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 走狗 作者:一苇   【题注】此处“走狗”无褒贬色彩,不宜作常义解。此处的“走”,犹如 “飞禽走兽”之“走”,无实义。      ·1·      一条老狗能安闲自适地行走在田塍上,或大道边,这无论如何,也该算是一 个奇迹。   这一感慨万端的浩叹,基于如下事实:一条狗,要在人的世界里,平安无虞 地活着,长大成“狗”,再享尽天年到寿终正寝,殊非易事。不好看不行,太好 看也不行;不驯善不行,太驯善也不行;不能咬人不行,太能咬人更不行;不善 解人意不行,太善解人意还是不行……要完全颖悟,并把握住这些不偏不倚、恰 到好处的度,连万物灵长、世界主宰的人(即便除开那些被称作“猪狗不如”的 外),都颇觉为难,何况是悟性、思维、智慧都远不及人的狗呢。   有时我甚至想,倘若狗能开口说话,也一定会像人那样感喟人心险恶,世事 艰难;而且那声音,也一定比人的更凄怆、惨恻、悲凉。因为,对人来说,他可 能受到的欺凌压迫,顶多只来自同类;而一条狗,除了要承负同类的的欺凌外, 还得忍受人类的压迫。犹可哀矜的是,对于这种压迫,它根本无力、也无从反叛 或抗争,而只能恭顺麻木地接受。   我不知道,狗的这种运命,是否真是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西人那本著名的《圣经》一开篇便说,上帝造人,是要“使他们管理海里的 鱼,空中的鸟,并地上的牲畜”(《创世纪》第一章)。对此,捷克作家米兰· 昆德拉有这样的说法:“上帝是否真的赐人以统辖万物的威权,并不是确定无疑 的。事实上,倒有点像这么回事:是人发明了上帝,神化了人侵夺来的威权,以 统治牛和马。”(见《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第七章)让我特别感兴趣的是“侵 夺”一词,它一针见血地,否认了人对牲畜万物的所谓天赋神授的统治管理权。   在中国人的理念中,狗是“六畜”之一。而“六畜”,按字典解释,是人为 自身目的而驯化、豢养的。《吕氏春秋》有载,祖先驯狗养狗,实为借狗捕鼠。 明人李时珍,更要言不烦地概括了狗类的作用:“田犬长喙善猎,吠犬短喙善守, 食犬体肥供馔。”(见《本草纲目》)要而言之,人类养狗,决非基于人道、怜 爱或慈悲心怀而行的善事义举。无论是捕鼠,还是田猎,或则守护,都非狗之天 性,而是人对狗类的一种强加,迫使,奴役和“侵夺”。   那么,我们可以这样想:狗在被驯养前,一定也是独立无羁的。那时,它生 活在人类世界之外的狗群中,野性盎然,也生机盎然。与人一样,它也禀受了天 地自然的灵性和精华,有着与人一样的自得和自在。虽则它不可避免地,也要受 到同类的嫉妒、排斥,乃至倾轧、打击,但它好歹还能决断自己的命运,决定自 己的喜怒爱憎。它是独立的,因而是自由的(曾有人这样表述自由:“自由的精 髓在于我们每个人都能参与决定自己的命运。”)。   自然,它也该是幸福的。   但,不幸的事发生了。它与人类邂逅,并最终被人驯善,豢养了。在这过程 中,狗是主动还是被动,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于无奈,已无可稽考了。但确凿无 疑的是,从那时开始,狗便走上了一条坎坷累累、苦难重重的漫长道路。   这注定是一条不幸的道路。   只不知道,狗是否也这样认为。      ·2·      也许,从落地那一刻起,狗就要开始琢磨它的一生了。   那时,它还能坐享其成,安然自适地吸吮着母亲的奶汁。但显然,它不可能 一辈子都这样安然下去。按佛教说法,狗也有“业识”(“业”乃“羯磨”的意 译,意即“造作”;见《古奥义书》),有“烦恼之念”。“狗”生在世,“口 腹”当是首要问题。山珍海味、美酒佳肴虽不敢奢望,但至少要能裹腹充饥。   然后,它要长大,要安身立命──我们不妨假设,它已长大了:皮毛光泽, 肌肉发达,年富力强;甚至不乏飒爽英姿,风流倜傥。这时,它便得考虑如何苟 全性命于人世了。它的皮毛虽不名贵,但柔顺暖和(“狗皮帽子”、“狗皮褥子” 之类,是御寒保暖之佳品);它的肉质虽不精细,但鲜美可口(据说还能“滋 补”。对“狗肉上不得宴席”一说,我向觉有谎言欺诳之嫌。福州名菜“佛跳 墙”,便是以狗肉为主料,却引逗得连坐怀不乱的菩萨,也要为食逾垣,足见其 香美之一斑)──仅此二者,便足以让狗成天提心吊胆。明枪,暗箭,套夹,炸 弹……来自强大异类的每一丝贪欲萌动,都可能使它狗头落地,旦夕之间,死于 非命。   蝼蚁尚且偷生,为“狗”岂不惜命?因此,生而为狗,又置身人的世界,最 大的幸事,莫过于阿附人类,被人豢养。哪怕豢养者再穷,残汤剩水、大便、光 骨头总还是有的;而狗,也至少可以不必再为生计劳神费心(“狗不嫌家贫”一 说,或便缘此而来)。   我们不妨再次假设,它已被豢养了:厮跟在主人的脚前腿后,摇头摆尾,或 者镇守着主人的大宅小院,以保平安。倘主人外出归来,便逢迎于门口,奔走于 左右,嗯唔以讨好,摇尾以乞怜──这是狗在享受被豢养的权利时,必须要尽的 义务。古老的《三字经》里,早有明文规定:“犬守夜,鸡司晨。”   不过,这还并非全部。狗也曾是征战、田猎的英雄,与鹰马之属同列。而且, 在林林总总的狗故事中,这一类也最多见。以我的有限涉猎,既有神犬盘瓠,也 有壮犬韩卢,还有“哮天犬”、“忠义犬”等等。而“知人心,可使者”的晋獒, 甚至让汉武帝也为之摧眉折腰,专设“狗监”以料理之。晋人傅玄尝作《走狗赋》 盛赞之,曰: “盖迅疾者莫如鹰,猛捷者莫如马,惟良犬之禀性,兼二者之劲 武。”所谓“鹰犬之才”、“犬马之劳”,当指此类狗也。   当然,仅凭自身力量,狗是难得完成此等重要任务的。它还得像狐假虎威一 样,借托主人的名望或权势,即所谓“狗仗人势”。狗似乎天生就有这种本事。 用法国著名昆虫学家布封的说法: “狗……比任何走兽都善于适应环境。它住 在什么人家里就会有那家人的气派。”所以我们不难设想,一条被有威势的人豢 养了的狗,在同类面前,一定有着身价倍增,高“狗”一等的沾沾自喜。便是对 人(除主人外),怕也多少会有些“狗眼看人低”的骄矜狂傲。因为它已被豢养; 而被豢养,便仿佛“名花有主”了一样,有了依托和靠山,不得随意亵玩乃至欺 侮的。不看狗面,也得看人面,打狗便是欺主,好惹的么?明乎此,怕就不难理 解契诃夫的小说《变色龙》中,奥楚蔑罗夫警官对那条肇事的狗的处置,何以会 那样忽冷忽热,变来变去,难以决断了。   我见识过这样一条狗。它的主人曾经大权在握,属跺跺脚也能动地摇山的角 儿。因此,那狗也耀武扬威,胡作非为了好些年。天不怕,地不怕,见谁都敢扑、 敢咬,为之所伤者,难计其数。而人们竟也拿它莫可奈何,顶多只在私下里,讥 议谩骂几声。后来情形陡变,主人失势,狗也无威,见谁都夹着尾巴走路,蹩蹩 然落荒而去。最后,大概连落了魄的主人,也看不惯它那委琐、倒霉的丑样儿了。 遂被痛责痛斥了一顿,逐出家门,成了不折不扣的“丧家的乏走狗”。   