绿的叶子,在一摇一晃的。“小婉”, 我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小婉消失在我的泪光里。   人生有的时候错过了一次就错过了一生。   在我十五岁的那个炎热的中午,现实的手将我从小婉身边匆匆带走。但始终 有一份喜欢,思念埋藏在我心中。可是小婉已无暇顾及我了。生活里的许多事情 接踵而来。她必须拿出全部的力气去与厄运这个巨兽搏斗了。   3.   酷夏的中午,大人们都在睡午觉。小米很兴奋地跑来找小婉,告诉小婉他知 道怎么做真两口子了。他昨晚偷看了他爸爸妈妈做两口子的全过程。小婉很兴奋, 便非常听从小米的指挥。躺到竹床上,掀开裙子,脱下短裤,叉开双腿。小米也 光着屁股,爬到小婉身上依葫芦画瓢地摆动起来。小米的身上又滑又凉,象条鱼 似的。小米的呼吸吹在小婉的颈上,痒痒的。小婉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做两口 子的感觉也挺好玩的啊。   小婉妈妈的午觉被打断,一肚子的火。从里屋悻悻地走出来。一看到外面这 对“两口子”,血一下就冲上了头。顺手操起门楣上的棘条,劈头盖脸地打了下 来。小米慌慌地跳下竹床,拉起短裤,一眨眼就没影了。   小婉被妈妈打得象条泥鳅似的在竹床上翻滚。“不要脸”,“骚货”,“不 知羞耻的东西”,妈妈的责骂象又沉又重的石头纷乱地砸向她。小婉给吓懵了, 不知出什么事了,也没有躲避,实实地接受着肉体与心灵的双重惩罚。   小婉的屁股,双腿,手臂上都是一道道的红印子,有些地方还渗出一颗颗的 血珠。小婉的声音嘶哑了,哭不出声来,妈妈也打累了,一扭身,气呼呼地走了 出去。小婉浑身火烧火燎的,动一下就钻心地痛。她躺在竹床上,泪水哗哗地流。   过了一会,外面传来妈妈与小米妈妈一声比一声高的对骂。这个说对方的儿 子是个流氓,父母不管教,以后准进大牢。那个说对方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是个不 要脸的骚货,蛮会勾引男人,是父母管教的好的缘故,以后准会成大破鞋。这一 场骂,直骂得唾沫横飞,鸡飞狗跳,打破了沉闷的酷夏午后漫长的无精打采的寂 静。小院里围满了人,都在兴致盎然地观看小婉妈,小米妈的口水大战。   小婉躺在床上又羞又恨,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时她一侧头发现竹床 下一瓶灭鼠用的敌敌畏。妈妈曾警告过她和妹妹不许碰哪个瓶子,喝了里面的东 西会死人的。   小婉一翻身下了床,拿起瓶子,打开盖子,一股刺鼻的味道让她犹豫了一下, 但她没有放弃。满是泪痕的小脸上是自毁的决绝。她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地 喝了起来。味道又苦又辣,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一松,瓶子就掉在地上摔 得粉碎。屋内立即弥漫开浓浓的敌敌畏苦涩的味道。   妹妹小青从外面跑进来喝水,一见这情景,吓得赶紧跑,刺耳的尖叫声“姐 姐喝农药了,姐姐要死了”传达着极度的恐惧。小婉的泪又流下来了,她软绵绵 地倒在竹床上。   后来的经历在小婉的小脑袋里是比较混乱,比较难受的。时断时续的记忆里, 妈妈抱着她号啕大哭,妹妹也跟着哭,然后不少的人围着她忙碌,洗胃,打吊针。 她好象在这中间睡了长长的一觉,做了几个稀奇古怪的梦,都挺吓人的。再后来, 有不少叔叔阿姨来看她,亲切地摸她的小脸蛋,一块玩耍的小伙伴也来看她,把 从家里偷偷拿出来的红薯干,瓜子什么的给她吃。但让小婉不能释怀的是小米一 次也没出现。而这一切的苦和痛都是小米带来的,可他却象消失了似的,连平时 小院里他又尖又细的声音也没有了,这让小婉从心底里看不起小米。她一直记得 小米仓皇地拉起裤子像兔子似地跑掉的一幕,这一幕在她的心里种下一个结:男 人都是不负责任的,自私的,不可信任的。她痛恨小米,心里燃烧着报复的火焰。   在那段时间里,小婉的心理有了很大的变化。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对她和小 米的行为大惊失色,大发脾气。她的潜意识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相反,两 具光滑柔软的躯体的接触,让她感觉到愉悦,新奇。但妈妈的反应及小米妈妈的 漫骂传达给她的这是件不光彩的,肮脏的事情,但为什么会是肮脏的呢?谁也不 会告诉她,相反的,这件事一度地成为大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这让小婉非常的 难堪。小婉稚嫩的心灵很困惑,很迷茫,她开始思考,猜想大人的世界。她纯净 的象玻璃的心被现实的嘴哈出的热气遮住了,模糊起来,复杂起来,混浊起来。 她不再象以前那样无忧无虑,无畏无惧了,稚气的脸经常绷得紧紧的。   过年的时候,卫生院包场看电影,小婉等待的机会到了。那天晚上放的是什 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坐在前排的小米,心里只盼电影快 点结束。她的脑袋里一遍遍地检索着自己的行动方案,希望不要出错。小米很神 气地穿着新棉衣,带着小解放军帽,跟坐在边上的小朋友起劲地说笑。那张白皙 得象女孩子的脸上是得意的光彩,右下颌上一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在激动地一跳一 跳地,他根本没有预感到危险在他的背后悄悄地酝酿。   散场了,大家蜂拥着往外挤,小婉敏捷地挤到小米的后面,很起劲地挤着, 她紧紧地贴着小米,手里的小剪刀对着小米的棉衣一下一下地剪着。很快地,手 上就有粘粘的棉絮。   出了大门,外面一片漆黑,冷风扑面而来,小婉打了个冷颤。报复的喜悦很 快地荡然无存。心里空荡荡的。她狠狠地扬起手,银白色的小剪刀飞了起来,落 在不可知的冰冷的远方。   (中)   1.   小婉对父亲从小就没什么清晰的印象,只知道自己跟别的孩子一样是有父亲 的。父亲是个高大的男人。但小婉不记得他的相貌特征,只记得他爱喝酒,喝够 了就撒酒疯,摔东西骂娘打人。小婉从小没跟父亲生活在一起,父亲在A市的铁 路局开火车,很少回家。只要一回家,三天两头就和妈妈吵架,摔东西,所以父 亲在家的日子总会听到母亲委屈的,压抑的,痛苦的哭声。这个时候的小婉就非 常的尴尬,进退不得。她看到母亲痛苦无助的样子很难过,可不知道该如何去帮 她。所以她就希望父亲能快快地离开家,让家恢复以前的宁静。也可以说,是母 亲的痛苦培养了小婉对父亲的冷漠。母亲绵绵不绝的哭泣砌成一道冷冷的墙,伫 立在小婉与父亲之间。   十岁那年,母亲率全家浩浩荡荡地开进了A市。父亲还没分到房子,一家四 口人暂时挤住在两间相对的单人宿舍里。父亲,母亲住一间,小婉跟妹妹住一间。 小婉的这间在中间拉了块布帘,就分成了两间,里面是卧室,外面是厨房和浴室。   城市,车水马龙的城市,以它的繁华与朝气蓬勃给她新奇,鼓舞。小婉的眼 界开阔了,深深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未来亮丽,远大的希望。她以欣喜的目光 注视着,接受着,感悟着这新的生活。她的心灵又恢复了活泼,快乐无虑。这快 乐象干爽温暖的风吹开了心上的雾气。   星期天,妈妈带着小婉和小青大搞卫生,把凌乱的家收拾收拾。小婉在一大 堆母亲的书籍里拨弄着,将书页理顺,按高矮次序摆到书桌上。一本大红的塑料 日记本出现在小婉面前,封面上有一个突出的水仙花图案,小婉好喜欢,赶紧找 来剪刀,准备把图案剪下来,嵌到文具盒里,一定漂亮极了。   小婉将日记本的内胆扯出来扔到一边,这时从塑料壳里掉出来一张照片。小 婉捡起来一看,是妈妈跟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小婉从来没见过妈妈笑得这样美丽, 灿烂,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象有火在燃烧。边上的男人清癯,轮廓分明,眼睛含 笑,嘴唇抿得紧紧的,有快乐的波纹在嘴角荡漾。这是谁呢?我怎么不认识?小 婉翻到后面,上面写着八个字:战天斗地,永结同心。这是什么意思呢?小婉还 在傻乎乎地琢磨,妈妈过来一把将相片抢了过去:“人小鬼大的东西,干活去。”   有一天晚上,爸爸出车了,妈妈上晚班。小婉做完家务,带着妹妹洗完澡, 就赶紧去“职工之家”占位置,有很好看的电视剧《排球女将》呢。匆忙之中, 钥匙拉在家里了。小婉把妹妹安置在“职工之家”交代妹妹不要乱跑,自己则赶 紧小跑着去中心医院找妈妈拿钥匙。   小婉到了妈妈工作的急诊室,值班护士告诉她妈妈刚走开,可能去了病房。 小婉到病房转了一圈,没有看到妈妈。这时她又累又急,电视就要开始了。   妈妈的值班室在二楼,可二楼黑灯瞎火的,显然没有人。