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嘿,你这孩子 (散文)   作者: 韦继标   在我的记忆里,所谓孩子,是指十二、三岁的人儿,小个儿,嫩肌肤,童嗓 音,肯哭肯笑,肯跳肯闹,到哪里   都象一锅粥一样乱嗡嗡的。   不知道为什么,现今的年轻人,二十大几了,还被称为孩子的,言言表表, 充满了亲妮与慈爱。“孩子”们也受之无愧了,脸上立即涌起一潮的娇怜与天真, 清清澈澈地灿笑,活活泼泼地扭动身子,巴眨着纯真的眼睛,迸出一口“然后然 后”的逗趣话来。   唉,快奔五十的我,也是从二十几岁走过来的,从来也没有享受到当孩子的 骄傲和幸福啊!   我十岁那时,就分担父母肩上过荷的重负了。放学回来,冲舂、推磨、烹饪、 砍柴、捡猪菜等等,几乎经手所有的家务事。活儿最轻的,要数放牛了。清晨, 沐浴如血的霞光,站在自家的竹楼上,扯起嗓子一吆喝:“放牛罗--,”家家 户户敞开栏门,牛们走出牢笼,习惯地聚集到村后的小路上,我,人称为“牛司 令”,神气活现地叭一鞭子,二十多头牛听令,一头跟着一头,顺着那条羊肠小 道,乖乖地向山上的牛场走去,满目的翠色风光,尽是我和牛们的天下,爱怎么 玩就怎么玩。   节假日,还得参加大田劳动,那时候干人民公社,搞大集体,大人一天挣十 个工分,我们挣两个。挖地、播种、施肥、刮玉米什么的,也还应付下来,最难 熬的就是夏收夏种“双抢”大忙了。   太舒服了,真想不再起来,无限享受下去,难怪先人说的如梦如仙哦。突然, 一阵炸雷在耳边震响,我吓得心惊肉跳,猛醒过来,看见父母亲火烧火燎的, “全村人都出工去了,你还不快起来?太阳晒屁股啦,更大的人了,还睡懒觉。”   “更大的人”骨碌翻身下床,顾不上洗脸,也没这个习惯,跑到灶堂前,从 灰堆里扒出几个红薯,   在门背后操起家具家什,一溜烟地曳出门去。   三五个人,一字儿排开。左手握秧把,母指和食指迅速地分瓣秧株,右手拈 接过来,四指并排伸齐,母指固定秧根,插进泥里,动作鸡啄米一样快捷,一点 一绿,一点一绿,一片青翠欲滴的秧缎,荡荡漾漾地织在面前。偶尔舒展一下酸 痛的腰,或者抓挠身上的痒包,耽误片刻,自己的工作面凹去一截,左右催声鹊 起,我慌忙弯下腰去,急起直追……   太阳火灼灼地在身上燎烧。衣服饱吸了汗水,淋淋漓漓地沾在身上,粘乎乎 的,似乎一层将兑未兑的皮囊,甚是难受。额头涮涮地渗出一帘帘汗水,流淌下 来,浸没了两眼,咸辣辣地激活了泪囊,泪水欢快地汨汨漫涌,遮住了真实的世 界,眼前一片白茫茫。拉下眼帘,驱出泪汗,眼前洇现了一片红雾,雾里又滋生 了挨锯一样的疼痛。我一手拿镰刀,一手握稻穗,腾出胳膊来搓眼睛,搓来了一 片清晰的世界,又埋下头去,左手抓紧一根稻栓,右手挥镰一割,提起来,码到 一边的谷堆上。知了的长鸣,像从头脑的深处传出来,仿佛投石击破平静的池水, 脑汁粼粼地狂摇乱荡。蚊蚋在眉间缠绕,蝇虫在耳边鼓噪,忽然肩胛一处奇痒, 顺应感觉甩去一个巴掌,收获一手蚊尸和血渍,慢慢脚上传来纯痒,浑水摸去, 扯来一只滑腻腻的蚂蟥。常常的,水田里的倒影,山川白云什么的,呼呼地东摇 西晃,眼看就要坍塌下来。我忙定定神,愣醒过来,稳住了大千世界。脚踩打谷 机狼一样嚎叫,进料告急,我们一帮娃仔呼哇哇地扑上去,抱起一捆捆稻穗,满 满一怀,直奔过去,毛茸茸的穗须针尖一样在脸上,坦露的胸脯扫来扫去,热辣 辣的。大人累瘫了,我们   也踩打谷机的。大人两个可以踩动,娃仔三、四个上阵才行。齐心协力的, 全身的重量和力气凝在脚板上,一跃,狠狠地蹬在踏板上,打谷机一愣,明白过 来,极不情愿的,嘟嘟哝哝地转动起来。我们也是一股犟气,狠命地蹬,打谷机 服了,大人小孩一视同仁,一样的呼呼快转。几双小手接过稻把喂进去,人却像 玩跳跳床,一蹦一蹦的,头发也爆起一闪一闪的黑浪花……   散工的时候,夜色已经苍茫,父母们还要扑进黑黝黝的深沟夹谷,寻捡柴草 和猪菜什么的,我们娃仔踏着星光回家,架锅煮饭、喂家禽家畜。待到饭菜上桌, 夜色已深,父母踏夜归来,卸下肩上的重负,一家人狼吞虎咽地享受着一桌的粗 菜淡饭。吃过晚饭,父母还在忙活,砍猪菜、煮猪潲、舂谷子、磨玉米……我们 娃仔歇下来了,洗过澡,舒舒服服地倚靠着一根柱子,就一苗豆大的灯火,手持 一根缝衣针,小心翼翼地挑剔手掌手臂和脚板底的肉中刺……   夜深了,关上电脑,轻轻抬头,目光触碰立在桌上的小圆镜,心头一热,冲 着镜中那沧桑的老脸,娇嗔一呼:嘿,你这孩子!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