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终身大事(短篇小说) 作者:胡蕾   夏天的傍晚,太阳刚落,西边一片桔红,街道被映得黄澄澄的。燕华走在回 家的路上。她拎着绿色的网袋,里面有十来个比拳头还大青里透红的苹果。街上 随处可见饭后散步的人。在树下乘凉的,多是老头老太,坐在竹凳上摇笆蕉扇。 燕华感到他们的目光,象无数极小的针,刺向她背后,连耳朵都热了。他们头凑 在一处,用笆蕉扇遮住脸,小声议论她。不管是好话坏话,燕华都得意,他们一 定在羡慕她。她穿一条白色绣花真丝连衣裙,白高跟皮鞋,在这并不繁华的小街 上,很出众。   苹果是王盛年刚才从水果摊上买给她的。她跟他在前一条街就分手,因她家 的阳台正对着这条街。她母亲没事会到阳台上观望。   她在工作的学校认识王盛年。他是团支书,每次团队活动,他都替燕华提装 蛋糕汽水的背包。一次学校组织郊游,一群年轻人来到上海市边的秀湾镇,参观 水稻田,菜地,养鸡场。镇中心的小河浮了一群白鹅,被小舟上的农夫赶着,顺 流而下。燕华和同伴都挤到石桥上去看。她只顾看得真切,头一低,草帽便掉了 下去。那不是一般的帽子,上面有许多花和水果的装饰,她花去一个星期的工资 买的。草帽先落在一只鹅身上,被它一抖,滑到河里,给后面的鹅推着,往下游 飘去。桥上一片喊声,可是鹅群叽叽呱呱,那农父听不见。王盛年下了桥,沿着 河,边跑边喊。农夫终于听见,用竹竿挑起草帽,向岸上递去。无奈竹竿不够长, 小舟被鹅群挡住,靠不近岸,只能顺流而下。眼看小舟越走越远,王盛年鞋顾不 得脱,踩到河里,走出几尺,够住草帽。上了岸,他特地跑到井台提一桶水,把 草帽上沾的水草、鹅毛冲净,才去交给她。   打那起,王盛年就常约燕华出去玩,后来发展到每周一次。她父母并不赞成 她和王盛年。他们都是知识分子,青春被文化大革命浪费掉,如今的希望全在两 个女儿身上。大女儿燕芳八零年考上名牌大学,前途不用他们操心。小女儿燕华 一次又一次落榜,最后上了电大,毕业后在一间大学的图书馆做管理员,上班要 倒三次汽车,花一个半小时。小女儿要改变命运,只有靠嫁人。   王盛年看上去机灵,却没学历,不会有大出息。按当今的行情,人人都得靠 技术吃饭,要不就出国。   燕华爬上四楼的家门口,脚下的劲全不象刚才那么足。推开门,饭桌上两个 碟子,都扣着碗。她不饿,在外面才吃了四川炸酱面。她从厨柜拿出碟子盛苹果。 她母亲从卫生间出来,她递给母亲一个苹果。   母亲说:“姑妈下午来过,要我们和阿富吃顿饭。”   燕华听母亲提阿富的名子有多次。阿富是姑妈朋友的儿子,大燕华两岁。朋 友夫妇刚移民美国,阿富是独生子,马上也要办出去。只是阿富二十有八,还无 恋爱经验。他父母要姑妈介绍女朋友,说等阿富出国后,也帮未来的儿媳办出去。 每次母亲提起,燕华便有些烦,表面上却也没反对。   见面在刚开张的“新世界”餐厅。父母陪燕华,姑妈带着阿富。阿富的长相 让燕华失望。他矮矮胖胖,戴黑边近视镜,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姑妈说阿富爷 爷是资本家,落实政策退了一大笔钱。爷爷让阿富辞去机关里的文书工作,在家 安心补英文,准备到国外后再发展。阿富跟每人握手。燕华感到他的手湿浸浸软 绵绵,没有男人劲。想到将来能跟他出国,出门坐小汽车,不用挤公共汽车。买 菜不到市场和小贩争斤两,而是去明亮的超市。再想到出国前跟亲朋告别,众人 的羡慕,燕华就忍了。   