只有这一个地方没 找了,也许妈妈不舒服,早早地睡下了呢?小婉壮起胆子往楼上走去。整个楼道 黑忽忽,空荡荡的,医院特有的阴森让小婉冷不丁地打个冷颤。借助外边的路灯, 小婉来到妈妈的值班室门前,准备敲门。一声沉沉的叹息穿门而来,小婉吓得发 软,差点哭起来。这时又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文琴,你太苦……了”咦,妈 妈的值班室怎么有男人在说话?小婉轻手轻脚地踩在外面的候诊凳上,攀住窗台 往里看,屋里没开灯,但屋外有一盏路灯靠近窗户,将房间映得明晃晃的。妈妈 侧靠在窗前的办公桌前,还没干透的长发半掩着脸庞,一件白底起淡黄茉莉花的 尼龙衬衫,被明亮的路灯一照,仿若透明,里面的胸罩隐若可现,小婉不知道怎 么形容妈妈那种丰腴蓬勃,曲线曼妙的美丽,很多年以后,“性感”一词盛行时, 小婉脑海里浮现的就是妈妈这个时候的样子。路灯的光同样也照在坐在床头的一 个男人的脸上。他微仰着头,眼镜反射着灯光,熠熠生辉,却让小婉看不清他的 眼睛。但小婉还是很快就感觉出他就是相片上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在不停地向 妈妈说着什么,突然他抱住了妈妈,将头埋在妈妈的腹部,肩膀一耸一耸的,妈 妈的手抚摸着他的背,拨弄着他的头发,眼泪象雨滴似的落在那男人的头上。小 婉傻呆呆地看着,脑袋里纷乱如麻,没有明确的指令。不知过了多久,那男人一 用力,妈妈便倒在他的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滚倒在床上,小婉心跳加速,在空 荡荡的楼道里,仿佛是雷鸣似的。她逃也似的跑开了。   不久,妈妈怀孕了。妈妈红润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小婉看着日渐丰腴, 美丽的妈妈,心里并没有骄傲快乐的感觉,相反,妈妈充满喜悦地准备毛毛衣服, 尿片的时候,小婉的心里是冷漠,厌恶,甚至是恨。她感觉妈妈离她渐渐地远去 了,妈妈已不再是过去那个被爸爸揍得哭兮兮地搂着她哀怨地问:“小婉,我们 怎么办啊?”的憔悴、无助的女人了,那个时候小婉是她的依靠和希望,但现在, 现在不是了,那个男人是她的依靠,那肚子里孕育着的新生命是她的希望。看着 妈妈脸上满足而幸福的微笑,和对自己心不在焉的神态,小婉难过地明白,妈妈 的心已不在她身上,不在这个家了,小婉的心里对妈妈又失望又仇恨,她把自己 的心事紧紧地藏在心里,跟妈妈拉开了距离。   2   有一天,小婉正在洗澡,父亲进来了。小婉本能地转过身子,背对着父亲。 但她还是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带着灼热的温度在她的背上,身上游弋。她佝下身子, 默默地加紧擦洗。   这时,父亲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夺过小婉手里的毛巾,小婉,爸爸给你洗。 小婉的躲闪与挣扎无济于事。父亲强壮有力的手臂让她只有乖乖地听从摆布。父 亲洗得很慢,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但小婉觉得格外的难为情,心里万分 的不情愿,鲜嫩如花蕾般美丽的少女之躯便绷得紧紧的,僵硬地微颤着。当父亲 的手滑过小腹,向下探去时,小婉不可忍耐地跳起来,溅了父亲一身的水花。她 顾不上穿鞋,光着脚跑到床上,用被子严严实实地将自己裹了起来。被溅了一身 水花的父亲没有骂她,而是把毛巾搓了,把水倒了。父亲做这一切的时候有一种 从容不迫的镇定,而这镇定却传递给小婉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是什么压力呢?小 婉说不清,但她只觉得莫名的害怕。   从那天起,父亲对小婉格外地好起来,吃菜总是给她夹好的,也不再打骂她 了,而且总是背着人给她零用钱。这让妹妹很嫉妒。但小婉并未感到高兴。相反, 她隐隐地感觉到危机四伏。她担心过,焦虑过,却不知该如何去解决,只是以一 种少女的本能尽可能地避开父亲。   事情的发生毫无征兆。当小婉在沉睡中被一阵粗鲁的揉搓弄醒后,她的意识 还停留在梦里。她一时还没想明白压在自己身上的庞然大物是什么。她徒劳地挣 扎着,舞动着的细胳膊细腿很快被死死地压住了。小婉费力地将自己从睡眠中拉 出来。窗外那轮圆圆的洁白的月亮让小婉的眼前亮了起来。看清了,是父亲压在 她的身上,小婉惊叫起来,但声音还没完全发出,就被父亲捂住了嘴巴。小婉的 心里燃起熊熊怒火,她使尽全部的力气瞪着眼前这个丧失人性的叫父亲的人,心 里只有无奈地反复骂着三个字:老畜生,老畜生,老畜生......一阵疼痛撕裂小 婉的时候,她发出一声凄厉地绝望的尖叫,这尖叫象利剑穿过窗户在月夜里冷冷 地舞动,舞一地破碎的光影。   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打死你。这是父亲离开时重重丢下的话。象雷声, 不断地在小婉的耳边回响,震得她头痛目眩。小婉缩在床角默默地流泪,她很想 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哭出心中的痛苦,悲凉,愤怒,可父亲的话封住了她的嘴 巴。小婉仇恨地望着窗外那轮圆圆亮亮的月亮,它目睹了一切罪恶,却并不阻止 这一切。它是父亲的同谋,父亲是在它的帮助下完成他的兽行的。从此,小婉恨 极朗朗的月夜。   小婉的生活陷入紧张,耻辱,害怕,愤怒中。失身的羞耻让她背负着沉重的 心理压力。她变得孤僻,寡言,不苟言笑,小小的脸上有着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沧 桑与老成。而母亲则忙于迎接新的生命,对此并未过多的在意。反以为女儿大了, 是该懂事了。   第一次以后,有很长的时间,父亲没再来侵犯小婉。但小婉的睡眠已严重受 到破坏。每天晚上,她总是迟迟地不能入睡,警惕地听着门外的动静。这让正是 瞌睡年龄的她痛苦不堪,疲惫不堪。白天上课哈欠连天,成绩大幅度滑坡。   小婉从妈妈的诊室里偷了一把锋利的手术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剪刀 情有独钟。她只知道剪刀给她一种安全感。两片锋利的刀片轻轻叩碰,就会剪去 多少的烦恼。剪断过去,新的生活就会从断口再生。她把手术剪放在床头下的褥 子里,踏踏实实地睡了几天好觉。   但是手术剪也没能改变她受蹂躏的命运。父亲的暗中窥视已摸到她的规律。 他总是在下半夜夜深人静时出击。小婉经过上半夜的警惕的煎熬,下半夜神经已 无法再紧绷的时候,父亲的进攻轻而易举地得逞。小婉根本来不及向小剪刀伸出 求助的手。   每次的蹂躏都让小婉有一种想死的欲望。很多次,她走到全城最高的邮政大 楼上,站在栏杆上,张开双臂,想象自己象鸟一样在空中飞行。风鼓荡着她的衣 服,瘦伶伶的身躯渴求着毁灭的快感。可是小婉没有跳下去,泪水不停地流,她 害怕死啊。十一岁的她无法面对死神的狰狞。   小婉恨死了父亲,她从来不喊他,也从不跟人说起他。她不停地在日记里咒 骂他,希望他被车子轧死,被雷打死,被水淹死,甚至看到他喝水,她就在心里 祈祷让他呛死。但是父亲强壮的生命并没有应验小婉的诅咒。他依然大口吃饭, 大碗喝酒,依然寻找时机在下半夜袭击瘦弱的小婉。   有一次,老师布置写作文《我的父亲》。两个小时的作文课,小婉的本子上 一个字也没有。老师非常的生气,给她两个选择,一是补写作文,一是搞全班的 卫生。小婉一声不吭地操起了扫帚。卫生一直搞到天完全黑下来。小婉的手,脚 都累得没了知觉。但她的心没有停止对父亲的咒骂,愤恨。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 里,泪水把灰尘满布的小脸冲出一道道的沟。我的父亲是魔鬼,我的父亲是畜 生......教室里回荡着小婉大声的喊叫,可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能帮小婉。小 婉的喊叫融入浓黑如墨的夜色,留给她无边的绝望。   就象事情的发生毫无征兆一样,事情的结束同样地毫无征兆。又是一个月圆 的晚上,小婉被肚子痛折腾醒来了。她按着肚子准备起来找药吃。这时门锁轻微 地“卡嗒”一声,小婉心一跳,她知道老畜生又来了。小婉的手伸到床褥底下, 将剪刀紧紧地攥在手里。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觉得紧张,也不害怕,她睁着冰 冷的大眼睛冷静地等待着复仇的一刻。这一刻在她心里预习过多少遍了,这一刻 的到来让她等得太久了。   当父亲强壮的身体又象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压下来时,小婉快速出击。