这也许只是沧桑狗事中的一桩“个案”,不具代表性。但常见的情形,却更 令人触目惊心:受了主人的豢养之恩,狗本是要看家守院以保平安的,却往往, 连自己的小命儿也看守不住;稍一马虎,狗便可能蹈陷被杀、被烹的绝境。   原因或许只有一点:狗虽被豢养,却又难得成为宠物。当然,“宫庭犬”、 “狮子犬”之类身价昂贵者除外。物以稀为贵,物也因贵而稀,而本文要论述的, 只是大众的、一般的狗的命运。上述名犬,不在我的关注之列。   I'msorry。      ·3·      早些年,在吾乡老家,差不多每家每户都是要养一两条狗的。   那年月,日子过得穷馊馊的。人尚且难得闹圆肚儿,却还养狗,那心情,显 然不及今天在街面上遛着“叭儿狗”,步态雍容的阔人们宽松,悠闲;那目的里, 也绝不含有显摆阔气,象征身份,或者解颐消遣,陶冶性情的成分。那时的人们 养狗,目的只在把门守院。虽则往往家徒四壁,屋里东西少得连小偷也懒于光顾, 但狗命贱,所求不多(有“打不死的孩子,饿不死的狗”、“一人省一口,喂肥 一条狗”之类俗言,可以为证),不养白不养,也就养了。心态、目的既是如此, 所养的狗何等姿容,自可想象。若想象不出,吾乡有句俗话,或可让你豁然开朗: “人穷志短,狗瘦毛长。”看来,狗命亦如人运,二者唇齿相依,关联一体。   被豢养的狗,往往拖着一根铁链。长长的,既能限定狗的自由(狗被豢养, 总是以失去自由为代价的),又不至于束缚狗发挥作用。这种狗被乡下人叫做 “看家狗”,或“把门狗”。人的家门被狗把持、看护着,颇有些滑稽。给人感 觉,仿佛那是狗的领地。当然,这是很没有人情味的联想。但是,倘若一个陌生 人,要想前去晤见主人,却是非得先与狗对阵、较量一番不可的。   这又是极有趣的情形。   远远的,看到那陌生面孔走来(狗有一宗:专咬生人,特别是衣冠不振,神 情委琐者),狗便警惕地竖起了耳朵,眼里露出闪烁的凶光。嘴里也不时嗯嗯唔 唔,哼哼唧唧着。狗要准备履行它的职责了。稍走近一点儿,它就会急促而紧张 地嘶叫起来;汪汪汪地,声音宏疾,高亢;既有警告、威胁来者的成分,也有提 醒、通知主人的意味。   这时,主人多半不会急于现身,而要先通过门缝或墙眼瞧瞧(这和如今城里 人门上装“猫儿眼”,遇敲门声先猫眼里看人异曲同工)。若是不愿见者,如讨 债的,寻仇的,或不受欢迎的,主人便装做不在家,或没听见,置之不理。狗自 然清楚那意思,是要自己全权处理呢。于是叫得更起劲了。神情里,很有些好不 容易得着机会露一手的兴奋感和切迫感。它甚至忘记了自由的极其有限性:时不 时地窜前扑后,作跃跃欲试攻击状,一副凛然不可侵近的样子(倘若狗让不速之 客进了家门,那是严重失职,要被“刑事处分”的)。   来者当然不甘心就这样被一只狗拒于门外,却又怯于狗的威势,只好冲屋里 乱喊一阵。但立刻,就会在狗的大嗓门面前自愧弗如,并偃旗息鼓,甘拜下风: 跺跺脚,骂声“狗日的”,也不知骂人骂狗,恨恨地转身,走了。   若是非见不可的稀客贵人,主人则会闻风而动,恭身迎迓。疾疾地驱撵开狗, 一面笑脸致歉,一面恶声喝斥:也跺跺脚,也骂“狗日的”。中心语省略了,狗 却明白,说自己呢。便会没趣地走开。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倘若是人,没准就能 让你理解什么叫做“悻悻然”。   狗却不能计较这些。