一顿饭都是姑妈当主角,一会给阿富夹鱼,一会给燕华拨虾,不时说笑话, 不让场面冷下来。姑妈只有儿子,如有女儿,一定抢在燕华前面嫁给阿富。   饭吃完,燕华家要出自家的那份钱,阿富说他来付。燕华父亲递上钱,叫阿 富拿着,阿富也就认可了。回到家,母亲道:“阿富这么扣,推让一次就完了, 看上去不象有钱。”父亲说:“这点小钱,算了!谈朋友看人,阿富相貌还老 实。”他不喜欢王盛年爱出风头,嫌他话太多。   燕华没有直接告诉王盛年阿富的事,他却隐约地知道。他找燕华的次数少下 来,带的水果也变成小个的,后来干脆不带。两人出去玩,不再有说有笑。燕华 想告诉王盛年,她心里的确喜欢他,跟阿富是她父母的意思。话到嘴边几次,都 开不了口。王盛年借口上函授大学时间紧,再也没露面。   阿富隔几天来找燕华一次,没话说,就看电视。燕华要出去玩,他只肯去附 近的公园,到那人挤人。燕华想起王盛年的好处。王盛年玩的兴致总那么高,他 带燕华去杭州、南京,再不就去郊外。买票吃饭他都抢着付帐,燕华要出钱,他 只让她付零头。阿富却不拿么大方,两人出门费用一人一半。燕华知道在西方, 拍拖是男女平分费用。阿富还未出洋,先采用洋人习惯了。   半年后,阿富去美国。临行前没跟燕华提结婚,燕华也没急着向阿富暗示, 心里总觉他有什么地方不妥,又不想跟他断。阿富到洛杉矶,给燕华来过三封信, 说要去给她联系到美国留学。燕华读后,感觉顿时有了希望。跟阿富成不成没关 系,先出去再说。阿富第三封信里假了一张大学申请表,他跟教务长谈过,燕华 学费五千,要先交两千美元学费,学校才发录取信。信里说,这两千美元不交, 错过春天的申请日期,燕华就得等到明年秋天。阿富本想替燕华先垫上,可家里 财产从上海转帐不顺利,他自己还要在餐馆打工交房租。 燕华拿到信,给 父母看。她是没有钱的。两千美元换成人民币,是父母两人一年的工资。她不想 让父母为难,不向他们要,又去求谁呢?她知道父母对她,总是有些内疚。姐姐 生下来,是母亲带大。到生她,母亲已无法照看两个孩子。父亲下放到外地,母 亲自己又不愿在工作上落后,就把她寄养在乡下保姆家。那家人待她象自家女儿, 好吃好玩的都让着她。只是他们没文化,更谈不上早期教育,燕华一直认为那是 她考不上大学的重要原因。燕华父母读过阿富的信,到里屋柜子搜索半天,将所 有存折取出钱,拿到黑市以高于公价一倍的价钱换了美元,交给燕华。   两个月后,阿富来信。燕华的支票,他已帮存在学校。只是美方学校政策新 近变了,要申请人把学费交齐,才发录取通知。燕华给父母看信,三人都觉不妙。 学校收下两千块,也没寄个收据来。再加三千,学校应发一份正式通知,哪有让 阿富一人传话。家里也没有三千美元,要寄非得跟亲戚朋友去借。只怕这三千寄 去,连影子都找不回。母亲说:“跟他借!他真对你有心,肯定借的。”燕华去 信,阿富回信说他实在帮不了忙,自己还要攒钱上学呢。   这时姐姐燕芳也在联系留学,知道些申请和收费的信息。她查图书馆资料, 没有一家大学是先收费后录取的。申请费只要二三十元。阿富给燕华找的这间菲 利普学院并不在<<全美大学>>手册上。写信问阿富,他说菲利普学院就在他住的 那条大街上,他以人格保证,还说:“你来,就知道了。”向他要收据,他避开 不提。跟他说学不留了,要退款,他说学费交过不给退的。燕华和父母急了,找 姑妈。姑妈领他们去阿富家,只见到阿富的爷爷,耳聋得厉害,跟他吼半天,他 摇头晃脑,拿一只有阿富地址的信皮叫他们直接联系。不知他真听不清,还是装 不懂。燕华给阿富去两封信,先是肯求,后是站在道德的立场谴责。