月光 里,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剪刀深深地刺中了父亲。随即,血液顺着剪刀涓涓流淌, 象一朵朵艳丽的花朵绽放在小婉的手上,衣服上,床单上,小婉充满快意地看着 这漫天铺地的,带着暖意的鲜花,嘴角展开微笑。这久违的微笑竟是那么的美丽, 诡异动人,闪着粼粼的寒光。   父亲凄厉的嗷叫惊醒了沉睡的母亲,一切的罪恶在朗朗的月光下昭示无遗。 母亲马上把父亲搀到对面的卧室,拔出剪刀,上药,止血。同时,回答陆续来问 候的邻居的询问。她象祥林嫂似的一遍遍说:我怎么怎么粗心呢?那颗钉子我早 就应该把它拔掉的。它伸出来那么长,我知道早晚会出事的,早晚会出事的......   第二天,母亲跟小婉有了一次艰难的单独谈话。母亲的意思很明确,为了家 庭的稳定,为了不让别人看笑话,为了家庭每个成员的前途,脸面,希望小婉保 持缄默。这也是为你好啊,小婉。一个女孩子出了这种事,传出去是无法在社会 立足的......小婉越听心越冷,她象看个陌生人似的冷冷地看着母亲。这难道就 是无数的书本里所歌颂的,伟大的,无私的,富有爱心的母亲吗?小婉的目光象 刀子一样刺向母亲,她倔强地咬住嘴唇,一个字也不说。她真的很怀疑眼前这个 喋喋不休的女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虚伪,无耻,无情,这就是小婉感 觉中的大人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小婉恨上了母亲。他们都是一伙的,一起来欺 负我。农人养鸡啊,猪啊的,是为了等它们长大后分享它们。而我的父母养育我, 也是为了等我长大好享用我。他们都该下地狱。从此小婉在家里成了哑巴,她总 是用冷冰冰的仇恨的眼光扫视他们。   小婉冷漠、敌视的眼神让高文琴心碎,她本可以拿这件事置她不爱的、毁坏 她爱情的丈夫于死地的,可她没有。她得为小婉的今后打算,就算把那个禽兽绳 之以法,那小婉的一生也毁了,她在这个社会上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她会被歧 视,嘲笑,漫骂,淹死的。   她心疼女儿的遭遇,她也哭过无数次。她不停地检讨自己,责备自己,她的 心也满是伤痛和愧疚。为了弥补,她搬到小婉的房里跟她一起睡,给她买新衣服, 带她看电影,开小灶给她做好吃的,可是女儿不领她的情,她越来越孤僻,粗暴 地拒绝母亲的关心,也不给母亲一丝半点的欢颜。家对于小婉而言是一个冰冷的 洞穴,她是尽可能地减少与这个洞穴的接触。她大部分时间是在外游荡,或者去 蹭书店,或者到图书馆的阅览室消磨。书是她唯一的朋友。书给她知识的力量, 让她自省,又让她羞愧。在她朦胧的渐醒的女人心理,不洁的阴影似浓密的头发, 缠绕不去。   当春天到来的时候,高文琴生了个儿子,起名叫小龙。小青非常喜欢这个弟 弟,没事就抱他,亲他,或者趴在摇篮边逗他:“小龙,龙龙,笑一个。”小婉 却从心底厌恶他咿咿呀呀的笑声,厌恶他给家里带来的忙乱,她很少正眼瞧他, 从未抱过他。   小婉在快速地成长,就象树儿要伸向蓝天,花儿要绽放一样。与小婉一同成 长的还有她心底的仇恨。这仇恨让她焦虑,疼痛,让她的心陷在黑色的自卑里出 不来。她发誓:我一定要报仇。   3.   初三那年,一个红彤彤的早上,小婉跟往常一样去上学。她孤独,单薄的身 子在太阳的照耀下,映出时长时短的影子。小婉的心也跟这影子一样,忽高忽低 地晃荡着。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有时候觉得一身发冷,有时觉得浑身涨得燥热。 特别是小腹部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困扰着她。小婉就在困扰与难受中开始 一天紧张的学习。   但就在第一节课当中,突然两腿间一热,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下体涌出,一 阵温暖的快感让小婉惊慌失措。她脸憋得红红的,死死地盯住书本,却是一个字 也没看见,眼前一片空白。温暖感很快地消失,冰冷的感觉象细针绵绵密密地顺 着神经末梢源源不绝地涌向大脑中枢。小婉僵住了。这种温暖与冰冷不断地交替, 让小婉慌乱,恐惧,她钉子样在凳子上坐了四节课。   中午下课铃响后,同学们鸟儿般飞走了。教室成了一个巨大空洞的巢,巢里 只有孤独,惊慌的小婉。她看着自己手上刚才从凳子上摸到的血哭泣。她上过简 单的生理课,知道这是月经,可是书上没有告诉她,月经来了该怎么做。难道就 这样一直让血流下去?她的裤子已经湿透了,她又怎么走出这个教室啊?   小婉哭得筋疲力尽的时候,一声温和的声音在呼唤她,小婉,怎么了?小婉 不抬头,哭得更厉害了。她知道是班主任苏老师来了。小婉不知道该怎么向一个 男老师陈述这难以启齿的月经。但不用她陈述,苏老师已很温和地对她说,不要 害怕,到老师家里来。老师的家就是教室的当头的两间办公室。小婉踏进老师家 门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对男人的戒备与敌视使她紧张地靠墙站立,两手握成紧 紧的拳头。   苏老师并没有注意小婉的紧张不安,他进里面的房间里去了。他挺拔欣长的 背影让小婉放松了许多。过了一会,苏老师出来了,小婉,进去吧。   一阵脂香扑面而来,让小婉为之一振。呀,好漂亮。小婉长这么大还没见过 这么女性化的闺房:淡黄色的窗帘上,绣着栩栩如生的蝴蝶,层层叠叠的荷叶边 张扬着女性的柔和与绮丽。天兰色的床单,粉红色的缎子被。墙上是一幅山水刺 绣画。被洁白的桌布覆盖的书桌上的玻璃板底下是一个美丽,开朗,快乐的姑娘 的照片,她从玻璃板下微笑着看着小婉惊喜,惊讶的样子。小婉盯着她快乐的笑 脸,真的好嫉妒她。她是苏老师的宝贝女儿苏丽梅。不但苏老师喜爱她,全班的 同学也都喜欢她。她虽然是个哑女,却很善良,手也巧,常做些精致的刺绣给大 家玩。人们在喜欢她的同时,不由自主地痛心造物主的不公平。她出生后没多久, 母亲就因病去世了。是苏老师既当爹又当妈把她养大。这个明亮洁净,香气弥漫 的房间让小婉有一种女性的羞涩在心间涌动。但这间闺房也传达给小婉强烈的刺 激,它散发的浓浓的舒适与被人宠爱的气味让小婉心痛。苏丽梅太幸福了。   东西都在床上,你自己换。我给你做饭吃。小婉还未来得及表示什么,门已 “卡嗒”关上了。小婉换上苏丽梅的裤子,并垫上洁白的卫生纸,那种压抑,阴 郁的心情马上一扫而空。   小婉呆呆地坐在书桌前的方凳上,看着苏丽梅出神。如果说小婉成长十四年 的岁月里有什么值得回忆和铭记的快乐事情或者人物的话,那么应该是有两个, 一个是潇哥哥,一个就是苏老师。潇哥哥已渺无踪影了,苏老师却是天天在一起 的,但小婉还是觉得很不够。苏老师对她非常非常的好,她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形 容,但是,过去的点点滴滴她都珍藏在心里。   苏老师可以算得上一中的美男子,五官端正,轮廓鲜明,要是蓄上浓黑的仁 丹胡,非常的象鲁迅。清瘦欣长的身材,加上儒雅的知识分子气质,显得风流倜 傥,赏心悦目。但是,四十出头的苏老师却有着与年龄非常不符的苍老,两鬓霜 花,额上,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小婉一开始并不喜欢苏老师,就象班上大多数 同学一样,因为苏老师不苟言笑,要是班上的同学太不听话,他会把黑板刷重重 地丢到讲台上,眼睛狠狠地瞪着,脖子上就有一条条的青筋暴跳着,非常的狰狞 吓人。从进入初中开始,功课加重了。但小婉对学习提不起兴趣。她对一切都漠 然视之,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关心,也不跟任何的同学交往。她只是将自己放进小 说里,杂志等课外读物里,才觉得舒心和安全。有一次小婉上数学课看《三个火 枪手》,被数学老师当场捉住,告到苏老师那里。苏老师让小婉放学后留下来, 小婉满不在乎地坐在苏老师面前,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苏老师翻了翻没收的书, 你也喜欢看外国小说?这本书我到大学的时候才读上呢。你比我幸运多了。我们 交流一下读后感如何?小婉没想到苏老师非但没有批评她,反而与她交流看书心 得,真的是太意外了,也太让小婉高兴了。要知道她读过多少好书啊,可一直没 找到可以分享交流的人,这也让她更加感到孤独与郁闷。那天师生俩一直谈到暮 色苍茫,都还意犹未尽。苏老师说:“小婉,阅读是为了更好地了解,认识这个 世界,但这远远地不够。世界太博大精深,有太多的好东西值得我们去寻找,去 学习。我们可以通过很多的途径,从各个方面去深入地了解,认识,掌握它。所 以,你还必须多学一点东西,如物理,数学,英语……等等,它们会让你的眼界 更开阔,心智更聪慧。你说呢?”小婉认真地点了点头,从此,她总是先把学习 完成,再去看课外读物。