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绿太阳   杨川   早上莫力到医院伙房煮面条,踏进伙房他就见到从五七干校奔丧回来的张娘。   娘,人象是瘦下去了一圈,两只眼睛也失去了往日那种亮闪闪的光泽。莫力 想问问她明红回来没有,见张娘镶坐在墙角,目光呆滞地停留在一排火炉上就没 敢问。   在病房里和母亲一起吃过面条,莫力就匆匆离开了医院到街上一间杂货铺里。 他要为明红买一盒水彩。他把所有的硬币、纸币全掏到柜台上对售货员指了指水 彩。售货员把钱点收完就递了盒水彩给莫力。莫力小心翼翼地把水彩装进口袋, 就兴高彩烈地向明红家走去。   十五岁的莫力非常喜欢小他四岁的明红。   明红是张娘娘的女儿,这是个脸圆眼大,剪着短发,脖子上老挂着一把钥匙 的小女孩。   在公社医院烧开水,替病人烧煮饭小火炉的张娘娘是嗓门粗大的女人。她对 很多住院的病人总是呵来吼去,可她却很尊重莫力的母女。她称莫力的母亲叫大 姐,叫莫力为侄儿子。她在未婚前差点就嫁给了莫力的舅舅。   张娘娘的男人是公社党委书记,文化大革命后就犯错误被摆官免职遣送到山 区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去了。   张娘娘站着象扇门那样高大,一双肥大的奶把不合体的衣服顶得老高,蹲下 来又象一座四平八稳的山。莫力心中很有几分畏惧她,他暗暗站到张娘娘面前比 过,自己只有她肩高。   才进医院那几天,莫力最怕张娘娘,她老跟他开玩笑。那天张娘娘蹲在伙房 门口,一只手心里兜着朝阳花,另一只尖起食指、拇指拣了朝阳花往嘴里扔。见 莫力从伙房前过,她就跳里起来一把抓住他,把手里的朝阳花塞给了他,又从油 腻腻的裤包里抓出两把塞到他手上,笑呵呵大声八气地说:“侄儿子,长大后跟 我家明红做姑爷,快喊老岳母。”   莫力望着她那宽大而又汗渍渍的脸,心里又羞又躁,小脸通红,连话也说不 得了。   张娘娘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随即又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开心地一笑道:“是 只没开叫的小公鸡。什么都不懂。”莫力捧着朝阳花转身就逃。   那天莫力跟舅舅去明红家。明红住在一间又黑又闷的小屋里,而且从街上进 去还要经过一条窄窄的小巷。舅舅忙着跟张娘娘讲一些大人的事,大约是讲明红 她爸爸在山区的事。   明红便缠着莫力,向他展示她自己画的小画书。那小画书是许多烟壳缝订起 来的,上面用铅笔画上一幅幅小人、花草、河水、工农兵。   莫力不以为然,明红就给他讲解她的小人书:“这个是我,这个是爸爸,还 有妈妈。有一天呢,我们一家人就上街了。”明红翻过一页用小手指点着画说: “爸爸买了三碗米线,我们就坐在食馆里面吃,你看这个米线我都画出来了…… 后来爸爸又给我买了一支红彤彤的冰棒,我拿冰棒对着太阳一照,太好看了,好 看得舍不得吃。可是过了一会儿呢,冰棒就开始化了,我就哭了。爸爸就说,明 红啊,不兴哭,爸爸再给你买一根。我就不哭了……”   莫力渐渐就进了明红的故事境界,当明红讲完一本后他才回过神来。心里对 这小女孩佩服得不得了,可又装做一副大人样说:“你那个画画得像都不像,再 说连颜色都没有,才不像小画书。”   明红不高兴地翘起小嘴说:“我还小嘛,我爸爸说我长大了肯定能够当画家。 妈妈又不给我买水彩。你等着,等哪天我有钱就买水彩来画给你看,好看死喽。” 