阿富一个字 都不回,燕华的担心成为现实,她上了阿富的当了。   父亲倒是明白,说:“都是我们的错,看上他因为有海外关系。”阿富虽骗 了钱,却没骗得燕华的感情和珍操,这才是最重要的,只是想起那笔钱,大家都 心疼。燕华本来看不上阿富,想到美国就跟他吹,他却比她还精明。   她把精力都放在工作上,头一个到图书馆,将地扫一遍。有人来查资料,她 爬梯子到书架最高层去取,灰尘呛得她直咳嗽。而她有的同事,知道那么费劲, 查都不查,告诉人家没有了事。下班又是她锁门。   回家,她给自己泡一杯花茶。茶叶是王盛年一年前送的,仍旧清香扑鼻。她 想起他。半年前他调外单位,他在做什么?   她向小姐妹们打听,很快有人传话来。王盛年如今是棉纺进出口公司总经理 的助理,出门进门有小车,夹着真皮公文包。他女朋友在同个公司做会计,是市 青年业余蓝球队的主力。小姐妹说,他们快结婚,准备新事新办,电视有介绍, 快打开看!燕华打开电视,好不容易等播完全国新闻,世界新闻,论到本市新闻, 第二条标题是“打破旧习惯,不大操大办,市政府主持集体婚礼”。已有三十六 对新人决定参加,欢迎大家继续报名。记者采访一位参加者,正是王盛年。他出 现在屏幕上,燕华都有些认不出。他胖了,留电烫过的时髦发式。王盛年说: “我和女朋友准备参加集体婚礼,因为大操大办坑死人,背下一身债不说,它还 违背爱情的本意。两人应该是精神的结合,而不是在物质上和别人攀比。我们准 备用省下的钱,出去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记者报导,集体婚礼星期天 在中山公园举行,到时有现场直播,请大家注意收看。   到星期天家里没人开电视。燕华知道王盛年的婚礼,于父母来说,早在意料 中。他们想说,看,早就知道他爱出风头,却不敢,因为拆散他和燕华他们也出 了力,结果弄成这样。燕华不想再看到王盛年胸有成竹的姿态。跟他分手,她起 头。他没死缠不放,她万分感激。可现在看回去,她怀疑他对自己的感情不深, 要不这么快就恋爱结婚?而且电视上话说得那么响亮,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笑都 藏着轻蔑,好像他知道她正坐在电视机前看他。燕华希望婚礼上,挽着新娘的王 盛年,被一块砖头绊倒,顺带着新娘也摔倒,全市都看到,传为笑话。这么想, 她打一个哆嗦。我成什么人了?燕华对自己说。直播时间到,她忍不住打开电视。   中山公园的广场上,市长正在主持婚礼。他身后一大排新人。新娘都披了婚 纱,新郎穿黑燕尾服。王盛年站中间,他的新娘个子高,很有气派地,只是镜头 离得远,燕华看不真切她的相貌。市长讲完话,带领工作人员给每位新人戴上一 朵大红花。接着音乐既起,众人起舞。电视台用了慢镜头,那些新郎新娘全象飘 飘冉的活神仙。燕华看得都呆了,抓遥控的手直出汗,旧事全又涌上来。世上美 好的事全让别人拥有了,她什么也没抓到。她“啪”地关上电视,回自己卧室大 哭起来。   她用枕头捂住脸,怕父母听见。越不想出声,就越想哭,胸口憋得生疼。过 了许久,她渐渐平静,听见母亲叫她出去吃饭,她不理。母亲推开门,放一只碗 在桌上,又退出去。燕华起来,打开碗盖,桂圆鸡汤是她平时最喜欢的,可今天 她一闻就想吐。她推开窗子,把鸡汤全倒了楼下去,又扑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第二天她不再哭。