这个时候已不是以前的泛读了,只要有书就看。苏老师 给她拟了个书目表,要她依次阅读,有找不到的书,苏老师会通过关系借来给她 看。   后来,小婉的成绩以令人膛目的速度上升着,再后来就一直盘踞在前五名, 让许多的同学和老师都百思不得其解。   小婉一直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初夏的早晨,全家人还在沉睡,敲门声突兀地响 起,妈妈起身去开门,惊讶地叫了声:“苏老师”。小婉一听,马上爬了起来, 睡眼惺忪地站到了苏老师的面前。苏老师高兴得眉飞色舞:“小婉,你的作文获 得了参加地区比赛的资格,你好好准备一下,我送你去地区参加比赛。”一股热 流冲击着小婉的心胸,骄傲,激动,感激等等交织着,很久不流泪的她眼睛湿润 了。   苏老师在小婉的心里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是师长,更象父亲,兄弟,朋友, 也就是他默默的关怀,引导,鼓励,让小婉感觉到学习的乐趣,生命的意义,珍 贵,值得人们为之奋斗,坚守。   “小婉,吃饭了。”   打开门,外面的桌子上已摆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了。小婉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 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在老师家吃饭。由于紧张,小婉将摆好的筷子碰到了地上, 这时苏老师马上弯腰去捡,他那头的黑白掺杂的头发在小婉的眼睛下颤颤地抖动。 小婉在刹那间读懂了什么叫沧桑。   吃吧,小婉。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小婉埋头吃饭,眼泪扑簌扑簌地掉在碗里。 这温情,这爱心让她分外的心酸。苏老师轻轻地抚了抚小婉的头,小婉,好姑娘, 不要害怕。小婉透过泪光看着这个历经生活的磨难仍傲岸挺直的男人,心里汹涌 着难以平息的暖流。这暖流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激励过她,感动着她。他就象一盏 明灯,让小婉对未来有了希望:那就是她一定要出人头地,报答苏老师。也就在 那时,她的心理有了朦朦胧胧的憧憬,她将来的人生伴侣有了一个蓝本,就是要 象苏老师这样睿智,挺拔,体贴,忠诚,充满爱心与温情。   (下)   1.   我跟随父母回到了省城,沿着他们铺设好的轨道前进。读完初中读高中,然 后进大学。一切都非常的顺利,我在这一帆风顺中变得懒散与寂寞。我不知道有 什么值得我去努力去不顾一切地追求。毕业时,父母亲安排我进省机关,以后继 续接班走仕途之路,我坚决地拒绝了,我不喜欢官场上的虚伪与残酷,我自做主 张到医学院当一名普通的讲师。我觉得做老师很适合我与世无争的性格。   我的生活说不上什么多姿多彩,我的为人完全不象别人嘴里的“高干子弟” 那般潇洒跋扈。并不是说我很高尚什么的,而是我对生活总是提不起很大的热情。 我的心仿佛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游荡,现在的生活不能激起它的热情,也不能将它 呼唤回来。所以,我只希望一切都平静而淡然,在平静中我将全部的激情冬眠。 我的姐姐哥哥们都活得精彩,不断地调换单位,不断地往上升,而且不停地开公 司,忙洽谈什么的,那风风火火的神采让我自叹弗如,父母看我的样子总是要皱 眉头的。为了改变我这个“空心人”,家里人张罗着给我找女朋友。以为有了女 人的刺激我就会多一点多生活的热望。可是一年一年地过去,我的身边的女人换 了一个又一个,我的心仍然空荡荡的。   又一新学年到来时,我因为即将派往德国学习考察,没有课目,临时抽调到 学生科帮忙。   我的工作很简单,政审,核对学生的基本资料似乎否属实,然后只要盖上一 个大红章就可以了。虽然是这样简单的工作,一个上午盖下来,手也累得发酸。 我就频频地看手表,希望快快到吃午饭的时间。   十二点只差三分钟了,我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这时从窗口递进来一叠报名资 料。我好不气恼,没好气地抓过来,看也不看,就砸上一个红砣砣,管他呢,反 正有很多的关卡,翻不了天的。但是窗外的那个人并不伸手拿走报名表, “喂!......”我气呼呼的声音刚出口,那个人也出声了:“你是潇......哥哥 吗?”我楞了一下,紧接着,浑身的血液“哗”地往上涌,“小婉”这个名字火 一样点亮了我的眼睛。   我邀小婉共进午餐,这顿饭一直吃到了晚上。但吃的是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 有。我的眼里只有小婉,她的一颦一笑,摇头,撅嘴,娇嗔,沉思等等的样子象 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我全部的视线。   当黄昏来临时,我们走出了餐馆。迎面扑来的夕阳映红了我们年轻的脸庞, 我们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握紧了对方的手。   我们牵着手在校园里慢慢地走,我把学校的大致情况,各个建筑的分布给她 做了介绍。然后我们就海阔天空地聊起来。十一年了,有多少的事情要说啊。我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健谈起来,真的达到那种滔滔不绝的良好状态。不知不觉 中,天黑了。我们绕着湖边小道也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但我却一点也不疲倦,身 心处于极度的亢奋状态。小婉可受不了,说脚痛。她停下来,脱下凉鞋拎在手里, 兴高采烈赤足走着,象个顽皮的孩子,那白嫩的脚丫子吧嗒吧嗒地打在水泥地上, 搅起我心中的爱怜,生怕路上的小石子划破她的脚。“小婉,我来背你吧。”小 婉羞答答地趴到了我的背上,不住地笑。我问她想什么,她说想起了从前。十一 年前那个黄昏,那无忌的快乐又回来了。背媳妇啊背媳妇。“小婉,我要一辈子 背着你,好吗?”小婉没有回答,只是温柔地抱着我的脖子。   累了,我们在花丛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小婉真的长大了,温婉娴静。不再 象过去那样哈哈大笑,也不再笑着揉着肚子“哎哟哎哟”了。望着小婉,我的脑 袋里常常闪现出哪个七岁的精灵聪慧,开朗助人的小婉。真的叹服时光大师的魔 力,用十一年的时光将一个浑然懵懂的小女孩琢成一个美丽优雅,清纯聪明的女 人。小婉不时地侧过头望着我,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酒窝时隐时现。我的心又 象十一年前荡漾开了,而且更加的激荡,带来阵阵眩晕。在这一刻,我找回了我 的心,它不再在遥远的地方游荡,不再以冷漠而傲慢的眼光打量我身边的一切了。 它迫不及待地回来,热切地凝望着小婉的微笑,倾听着小婉的声音。它焦急地等 待着,等待着拥抱小婉,等待着亲吻那红润的芳唇。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我和小婉并排坐在校园深处的湖边条凳上,月光淡淡地 洒在我们的身上,月辉中的小婉特别的清纯和圣洁。我们聊着分别后十多年的生 活,学习,对她了解得越多,我的心就越靠近她,我控制不住自己了,乘月亮躲 进云层,猛地搂住小婉,我的嘴在急切地慌乱地寻找着小婉的唇。我醉在那芳香 的唇齿之间。小婉开始是被动地,机械地,甚至是抗拒我,但很快地就放弃了抵 抗,她内心的情感爆发出来了,她回应着我的拥抱,鼓舞着我的激情,那灵巧的 舌尖在我的唇齿之间游弋,让我热血沸腾,豪情冲天。   这个漫长而甜蜜的吻啊,倾注了我一生的真情。   月亮钻出云层,大地亮如白昼。小婉低沉地痛呼一声。我赶紧松开她,小婉, 我弄疼了你吗?小婉的眼睛望着月亮,满是惶恐不安和痛楚。她的身子颤抖着, 我以为夜深露重,让她受凉了,赶快脱下外套裹住她,然后揽着她的肩,带她到 我的宿舍去。   小婉拘谨而羞怯地坐在沙发上,象株惹人怜爱的雏菊,我捧着她的脸看了又 看。我真的不相信命运的慷慨,这一切多象一场梦,更象离奇的小说,除了用缘 来解释,我找不出理由。   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从再见到小婉的那一刻起我那紊乱的心跳就告诉我,我 爱小婉,一直都是,在她童年时就爱上了。呵,小婉,我至真至纯的爱啊,我小 心翼翼地捧持着着来之不易的爱情,心里是何等的狂喜与骄傲。   “潇哥哥,潇哥哥啊……”小婉喘息着,呢喃着,揉搓着我的头发,让我血 脉贲张。我抱起她往卧室走去。