也没时间计较:稍慢一步,少不了又要被喝叱一顿,甚 至吃点儿皮肉之苦(“看家狗”挨打挨骂,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下次再遇 此情形,仍得卖力地叫(哪怕又叫错了)。一条狗,倘敢因遭了主人怪责(哪怕 怪责错了),便赌气不叫不咬,该出手时不出手,睁只眼闭只眼,它也就狗命难 保了。      ·4·      被豢养的狗要照拂的,显然不只这些事务。但我们从这些事务中,已足可看 出一些名堂。   一条优秀的狗,或者说一条称职的狗,首先得摸准主人的心思,顺着主人的 意图。这就需要智慧和忠诚(“忠实走狗”是骂人的话,对狗,却是莫大的奖 赏)。其次,它得像保镖乃至替身一样,死心塌地、忠贞不渝地效力于主人;时 时刻刻准备着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和爱情(如果有的话),完全彻底地、毫 无保留地奉献给自己的主人。   而且,在它的“狗头”里,还必须建立起这样的观念:除主人之外的任何面 孔,都是可恶而危险的。当然,这也包括别的狗,特别是异性的狗(两性之间的 感情麻烦,对狗也一样存在,一样的“剪不断,理还乱”)。所以,为保险起见, 主人往往要阉狗(若古时皇宫里“阉制”太监──请原谅我用了“阉制”一词, 因为这种手术的确“制造”出了第三类人:不男不女,不阴不阳者)。而且,不 论公母,都阉(比阉制太监还法西斯些,还不近“狗”情些)。   不过,狗也得传宗接代啊,狗的事业也得后继有“狗”啊,咋办呢?很简单 (没了感情的麻烦,当然简单)──“配种”呗。要“配”了,便根据“双方领 导意见”,公狗母狗牵到一起。主人在一旁抽着烟,唠嗑着收成、天气或鸡娃、 猪儿之类闲话,也顺便监管督促着。事儿完了,也就完了,绝不允许再缠缠绵绵、 藕断丝连,弄出点感情纠葛,恩恩怨怨什么的。   许多年前,在吾村有过这样一件事:一猎户的“撵山狗”,随主人南征北战 多年,拥有着累累辉煌的战果,也立下过显赫卓著的功勋。却因自己“六根未 尽”,迷恋上一只温柔娇美之母狗,终致失足“美狗”关前,而成为歧路英雄, 最后被主人慧剑断情丝,一斩了之。临刑时,主人口中骂骂有词,眼里怒火四溅, 唯独没有丝毫“挥泪”或“饮泣”的意思。   从那时起,我便对狗与人之间的感情和所谓的“友谊”,持绝望的,不敢相 信的态度。      ·5·      好不容易熬到一大把年纪(其实也不过就十多二十年光景)了,熬到步履蹒 跚、老态龙钟了,狗命也便相对安全无虞了。   这倒不是因为狗“熬”出了什么远害避祸的经验,或明哲保身的真理;也不 是因为狗做出了什么足可彪炳史册、泽被后世的辉煌壮举(狗不像人,年轻时咬 出了一点儿名气,老了便能靠名气吃饭,甚至子子孙孙都跟着沾光。古人说“君 子之泽,三世而斩”,对狗来说,则是“当世而斩”)。而是说,狗一老,就再 也没人会垂涎它那多伤多病的肉,也不会有人觊觎它那邋塌肮脏的皮了。这时的 狗,便像历尽沧桑的老者般与世无争了。“以其不争,故莫能与之争”,就连上 天,也似乎拿它莫可奈何了;只好撒手,将它交给时间和命。   这时,拴了它整整一生的铁链,已锈迹斑斑,不挣自断了。豢养它的主人, 也不再把它放在心上(当然,也有时时挂在嘴边的,多半却是烦厌的辱骂。狗一 老,便无力可效了。无力可效却还要与鸡们、猪们、或别的年轻的狗们争抢食物, 能不惹人烦厌么?“老而不死是为贼”,人如此,狗亦如此),也知道它是再走 不远的,就由它去吧。狗便重获自由了(狗的一生,自由何其少也──“自由, 你这生命中的盐!”)。   