她知道自己的极限,生得不特别漂亮,家里又不那么有权 有势,父亲是总工程师,可能力也就限在他的公司。父母自然宠爱她,出家门却 全要靠自己。姐姐燕芳去美国的事已有头绪,肯塔基州立大学请她去做化学系的 博士后,现在正申请护照。燕华想到燕芳,心里不平。同是一个父母所生,为什 么姐姐脑袋就聪明,考上大学,研究生,一直读到博士。当然燕芳长得不如她好, 这是大家公认的。她们父母两边所有的亲戚,燕芳是头一个博士生。一次到爷爷 奶奶家拜年,表哥表妹带表嫂表妹夫,还有他们的孩子,四世同堂,好不热闹。 燕芳燕华两姐妹还是独身。三叔对燕芳说:“你读成博士,别再读出个女道士 啊!”三叔是嫉妒。他自己两个儿子都是工人。燕华有时也嫉妒燕芳。她想,燕 芳读的那些书,真就那么难?   这天晚饭后,燕华从姐姐的书架上抽出两本书,<<高级英语>>和<<微积分>>, 回到自己房里,坐在书桌前。她翻开英语课本,头一句是: “HEISONEOFHERFRIENDS。”这句她懂。第二句长,她认出“APPLE”。第二页有 一篇短文,她读懂一些单词,好些又全不认识。她查字典,把生词意思都抄下来, 用十几分钟才读明白三句话。她心里很痛快,只是一本书这么厚,要多久才读完 哪!合上<<高级英语>>,她去看<<微积分>>。第一页就犯愁,全是公式、符号, 虽有1,2,3,4,5夹在中间,没一行看得懂。第二页是练习题,注明答案在书 后。她去查答案,也讲不通。她茫然地翻中间的几页,对着桌前的窗外发呆。她 长这么大,世间的事懂得许多,看得出谁是好人坏人,知道怎样为人处世。她会 煎黄花鱼,手沾了油漆她用汽油洗,可这些并不是生活的全部。那些大部头的书 里,另有一番世界。书中的符号、字母,全有各自的道理和妙处。你要读懂它们, 就会有好工作,大房子,还能出国。读书的路于她,行不通。她已经二十六岁。   她拧灭台灯,下楼,也不管身上穿着睡衣。家门口的马路不宽,走五分钟到 街口,是更大一条街。这里最近开始热闹起来,开了许多小店,卖咖啡冷饮,馄 吞煎饼,还有时装,鞋子,日用品。晚上九点人群还不散,一堆人正围着一个摊 子买运动裤。和其他在上海长大的姑娘一样,燕华有一双犀利的眼,只需瞄两三 眼架子上柜台里摆的衣服,她便知道是什么货色,价格应在什么档次。那运动裤 远远看就是劣质品,她不感兴趣。出来为散心,她掏出两块钱买一个冰琪淋蛋筒。 第一口下去,冰冷甜甜的感觉顺着喉咙化到胃里,心中的焦躁烟消云散。   以后的日子,燕华除上班,就与小姐妹们逛商店。她的皮鞋从中跟变成高跟, 又变成平底。外套换过好多回,先是大翻领,后是小翻领,后来没领。她总结出, 潮流的变化,不外从大变小,长变短,宽变窄,然后再重新来过。她的房间收拾 得很干净,床单枕套是白棉布,被子是红底黄花的缎子面。窗前有一大盆文竹。 写字台上放着<<英语九百句>>,她一天读上四五句。   母亲单位里的秀珍阿姨,说她丈夫工厂有个青年,刚刚升做工程师,虽是外 地人,品格却是极好的。   她就这样认识了尹强。第一次约会,他请看电影。燕华下公共汽车,见他在 入口处等。他穿棕色夹克,牛仔裤,远动鞋。燕华松口气。来之前,她怕尹强为 了体面穿西装。时下西装流行,可市面上裁缝还不熟手,做的西装都走形。那些 穿的人神气十足,但风度比画报上的外国模特,差了十万八千里。尹强没穿蹩脚 的西装,这也许是他俩有共同之处的先兆。尹强笑着向她说,他已买好票。他要 她等一下,自己跑到隔壁小店去,马上又回来。电影开演五分钟,他从胯包里拿 出两块雪糕,她一块,他也剥开一块吃。她吃到一半,忍不住望他一眼。