当我将小婉放到床上时,她惊惶地坐了起来,眼 神紧张而绝望:“潇哥哥,太晚了,太晚……了”我一下子懵住了:“什么,你 说什么?”小婉拼命地摇着头,泪水满面:“潇哥哥,我已不是原来的小婉 了.…..”   小婉的哭诉象一盆冰冷的水浇得我透心的凉。我的手不知不觉松开了她,跪 坐在地毯上。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我深爱的 至纯的女神啊,竟已被毁坏得污浊不堪了。   我们默默无语僵坐着,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地有 了响动,远远的车鸣声,偶尔的脚步声。天,渐渐地泛白,坐在床上的小婉渐渐 地眉目清晰起来。她目光空洞,脸上泪痕斑斑。我的心痛得纠结成坨。小婉,小 婉,我该怎么办?我伸出手去想握住她耷拉在床边的手,可她马上收了回去。她 的眼睛变得那样的陌生,有着深深的戒备和敌意,还有自卑和痛苦。这让我不知 所措。我知道我的行为深深地伤害了她,我把她看成不洁的坏女人了。可是,我 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天之间,欢乐和痛苦轮番来袭, 我一下子无法调整自己的心态啊。小婉,小婉,你不能怪我啊。   小婉什么也不说,她慢慢地下了床,穿好鞋子,以手为梳,慢慢地梳理着长 长的头发。她的神色是木然的,动作是僵硬的机械的。然后把头发往后一甩,就 要离开。我绝望地冲过来挡在小婉的面前,小婉,别走…….小婉微笑了,潇哥 哥,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我已经把我们的过去玷污了,我不想再把我们的现 在与未来玷污。她环视了一下乱糟糟的房间,找个好女人过日子吧,我不配。她 踮起脚在我额上轻吻了一下,就用力拉开门,不再回头。   从她倔强地挺直的背影我感觉到她对我深深的失望与恨,我知道我是永远永 远地失去她了,眼泪涌出来,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2.   小婉以热烈拥抱的姿态投入新的生活。她的生活是简单的,只有一个目的: 努力学习。她的生活方式是单调的三点一线:宿舍--教室--图书馆。但她的心是 充实的,平和的。在新奇,忙碌,紧张中,第一个学年很快就过去了。除了学习, 小婉记忆里特别的事儿不多。妈妈每个月都寄来生活费,但小婉不到万不得已是 不去动用的。一有空闲,她还是去找工做。妈妈写过几次信来,但小婉看都没看 就撕碎丢进垃圾桶里,她对那个遥远的家有着刻骨的仇恨,而这仇恨最终的着落 点是妈妈,她恨她把她生了下来,恨她在遭受凌辱的时候站到了恶魔的一边,恨 她的红杏出墙,恨她恨她恨她……后来妈妈就不再来信了,倒是妹妹小青不间断 地来信,所以小婉还是对家里的情况是知道一些的。小婉走后,妈妈坚决与父亲 离了婚,带走了小龙,并很快与那个眼镜男人结了婚,小青基本上也不回那个家, 她在一中寄宿,放假的时候则去妈妈的新家。有的时候,小婉心情平和的时候她 有点明白妈妈的苦心,为了她的安全,为了她能顺利地成长,妈妈推迟了让自己 获得自由的时间,如果当年妈妈做出的是另一种决定,她和自己也许都获得了自 由,但自己的成长会比现在快乐和轻松吗?小婉无法判定,这个社会归根结底是 狭隘而刻薄无情自私残酷的,一个身心洁白的女孩子要顺利地成长都不容易,何 况一个失贞女呢?小婉不寒而栗。但小婉对妈妈的仇视不会完全消除,她那伤痕 累累的心已经不那么容易原谅别人了。   世人都爱把女人喻为花,是因为花的美丽,娇嫩,芳香,可一朵花在成长的 过程中要忍受多少凄风冷雨啊。有的中途就夭折了,有的刚开就被粗暴地采摘了。 小婉感觉自己是一朵严霜打过的花,要想长大开花是很难的,但她还是咬着牙根, 努力地生长着,不让自己倒下,她太想绽放一回了。   小婉行走在校园总会牵引住不少的目光。她孤傲的气质,修女般沉静的面容, 婀娜多姿的身材使得不少热血沸腾的男孩子放马追逐。但一年里,小婉的眼里没 进入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些与她年龄相差不大且浮躁骄傲的男生没什 么感觉。她心里渴望的是成熟,睿智,幽默,体贴,有爱心和责任心的男人。   大二开始解剖课。解剖老师梁子是个中等个,分头,圆脸,戴眼镜,天生卷 发的男人。小婉是课代表,因此也就比较注意梁老师。但梁老师给她的印象并不 太好。他太过幽默了,总是故意地讲错话,譬如把魅力讲成鬼力,肱骨讲成雄骨, 尴尬说成监介,逗得同学们哄堂大笑。但小婉没笑,她觉得医学是门严肃的学科, 来不得半点轻浮与调侃。而且,梁老师对漂亮女生的关注是毫不掩饰的,上课总 叫她们回答问题,对她们的提问也特别的耐心,下了课总跟她们一块聊天,逗趣。 所以,小婉从心底对梁老师轻视,厌恶。她对梁老师的提问或者关注给予的是顽 强的抵触,或者是针锋相对的讥讽。她私下里给他起了个“哗众”的外号,这个 外号很快在全校流传开来。梁老师表面没什么,私底下不免有些气恨不平,便寻 机找小婉的碴子。但小婉的成绩优异,品行端正,他一无所获。   解剖室是位于实验大楼的一楼。尽管外面种着高大的木槿和娇艳的美人蕉, 还是给人阴森浸人的感觉。一号室是骨骼室。在这里,人体的二百多块形状各异 的骨头被分门别类地放在不同的盒子里,被一双双年轻的手抚摸得光滑,莹泽。 在这里你可以感觉到生命是多么的轻如鸿毛。这些没有生命的骨骼象玩具似的被 学生们丢来掷去的,随意摆放,随心地拿来玩笑调侃,生命的尊严已随着生命的 消亡而消亡。   二号室是人体室。宽敞的教室里,摆着两排诊断台,每排六个,上面躺着一 个个经过解剖老师处理过的尸体。没有皮肤,没有头发,没有眼珠。肌肉被福尔 马林浸泡过显现着呆滞的艳红。他们的肌肉,经络被仔细地分离好,便于观察。 上课时,全班的同学分组学习。几个人围着一具尸体,用镊子扒拉着,一块块地 认识着肌肉,弄清楚神经,血管的分布,走向。同学们被福尔马林熏得眼泪双流。 那情景就象一幅送葬图,老师是古板乏味的牧师,学生则是泪水涟涟的,毫不悲 伤的送殡者,那一具具没有思想的肉体眼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让小婉忽然地感 到失落。她觉得命运的安排真是滑稽,象她这样满心伤痕的需要别人医治的人却 要去承担医治别人的重任。自己都无法面对满目仓痍的自己,以后却要面对形形 色色被痛苦捉住的人们。   一天下午,小婉到解剖教研办公室送作业,梁子心一喜,总算等到机会了。 他摆出漫不经心的姿态对小婉说,你把实验室整理一下。你们班今天上完课没有 整理,明天二班没办法上课。小婉本想一走了之的,可一想到明天上午是她们的 对头二班上解剖课,这下又会授人以柄了。她这个课代表是容不得自己的班级遭 别人奚落的,只好乖乖地去干活。   好在也不是太乱,十多分钟就整理得差不多了。六号尸体台下面有一根骨头, 也不知道是肱骨还是胫骨。这些同学也真是的,不好好爱惜,到处乱扔。小婉埋 怨着,弯下身子到台子下去捡,刚拿到手,忽然背上有东西重重地拍打了她一下, 小婉吓得毛骨悚然,尖叫一声,软软地晕倒在地。   梁子本只想小施惩戒,让她干活,辛苦辛苦,以后也不至于对他太放肆。却 没想到事情弄糟了。他抱起小婉,使劲地掐她的人中。小婉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鬼,刚才有鬼。梁子将她扶坐起来,哪来的鬼呀,是这具尸体的手滑下来,打在 你身上。小婉仔细一看,那只瘦伶伶的,肌肉经络分明的手还在一荡一荡的,仿 佛在奚落她的胆小如鼠。梁子的呼吸吹在她的颈上,小婉脸一红,才发现自己与 老师是一种不雅的亲密姿势。她慌忙站起来,由于过快,一阵头晕目眩袭来,摇 摇欲坠。梁子赶紧扶住她,你怎么这么心急啊,刚才晕倒,血压都还没恢复呢。 来,到办公室坐会,我给你泡杯牛奶喝。   殷红的夕阳透过窗户洒在小婉苍白的脸上,平添了一种温暖的质感。她张着 大眼睛默默地看着为她忙碌的梁子,心里有些坚硬而冰冷的东西在慢慢地融化, 是夕阳的温暖吗?   接下来的日子,小婉收敛了对梁子敌视,尽力地配合梁子的教学。这天下课, 梁子要她到办公室抄考试分数。当她抄完后准备走时,梁子从抽屉里拿出几盒 “人参蜂王浆”,你的脸色太差了,要注意休息,补补身子。小婉不可置信地望 着梁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梁子把它们放到她的手上时,小婉低下头,轻声 地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了。小婉在学校的花园深处捧着几盒补品眼泪滴滴 答答地淋湿了盒子。   小婉渐渐地注目于这个卷发男人。小婉对梁子的注目含义非常的复杂,有仰 慕,欣赏,有倾慕,崇拜,有认可,有好奇。她被这种混乱的心绪所包围,有点 束手无策了。梁子的微笑常常让小婉陷入恍惚的冥思中,他象一个人,一个对她 影响深远的人。