这时莫力心里就真正喜欢上这小女孩了,他决心为她买一盒水彩。   舅舅和明红他妈讲话,讲着讲着,明红他妈妈就哭了,双手捧着脸,声音嘶 哑而又沉闷,显然她在竭力压抑住自己的声音,不使哭声太大。   舅舅说:“明儿你就去吧,公社医院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叫他们找人顶你 几天。我们走了。”   莫力跟着舅舅出了明红家。   街灯昏黄,把莫力和舅舅的影子拉得老长,天上的星星眨着寒闪闪的眼,一 阵冷风吹来,莫力心里咯噔一下涌起阵阵寒意。   良久,舅舅才叹息着说了一句话:“明红她爸爸怎么会畏罪自杀呢?不可能, 五七干校已经死了好几个了。哎,这下他家又成反革命家属了……”   明红家前面的小巷里烟雾弥漫,莫力就憋住气往里走去,见明红正蹲在过道 上淌眼抹泪地用一把破竹扇扇着小铁炉,莫力就一把将小铁炉拎到巷道外街边上。   明红跟出来用衣袖揩了一下泪眼喊了声:“莫力哥。”   莫力说:“你咋个这么笨,就不会提出来烧。”   “提那么远,人家提不动嘛。”   “你不画画吗?你的小人书,自己画的那种?”   “嗯。”明红忙点头,随后又疑惑地说:“我不会把自己画的下画书借人 的。”   莫力掏出水彩说:“这盒水彩,给你的。”   明红的眼睛突地一下亮起来,捧着水彩目不转睛地赞叹道:“哎呀,这么漂 亮,好看死了。”   莫力见明红那么激动,心里也升起一种慷慨后的喜悦心情,便告辞了明红回 医院去了。   回到医院就见产科医生余怀琴和几个护士站在手术室门口围着墙角那儿一只 装污物的桶比划着说话。   莫力没年回母亲的病房,却走到墙角那儿往桶里看。一个头大身细的婴儿在 桶里,小手小脚在里面乱动,小嘴成O型在呼吸。肚子上一颗长长的脐带还在连 着血淋淋的胎盘,那婴儿背靠桶壁,屁股就坐在那胎盘上。   余医生见莫力凑近瞧,就笑着对莫力说:“小莫力,叫你妈妈给你领个弟弟 吧。这也是个男孩,跟你一样。”说着她用脚踢了一下那污物桶,莫力抬头看了 正褪着血手套的余医生一眼,把视线又投向那婴儿。   莫力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血淋淋的婴儿,心里陡地一下象是被什么堵住了,沉 重得受不了。那小人身上的肌肤如同被剥了皮的兔子那样柔嫩、暗红。这时一股 浓浓的血腥味被太阳蒸发出来,直扑莫力鼻腔,他难受得扭头回了母亲的病房。   母亲和几个病友正在为桶里婴儿的母亲——哑巴惋惜。又说养七不养八,这 孩子已八个月了,谁也不敢领养,怕养不活。莫力脱了鞋子爬上病床往窗外看, 只见余医生指手划脚地对哑巴的老丈夫说着什么。那老实巴交、蓬头垢面的老丈 夫低头哈腰地应着。随后他到伙房跟张娘娘借了把铁铲又拎了那桶,便往院子外 走去。哑巴是个三十岁左右的乡下女人,在莫力看来够老的了,可大家都说她很 年轻,他想这也许是针对她那个五十多岁、弯腰驼背的男人来讲吧。   院子里洒着一地中午的阳光,莫力呆呆地盯着那一地刺眼的阳光,满脑子尽 是血淋淋、小手小脚乱动、头特别大的婴儿,接下来他什么都看不见,除了血红 就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在他的意识里回旋。那就是人,是人的最初。长大后不也跟 自己一样吗?然而当那老头拎起桶拿着铁铲向外走去的时候,莫力知道,那个特 别小、特别小的人已经没有了长大的可能。他的心一阵阵地疼痛。在心里的疼痛 没人看得见。他的情绪被悲哀笼罩得透不过气来。   