他本来 眼睛在银幕上,感觉到她看他,也朝她这边望,俩人会心地一笑。等她吃完,刚 想找地方扔包装纸,他手伸过来。她交给他雪糕纸的一瞬,碰了他的手。   看完电影,尹强问她想上哪儿,公园还是商店。燕华说不想去哪儿。他说, 那就来我宿舍坐一坐。   燕华跟尹强爬到旧砖楼的四层,楼道里昏暗,各家门口堆着箱子、扫笆、拖 鞋、垃圾筒。进尹强房间,一下亮堂。窗子朝南,窗前的书桌虽落了漆,却干净。 桌边是单人床,床对面沿墙摆两个大书架。一进门处,有一个简易的箱子,铺一 块花塑料布,上面放油盐酱醋瓶。箱子旁的木凳上架着电炉。尹强说,卫生间在 楼道近头,还有公用厨房。有家的人多,他懒得挤,天天吃集体食堂,偶然也在 屋里下面汤。快五点,晚饭就在这里吃挂面。他的口气,好像她已经同意一样。   尹强忙着用电炉做汤,燕华去看书架上的书。大都是理工科的,倒是最上层, 有<<外国歌曲二百首>>,<<优秀中篇小说选>>,<<唐诗>>。她想象和尹强结婚后, 他们的孩子在有文化的环境长大。他给孩子辅导数理化,她教唐诗,孩子既使不 是天才,也不会有错。还有,他的床单一定得撤掉,桔黄的大格子,印上大红大 粉的牡丹花,她家决不铺这么乡气的单子,到时剪成条扎拖把。   他们六个月后结婚。   燕华的父亲的公司重新评待遇,他三房一厅嫌小,又补分一房一厅,就在现 在家的同一个区里。父亲将它给燕华做嫁妆,尹强在他工厂分到房,还要等一年, 离燕华家又远。新婚夫妇搬进去后,所有布置全燕华一手操持。初有自己的家, 手上掌握两个人的工资,那个感觉实在好。她和丈夫每周去父母家吃一顿饭,尹 强每月替她父母扛煤气罐,买大米。   家人爱谈的话题是姐姐燕芳。燕芳已到美国,在肯塔基大学研究室做分析员。 她的每封来信家人都传阅一遍,议论一个星期。燕芳说美国的天特别蓝,草地特 别绿,松鼠鸽子自由自在,无人干扰。她跟人合租公寓,一间房月付两百五,这 是最便宜的。她在公寓照了像寄来,那落地的窗帘、地毯、台灯,比燕华的新房 还高级。燕芳说她研究的是顶新的克隆领域。她忙得很,中饭有时都没时间吃。   她父母原不是爱炫耀的人,跟亲戚朋友提起大女儿,又忍不住得意。人家问 燕芳可好,父亲说:“她工作忙!上个月跟老板去巴尔第摩开学术会,从她们学 校开去要七个小时。”那问的人根本搞不清巴尔第摩的方位,父亲说出口却那么 轻松。燕华听见也不自在,但他她明白,燕芳情况好起来,她们一家都会跟着好。 她自己要有孩子,站长大后让燕芳帮弄出去,也留学。   三个月后她怀孕。尹强不让她做家务,可她自己坚持要淘米,拣菜,洗碗。 吃完饭一定散步,得空就听音乐,看绘画,喝牛奶。   她躺在沙发上听贝多芬和肖邦。她本来爱听邓丽君,她母亲说流行曲成不了 大器,真正起胎教作用得听大师作品。她开始听不惯,听多几遍后,总想再听, 一边听一边浮想联翩。她想她自己这辈子做不到的,她的孩子会做到,她做得到 的,她的孩子会做得更好。有时她想起王盛年和阿富,如果在大街上碰到他们, 怎么办。一个小姐妹说,王盛年现在谈生意开的都是公司的专车,许是不再步行 上街。那个阿富,不准会回来探亲。如果在街上撞上他,她要啐他一口,骂: “瘪三!骗子!不要脸!”可那样,街上人不都看她的笑话了。还不如挺起头, 高傲地走开。他做坏事,总有报应的时候。想多了,她脑子越来越空,身子越来 越沉。孩子会怎样,丈夫会怎样,还有她自己,她都不在乎。万事万物各有定数, 随它们去吧!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