这时,我们便可看见它在夕阳暮色中,散漫走动的身影。虽不乏安闲自适, 却已是风烛残年,苍苍巍巍。眼睛呆滞,瞳孔浑浊。牙齿软了,连感觉仿佛也钝 了。再不见当年的飒爽英姿和凛凛威风。它四下里望望,可能望不出什么,便又 走。摇摇晃晃的。已是黄昏了,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它能走到哪儿去呢?   也许,它会在早年捡到过一根干骨头的沟渠边站站,在早年邂逅过一次短暂 艳遇的乱草滩转转;或者,到某个浅水塘边,舔两口水,照一照镜子。倘若路上 不小心遇了早年咬过的人(经了多年的磨炼,这记性,狗还是该有的),那人心 里或许还有疙瘩和阴影,但狗却怕人与之计较似的,老远就夹紧尾巴逃了。凄凄 惶惶的,边逃边回头。浑浊的眼里,满是惊恐,愧悔和歉疚,独没了年轻时的嚣 张,狂傲和跋扈。   每次看到这情形,我有时就忍不住要想:狗,你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人还是 宽宏大量的。虽不说原宥谅解,至少也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聪明的人,谁会跟 一条毫无人性的狗计较呢?退一万步讲,便真要计较,又怎样呢?狗咬了你一口, 你还能咬狗一口不成?再说,与狗相咬相争,除了沾一嘴狗毛、惹一身狗骚外, 你又能占到什么便宜呢?更何况,狗也是“在其位谋其政”,行使天赋“狗” 权,履行应尽义务而已。即便有些过份,那也只是判断失误,或操作失度罢了。   总之,狗是无辜的。你没必要跟狗较什么劲儿。      ·6·      像一粒浮尘,那条老狗终于飘摇到了浮嚣俱去的夜晚。劳累了一天的人们, 早已疲累不语。喧嘈了一整天的村庄和土地,也终于无话可说。夜深了,寂寥也 深了。大地上便一派肃然的阒静,似乎连风声、虫吟也没有了。   狗却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且一呼百应。霎时间,东南西北,大作的狗语, 就在静静的夜里晃来荡去,显得渺远,神秘。恰如了此时人们的依稀大梦,飘忽, 辽迥。旷野之上,苍穹之下,狗的声音,成了乡村夜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这时候,唯独不吠不叫的,肯定是那条历经沧桑的老狗。奔波了一天(或者 说一生),它累了,也终于可以安然入梦了。但它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它 睁着失眠的冷眼,沉默的智者一般,凝望着苍茫的夜色。但似乎望不出个所以然 来,也就默不作声了,就像静夜深处的村庄,让我们分辩不出它的心情──它在 这个村庄里出生,受尽种种苦难的磨折和煎熬,终于苟全性命,偷生到老。它实 在太累了,但它无法入睡。它在默然的呆望和冥想(那神情里,似乎该有这成分) 中,静静地等待着最后一刻的来临。   那时候,它有没有像人一样抚今思昔,浮想联翩,它是否也像人在回首往事 时一样,老泪纵横,满怀凄凉──我无法知道。它一言不发,像睿智的沉思者, 让我再三思之,也难以参透。   在星月冷冷的辉光下,我只看到,它那默无声息的眼里,满是沧桑复苍凉的 风雨岁月中的陈年旧事,和哀矜悲悯。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freedns.us)◇◇