是谁呢?谁?忽然有一天,小婉想起来了,他象苏文华老师,呵, 苏老师,你在我心田种下的老师情结,难道要在他身上实现吗?这个想法让小婉 热泪盈眶。这初次为爱而流下的泪,让小婉明白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的不可 救药地爱上了梁子。她渴望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梦里,心里,日记里全 是梁子晃动的身影,还有那款款深情的笑容。她到他可能去的场所寻找他的身影, 她找借口一次次地往解剖大楼跑。她见到他跟别的女孩子讲话心里就会难受,妒 忌。她语无伦次,哭笑无常,神魂颠倒。好朋友燕子问,小婉,是谁让你情网深 陷?小婉只笑不语,笑容恍惚迷离,有几分甜蜜,有几分苦涩。她到此方明白以 前斥之为虚伪,无聊的爱情小说中描绘的男女情爱的文章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她 现在的思念,期待,依恋,向往,怨怼,嫉妒,种种恼人的煎熬是笔墨所不能描 摹一,二的。这就是爱情。是小婉心里期待的爱情,迷乱,狂喜,自卑,渴望, 自怜,疼痛,欲诉还休,欲罢不能,象飞蛾扑火,象山洪暴发。   第四节课后,同学们都急匆匆地跑出实验室,跑向食堂。小婉靠着讲台,看 着慢慢走近的梁子,心里的矜持,哀怨溃不成军。她的眼里忽然涨满了泪水,嘴 角抿得紧紧的,内心的剧烈冲撞让她的肉体软弱无力。她必须依赖讲台的支撑才 勉强站立住。梁子轻轻地扶住她的肩膀,小婉,怎么啦?小婉不说话,她百感交 集,语言的功能突然地丧失,眼眶包不住沉甸甸的泪水,它们扑扑地落在讲台上, 打起一蓬蓬白色的粉尘,像一朵朵美丽的,怒放的莲花。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将小 婉的心事宣泄无遗。梁子从后面抱住小婉,小婉没有挣扎,她愿意这一刻永远的 停留,停留在这个可以让她的心灵放置的温暖的怀抱。   小婉的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但她的心里是喜悦,是满足。从梁子紧紧的拥抱 里她感受到梁子对她的喜爱。他滚烫的唇捉住了她的唇,仿佛一个激浪,小婉有 那么一忽儿的眩晕,他的吻是缓慢的,镇定的,有力的,一点点将她心里的柔情, 欲望掀起,搅动。又似一星星的火在她身体里游走,很快地,小婉就浑身躁热, 面似红霞,呼吸急促,目光迷离。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就如水银泻地,非常的自然和顺畅。他们粗重的喘息象一 尾尾鱼在福尔马林弥漫的空气里欢快地游弋。小婉泪影朦胧地看着梁子,心里是 无法言说的满足,幸福。梁子,我是你的女人了。小婉紧紧地抱住梁子,软软地 低语着,抱紧我,别离开我,一辈子。   3.   小婉跌进了爱的狂潮里,她的眼睛,她的心,她的人全都围绕着梁子转。她 象一只驯良的狗,只要梁子一句话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她开始撒谎,逃课, 寻找一切机会与梁子约会,偷情。她的自尊,自我被爱潮冲得支离破碎。我不在 乎,我只要快乐,我只要爱情。她象只被蒙住眼睛的驴子在爱情的道路上兴奋地, 得意洋洋地撒蹄狂奔。   有天晚上,小婉翻墙进入宿舍,好朋友燕子睡在她床上等她。燕子只说了一 句话,别让你的爱情沾满福尔马林的气味,那是毁灭的味道。燕子的话象针刺中 了小婉,让小婉有些些的痛。这痛让她清醒了不少。那个晚上,她想了很多。   无可否认,小婉最开始并未想要与梁子有什么未来的。她只希望有一份温暖 如阳光的爱将她的生活充满,只想有一个自己很爱很爱的男人支撑自己面对生活。 可是渐渐的,她被充满的心不知不觉地空下去了。梁子常常对她说,只求曾经拥 有,不求天长地久。以前她也是赞同的。是啊,真心的相爱,又何必在乎一张纸 呢?但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她觉得这是一种托词,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真心 地全心爱一个人的话是会想与他共同生活,共同创造未来,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的。所以,她要把自己的未来跟这个她深爱的男人栓系在一起。她知道这很难, 但她必须去争取,因为她不能没有他。   梁子的老婆是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是个公认的美人。美人是让人喜欢的,但 美人不经老。已近四十的美人尤其难以忍受红颜飞逝的痛苦,性情也就非常的傲 慢,暴躁。迟暮的美人是不会让小婉有惧怕心理的。自己毕竟年轻,年轻是一种 不可估量的资本。不过小婉没有过分依赖这个资本,因为她知道美貌在爱情中所 占的比例并不大,反倒是性情,性格更容易深入男人心。所以她更多的是在梁子 面前展示她如水的柔情。她关心照顾他的饮食,穿着,健康,心情,甚至帮他抄 教案,查阅资料,誊写论文。省吃俭用给他买剃须刀,衬衣,领带等等。梁子常 常深情款款地说,宝贝,你为什么不是我老婆?这个时候的小婉特别的幸福。她 的心象一块甜腻腻的奶酪,在梁子爱情的阳光里,快乐地融化。幸福的小婉于是 更用心地爱着梁子。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一无所有,爱情是她的全部。她相信她全 心付出的爱是会让她赢得梁子,赢得这个世界的。她充满自信地期待着,期待着 梁子对她的承诺,憧憬着美丽爱情的动人未来。   但梁子什么都不说,哦不,当然也不是什么都不说。他说了很多,成长的经 历,工作的压力,枯燥,学校的复杂,情感,朋友等等,但就是不说未来。他一 遍遍地在小婉的耳边说,我爱你,宝贝,永远永远都不变。但也只到此为止,不 往前走了,好象前面就是悬崖。这让小婉非常的失落,失望,难受。她就象一只 被悬挂在半空中的风铃,以无奈的姿态在绝望地等待。   不,不,我不能这样任自己悬在半空中风干。小婉焦虑,急燥,烦恼,无助。 可又不想过于急切地去逼梁子。她是那么的爱他,心疼他,生怕他有一丝的为难, 有一丁点的不快。所以她只有躲在宿舍里,反反复复地折磨自己,以泪洗面。   日子并不因小婉的难受而停留。两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快得让小婉来不 及回味。紧张的学习,紧张的做爱,紧张的期待。小婉觉得自己象一条绷紧的弦, 僵硬而脆弱。   迷茫,痛苦,焦虑,忧伤交织的小婉已沉不住气了。离毕业的时间一天天靠 近,她的心就一点点地沉重,恐慌。她要不顾一切地抓住梁子。我不能没有他啊。 她开始婉转地提醒,暗示梁子给她未来。但是梁子的眼睛在厚厚的镜片后闪烁不 定。他以愁眉苦脸长吁短叹来回复小婉的期待,追问。以往这是有效阻止小婉的 办法。但现在小婉已停不下脚步了。她付出了情和爱,她奉献了一切,她必须要 得到一个永久的港湾。这个时候,爱情的玫瑰在他们眼里失去了鲜艳与妩媚。他 们感受到的是茎上的刺,深深浅浅地扎在心上,让他们无比的苦恼,烦躁。隔阂, 怨恨便慢慢地产生,距离横亘在中间。   大三的暑假很快来临,小婉照例没有回家。这个假期,她找到的工作是到图 书馆抄资料,整理图书。非常的繁琐与枯燥,但很清净,可以从从容容地反省自 己。梁子率全家回老家度假去了。小婉知道他是为了避开她。想到他的懦弱与不 负责任,小婉就气得心痛。她也恨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象着了魔似的,深 陷感情的沼泽。可他现在却在逍遥地享天伦之乐呢。想起这些,小婉就会忍不住 落泪。在这种自怨自艾的恼人情绪里,小婉变得悲观,消沉。她感觉不到生命的 意义,也看不到希望所在。   小婉常常在深夜游荡在空荡荡的宿舍里。红红的吊带睡衣落寞地贴紧她的躯 体。红红的吊带衣是一种蓬勃的,醒目的,茁壮的饥渴。这饥渴在小婉的体内漫 无目的的游走,让小婉唇干舌燥,坐立不安。这个时候她非常的渴望梁子的出现, 渴望他的手在肌肤上游走的快感,渴望他的吻掀起心底狂喜的浪潮。哦,梁子, 我是多么的爱你啊,你快回到我的身边吧。小婉捂住脸,无声地哭了。   在假期临近结束的一天,小婉上卫生间。纸篓里一张殷红的卫生巾刺了一下 她的眼睛。恍恍惚惚的意识里,例假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而这个想法一旦在脑 海里定格,便象一股突然而至的冷空气,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小婉便在 惊惶紧张里开始回忆,追溯,最后一次月信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出意外?