母亲与病友聊了半响却没见莫力的动静,回头一看,见莫力跪在床上脸朝窗 外发呆,就过去摇了摇他细弱的肩问:“小力咋个啦,谁罚你跪了?”   “没什么。”莫力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他眼眶里含着些泪,他用手背迅速 揩去泪花跳下床就出了病房。   有人说:“你家这孩子心软啊。”   母亲就接口道:“是啊,是啊。”   莫力站在病房外又抹了一把泪,他不愿在病房里让人瞧见。   见提桶拿铲回来的老头进了院子,余医生就站在值班室门口对老头直招手。   那老头弯腰驼背地走到余医生面前,翻起一双混浊的老眼讨好地笑着,那样 子卑微、低下。莫力忽然觉得他太可怜、太渺小了。   “喏,这是你老婆做手术照顾的买肉证明,你赶快到食品公司称点肉来伙房 做给你婆娘吃。”余医生把盖了红印的证明塞到老头手中,转身就回到了值班室。   老头把手中的桶和铁铲放下,拿起那证明仔细地看了看,莫力见他那粗糙变 形的手有些微微颤抖,那白色的证明单在阳光下颤动,发着刺眼的光。   老头模样怪怪地望莫力,笑笑,把证明捧到莫力面前问:“小同志,上面咋 写?”莫力有些怕那张丑陋的脸和流着口涎的厚嘴皮,他没敢接他递来的证明, 只说:“可以买一公斤肉。”   “一公斤!哦,一公斤,这要一块四毛八,不要喽,不要喽!”老头念叨着, 那白得刺眼的证明单在阳光小抖动。   病房里有人接口道:“莫力他不要,你拿去叫你妈买嘛。”   “哎,对对,你拿去。”老头双手又将证明往莫力面前递,并念叨着:“城 里什么都要钱,改天我媳妇出院回去,我杀鸡给她吃,买什么肉。”   一公斤肉票对许多人是一种诱惑,莫力似乎也动心了。正犹豫着,母亲从病 房里走出来用责备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他就没接老头递来的证明。   “你这老倌就不对了,一公斤肉票咋个能随便给人,这是你媳妇剖腹开刀换 来的,别人想要还开不着咧,还不快去买。”母亲对老头说。   “这个娘娘,不是不买,是钱不敢乱用呀,就怕到时回家的车票钱都没有。” 老头惶惶然地说着叹了口气。   “算啦,这肉钱我借你,等出院后,你赶上几街有了钱再还我。”母亲说着 掏了两块钱递给老头。   老头迟疑着直摇头说道:“谢谢喽,只怕借了难还,赶几街才凑得够。”   “拿去吧,反正你儿女多,过几十年让他们还我,你这辈人就莫提还钱了。” 母亲把钱塞到了老头手上。   老头感激不尽,忙不迭地说了一串谢谢,把钱和证明单子装进皱巴巴的上衣 袋,提起桶和铲子往伙房走去。   莫力六神无主,神思恍惚地走出医院来到公路上。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在河 边的荒地上围在一起叽哩喳啦地讲着,用棍子拨弄着什么。他几纵就跳下坎子向 荒地走去。   孩子们把埋在浅坑里的婴儿刨了出来,正好奇地用棍子拨弄那婴儿。莫力血 往上涌,大声叫骂着把那些孩子轰开。   那小不点婴儿一身都是黄泥,脐带乃至拖着的胎盘都成了黄泥色,竟失去了 剥皮兔子的那种颜色。莫力仔细看去,那泥娃娃蜷曲在胸前的手脚还在抽搐着, 小嘴扇动着,正艰难地呼吸着。莫力心里一阵阵绞痛但又不知如何才好。他转身 冲回医院叫年那老头:“快!外面有人把小娃娃盘出来了。”那老头一听,转身 就跑了出去。那样子象只蠢笨的公鸭一样。莫力又到伙房拿了铁铲尾随而去。   刚才被莫力轰走的孩子们又围了上去,被老头抓了些土块冲得四散逃走。老 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吼叫着,那样子象一头被激怒的野兽。