记 忆的脚步停驻在他们最后一次做爱,也就是梁子走之前的一个周末那天他们又悄 悄地幽会解剖室。因为面临一段长时间的分别,两人都是难分难舍,因而那次做 爱是惊心动魄,慌张慌乱的。这个疏忽导致了小婉的怀孕。这可如何是好?自己 还是个学生,传出去前程尽毁。这让小婉感到恐惧,无助,懊丧。她多希望梁子 马上出现在面前,给她力量和勇气,告诉她该怎么办。一连几天,小婉都恹恹的 打不起精神,也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的孩子象一颗定时炸弹,时间一天天过去, 离引爆的时刻就越近。这让她心惊胆战。   但很快地,在几天的痛苦之后,小婉的眉头舒展了,事物的发生总是两面性 的,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当不利的一面压住小婉的时候,她感到沮 丧,灰心,痛苦。但当反过来看到有利的一面时,她开始变得开心,放松。所有 压抑的情绪被推得远远的。抚摸着肚子里的孩子,小婉的脸上浮现出羞涩的,母 性的微笑。这是我们爱情的结晶啊。她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男孩就叫梁乐阳, 女孩就叫梁乐音。总之是希望他(她)快快乐乐,不要再受任何的苦难。小婉盼 望日子走得快点,再快点,将暑假的尾巴迅速地甩掉。噢,梁子,亲爱的,我们 一定要好好的,认真的谈一谈了,为了孩子。                  荆棘里的鲜花                                  东方虹 但是,语言的力量是软弱的,小婉还没来得及说,就已经被梁子剥光了。两个月 没见,两个人的心灵与肉体都被一种久违的激情燃烧着。肌肤重逢的喜悦荡涤了 过去所有的不快与争执。梁子,我有了......小婉的话还没说完,嘴唇就被梁子 滚烫的唇封上了。一阵滚烫的眩晕袭来,小婉全身的没一个细胞都在快乐地颤栗。 哦......梁子,我爱你啊......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在空旷的大楼 里嘹亮地回响,更似惊雷在他们的耳边炸响。两个人突然地僵住了。杂沓的脚步 声由远而近,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门口。   小婉的意识在刹那间空白。她把目光投向梁子,双手下意识地抓紧梁子的手。 但梁子很快地推开她的手,站起身。小婉似刚惊醒过来,一下子坐起来。伸出双 手去抱住梁子。梁子很快地提上裤子,挣脱小婉的手,象兔子似的三纵两纵就从 教室的后门出去了。   学校保卫科的人出现在小婉面前的时候,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小婉裸露的 身躯似大理石雕像跪在铺着白大褂的解剖室地板上。她伸出的手以一种绝望的姿 态凝固在空中。她的目光无助,迷乱而空洞。如果这是在美术学院的画室里,会 是一幅绝好的,撼动人心的图画。但在这阴森的,飘荡着浓浓的福尔马林气味的 解剖室里就显得不可思议与荒诞了。保卫科的任务是查清这荒诞的来龙去脉。这 是必须的。   小婉被保卫科的人搀扶着到保卫科的这段路上,她的思绪是混乱的,梁子仓 皇逃离她的那一幕深深地刺痛了她。被刺痛的神经将一个尘封已久的记忆呈现出 来---小米仓皇地逃跑的一幕。这两个人在她的脑海里沉浮,一会儿模糊,一会 儿清晰,好象把她抛进了一条刺骨的冰河里,不住地颤抖,牙齿咯咯地打架,在 静谧的校园里分外的清晰刺耳。   无论保卫处的老师怎么问,劝说,小婉就是一声不吭。保卫干事拍桌子发脾 气也没用。小婉完全象一具失去人气的干尸,目光散漫,呆滞,脸色惨白。保卫 干事没办法,只好把学生科的科长请来做工作。   学生科的科长是个胖胖的女人。她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把一叠写满字的稿纸 放在小婉的面前,小婉同学,你这个样子我很痛心。你的心情我理解,同情。这 我们学校也是有责任的,疏于防范。你跟梁老师之间的事其实已有不少风言风语 反映到学校了。为此我们广泛地调查了梁老师的师德,这是几个女同学的检举材 料。他利用工作之便,曾与几个女同学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们希望你能 勇敢地站出来......天花板在飞,地在动,抬眼所见的一切都象走马灯似地旋转 起来。停下来,快停下来,我受不了了,停下来!小婉突然地站立起来,她伸出 手想摁着这些绕着她嗡嗡乱舞乱叫的东西。但是她什么也没摁到,随着扑嗵一声 闷响,她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小婉被送进医院。她怀孕的事实让学校震惊不已。但调查工作陷入了困境。 小婉的情绪非常的激动,敏感,学生科与保卫科派人轮流守护,生怕出什么意外。   小婉从醒来的那一刻起,脑袋里就有两个自己在打架。一个小婉完全否认了 学生科长的说法,不会的,梁子不会对不起我的。他爱我的,他说过他只爱我一 个的。两年多的恩爱啊,他怎么可能会背叛我们的爱情呢?再说,又会有谁象我 这样专心,全心,不顾一切地爱着他呢?但另一个小婉马上驳斥,他说什么你就 信什么?他是那种可以相信的男人吗?他平时不总爱和女孩子嘻嘻哈哈,打打闹 闹的吗?他真的爱你吗?真的爱你就不会让你现在独自一人在医院里受苦;他真 爱你,这两年里又为你做过什么?小婉知道后一个小婉的想法是对的,但她还是 固执地相信前一个小婉。她心有侥幸,她仍痴心不死。我要见梁子,我要问清楚。 小婉不管自己正在接受输液治疗的虚弱的身体,拔掉吊针就往外跑。被守卫的老 师挡了回来。小婉又哭又闹,把老师的手也抓破了。老师气坏了,厉声呵斥,你 自重点好不好?你以为你做的是很光彩的事,惊天地泣鬼神啊?一个大学生堕落 成这个样子还有脸闹?小婉象被谁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呆若木鸡地坐在床头, 一直坐了两个多钟头,没一点反应。医生过来摇晃她,问她话。她好象受惊似的 紧紧地抱住自己。医生走开了,小婉抓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飞快地在左腕上一 划,殷红的血马上喷涌而出。   医生们立刻忙着为她包扎。那个晚上,小婉睁着晶亮亮的眼睛,一直看着天 亮起来。脑袋里固执地想一件事,要见梁子,问个清楚。   4.   在刚到德国的那段时间里,我疯狂地工作、学习,假期时到处去游览,我把 自己弄得象陀螺似的转个不停,是不想让自己有思念小婉的机会,可是没用,常 常累得两眼发黑,心里想着的还是她,她就是心里长的一棵树,拔不出,忘不掉。 到后来我不再刻意地逃避思念,理智渐渐地回来了,它让我认真地面对与小婉的 关系,我深深地反思着,这种反思让我渐渐地从懊丧,恼怒,怨恨中走了出来, 我看见了自己的自私,狭隘。她的失身并不是她的错,她是受害者啊,这十多年 她过得多么的痛苦与艰难,而她仍未丧失她的纯真与善良,她是那么地信任,依 赖我,才把自己最痛苦最隐秘的伤疤揭给我看的啊。我忘不了她离去时痛苦又失 望的眼睛,是我,是我,是我在她满是伤痕的心上又扎上一刀。小婉,小婉,你 现在怎么样?你的心是否还属于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我还能背你做媳妇吗?我 给小婉写了不少信,但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让我更加的恐慌,小婉到底 怎么了?   学习期一满,我马不停蹄地飞了回来,我太想见到小婉了,我必须告诉她, 我爱她,从见到她的第一次起,我一定要抓住她的手,不再让她从我的身边走开 了。   我在小婉的宿舍里碰了个钉子,而且那些舍友说她不在时的语气与神态非常 的古怪,不屑,幸灾乐祸,嘲弄,让我心情凉嗖嗖的。我只好到学生科去打听了。 听完学生科长的叙述,我心里疼痛不已,小婉,你怎么这么糊涂啊?我为她而焦 虑,难过,我必须马上见到她,她现在是多么的需要帮助。   就在我去医院的路上,小婉趁看护老师去打饭的空挡,偷偷地溜出医院。她 一路狂奔,全然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当她出现在梁子的面前的时候,梁子的样 子很狼狈,既尴尬又懊悔又厌烦。他已被学校停职在家里写检查,妻子也因此而 带着儿子住到娘家去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失败和痛苦。小婉看到梁子冷漠的样 子,心就一个劲地往下掉。但她还是问了,梁子,你爱我,你只爱我是吗?他们 说的都不是真的,对吗?梁子沉默地转过身子。小婉从后面一把紧紧地抱住梁子, 梁子,我爱你,你是我的一切,你不要丢下我,我们结婚吧。