驱散了孩子,老头用颤 抖的手捧起泥孩子想重又放回那坑,可那坑比原来更浅。这时老头才发觉尾随在 他身后,手里拿着铁铲的莫力。他放下孩子,从莫力手上接过铲又重掘了个比先 前深些的坑。   太阳下,那泥孩子还在阵阵抽搐,老头又把孩子放进新掘的坑。然后一铲又 一铲地填上土,不时用他那笨重的脚跺跺土。每踩一下莫力的心就疼一下,他觉 得那老头简直就不是人。老头每填一铲土,莫力眼前就多一份黑暗。生命与什么 在那一刹突然有了一种认同。仿佛被埋葬的是莫力自己。老头每用脚跺一次新填 的土,莫力的心口就闷沉沉地被震荡得难受。终于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跑到河 边哇哇直吐。吐得鼻子眼泪满脸。   待他醒过神来,老头早已不在了。荒地里新填的土湿润润地在太阳下散发着 新的泥土气息。莫力坐在河边,神情恍惚,两眼茫然地望远方。河里黑色混浊的、 翻滚着泡沫的水由南向北流去。这时莫力的眼中天是绿的,大地是绿的,连太阳 也是绿的。那阴沉寂寞的绿色,在莫力心中是死亡的色泽。人不可以选择生,也 不可能选择死,一切都另一种力量主宰着,那是什么呢?   第二早,莫力从舅舅住处回医院,还没到医院他就见明红在医院大门口探头 探脑地往里面张望。莫力一下高兴起来,站在她身后大喊一声“明红。”   “哎呀!”明红吓了一跳,见是莫力就兴冲冲地说:“我送幅画来给你。” 说着把口袋里折成几折的画掏出来递给莫力。   “我还以为你来找你妈,喔,这画好漂亮。”莫力展开画赞赏道。   “嗯。”明红得意地点点头,小脸彤红地说:“我将你画成解放军,就是太 不象。你瞧,这五角星多红,多漂亮。跟真的一样。”   “是我?我又不是解放军。你把我画小了嘛。”   “纸就小我有什么法。我想长大后肯定是解放军,解放军的心都好。”   “明红,走进去我们煮面条吃。”   “不,我妈不准我到医院来,怕传染病。莫力哥哥,你帮我找几张大点的白 纸好吗?我重新给你画张大点的画。”   “我,我一定给你找几张。”莫力说着,不经意间发觉河边荒地上几只野狗 在拖食什么。他突然想起昨天埋的那婴儿,就对明红说:“你等等,我下去看 看。”说着捡起几块石头跳下坎子,把野狗给砸散。一看,果真是被埋的婴儿。 莫力又翻上路边叫明红看着别让狗再去叼婴儿,就冲回医院找老头去。   老头正瞌睡眯稀地坐在哑巴床头,听莫力讲了以后,翻起两只混浊的眼睛看 着莫力,仿佛是在听讲别人的事。末了老头用短粗的手指头挠了挠蓬乱的头发, 盯着地上说:“管球他的。”   莫力为老头的麻木、茫然感到震惊、失望,愤愤地走出了病房。   几只砸散了的狗又回到婴儿身旁,明红站在公路上使劲吆喝,但野狗们根本 不予理睬。   莫力又捡石头把狗砸散,然后牵着明红来到荒地上。   那婴儿经过一夜的埋葬,早已脱水成了一具皮包着骨的小木乃伊,被狗啃噬 过的胎盘残缺地连在脐带上。   明红畏惧地缩在莫力一侧,小手紧紧揽住他的手。莫力见明红小脸苍白,嘴 角有些哆嗦就说:“这也是个小人人,昨天被埋的。怕什么呀。”   “埋的时候他还活着吗?”   “嗯。”   “他为什么要被埋掉?”   “不知道,他爸爸嫌他呗,养不起了。”   明红两眼盯着那婴儿,泪在眼眶里转。   “他爸爸坏死了。”   莫力说:“现在他爸爸也不管他了,再埋肯定还要被狗拖出来。”   “那该咋个办?”   莫力望着荒地下边湍湍流动的河水,心里就有注意。他找了节木棍把他挑进 纸箱放到河里,又用棍子把它推向河中间。纸箱在黑黑的水面旋转着,跳跃着顺 流而下,明红牵着莫力呆呆地目送那纸箱流到远方。   