梁子皱着眉头,挣 开小婉的拥抱,扶着小婉到沙发上坐下来。小婉,我们别说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好不好?我们应该商量怎么把这件事对付过去。你一定要咬死跟我没关系。至于 孩子,你就说是别人的。否则我以后就前途尽毁,妻离子散了。小婉不可置信地 望着梁子,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深处裂开,疼痛激怒得她象条垂死挣扎的鱼。 你要你的前途,你的家,那我算什么?我的前途呢?梁子不高兴了,脸一下子黑 下来,这都怪你,背着我偷偷怀了孩子才使我们这么被动。你为什么要跟我玩这 种心计呢?就算有了孩子我们也不会结婚的,我们根本不合适。冷冷的话语就象 一支支锐利的箭,密密地射在小婉的心上,然后在小婉的心窝里绞动,她目光狂 乱起来,不合适,不合适你两年前为什么不说?不合适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 他的自私与冷酷如此清晰地摆在小婉的面前,小婉眼泪纵横。她痛恨自己的不争 气,她实在难以将这一切与过去的美好,快乐,幸福联系在一起。她承受不住这 两者之间的落差,这个落差形成的爱的反冲力狠狠地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浑身 膨胀着痛苦悔恨的因子在愤怒地奔涌着,冲撞着,想寻找一个突破的通道。可是 没有,它们卡在体内出不来,蕴量成可怕的力量,让小婉痛彻心扉,恨不得马上 死去。她猛地抽出茶几上的水果刀,你根本就没爱过我,对不对?你只是玩弄我, 对不对?喊到最后,成了声嘶力竭的干嚎。梁子惊呆了。小婉手一翻,刀子深深 地扎进了腹部,血花迸射出来。她伸着血淋淋的手,对着梁子笑着说,快把孩子 抱走。梁子的脸恐惧得变了形,一个劲地摇着头。小婉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但她 还是用力地向着梁子爬去,你不爱我,我把孩子还给你,快把孩子抱走......   渐渐地,小婉爬不动了,她安静地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半闭着眼睛。小婉这 个时候思绪特别的清晰,安宁。感觉自己恍若一根羽毛,洁白的羽毛在暖洋洋的 阳光里悠然地飘啊飘啊,它能飘到一个快乐,自由,没有欺骗和伤害的地方吗? 小婉以漠然的目光注视着曾经不顾一切地爱着的梁子惨白呆滞的脸庞,然后,她 就看见了血,象盛开的玫瑰,一朵朵从自己的身体里绽放出来,是那样的从容与 顺畅。这让小婉的记忆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七岁时她所看到的生命血淋淋诞生 的情景。小婉的眼前起了红雾,噢,别怕,生命的诞生是血淋淋的,生命的结束 也是血淋淋的啊。小婉突然地落泪了,她伸出手多想抓住七岁的小婉的手,那个 单纯,快乐无忧,勇敢无畏的好姑娘的手......随即,松弛的快感烟雾般在四肢 百骸弥漫开来。   我在医院的门口碰到学校看护小婉的老师,赶紧问,小婉在哪里?他们急冲 冲地往院外跑,边回答我,才一会的功夫就不见了,估计是去找梁老师了,赶紧 去,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当出租车在教员家属楼停下时,周围是一派的安宁祥和,我稍稍地松了口气, 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糟糕呢。我们来到五楼时,看到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的 梁老师,他惊恐地指着他的房门,一句话也说不出。那两个老师扶住他问,出什 么事了?你说呀。我的心一沉,扒开他就往里跑,看到小婉奄奄一息地躺在地板 上,身后是一条暗红色的蜿蜒曲折的血路惊心动魄,我的眼前一黑,差点栽到地 上,小婉!!!我象狼一样地嚎叫起来。这时我听到小婉的声音,潇哥哥,我只 想好好的过日子,真心地爱一回,可为什么也这么难啊?为什么我总要受伤害, 受欺骗,被抛弃?我紧紧地抱住她,快步跑向楼下,小婉,不是你的错,是命运 的错,是我的错,小婉,你一定要挺住,好好活下去,让我们重新开始,小婉…… 小婉没有回答我,她闭上了眼睛,她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裳,让我绝望得要发狂, 小婉,你不能丢下我……我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后面马上有老师从我手里把她 接过去,向校门口跑去,远远地听到救护车的尖叫,我不顾一切地哭了起来。   经过紧张的抢救,医生将小婉从死神的手里抢了回来,我一直不吃不眠地守 护着她,生怕稍一疏忽,小婉就从我的身边消失了。术后的第二天,小婉终于睁 开了眼睛。她先是茫然地打量着白晃晃的病房,然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紧紧 地握住小婉的手,泪水不听话地落下来,小婉,你终于醒了…….我激动地哽咽 住了。但小婉漠然地闭上眼睛,把头扭向了一边。我很难过,很心痛,为小婉, 也为自己。但只一瞬,我又给自己打足气,她受这么大的打击,从肉体到灵魂, 哪里可以一下子就恢复了呢?我明白要打开小婉的心结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困难 的日子还在后头,但是我不会放弃,我决不再当逃兵。   第三天,小婉的妈妈带着小青、小龙来了,但小婉还是不睁开眼睛,任家人 怎么呼唤她、抚摸她,她没有一点反应。她仿佛变成了一块冰,无论怎样温度都 溶化不了的寒冰,而且她一直牙关紧闭,做坚决的绝食斗争。我们一筹莫展,只 好每天打着点滴,暂时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因此小婉恢复得很慢。   这天下午,小婉还是跟以往一样昏睡着,我靠在床边打瞌睡。正迷糊间,房 间的门被推开了,很多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我赶紧站起来,在前面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非常瘦削的老头,一个漂亮和 气的长发女人推着轮椅,后面跟着小婉的一家人。我问小婉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小婉的妈妈说这是小婉最喜欢的苏老师,她刚才在下面的花园碰到的。他正好也 在这家医院住院,已是肺癌晚期了。他一听说小婉现在的情况就急着要女儿推他 上来。小婉。苏老师轻轻地叫了一声,床上的小婉抖动了一下,但马上又静了下 来。长发女人将轮椅推近一点,苏老师的手就够着小婉的手了。他满是青筋的枯 柴般的手轻轻地把小婉的手放进掌心。小婉,我是苏老师,我来看你了。小婉猛 地张开眼睛。她的眼睛在紧张地辨认着,不相信着。苏老师瘦太多,头发全白了, 且因为化疗掉了大半,满脸的皱纹刀刻般明晰,坚硬,扎得人心疼。小婉象被电 击中中似的僵了好一会。她从那双慈祥,明亮,微笑的眼睛认出了苏老师,顿时 泪水无声地流淌下来,恩师啊……   苏老师瘦骨嶙峋的手轻抚小婉的头发,小婉,这么多年,老师一直牵挂的, 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啊。老师不知道你遭遇过什么,但从你忧郁的眼神,紧张的举 止,压抑而痛苦的文字里感觉到你内心的痛苦,我曾经非常非常地想帮你分担, 你那弱小的肩膀怎么扛得起啊,可是因为性别的原因,也可能你受的伤太深,你 宁可自己扛也不愿让老师帮你分担,我一直心痛你啊。我教书三十年,可以说桃 李满天下,有不少的学生成了社会的栋梁,我很欣慰,为他们高兴。但是你却是 我唯一的骄傲,别人是在鲜花与掌声,呵护与关爱中成长,成熟,可你不是,你 是踏着荆棘独自前进的,要付出比他们多得多的泪水,汗水,甚至鲜血。而你没 有被厄运,困难击倒,你永远是老师心中的好姑娘……   小婉的抽泣变成号啕大哭,扑到苏老师的怀里伤心伤肺地大哭,苏老师抚摸 着她的头发,哭吧,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以后的路还长啊,要坚强地走下 去。   一个星期后,小婉出院了,苏老师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看到小婉站到自己 的床边,苏老师欣慰地笑了,他一手拉着苏丽梅,一手拉着小婉,微笑着闭上了 眼睛。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