临近中午,是一段让人昏昏欲睡的日子。值班的李医生早不知去向,值班室 的小护士趴在办公室桌上瞌睡。莫力就蹑手蹑脚地走到放病历记录的空格柜前, 偷了厚厚一本新的病情记录单。   莫力兴冲冲来到明红家前面,没想明红又在小巷里生火,弄得小巷里烟雾弥 漫。莫力冲进小巷里就把铁炉子提到街边。   “你每次做饭都要重新升火?”莫力从明红手上接过破扇子问。   “嗯”,明红揩着被熏得泪汪汪的眼睛说。   “给”,莫力把一卷纸递给明红说:“你中午做过饭再加几块碳,晚上搜搜 灰又可以煮饭,就不用再升火了。”   明红兴奋地看着莫力给她的纸说:“这纸又白又厚,画水彩画太好了。”莫 力又大声地问:“明红,我说的,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加几块碳,晚饭就不用再升火,可我妈说那样太费碳。”   莫力一听也有道理就没说什么。他帮明红升好火,提进那闷沉沉的屋里。   明红说:“莫力哥,你帮我做饭,我这就想画画,我要画那坐纸船飘到远方 的孩子,他要到一个新的地方……”   “才不!”莫力最怕做事就说:“再说我也不会做,我回医院去了。”   “好吧。”明红很不情愿地把纸放到小方桌上嘟哝着说:“求你帮个忙也 不。”   医院院子里走廊上站着许多病人和医生,莫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走 进院子。只见伙房门口、医院墙上都贴满了标语,一些穿军衣扎皮带的人正在批 斗张娘娘,她脖子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家属张秀英”,并且用红 笔画了X.莫力呆呆地看着被打得青脸紫嘴的张娘娘,她头发散乱、衣服也被撕烂。 现场批判会完毕,那些人就把张娘娘带走了。人们叹息着回了病房。   莫力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看见满院子太阳正一点点地变绿,他惶惶不知所 措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第二天早晨,浓浓的雾罩住了整个世界。莫力在伙房煮好早点出来,就见一 个大汉抱着个人冲进医院,他晃眼一瞧,那人怀里抱的人穿着件旧了的红灯草绒 衣服,很眼熟,有些象明红。他把早点抬给母亲,就跑到值班室。   “昨晚上我往巷子里过就见明红趴在桌上,当时从窗子上也没细看,她还是 趴在桌上,就踢开门进去,她屋里还有浓浓的煤气,炉子里还有余热。”抱明红 来的人大汗淋淋地说。   李医生把放在明红胸口上的听诊器拿开,叹了口气说:“晚了,如果昨晚发 现就抱来就有救了。”   莫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明红如睡着一般闭着眼睛躺在长凳上, 脸色泛着青绿。莫力走上前拉住明红冰凉的手。大声叫着:“明红,明红!”明 红不答应,他看见明红口袋里装着一张画,就拿出来展开,上面画着一艘插了帆 的纸船在河里行进,向着一轮很大很红的太阳驶去。   莫力抬头望望神色暗淡的李医生说:“李大叔,给她吸点氧或许会活过来。”   李医生摇摇头说:“没用了。”   莫力伤心地拿出画走出了值班室,院子里好浓好浓的雾,太阳正在雾后的空 中散发着白光,莫力的双眼就见一个雾的、绿沉沉的世界……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